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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五十一卷
第 四 章 芳心之秘
石青璇俏然立起,微笑道:“随人家来好吗?”
不待徐子陵答应,就那么赤着玉足,衣袂飘飘的踏着小溪中此冒彼起的石头,朝绕往小
屋后林木深处的源头掠去。
徐子陵依依不舍地离开坐处,追在她身后,随她沿溪左弯右曲,深进林木茂密处,疑是
溪尽,却豁然开敞,一道充满活力的小瀑布从半山隙缝处冲泻而下,奔流在苍翠欲滴的山谷
崖壁上,到崖底后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边既看不到这里的别有洞天,且听不到水
瀑奏响的天然乐章。
石青璇立在水瀑前唯一的一块大石上,别过俏脸喜孜孜的道:“快过来!”
徐子陵怎敢不从命,落到她香躯旁。
水瀑有如布幕般垂落下来,激起飞溅水花,水滴四外抛洒,在星辉下仿如银珠万颗,充
满活力。
聆听着仙乐般的水流声,四周的虫鸣天籁,嗅着石青璇香躯发出的动人芳香,漫空星辰
,山风徐徐拂脸而来,忽然间徐子陵完全忘掉自身的烦恼,忘掉外面人世间一切纷争,飘飘
然不再晓得身在何处。
石青璇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嫣然笑道:“远来的客人,这儿好玩吗?子陵是除娘外,第
一位被青璇邀到这儿的人。”
徐子陵只要往她靠近寸许,便可与她作肩碰肩的亲密接触,可是这寸许的距离,却像不
可逾越的鸿沟。心中一热点头道:“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般忘忧无虑,过去和将来都不存在
,眼前一刻却是永恒不灭。我追求的幸福生活,就该是眼前这样子,但这想法也令我感到痛
苦,青璇明白我的意思吗?”
石青璇柔声道:“明白一点儿!听子陵的语气,谷外仍有你舍割不下的人事,对吗?”
徐子陵叹道:“我想坦白说出我的心事,只希望青璇不会怪责。”
石青璇娇躯微颤道:“人家怎会怪责徐子陵呢?只是怕自己受不了,青璇习惯孤独的生
活,从没想过改变,你也明白吗?”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往她靠近,自然而然的贴靠她香肩,感觉到她的血脉在肌肤下的
跃动,再没法控制缺堤般的心潮,迎上她迷网的目光,沉声道:“既是如此,为何告诉我小
谷所在处?从那天开始,幽林小谷成为我心内最神秘最美丽的处所。我虽在谷外的红尘打滚
胡混,却从没有一刻不记挂着小谷。今天终于来啦!还在这里和青璇分享小谷的秘密。青璇
是否须负起部份责任?”
石青璇微一错愕,接着双目透出笑意,横他一眼道:“好吧!大家直话直说,你只分享
了小谷部份的秘密,另一部份还在那里!”说话时探出玉手,纤指指向瀑布上老树盘错处。
她没有挪移娇躯逃避与他的触碰,已使他整颗心灼热起来,引发暖流遍走全身,融融曳
曳的不知身在何处,羽化登仙不外如是,体念至此不由勇气陡增。
他非是没有和其他女性有过亲密接触,例如沈洛雁或商秀洵,可是从没有一刻像目下的
轻轻触碰更令他心动神颤。
循她指示瞧上去,欣然道:“青璇准备和我分享吗?”
在他灼热迫人的目光下,石青璇先白他深情万种的一眼,然后垂下蚝首,显露天鹅般线
条优美的雪白脖子,轻柔的道:“你不是有心事要说吗?先说出来听听?”
徐子陵冲口而出道:“不怕受不了吗?”
石青璇容色回复平静,凝望水瀑出处,淡然自若道:“你要人家负责任嘛!青璇只好负
责任给你徐子陵看。”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不但要分享小谷的秘密,还要分享青璇小姐心中的奥秘
,弄清楚为何青璇小姐可吹奏出这么感人肺腑的萧音?”
