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 拦在当路!
若是黑道上山寨的强人, 不会只有四个, 莫非在这黑沈沈的松林之中, 暗中还埋伏下大批人手?如是剪径的小贼, 见了这麽声势浩大的镖队, 远避之唯恐不及, 哪敢这般大模大样的拦路挡道?难到竟是武林高手, 冲著自己而来?
凝神打量四人∶最左一人短小精悍, 下巴尖削, 手中拿著一对峨眉钢刺。第二个又高又肥, 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 身前放著一块大石碑, 碑上写的是「先考黄府君诚本之墓」, 这自是一块墓碑了, 不知放在身前有何用意?黄诚本?没听说江湖上有这麽一位前辈高手啊!第三个中等身材, 白净脸皮, 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突了一寸, 一个鼻头低陷了半寸, 倒算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 他手中拿的是一副流星锤。最右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 衣衫褴褛, 咬著一根旱烟管, 双目似睁似闭, 嘴里慢慢喷出烟雾, 竟是没将这一队七十来人的镖队瞧在眼里。
那三人倒还罢了, 这病夫定是个内功深湛的劲敌。顷刻之间, 江湖上许多轶闻往事涌上了心头∶一个白发婆婆空手杀死了五名镖头, 劫走了一支大镖;一个老乞丐大闹太原府公堂, 割去了知府的首级, 倏然间不知去向;一个美貌大姑娘打倒了晋北大同府享名二十馀年的张大拳师┅┅越是貌不惊人、漫不在乎的人物, 越是功夫了得, 江湖上有言道∶「真人不露相, 露相不真人。」
瞧著这个闭目抽烟的病夫, 陕西西安府威信镖局的总镖头、「铁鞭镇八方」周威信不由得深自踌躇起来, 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一摸背上的包袱。
他这枝镖共有十万两银子, 那是西安府的大盐商汪德荣托保的。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确是不小, 但威信镖局过去二十万两银子的镖也保过, 四十万两的银子也保过, 金银财物, 那算不了什麽。自从一离开西安, 他挂在心头的只是暗藏在背上包袱的两把刀, 只是那天晚上在川陕总督府中所听到的一番话。
跟他说话的竟是川陕总督刘於义刘大人。周威信在江湖上虽然赫赫有名, 但生平见过的官府, 最大的也不过是府台大人, 这一次居然是总督大人亲自接见, 那自然要受宠若惊, 自然要战战兢兢, 坐立不安。
刘大人那几句话, 在心头已不知翻来覆去的重温了几百遍∶「周镖头, 这一对刀, 叫做『鸳鸯刀』, 当真是非同小可, 你好好接下了。今上还在当贝勒的时候, 便已密派亲信, 到处寻觅。接位之後, 更下了密旨, 命天下十八省督府著意查访。好容易逮到了『鸳鸯刀』的主儿, 可是这对宝刀却给那两个刁徒藏了起来, 不论如何侦察, 始终如同石沈大海一般, 天幸是本督祖上积德, 托了皇上洪福, 终於给我得到了。嘿嘿, 你们威信镖局做事还算牢靠, 现下派你护送这对鸳鸯宝刀进京, 路上可不许漏半点风声。你把宝刀平安送到北京, 回头自然重重有赏。」
「鸳鸯刀」的大名, 他早便听师父说过∶「鸳鸯刀一短一长, 刀中藏著武林的大秘密, 得之者无敌於天下。」「无敌於天下」这五个字, 正是每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周威信当时听了, 心想这不过是说说罢了, 世上那有什麽藏著「无敌於天下」大秘密的「鸳鸯刀」?哪知川陕总督刘大人竟是真的得到了「鸳鸯刀」, 而且差他护送进京, 呈献皇上。这对刀用黄布密密包裹, 封上了总督大人的火漆印信。他当然极想见识见识宝刀的模样, 倘若侥幸得知了刀中秘密, 「铁鞭镇八方」变成了「铁鞭盖天下」自然更是妙不可言, 但总督大人的封印谁敢拆破?周大镖头数来数去, 自己总数也不过一个脑袋而已。
总督大人派了四名亲信卫士, 扮作镖师, 随在他镖队之中, 可以说是相助, 也可以说是监视。在镖队起程的前一天, 总督府又派了几名戈什哈来, 将他一家老小十二口, 全都「请」到了驻防军的营房里, 说到周总镖头赴京之後, 家中乏人照料, 怕他放心不下, 因此接了他家眷去安置。周威信久在江湖行走, 其中的过节岂有不知?那不是怕周大镖头放心不下一家老小, 而是刘大人放心不下这一对宝刀, 因此将他高堂老母和妻妾儿女一起逮了去为质。这对「鸳鸯刀」倘若在这道中有甚失闪, 自己的脑袋要和身子分家, 那是不用客气了, 全家老小也都不必活了。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 风头出过, 钉板滚过, 英雄充过, 狗熊做过, 砍过别人的脑袋, 就差自己的脑袋没给人砍下来过, 算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 但从未像这一次走镖那样又惊又喜, 心神不宁。如果宝刀平安抵京, 刘大人曾亲口许下重赏, 自然是「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说不定皇上一喜欢, 竟然赏下一官半职, 从此光宗耀祖, 飞黄腾达, 周大镖头变成了周大老爷周大人。
从西安到北京路程说远不远, 说近可也不近, 一路上大小山寨少说也有三四十处。寻常黑道上的人物, 他铁鞭镇八方也未必放在心上, 八方镇不了, 镇他妈的一方半方也还将就著对付, 但「得了鸳鸯刀, 无敌於天下」这两句话, 要引起多少武林高手眼红?於是他明保盐镖, 暗藏宝刀。纵然镖银有甚失闪, 只要宝刀抵京, 仍无大碍。一坐上官, 周大老爷公堂上朝外一坐, 招财进宝, 十万两银子还怕赔不起?再说, 大老爷只有伸手要银子, 那有赔银子的?