石青璇软弱地往他靠倚,轻叹道:“这好像不是你原先想说的东西,对吗?”
徐子陵坦然道:“确不是我原先准备说的。不过并不打紧,我现在糊涂至六神无主,只
晓得挑最想说的话向你倾诉。我忽感到无论向你说甚么,青璇都不会真的怪我。”
石青璇“噗痴”娇笑,站直娇躯,白他一眼道:“说吧!快说!看我可忍受至甚么程度
。”
徐子陵移转身体,变得脸向着她,深情的道:“我想脸向着脸的坦诚向青璇说。”
石青璇没有依他之言,如花玉容现出苦恼的表情,轻轻道:“徐子陵啊!勿要迫人太甚
好吗?”
徐子陵感到正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争取,一切来得如此发自真心,情不自禁,浑然天成。
从没有一刻,他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不肯错过得到幸福的机会。他缓慢却坚定的道:“因为
我若不把话说出来,可能永远失却说这话的机会。青璇是否准备迁离幽谷?”
石青璇娇躯剧震,倘脸血色尽褪,终别转娇体面向他,语调出奇的平静,道:“你怎能
猜到的?”
徐子陵伸手抓着她两边香肩,深深望进她清澈明媚的双目内,道:“那是一种没法解释
的直觉,因为青璇怕再见到我,更怕见到石之轩。”
石青璇一阵颤抖,似是茫然不晓得徐子陵正抓着她一对香肩,只想逃避他炽热的目光,
喃喃自语般道:“石之轩?徐子陵?”
徐子陵心头涌起无法抑压的爱怜,不忍迫她,凑到她脸庞数寸近处、柔声道:“不要想
他,只想我们间的事。为何要避开我?”
石青璇深吸一口气,回复少许平静之色,仰起俏脸往他瞧来道:“当人家求求你好吗?
不要再问。噢!你抓得人家好痛哩!”
徐子陵心中一阵痛楚。
他怎舍得用力过猛抓痛她,石青璇的“你抓得人家很痛”实是语带双关,以带点哀求的
语气求他放过自己,让她继续过独身的生活。这句话当然是大有情意,所以显得这么无力抗
拒他的进迫。
事实上打从开始石青璇从没掩饰自己对徐子陵的好感和情意。这形成她芳心内的矛盾和
挣扎,表现出来的是对徐子陵若即若离。她的处境颇为微妙,一天不迁离出生的幽林小谷,
一天她不能割断与人世间各种纠缠不清的恩怨。她告诉徐子陵小谷的位置时,早起了离开小
谷,另迁他处之心,只有这样,她才可过真正避世隐居的生活。
不过她尚有未了心愿,就是藏在谷内的《不死印卷》和岳山的遗憾。这两件事都间接直
接的由徐子陵为她完成,可是造化弄人,她却另增徐子陵这阻她避世的心障。所以有请他“
勿迫人太甚”之语。
徐子陵终于来到小谷,兼之大明尊教来犯,使她痛下决心离开这令她没法忘记过去的伤
心地。刚才的萧曲由悲泣逐渐提升至轻灵飘逸的意境,正代表她从痛苦解脱出来的意愿。
现在是他争取她的最后机会,假如他轻轻错过,会变成永远的遗憾。
徐子陵不但没有放手,反抓得更紧,深深望进她的眸子里,坚决摇头道:“徐子陵是不
会放手的,除非石青璇告诉他要躲到那里去。”
石青璇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娇体乏力,若徐子陵松开双手,肯定她要掉往水里去。
在水瀑水流丰富多姿的天然乐章下,石青璇凄然道:“你不怕我随便来骗你吗?”
徐子陵又怜又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去探访她神圣不可侵犯的香唇,柔声道:“你是不
会骗我的,对吗?”