周威信左手一按腰间铁鞭, 瞪视身前的四个汉子, 终於咳嗽一声, 抱拳说道∶「在下道经贵地, 没跟朋友们上门请安, 甚是失礼, 要请好朋友恕罪。」心中打定了主意∶「能够不动手便最好, 否则那痨病鬼可有些难斗!江湖有言道∶『小心天下去得, 莽撞寸步难行』。」只听得那病敷左手按胸, 咳嗽起来。
那矮小的瘦子一摆峨眉刺, 细声细气的道∶「磕头请安倒是不用了。你保的是什麽宝贝, 给我们留下吧!」周威信一惊, 心道∶「镖车启程时, 连我最亲近的镖师也只知保的是银子, 怎地这人却知我保的是宝物?江湖有言道∶『善者不来, 来者不善。』真须小心在意。」於是抱拳又道∶「请恕在下眼生, 要请教四位好朋友的万儿。」那瘦子道∶「你先说吧。」周威信道∶「在下姓周名威信, 江湖上朋友们送了个外号, 叫作『铁鞭镇八方』。」那病夫冷笑道∶「嘿, 这外号倒也罢了, 只是这『镇』字得改一改, 改一个『拜』字。」那瘦子一愣, 道∶「改成『拜』字?嗯, 姓周的, 我大哥给你改了个匪号, 叫作『铁鞭拜八方』!我大哥料事如神, 言之有理。」说罢四个汉子一齐捧腹大笑。
周威信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忍得一时之气, 可免百日之灾。』」当下强忍怒气, 说道∶「取笑了!四位是哪一路的好汉?在哪一座宝山开山立柜?掌舵的大当家是哪一位?」那瘦子指著那病夫道∶「好, 说给你听也不妨, 只是小心别吓坏了。咱大哥是烟霞神龙逍遥子, 二哥是双掌开碑常长风, 三哥是流星赶月花剑影, 区区在下是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盖一鸣!」
周威信越听越奇, 心道∶「这人的外号怎地棉里棉唆一大串!」只听那瘦子又道∶「咱四兄弟义结金兰, 行侠仗义, 专门锄强扶弱, 劫富济贫, 江湖上人称『太岳四侠』那便是了!」周威信心想∶「听这四人外号, 想来这瘦子轻功了得, 那壮汉掌力沈雄, 这白脸汉子流星锤有独到的造诣, 那『烟霞神龙逍遥子』七字, 更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的身份。『太岳四侠』的名头倒没听见过, 但既称得上一个『侠』字, 定然非同小可。江湖上有言道∶『宁可不识字, 不可不识人。』」於是抱拳说道∶「久仰久仰!敝镖局跟四侠素来没有过节, 便请让道, 日後专诚拜谒。」
盖一鸣双刺一击, 叮叮作响, 说道∶「要让道那也不难, 我们也不要你的镖银, 只须借一两件宝物用用, 那也行了。」周威信道∶「什麽宝物?」盖一鸣道∶「嘿嘿, 你来问我, 这可奇了。你自己不知道, 我怎知道?」
周威信听到这里, 知道今日之事决计不能善罢, 这「太岳四侠」自是冲著自己背上这对「鸳鸯刀」而来, 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容情不动手, 动手不容情。』这四人一出手必是厉害杀著。」当下缓缓抽出双鞭, 道∶「既是如此, 在下便领教太岳四侠的高招, 哪一位先上?」他回头一招手, 五名镖师和总督府的四名卫士一齐走近。周威信低声道∶「对付这些绿林盗贼, 不用讲什麽江湖规矩, 大夥儿来个一拥而上。江湖上有言道∶『只要人手多, 牌楼抬过河。』」自己心中却另有主意∶「让他们和四侠接战, 我却是夺路而行, 护送鸳鸯刀赴京才是上策。江湖上有言道∶『相打一蓬风, 有事各西东。』」
只听盖一鸣道∶「大镖头, 我是双刺盖七省, 斗斗你的铁鞭拜八方。咱哥儿两打一个七上八落, 七荤八素!」说著身形一幌, 抢了上来。周威信竟不下马, 举起铁鞭一格, 使一招「桃园夺槊」, 将他峨眉刺格在外档, 双腿一挟, 骑马窜了出去。盖一鸣叫道∶「好家伙, 大镖头要扯乎!」周威信转头叫道∶「我到林外瞧瞧, 是否尚有埋伏!」说著纵马向外奔出。花剑影流星锤飞出, 迳打他後心。周威信左鞭後挥, 使一招「夜闯三寨」, 当的一声响, 将流星锤荡了回去。
他和花盖两人兵刃一交, 只觉二人的招数并不如何精妙, 内力也是平平, 一转头, 但见那逍遥子仍是靠在树上, 手持旱烟管, 瞧著众镖师将太岳三侠为在垓心, 竟是丝毫不动声色。周威信心中一惊∶「待等那人一出手, 我稍迟片刻, 便要无法脱身了。江湖上有言道∶『晴天不肯走, 等到雨淋头。』」回手将铁鞭鞭梢在马臀上一戳, 坐骑发足狂奔, 一瞥眼间, 猛见逍遥子手一扬, 较道∶「看镖!」身侧风声响动, 黑黝黝一件暗器打到。周威信举鞭一挡, 拍的一响, 那暗器竟黏在钢鞭之上, 并不飞开。他心中更惊∶「这逍遥子果然是高手, 连所使的暗器也大不相同。江湖上有言道∶『行家一伸手, 便知有没有。』」这时坐骑丝毫不停, 奔出了林子。周威信见身後无人追来, 定一定神, 瞧钢鞭上所黏的暗器时, 原来是一苹沾满了污泥的破鞋, 烂泥湿腻, 是以黏在鞭上竟不脱落。
他更加吃惊, 心想∶「武林高手飞花摘业也能伤人, 他这双破鞋飞来, 没伤我性命, 算得是手下留情。」一时拿不定主意, 该当纵马飞驰, 还是静以待变。忽听得林中有人杀猪似的大叫一声, 接著一片寂静, 兵刃相交之声尽皆止歇。周威信惊疑不定∶「难道在这顷刻之间, 众镖师和四名卫士一起遭到了太岳四侠的毒手?」
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总镖头──总镖头──」听口音正是张镖师。周威信摸一摸背上包著鸳鸯刀的包袱, 却不答应。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若要精, 听一听;站得远, 望得清。』」过了片刻, 又有人叫道∶「总镖头──快回来!贼子跑了, 给我们赶跑啦。」
周威信一怔, 心道∶「那有那麽容易之事。」一拉马缰, 圈过马头, 只见林中奔出名趟子手来, 欢天喜地的叫道∶「总镖头, 点子走啦, 脓包的紧, 全不济事。」周威信喜交集, 道∶「当真?」趟子手道∶「大夥儿一拥而上, 奋勇迎敌。那痨病鬼给张镖师刀, 砍得肩头带花, 四个人便都跑了。」周威信眼见事情不假, 心中大喜, 纵马回入林, 说道∶「林外有十来个点子埋伏, 给我一阵赶杀, 通统逃了!」说著这谎话时, 不自脸上微微一红, 心道∶「江湖上有言道∶『做贼的心虚, 放屁的脸红。』我可得定下神, 别让人瞧出了破绽。」
张镖师扬著单刀, 得意洋洋的道∶「什麽太岳四侠, 原来是胡吹大气!」众镖子和卫士纵声大笑。周威信瞧著竖立在地上的那块墓碑, 兀自不明所以。忽听得林子後面传来「唉哟, 哎哟」的呻吟之声。周威信道∶「是受伤的点子!」众人一阵风般奔了过去。听那呻吟声是从一片荆棘丛中发出, 数十人四下散开, 登时将棘丛团团围住。周威信喝道∶「小毛贼, 快出来吧!」棘丛中呻吟声却更加响了。周威信手一扬, 拍的一声, 一枝甩手箭打了进去。里面那人「啊」的一声惨叫, 显已中箭。
两名趟子手齐声欢呼∶「打中了!总镖头好箭法!」提刀抢进, 将那人揪了出来。众人一见, 面面相觑, 作声不得。
原来那人却是押解镖银的大胖子汪盐商, 衣服已给棘刺撕得稀烂。江湖上有言道∶「十个胖子九个富, 只怕胖子没屁股。」这个大胖子汪盐商屁股倒是有的, 就是屁股上赫然插了一支甩手箭!
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 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 这才出来。花剑影撕下一块衣襟, 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常长风道∶「大哥, 不碍事吗?」逍遥子道∶「没事, 没事!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 算不了什麽。」花剑影道∶「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 很不好斗, 二哥偏要出马, 累得大哥受了伤。」盖一鸣道∶「这批浑人糊涂得紧, 听得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 那有什麽法子?」逍遥子道∶「这也怪不得二弟, 要劫宝贝嘛, 总得找镖局子下手。」常长风道∶「现下怎生是好?咱们两手空空, 总不能去见人啊。」
盖一鸣道∶「依我说┅┅」话犹未了, 忽得听林外脚步声响, 有人自南而北, 急奔而来。盖一鸣探头一望, 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扬, 说道∶「来的共是两人!这一次咱们两个服侍一个, 管教这两苹肥羊走不了!」常长风道∶「对!好歹也要弄他几十两银子!」捧起了墓碑, 抱在手里。原来他外号叫作「双长开碑」, 便以墓碑作兵器, 仗著力大, 端起大石碑当头砸将过去, 敌人往往给他吓跑了。至於墓碑是谁的, 倒也不拘一格, 顺手牵碑, 瞧是那个死人晦气, 死後不积德, 撞上他老人家罢了。当下四人一打手势, 分别躲在大树之後。
那两人一前一後, 奔进林子。前面那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 手执单刀, 大声喝骂∶「贼婆娘, 这麽横, 当真要杀人麽?」太岳四侠一怔, 瞧後面追来那人却是个少妇。那女子背上负著个婴儿, 手执弹弓, 吧吧吧吧, 一阵声响, 连珠弹猛向那壮汉打去。那壮汉挥单刀左档右格, 却不敢回身砍杀。逍遥子见一男一女互斗, 喝道∶「来者是谁?为何动手?」盖一鸣一声口忽哨, 四人齐从大树後奔出, 喝道∶「快快住手。」那壮汉向前直冲, 回头骂道∶「贼婆娘, 你这般狠毒, 我可要手下无情了!」那少妇骂道∶「狗贼!今日不打死你, 我任飞燕誓不为人。」
便在此时, 太岳四侠已拦在那壮汉身前。少妇任飞燕叫道∶「林玉龙, 你还不给我站住?」林玉龙对阻在身前的常长风喝道∶「闪开!」头一低, 让开身後射来的一枚弹丸, 只听得「哎哟」一声, 弹丸恰好打中了常长风鼻子。常长风大怒, 骂道∶「臭婆娘!你打中我啦!」任飞燕道∶「打了你又怎样?」吧吧两响, 两枚弹丸对准了他射出。常长风高举墓碑, 挡了个空, 两枚弹丸一中胸口, 一中手臂, 不由得手臂一酸, 墓碑砰的一响掉在地下, 「哎哟」一声, 跳将起来, 原来墓碑显灵, 砸中了他脚趾。
盖一鸣和花剑影见二哥吃亏, 齐向任飞燕扑去。任飞燕拉开弹弓, 一阵连珠弹打出。盖一鸣眉心中了一弹, 花剑影却被打落了一颗门牙。盖一鸣大叫∶「风紧!风紧!」
任飞燕被四人这麽一阻, 眼见林玉龙已头也不回的奔出林子, 心中大怒, 急步抢出, 回首吧的一响, 一弹打出, 将逍遥子手中的烟管打落在地。这一弹手劲既强, 准头更是奇佳, 乃是弹弓术中出名的「回马弹」。任飞燕微微一笑, 转头骂道∶「林玉龙你这臭贼, 还不给我站住。」只听得林玉龙遥遥叫道∶「有种的便跟你大爷真刀真枪战三百回合, 用弹弓赶人, 算什麽本事?」
耳听得两人越骂越远, 向北追逐而去。花剑影道∶「大哥, 这林玉龙和任飞燕是什麽人物?」逍遥子沉吟道∶「林玉龙是使单刀的好手, 那妇人任飞燕定是用弹弓的名家。」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 言之有理。」花剑影道∶「这少妇相貌不差, 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 意图非礼。」逍遥子道∶「正是, 想咱们太岳四侠行侠仗义, 最爱打抱不平, 日後撞上了林玉龙这淫棍, 定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常长风道∶「说不定那林任二人有杀父之仇, 也不知谁是谁非。他妈的, 脚上这一下子好痛。」说著伸手抚脚。逍遥子正色道∶「那姓林的满脸横肉, 一见便知不是善类。那姓任的女子虽然出手鲁莽, 但瞧她武功, 确是名门正宗。」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 言之有理。」
常长风还待辩驳, 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黄金逐手快意尽, 昨日破产今朝贫, 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随著吟声, 一个少年书生手中轻摇摺扇, 缓步入林, 後面跟著一位书僮, 挑著一担行李。
花剑影手指间拈著一枚掉下的门牙, 心中正没好气, 见那书生自得其乐的漫步而至, 口中还在吟哦, 只听得他说什麽黄金、白银, 当下向盖一鸣使个眼色, 一跃而前, 喝道∶「兀那书生, 你在这里叽哩咕噜的棉唆什麽?吵的大爷们头昏脑胀, 快快赔来。」
那书生见了四人情状, 吃了一惊, 问道∶「请问仁兄, 要赔什麽?」盖一鸣道∶「赔我们四个的头昏脑胀啊。每个人一百两银子, 一共是四百两!」那书生舌头一伸, 道∶「这麽贵?便是当今皇上头疼, 也用不著这许多银子医治。」盖一鸣道∶「皇帝老儿算什麽东西?你拿我们比作皇帝, 当真大胆, 这一次不成了, 四百两得翻上一翻, 共是八百两。」那书生道∶「仁兄比皇帝还要尊贵, 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是什麽来头。」盖一鸣道∶「嘿嘿, 在下姓盖名一鸣, 江湖上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太岳四侠中排名第四。」那书生拱手道∶「久仰, 久仰。」向花剑影道∶「这一位仁兄呢?」
花剑影眉头一皱, 道∶「谁有空和你这酸丁称兄道弟?」一把推开那书僮, 提起他所挑的篮子一掂, 入手只觉重甸甸的, 心头一喜, 打开篮子一看, 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 原来满篮子都是旧书。常长风喝道∶「呸!都是废物。」那书生忙道∶「仁兄此言差矣!圣贤之书, 如何能说是废物?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常长风道∶「书中有黄金?这些破书一文钱一斤, 有没人要。」这时盖一鸣以打开扁担头另一端的行李, 除了布被布衣之外, 竟无丝毫值钱之物。太岳四侠都是好生失望。
那书生道∶「在下游学寻母, 得见四位仁兄, 幸如何之?四位号称太岳四侠, 想必是扶危济困, 行侠仗义, 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逍遥子道∶「你这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那书生到∶「今日得见英侠, 当真是三生有幸。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为难之事, 要请四位大侠拔刀相助, 赐予援手。」逍遥子道∶「这个容易!我们作侠客的, 倘若见到旁人有难而不伸手, 那可空负侠客之名。」那书生连连作揖道谢。盖一鸣道∶「到底是谁欺侮了你?」那书生道∶「这件事说来惭愧, 只怕四位兄台见笑。」花剑影恍然大悟, 道∶「啊, 原来是你妹子生得美貌, 给恶霸强抢去了。」那书生摇头道∶「不是, 我没有妹子。」盖一鸣鼓掌道∶「嗯, 定是什麽土豪还是赃官强占了你的老婆。」那书生摇头道∶「也不是。我还没娶亲, 何来妻室?」常长风焦躁起来, 大声道∶「到底是什麽事?快给我爽爽快快的说了吧。」那书生道∶「说便说了, 四位大侠可别见怪。」
太岳四侠虽然自称「四侠」, 但江湖之上, 武林之中, 从来没让人这麽大侠前、大侠後的恭敬称呼, 这时听那书生言语之中对自己如此尊重, 各人都是胸脯一挺, 齐道∶「快说快说, 有什麽为难之事, 太岳四侠定当为你担代。」那书生团团一揖, 说道∶「在下江湖漂泊, 道经贵地, 阮囊羞涩, 床头金尽, 只有恳求太岳四侠相助几十两纹银。四侠义薄云天, 在下这里先谢过了。」