石青璇软弱的垂下蚝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早晓得那地方。唉!你这冤家,人
家给你害惨哩!”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使他浑体发麻,无以名之狂喜涌上心头,惹的心儿狂跳不停。
石青璇说的是邪帝庙附近的破蔽石屋,当年徐子陵初遇石青璇,离开蝠洞时她把他带到
那处,让他看到她隔帘梳妆的动人美景。那该是只有他们两人晓得的隐居秘处。
石青璇从幽林小谷迁到那里去,不但对徐子陵余情未了,且隐含试探的味儿。只有徐子
陵在不惜天涯海角去寻找的情况下,才会不错过这相逢的地方。
石青璇一对玉掌无力地按上他宽敝的胸膛,徐子陵始惊觉自己正把她拉往怀内去,石青
璇却是试图抗拒。
他低头瞧去,石青璇仰起俏脸,秀眉轻皱,神情却静如止水,轻轻道:“我说的或者是
真的,又或是假的。在水瀑源口的密树后有一天然洞穴,可通往山内另一秘处,那才是青璇
真正起居的地方。鲁大师正因看中这谷中之谷,放在筑房建舍,本打算作他终老避世之用,
其后晓得娘怀了人家后,才把小谷赠与娘。谷中之谷另有出山之法,现在青璇会从那处离开
。子陵万勿说话,乖乖给人家闭上眼睛,青璇不晓得将来会是如何,但定不会忘记此刻。”
徐子陵知道若自己还要迫她,定会给她看轻,至乎惹起她的反感,他终是洒脱逍遥的人
物,今趟的“力争”是例外中的例外,洒然微笑,松开双手,闭上眼睛。
石青璇凑近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飘身离去。
寇仲一边把大军开往东海,另一方面把杨公卿和他的部队秘密由水路连夜运来,经过十
多天的忙碌,杨公卿把军队安顿在预先建设于梁都附近的秘密营寨后,与麻常到梁都来见寇
仲,同时带来郑州失陷的坏消息。
在内堂,麻常道:“王世充兵败如山倒,一个城接一个城的向李世勋投降。管州郭庆投
降,早令虎牢东线各城人心惶惶,王玄应那兔崽子竟不战而退,摆明怯战,遂予李世勋移师
进逼荣阳的机会,荣阳守将魏陆岂肯为王世充作无谓牺牲,他的投降谁都不能怪他。”
寇仲心中苦笑,王世充和王玄应两父子的胆量该是同一个模子塑造出来的。前者在慈涧
未分胜负而退,犬父犬子,王玄应比乃爹更进一步,未战已退,等若把城池逐个送赠李世勋
。
杨公卿道:“凑巧王世充派张志往荣阳意图调其军增援虎牢,被魏陆生擒交给李世勋,
并献计李世勋,说张志乃王世充指定传递他手令的人,对王世充非常熟悉,只要能说服张志
伪造王世充手令,送往郑州,命郑州守将王要汉和张慈宝放弃郑州,回师虎牢,即可伏师路
上,一举歼敌。”
麻常接口道:“张志果然就范,王要汉接信后没有起疑,却想到路上定遭李世勋截击,
更想到虎牢难保,遂决意投降。先斩杀对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张慈宝,再开门降唐。现在虎牢
东面军事重镇全失,虎牢变成一座孤城,王玄应肯定守不了多久。”
杨公卿皱眉道:“虎牢失守在即,李世民将直接攻打洛阳,少帅有甚么应付的方法?”