四侠一听, 不由得一齐皱起眉头, 说不出话来。他们本要打劫这个书生, 那知被他一番言语, 反给挤的下不了台。双长开碑常长风伸手一拍胸口, 大声道∶「大丈夫为朋友两胁插刀, 尚且不辞, 何况区区几十两纹银?大哥、三弟、四弟, 拿钱出来啊。我这里有──」伸手到怀里一掏, 单掌不开, 原来衣囊中空空如也, 连一文铜钱也没有。
幸好花剑影和盖一鸣身边都还有几两碎银子, 两人掏了出来, 交给书生。那书生打躬作揖, 连连称谢, 说道∶「助银之恩, 在下终身不忘, 他日山水相逢, 自当报德。」说著携了书僮, 扬长出林。
他走出林子, 哈哈大笑, 对那书僮道∶「这几两银子, 都赏了你吧!」那书僮整理给人翻乱的行李, 揭开一本旧书, 太阳下金光耀眼, 书页之间, 竟是夹著无数一片片薄薄的金叶子, 笑道∶「相公跟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 他们偏偏不信。」
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著蚀把米, 但觉得做了一件豪侠义举, 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盖一鸣道∶「这书生漫游四方, 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话犹未了, 呼听得銮铃声响, 蹄声得得, 一乘马自南而来。逍遥子道∶「各位兄弟, 听这马儿奔跑甚速, 倒是一匹骏马。不管怎麽, 将马儿扣下来再说, 便是没什麽其他宝物, 这匹马也可当作礼物了。」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 言之有理。」忙解下腰带, 说道∶「快解腰带, 做个绊马索。」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 正要在两棵大树之间拉开, 那匹马已奔进林来。
马上乘客见四人蹲在地上拉扯绳索, 一怔勒马, 问道∶「你们在干什麽?」盖一鸣道∶「安绊马索儿┅┅」话一出口, 知道不妥, 回首一瞧, 只见马上乘客是位美貌少女, 这一瞧之下, 先放下了一大半心。那少女问道∶「安绊马索干嘛?」盖一鸣站直身子,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说道∶「绊你的马儿啊!好, 你既已知道, 这绊马索也不用了。你乖乖下马, 将马儿留下, 你好好去吧。咱们太岳四侠绝不能欺侮单身女子, 自坏名头。」那少女嫣然一笑, 说道∶「你们要留下我马儿, 还不是欺侮我吗?」盖一鸣结结巴巴的道∶「这个嘛┅自有道理。」逍遥子道∶「我们不欺侮你, 只欺侮你的坐骑。一头畜生, 算得什麽?」他见这马身躯高大, 毛光如油, 极是神骏, 兼之金勒银铃, 单是这副鞍具, 所值便已不菲, 不由得越看越爱。
盖一鸣道∶「不错, 我们太岳四侠, 是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 绝不能为难妇孺之辈。你只需留下坐骑, 我们不碰你一根毫毛。想我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那少女伸手掩住双耳, 忙道∶「别说, 别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 是不是?」盖一鸣奇道∶「是啊!不知道那便如何?」那少女微笑道∶「咱们既然互不相识, 若有得罪, 爹爹便不能怪我。哼, 好大胆的毛贼, 四个儿一齐上吧!」
四人眼前一幌, 只见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对双刀, 这一下兵刃出手, 其势如风, 纵马向前一冲, 俯身右手一刀割断了绊马索, 左手一刀便往盖一鸣头顶砍落。盖一鸣叫道∶「好男不与女斗!何必动手┅┅」眼见白光闪动, 长刀已砍向面门, 急忙举起钢刺一档。铮的一响, 兵刃相交, 但觉那少女的刀上有股极大黏力, 一推一送, 手中兵刃拿捏不住, 登时脱手飞出, 直射上数丈之高, 钉入了一棵大树的树枝。
花剑影和常长风双双自旁抢上, 那少女骑在马上, 居高临下, 左右双刀连砍, 花长两人堪堪招架不住。那少女见了常长风手中的石碑, 甚是奇怪, 问道∶「喂, 大个子, 你拿著的是什麽玩意儿?」常长风道∶「这是常二侠的奇门兵刃, 不在武林十八般武器之内, 招数奇妙, 啊呦┅┅哎呦!」却原来那少女反转长刀, 以刀背在他手腕上一敲。常长风吃痛, 奇门兵刃脱手, 无巧不巧, 又砸上先前砸得肿起了的脚趾。
逍遥子见势头不妙, 提起旱烟管上前夹攻, 他这烟管是精铁所铸, 使的是判官笔招数, 居然出手打穴点穴, 只是所认穴道不大准确, 未免失之尺寸, 谬以万里。那少女瞧得暗暗好笑, 卖个破绽, 让他烟管点中自己左腿, 只感微微生疼, 喝道∶「痨病鬼, 你点的是什麽穴?」逍遥子道∶「这是『中渎穴』, 点之腿膝麻痹, 四肢软瘫, 还不给我束手待缚?」那少女笑道;「中渎穴不在这里, 偏左了两寸。」逍遥子一怔, 道∶「偏左了, 不会吧?」伸出烟管, 又待来点。那少女一刀砍下, 将他烟管打落, 随即双刀交於右手, 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 那马一声长嘶, 直窜出林。逍遥子给他拿住了後颈, 全身麻痹, 四肢软瘫, 只有束手待缚。太岳四侠剩下的三侠大呼∶「风紧, 风紧!」没命价撒腿追来。
那马瞬息间奔出里许。逍遥子给她提著, 双足在地下拖动, 擦得鲜血淋漓, 说道∶「你抓住我的风池穴, 那是足少阳和阳维脉之会, 我自然是无法动弹, 那也不足为奇, 非战之罪, 虽败犹荣。」那少女格格一笑, 勒马止步, 将他掷在地下, 说道∶「你自身的穴道倒说得对!」突然冷笑一声, 伸刀架在他颈中, 喝道∶「你对姑娘无礼, 不能不杀!」逍遥子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最好从我天柱穴中下刀, 一刀气绝, 免得多受痛苦!」那少女忍不住好笑, 心想这痨病鬼临死还在研究穴道, 我再吓他一吓, 瞧是如何, 於是将刀刃抵在他头颈「天柱」和「风池」两穴之间, 说道∶「便是这里了。」逍遥子大叫∶「不, 不, 姑娘错了, 还要上去一寸二分┅┅」
只听得来路上三人气急败坏的赶来, 叫道∶「姑娘连我们三个一起杀了┅┅」正是常长风等三侠。那少女道∶「干什麽自己来送死?」盖一鸣道∶「我太岳四侠义结金兰,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姑娘杀我大哥, 我兄弟三人不愿独生, 便请姑娘一齐杀了。有谁皱一皱眉头, 不算是好汉!」说著走到逍遥子身旁, 直挺挺的一站, 竟是引颈待戮。
那少女举刀半空, 作势砍落, 盖一鸣裂嘴一笑, 毫不闪避。那少女道∶「好!你们四人武艺平常, 义气却重, 算得是好汉子, 我饶了你们吧。」说著收刀入鞘。四人喜出望外, 大是感激。盖一鸣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们太岳四侠定当牢牢记在心中, 日後以报不杀之恩。」那少女听他仍是口口声声自称「太岳四侠」, 丝毫不以为愧, 忍不住又是格的一笑, 说道∶「我的姓名你们不用问了。我倒是要问你们, 干嘛要抢我的坐骑?」
盖一鸣道∶「今年三月初十, 是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五十诞辰┅┅」那少女听到萧半和的名字, 微微一怔, 道∶「你们识得萧老英雄吗?」盖一鸣道∶「我们不识萧老英雄, 只是素来仰慕他老人家的英名, 算得上是神交已久, 要乘他五十诞辰前去拜寿。说来惭愧, 我们四兄弟少了一份贺礼, 上不得门, 因此┅┅便┅┅所┅┅这个┅┅」那少女笑道∶「原来你们要抢我的坐骑去送礼。嗯, 这个容易。」说著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 说道∶「这苹金钗给了你们, 钗上这颗明珠很值钱, 你们拿去做为贺礼, 萧老英雄一定喜欢。」说著一提马缰, 那骏马四蹄翻飞, 远远去了。
盖一鸣持钗在手, 但见钗上一颗明珠又大又圆, 宝光莹然, 四侠虽然不大识货, 却也知是一件希世之珍。四侠呆呆望著这颗明珠, 都是欢喜不尽。逍遥子道∶「这位姑娘慷慨豪爽, 倒是我辈中人。」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 言之有理。」
那少女坐在甘亭镇汾安客店的一间小客房里, 桌上放著一把小小酒壶, 壶里装著是天下驰名的汾酒。这甘亭镇在晋南临汾县与洪洞县之间, 正是汾酒的产地。可是她只喝了一口, 嘴里便辣辣的又麻又痛, 这酒实在并不好喝。为什麽爹爹却这麽喜欢?爹爹常说∶「女孩子不许喝酒。」在家中得听爹爹的话, 这次一个人偷偷出来, 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壶不可。但要喝上这一壶, 可还真不容易。她又喝了一大口, 自觉脸上有些发热, 伸手一摸, 竟是有些烫手。
隔壁房里的镖客们却是你一杯、我一杯的不停乾杯, 难道他们不怕辣吗?一个粗大的嗓子叫了起来∶「夥计, 再来三斤!」那少女听著摇了摇头。另一个声音说道∶「张兄弟, 这道上还是把细些的好, 少喝几杯!江湖上有言道∶『手稳口也稳, 到处好藏身。』待到了北京, 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先前那人笑道∶「总镖头, 我瞧你也是稳得太过了。那四个点子胡吹一轮什麽太岳四侠, 就把你吓得┅┅嘿, 嘿┅┅夥计, 快打酒来。」
那少女听到「太岳四侠」的名头, 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 想来这批镖师也跟太岳四侠交过手啦。只听那总镖头说道∶「我怕什麽了?你那知道我身上挑的千斤重担啊。这十万两盐镖, 也没放在我姓周的心上。哼, 这时也不便跟你细说, 到了北京, 你自会知道。」那张镖师笑道∶「不错, 不错!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嘿嘿, 鸳鸯刀啊鸳鸯刀!」
那少女一听到「鸳鸯刀」三字, 心中砰的一跳, 将耳朵凑到墙壁上去, 想听得仔细些, 但隔房刹时之间声息全无。那少女心中一动, 从房门中溜了出去, 悄步走到众镖师的窗下一站。只听得周总镖师说道∶「你怎知道?是谁漏了风声?张兄弟, 这件事可不是闹著玩的。」他压低了嗓门, 但语调却极是郑重。那张镖师轻描淡写的说道∶「这里的兄弟谁人不知, 那个不晓?单就你自己, 才当是个什麽了不起的大秘密。」周总镖头声音发颤, 忙问∶「是谁说的?」张镖师道∶「哈哈, 还能有谁?是你自己。」周总镖头更急了, 道∶「我几时说过了?张兄弟, 今日你不说个明明白白, 咱哥儿们可不能算完。我姓周的平日待你不薄啊┅┅」只听另一人道∶「总镖头, 你别急。张大哥的话没错, 是你自己说的。」周总镖头道∶「我?我?我怎麽会?」那人道∶「咱们镖车一离西安, 每天晚上你睡著了, 便尽说梦话, 翻来覆去总是说∶『鸳鸯刀, 鸳鸯刀!这一次送去北京, 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得了鸳鸯刀, 无敌於天下┅┅』」
周威信又惊又愧, 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 只因为白天里尽是想著, 脑中除了「鸳鸯刀」没再转其他念头,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在睡梦中竟会说了出来。他向众镖师团团一揖, 低声道∶「各位千位不可再提『鸳鸯刀』三字。我今晚起, 我用布包著嘴巴睡觉。」
那少女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 心中大乐, 暗想∶「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对鸳鸯刀, 竟然在这镖师身上。我盗了回去, 瞧爹爹怎麽说?」
原来这少女姓萧名中慧, 她爹爹便是晋阳大侠萧半和。
萧半和威名远震, 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上月间得到讯息, 武林中失落有年的鸳鸯刀重现江湖, 竟为川陕总督刘於义所得。这对刀和萧半和大有渊源, 他非夺到手中不可, 心下计议, 料想刘於义定会将宝刀送往京师, 呈献皇帝, 与其到西安府重兵驻守之地抢夺, 不如拦路抢劫。岂知那刘於义狡猾多智, 一得到宝刀, 便大布疑阵, 假差官、假贡队, 派了一次又一次, 使得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 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萧半和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 於是撒下英雄帖, 广邀秦晋冀鲁四路好汉来喝一杯寿酒, 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 嘱托各人竭尽全力, 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当然, 若不是他熟知其人的血性朋友, 请帖中自无附言, 否则风声漏, 打草惊蛇, 别说宝刀抢不到, 只怕还累了好朋友们的命。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 当即跃跃欲试。萧中和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 她便也要去, 萧半和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 她更加要去。但萧半和总是摇头说道∶「不成!」她求得急了, 萧半和便道∶「你问奶大妈去, 问奶妈妈去。」萧半和有两位夫人, 大夫人姓袁, 二夫人姓杨。中慧是杨夫人所生, 可是袁夫人对她十分疼爱, 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杨夫人说不能去, 中慧还可撒娇, 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 但袁夫人一说不能去, 中慧便不敢辩驳。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是慈和, 但神色间自然有一股威严, 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
然而抢夺宝刀啊, 又凶险, 又奇妙, 这是多麽有趣的事。萧中慧一想到, 无论如何按捺不住, 终於在一天半夜里, 留了个字条给爹爹、大妈和妈妈, 偷偷牵了一匹马, 便离了晋阳。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 觉得天下的英雄好汉, 武功也不过如此;她听到了镖师们的对话, 觉得要劫夺鸳鸯刀, 也不是什麽难事。
她转过身来, 要待回到房中, 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 只跨出两步, 突然之间, 隔著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 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声。她心中一惊∶「啊哟, 不好!人家瞧见我啦!」却听得一人骂道∶「当真动手麽?」一个女子声音叫道∶「那还跟你客气?」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 打得甚是激烈, 还夹杂一个婴儿的大声哭叫。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两个黑影, 一男一女, 每人各执一柄单刀, 纵横挥霍, 拼命砍杀。
这麽一打, 客店中登时大乱。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大夥儿别出去, 各人戒备, 守住镖车, 小心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萧中慧一听, 心想∶「这麽不要性命拼斗, 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 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再瞧那两个黑影时, 女的显已力乏, 不住倒退, 那男的却步步进逼, 毫不放松。她侠义之心登起, 心想∶「这恶贼好生无礼, 夤夜抢入女子房中, 横施强暴, 这抱不平岂可不打?」带要冲进去助那女子, 但转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 不免露了行藏, 若是教那些镖师瞧见了, 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当下强忍怒气, 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 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 说得是鲁南土语, 萧中慧倒有一大半没能听懂。