麻常神色凝重的道:“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唐军东来之前我们没有人想过李世民竟能
在两个月的短时间内把洛阳完全孤立。”
寇仲领他们到会议室,室内中间放置一张坚实的长方形大木桌,桌面有座以黏土制成的
半立体模型,以大运河贯流其中,运河旁以大小方块代表城池或县镇,山川林原一目了然。
寇仲微笑道:“这是从窦建德处偷师学来的,他是工匠出身,手艺超群,我当然没他那
么本事。我探测,陈老谋绘图,再由匠人负责动手制作模型。”
杨公卿和麻常惊奇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寇仲有这么细心谨慎的一面。
寇仲在立体地势图前示意分析道:“通济渠南行直达淮水,若我们的船队从梁都出发,
沿通济渠顺流而下,用的是飞轮船,一晚功夫便可入淮。假若再顺淮水东行,可经通运河南
下直达江都,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子通防守关键的两座城池将是钟离和高邮。李子通深悉这
种情况,所以特别在此两城布重兵驻水师,防我们突袭江都。若我们入淮后往西攻钟离,高
邮的敌人立可来援;若我们东下攻高邮,情况更糟,因钟离和江都可从南北两方夹击我们,
所以钟离、高邮和江都,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铁三角。”
杨公卿和麻常点头同意,因钟离位于通济渠和淮水交汇处之西,像看门口的狗儿般瞧着
通往高邮和江都的通运河,所以不顾钟离直取高邮,与自杀没有甚么分别,而高邮位于往江
都的必经之路,于是钟离与高邮能互相呼应,形成江都北面最具战略性的防御。
麻常道:“若从海路入长江突袭江都又如何?”
寇仲道:“这更不可行,江都位于长江北岸,对岸是另一军事重镇延陵,大小两城唇齿
相依,不论我们的突袭如何成功,延陵的李军渡江来援,我们腹背受敌,只有挨打的份儿。
到钟离、高邮的人手从水道迅速来援,我们恐怕没有人能逃回海上去。”
杨公卿头痛的道:“照眼前的形势,我们必须先取钟离,后图高邮,始有机会威胁江都
的李子通,钟离有多少军力。”
寇仲淡淡道:“守军连水师约在三万至四万人间,主帅是左孝友,乃李子通旗下首席大
将,可见李子通对钟离的重视。”
麻常咋舌道:“我们哪有攻下钟离的能力?”
寇仲微笑道:“所以我们必须用计,只要骗得李子通以为我们会从海路逃往海南岛,派
兵分从运河和海路夹攻,我们便有机会乘虚而入,先下钟离。”接着把计划说出,又告诉两
人海南岛已入宋缺之手。
杨公卿叹道:“说到用兵之奇,天下无人可过少帅,若我是李子通,大有可能中计。”
麻常道:“李子通到现在有甚么反应呢?”
寇仲欣然道:“据探子回报,李子通正把高邮的水师调往钟离,另外则在江都集结水师
船队,又徵用民船。最妙是他并不晓得你们秘密潜来,更不知道二十八艘飞轮船的存在。现
在我出入非常小心,离开少帅府必戴上面具,全心全意等李子通来攻,我可包保左孝友的钟
离军来得去不得。当李子通另一支大军仍在大海挡风浪时,我们挥军高邮,站稳阵脚后再取
江都,那时仍在苦攻洛阳的李世民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江都既是我寇仲的,沈法兴只能在灭
亡和投降两项上选择其一,哈!”
杨公卿和麻常均感事有可为,精神大振。
此时虚行之神色凝重的来报,桂锡良和幸容求见。
寇仲讶道:“他们怎会认为我还在梁都?”
虚行之摇头道:“照我瞧他们纯是试试看,要否我回绝他们,说少帅已到东海去?”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们是我儿时认识的朋友,不会有问题,我在内堂见他们。”
虚行之欲言又止,终于领命去了。
寇仲向杨、麻两人道:“我先去看他们有甚么事,回来再和两位研究行事的细节。”
踏出会议室的大门,寇仲想起虚行之刚才的神情,显是反对他去见桂、幸两人,怕泄露
他仍在梁都的军事秘密。
桂锡良和幸容会否出卖自己?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把这可笑的念头挥走,先不计大家的交情,只从李子通捧邵令周一
事的利害关系,两人便该站在他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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