她听了一会, 烦躁起来, 正要回房, 忽听得呀的一声, 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 出来一位少年书生。只听他朗声说道∶「两位何事争吵?有话好好分辨道理, 何以动刀动枪?」他一面说, 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 似要劝解。萧中慧心道∶「那恶徒如此凶蛮, 谁来跟你讲理?」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 小儿啼哭之声越来越响, 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格中飞出, 拍的一声, 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书生叫道∶「啊哟, 不好!」接著喃喃自语∶「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 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说著便慢慢退回房中。
萧中慧既觉好笑, 又替那女子著急, 心想那恶贼心无忌惮, 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但这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 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萧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说, 行事当分轻重缓急, 眼前是盗刀要紧, 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当下回到房中, 关上了门, 躺在炕上, 寻思如何劫那宝刀∶「这镖队的人可真不少, 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本该连夜赶回晋阳, 去跟爹爹说知, 让他来调兵遣将。可是倘若我用计将刀盗来, 双手捧给爹爹, 岂不是更妙?」想到得意之处, 左边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深陷了进去。可是用什麽计呢?她自幼得爹爹调教, 武功甚是不弱。但说到用计, 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 肚里计策不算多, 简直可以说不大有。
她躺在炕上, 想得头也痛了, 虽想出了五六个法儿, 但仔细一琢磨, 竟是没一条管用。朦朦胧胧间眼皮重了起来, 静夜之中, 忽听得笃、笃、笃┅┅一声一声自远而近的响著, 有人以铁杖敲击街上的石板, 一路行来, 显然是个盲人。
敲击的声音响到客店之前, 曳然而止, 接著那铁杖便在店门上突、突、突的响了起来, 跟著是店小二开门声、呵斥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哀求著要一间店房。店小二要他先给钱, 老瞎子给了钱, 可是还差著两吊。於是推拒声、祈恳声、店小二骂人的污言秽语, 一句一句传入萧中慧的耳里。
她越听越觉那盲人可怜, 当下翻身坐起, 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锭银子, 开门出去, 却见那书生已在指手划脚、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论, 看来他虽要明哲保身, 还是不免要多管闲事。只听他说道∶「小二哥, 敬老恤贫, 乃是美德, 差这两吊钱, 你就给他垫了, 也就完啦。」店小二怒道∶「相公的话倒说得好听, 你既好心, 那你便给他垫了啊。」那书生道∶「你这话又不对了。想我是行旅之人, 盘缠带得不多, 宝店的价钱又大得吓人, 倘若随便出手, 转眼间便如夫子之厄於陈蔡了。因此, 所以, 还是小二哥少收两吊钱吧。」
萧中慧噗哧一笑, 叫道∶「喂, 小二哥, 这钱我给垫了, 接著!」店小二一抬头, 只见白光一闪, 一块碎银飞了过来, 忙伸手去接。他这双手银子是接惯了的, 可说百不失一, 这般空中飞来的银子, 这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上, 不免少了习练, 噗的一声, 那块银子已打中他的胸口, 虽说是银子, 打在身上毕竟也有些疼痛, 忍不住「啊邀」一声叫了出来。
那书生道∶「你瞧, 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位大姑娘, 尚自如此好心。小二哥, 你枉为男子汉, 那可差得远了。」萧中慧向他扫了一眼, 只见他长脸俊目, 剑眉横飞, 容颜间英气逼人, 心中一跳, 忙低下头去。只听那老瞎子道∶「多谢相公好心, 你给老瞎子付了房饭钱, 真是多谢多谢, 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我瞎子记在心中, 日後也好感恩报德。」那书生道∶「小可姓袁名冠南, 区区小事, 何足挂齿?老丈你尊姓大名啊?」那老瞎子道∶「我瞎子的贱名, 叫做卓天雄。」
萧中慧心中正自好笑∶「这老瞎子当真是眼盲心也盲, 明明是我给的银子, 却去多谢旁人。」突然间听到「卓天雄」三字, 心头一震∶「这名字好像听见过的。那天爹爹和大妈似乎曾低声说过这个名字, 那时我刚好走过大妈门口, 爹爹和大妈一见到我, 立时便住了口。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 更许是音同字不同。我爹爹怎能识得这个老瞎子?」
袁冠南伴了卓天雄, 随著店小二走入内院。经过萧中慧身旁时, 袁冠南突然躬身长揖, 说道∶「姑娘, 你带了很多银子出来麽?」萧中慧没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 脸上一红, 似还礼不似还礼的蹲了一蹲, 说道∶「怎麽?」袁冠南道∶「小可见姑娘如此豪阔, 意欲告贷几两盘缠之资!」萧中慧更没料到他居然会单刀直入的开口借钱, 越加发窘, 满脸通红, 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呆了一呆, 转过脸去。那书生道∶「好, 既不肯借, 那也不妨。待小可去打别人主意吧!」说著又是一揖, 转身回进了房中。
萧中慧心头怦怦而跳, 一时定不下神来, 忽然之间, 那边房里兵刃和喝骂声又响了起来, 砰的一声大响, 窗格飞开, 一个壮汉手持单刀, 从窗中跃出, 左手中却抱了个婴儿。跟著一个少妇从窗里追了出来, 头发散乱, 舞刀叫骂∶「快还我孩子, 你抱他到那里去了?」两人一前一後, 直冲出店房。萧中慧见那少妇满脸惶恐之情, 怒气再也难以抑制, 心道∶「这凶徒抢了她的孩子, 如此伤天害理, 非伸手管一管不可!」忙回房取了双刀, 赶将出去。
远远听见那少妇不住口的叫骂∶「快放下孩子, 半夜三更的, 吓坏他啦!你这千刀万剐的恶贼, 吓坏了孩子, 我┅┅我┅┅」萧中慧寻声急追, 那知道这凶徒和少妇的轻身功夫均自不弱, 直追出里许, 眼见二人双刀相交, 正自恶门。那凶徒怀抱孩子, 形势不利, 当即将孩子放在一块青石之上, 挥刀砍杀。萧中慧停步站住, 先瞧一瞧那凶徒的武功, 但见他被膂力强猛, 刀法凶悍, 那少妇边打边退, 看来转眼间便要伤在他的刀下。萧中慧提刀跃出, 喝道∶「恶贼, 还不住手?」右手短刀使个虚式, 左手长刀竟刺那凶徒的胸膛。
那少妇见萧中慧杀出, 呆了一呆, 心疼孩子, 忙抢过去抱起。那凶徒举刀一架, 问道∶「你是谁?」萧中慧微微冷笑, 道∶「打抱不平的姑娘。」挥刀砍出, 她除了跟爹爹及师兄们过招之外, 当真与人动手第一次是对付太岳四侠, 第二次便是斗这凶徒了。这凶徒的武功可比太岳四侠强得太多, 招数变幻, 一柄单刀盘旋飞舞, 左手不时还击出沉雄的掌力。萧中慧叫道∶「好恶贼, 这麽横!」左手刀著著进攻, 蓦地里使个「分花拂柳式」, 长刀急旋。那凶徒吃了一惊, 侧身闪避。萧中慧叫道∶「躺下!」短刀斜削, 那凶徒左腿上早著。他大吼一声, 一足跪倒, 兀自举刀齐劈, 引得他横刀挡架, 一腿扫去, 将他踢倒在地, 跟著短刀又刺他右腿。
陡然间风声飒然, 一刀自後袭到, 萧中慧吃了一惊, 顾不到伤那凶徒, 急忙回刀招架, 这一回「狮子回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当的一声, 双刀相交, 黑暗中火星飞溅。她一看之下, 更加惊得呆了, 原来在背後偷袭的, 竟然是那怀抱孩子的少妇。这少妇一刀被她架开, 跟著又是一刀。萧中慧识得这一招「夜叉探海」志在伤敌, 竟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拼命打法, 当即挥短刀挡过, 叫道∶「你这女人莫不是疯了?」那少妇道∶「你才是疯了?」单刀斜闪, 溜向萧中慧长刀的刀盘, 就势推拨, 滑近她的手指。萧中慧一惊, 见这少妇力气不及那凶徒, 但刀法之狡谲, 却远有过之。
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 提刀上前夹击, 两人一攻一拒, 招招狠辣。萧中慧暗暗叫苦∶「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 故意引我上当。」她刀法虽精, 究是少了临敌的经历, 这时子夜荒坟, 受人夹击, 不之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 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 一面打, 一面骂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 干麽设下这毒计害我?」那凶徒骂道∶「谁跟你相识了?小贱人, 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那少妇也喝道∶「你到底是什麽路道, 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问那凶徒道∶「龙哥, 你腿上伤得怎样?」语意之间, 极是关切。那凶徒道∶「他妈的, 痛得厉害。」萧中慧奇道∶「你们不是存心害我麽?」那少妇道∶「你到底干什麽的?这麽强凶霸道, 自以为武艺高强麽?我瞧也不见得, 可真是不要脸哪。」萧中慧怒道∶「我见你给这凶徒欺侮, 好心救你, 谁知你们是假装打架。」那少妇道∶「谁说假装打架?我们夫妇争闹, 平常得紧, 你多管什麽闲事?」
萧中慧听得「夫妇争闹」四字, 大吃了一惊, 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是夫妻?」当即向後跃开, 脑中一阵混乱。那壮汉道∶「怎麽啦?我们一男一女住在一房, 又生下孩子, 难道不是夫妻麽?」萧中慧奇道∶「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那少妇道∶「他是孩子爸爸, 我是孩子妈妈, 碍著你什麽事了?他叫林玉龙, 我叫任飞燕, 你还要问什麽?」说著气鼓鼓的举刀半空, 又要抢上砍落。
萧中慧道∶「你们既是夫妻, 怎地又打又骂, 又动刀子?」任飞燕冷笑道∶「哈哈, 大姑娘, 等你嫁了男人, 那就明白啦。夫妻若是不打架, 那还叫什麽夫妻?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合, 你见过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没有?」萧中慧脱口而出, 说道∶「我爹爹妈妈就从来不吵嘴不打架。」林玉龙抚著伤腿, 骂道∶「他妈的, 这算什麽夫妻?定然路道不正!啊哟, 啊哟┅┅」任飞燕听得丈夫呼痛, 忙放下孩子, 去瞧他伤口, 这神情半点不假, 当真是一对恩爱夫妻。林玉龙兀自喃喃骂道∶「他妈的, 不拌嘴不动刀子, 这算是什麽夫妻?」
萧中慧一怔, 心道∶「嘿, 这可不是骂我爹娘来著!」胸口怒气上冲, 又想上前教训他, 但以一敌二, 料想打不过, 眼见那婴儿躺在石上, 啼哭不止, 一转身抱起婴儿, 飞步便奔。
任飞燕替丈夫包好伤口, 回头却不见了儿子, 惊道∶「儿子呢?」林玉龙「啊哟」一声, 跳了起来, 说道∶「给那贱人抱走啦。」任飞燕道∶「你怎不早说?」林玉龙道∶「你自己抱著的, 谁叫你放在地下?」任飞燕大怒, 飞身上前, 吧的一声, 打了他一个嘴巴, 喝道∶「我给你包伤口啊!死人!」林玉龙回了一拳, 骂道∶「儿子也管不住, 谁要你讨好?」任飞燕道∶「畜生, 快去抢回儿子, 回头在跟你算帐。」说著拔步狂追。林玉龙道∶「不错, 抢回儿子要紧。臭婆娘, 自己亲生的儿子也管不住, 有个屁用?」跟著追了下去。
萧中慧躲在一株大树背後, 按住小孩嘴巴, 不让他哭出声来, 眼见任林夫妇边骂边追, 越追越远, 心中暗暗好笑, 突然间身子一阵热, 一惊低头, 只见衣衫湿了一大片, 原来那孩子拉了尿。她好生烦恼, 轻轻在孩子身上一拍, 骂道∶「要拉尿也不说话?」那孩子未满周岁, 如何会说话?给她这麽一拍, 放声大哭起来。萧中慧心下不忍, 只得「乖孩子、好宝贝」的慢慢哄他。哄了一会, 那孩子合眼睡著了。萧中慧见他肥头胖耳, 脸色红润, 傻里傻气的甚是可爱, 不由得颇为喜欢, 心想∶「去还给她爹爹妈妈吧, 吓得他们也够了。」眼见这对夫妇双双向北, 当下也不回客店, 向北追去。
行了十馀里, 天已黎明, 那对夫妻始终不见, 待得天色大明, 到了一座树木茂密的林中, 鸟名声此起彼和, 野花香气扑鼻而至。萧中慧见林中景色清幽, 一夜不睡, 也真倦了, 於是捡了一处柔软的草地, 以树养神, 低头见怀中孩子睡得香甜, 过不多时, 自己竟也睡著了。
阳光渐烈, 树林中浓荫匝地, 花香愈深, 睡梦中呼听得「威武─信义, 威武─信义」一阵阵镖局的趟子声远远传来, 萧中慧打个呵欠, 双眼尚未睁开, 却听得那趟子声渐渐近了。
来的正是威信镖局的镖队。
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率领的镖局人众, 逦迩将近枣香林, 只要过了这座林子, 前面到洪洞县一直都是阳关大道, 眼见红日当空, 真是个好天, 本来今日说什麽也不会出乱子, 可是他心中却不自禁的暗暗发毛。镖队後面那老瞎子的铁杖在地下笃的一声敲, 他心中便是突的一跳。
一早起行, 那老瞎子便跟在镖队後面, 初时大夥儿也不在意, 但坐骑和大车赶得快了, 说也奇怪, 那瞎子竟始终跟在後面。周威信觉得有些古怪, 向张镖师和詹镖师使个眼色, 鞭打牲口, 急驶疾奔, 刹时间将老瞎子抛得老远。他心中一宽。但镖车沈重, 奔行不快, 一会儿便慢了下来。过不多久, 笃、笃、笃声隐隐起自身後, 这老瞎子居然又赶了上来。
这麽一露功夫, 镖队人众无不相顾失色, 老瞎子这等轻功, 当真厉害之极。镖队一慢, 那瞎子却也并不追赶向前, 铁杖击地, 总是笃、笃、笃的, 与镖队相距十来丈远。
眼见前面黑压压的是一片林子, 周威信低声道∶「张兄弟, 大夥儿得留上了神, 这老瞎子可真有点邪门, 江湖上有言道∶『念念当如临敌日, 心心便似过桥时。』」张镖师昨天打跑了太岳四侠, 一直飘飘然的自觉英雄了得, 听周威信这麽说, 心道∶「就算他轻身功夫不坏, 一个老瞎子又怕他何来?我瞧你啊, 见了耗子就当是大虫。」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 使出打飞蝗石手法, 沉肘扬腕, 向那瞎子打了出去。只听得嗤嗤声响, 石子破空, 去势甚急, 那瞎子更不抬头, 铁杖微抬, 当的一声响, 将那石子激了回来。张镖师叫道∶「啊哟!」那石子打中了他额角, 鲜血直流。镖队中登时一阵大乱。
张镖师叫道∶「贼瞎子, 有你没我!」纵马上前, 举刀便往瞎子肩头砍了下去。那瞎子举杖一格, 张镖师手中单刀倒翻上来, 只震得手臂酸嘛, 虎口隐隐生疼。詹镖师叫道∶「有强人哪, 并肩齐上啊。」众人虽见那瞎子武功高强, 但想他终究只是一人, 眼睛又瞎了, 好汉敌不过多, 於是刀枪并举, 七八名镖师、卫士, 将他围在垓心。那瞎子毫不在意, 铁杖轻挥, 东一敲, 西一戳, 只数合间, 已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
周威信远远瞧著, 只见这老瞎子出手沉稳, 好整以暇, 竟似丝毫没将众敌手放在心上, 蓦地里见他眼皮一翻, 一对眸子精光闪烁, 竟然不是瞎子, 跟著一转身, 抬腿将詹镖师踢开了个浸斗。周威信大骇, 知道这瞎子绝非太岳四侠中的逍遥子可比, 却是当真身负绝艺的高手, 想到自己背上的责任, 高叫∶「张兄弟, 你将这老瞎子拿下了, 可别伤他性命。我先行一步, 咱们洪同县见。」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路逢险处须当避, 不是才子莫吟诗。』」双腿一挟, 纵马奔向林子。
刚驰进树林, 只见一株大树後刀光闪烁, 他是老江湖了, 心下暗暗叫苦∶「原来那瞎子并非独角大盗, 这里更伏下了帮手。」当下没命价鞭马向前急驰, 只驰出四五丈, 便见一个人影从树後闪了出来。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 神情凶猛, 当下更不打话, 手一扬, 一枝甩手箭脱手飞出, 向那人射去, 同时纵骑冲前。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 骂道∶「什麽人, 乱放暗青子?」另一人跟著赶到, 喝道∶「你有暗青子, 我便没有麽?」拉开弹弓, 吧吧吧一阵响, 八九枚连珠弹打了过来, 有两枚打在马臀上, 那马吃痛, 後腿乱跳, 登时将周威信掀下马来。周威信早已执鞭在手, 在地上打个滚, 刚跃起身来, 吧的一声, 手腕上又中一枚弹丸, 铁鞭拿捏不住, 掉在地下。那两人一左一右, 同时抢上, 双刀齐落, 架在他颈中, 一人问道∶「你是什麽人?」另一人问道∶「干麽乱放暗青子?」先一人又道∶「你瞧见我的孩子没有?」另一人又问∶「有没有见一年轻姑娘走过?」先一人又问∶「那年轻姑娘有没有抱著孩子?」
片刻之间, 每个人都问了七八句话, 周威信便是有十张嘴, 也答不尽这许多话。原来这两人正是林玉龙和任飞燕夫妇。
林玉龙像妻子喝道∶「你住口, 让我来问他。」任飞燕道∶「干麽要我住口?你闭嘴, 我来问。」两人你一言, 我一语, 争吵了起来。周威信被两柄单刀架在颈中, 生怕任谁一个脾气大了, 随手一按, 自己的脑袋和身子不免各走各路, 江湖上有言道∶「你去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又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不吃眼前亏,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下满脸堆笑, 说道∶「两位不用心急, 先放我起来, 再慢慢说不迟。」林玉龙喝道∶「干麽要放你?」任飞燕见他右手反转, 牢牢按住背上的包袱, 似乎其中藏著十分贵重之物, 喝道∶「那是什麽?」
周威信自从在总督大人手中接过这对鸳鸯刀之後, 心中片刻也没有忘记过「鸳鸯刀」三字, 只因心无旁鹜, 竟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口的叫了出来, 这时钢刀架颈, 情势危急, 任飞燕又问得紧迫, 实无思索馀地, 不自禁冲口而出∶「鸳鸯刀!」
林任两人一听, 吃了一惊, 两苹左手齐落, 同时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周威信一言既出, 立时懊悔无已, 当下情急拼命, 百忙中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江湖上有言道∶『一夫拚命, 万夫莫当。』何况他们只有两夫?」顾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颈中, 向前一扑, 待要滚开。但林任夫妻同时运动, 猛力一扯, 却将他连人带包袱提了起来。原来周威信用细铁链将这对宝刀缚在背上, 林任两人虽是一齐使力, 还是拉不断铁链。
三个人缠作一团。周威信回手一拳, 砰的一下, 打在林玉龙脸上。任飞燕倒转刀柄, 在周威信後颈重重的砸了一下, 问道∶「龙哥, 你痛不痛?」林玉龙怒道∶「那还用问?自然痛啦。」任飞燕怒道∶「哈, 我好心问你, 难道问错了?」两人一面抢夺包袱, 一面又拌起嘴来。」
斗然间草丛中钻出一人, 叫道∶「要不要孩子?」林任二人一抬头, 只见那人正是萧中慧, 双手高举著自己的儿子, 心中大喜, 立即一齐伸手去接。萧中慧右手递过孩子, 左手短刀嗤的一声, 已割开了周威信背上的包袱, 跟著右手一探, 从包袱中拔出一把刀来, 青光闪耀, 寒气逼人, 随手一挥, 果真好宝刀, 铁链应刃断绝。萧中慧抢过包袱, 翻身便上了周威信的坐骑, 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 迅捷利落之至。
她一提马缰, 喝道∶「快走!」那知那马四苹脚便如牢牢钉在地下, 竟然不动。萧中慧伸足去踢马腹, 蓦地里双足膝弯同时一麻。她暗叫∶「不好!」待要跃下马背, 可那里还来得及, 早已被人点中穴道, 身子骑在马上, 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马腹下翻出一人, 原来便是那老瞎子, 也不知他何时已摆脱镖队的纠缠, 赶来悄悄藏在马腹之下, 他一伸手便夺过萧中慧手中的那对鸳鸯刀。任飞燕将那孩子往地下一放, 拔刀扑上。林玉龙跟著自旁侧攻。那瞎子提著出了鞘的长刃鸯刀往上一挡, 叮当两响, 林任夫妇手中双刀齐断。两人呆得一呆, 腰间穴道酸麻, 已被点中大穴, 再也动弹不得了。
周威信势如疯虎, 喝道∶「贼瞎子, 有你没我!」时起地下铁鞭, 使一招「呼延十八鞭」的「横扫千军」, 向那瞎子横砸过来。那瞎子竟不闪避, 提起鸳鸯长刀, 向前一刺, 但说也奇怪, 这一刺既非刺向铁鞭, 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 确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内, 跟著连刀带鞘横砸而至。他竟将刀鞘当作铁鞭使, 而招数一模一样, 也是「呼延十八鞭」中的「横扫千军」, 刀鞘在铁鞭上一格, 周威信这一条十六斤重的铁鞭登时被拦在半空, 再也砸不下分毫, 是否「铁鞭镇八方」, 大有商量馀地。一刀一边略一相持, 呼的一声响, 那铁鞭竟已被那瞎子的内劲震得脱手飞出, 这一招「铁鞭飞八方」使出来, 周威信虎口破裂, 满掌是血。那瞎子白眼一翻, 冷笑道∶「呼延十八鞭最後一招, 你没学会吧?」
周威信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呼延十八鞭」虽然号称十八鞭, 但传世的只有十七招, 他师父曾道, 最後一招叫做「一边断十枪」, 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攻, 曾以一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枪, 这一路鞭法, 不论招数, 单凭内力, 当世只有他师伯有此神功。周威信从未见过师伯, 只知他是清廷侍卫, 「大内七大高手」之首, 向来深居禁宫, 从不出外, 因此始终无缘拜见。这时心念一动, 颤声道∶「你......你老人家姓卓?」那瞎子道∶「不错。」周威信惊喜交集, 拜伏在地, 说道∶「弟子周威信, 叩见卓师伯。」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 道∶「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雄。」周威信道∶「师父在日, 常称道师伯的神威。弟子未识师伯, 刚才多有冒犯。江湖上有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的?」卓天雄微笑道∶「皇上派我来接你的啊。」周威信又是惶恐, 又是喜欢, 道∶「若不是师伯伸手相援, 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卓天雄道∶「皇上明见万里, 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你一离西安, 我便跟在镖队後面啦。你晚上睡著时, 口中直嚷些什麽啊?」周威信面红过耳, 嗫嗫著说不出话来, 心道∶「师伯一路嗫著我们镖队, 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 我却丝毫不觉, 倘若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大盗, 我这条小命还在麽?江湖上有言道∶『万事不由人计较, 一生都是命安排。』」
卓天雄道∶「你的夥计们胆子都小著点儿, 这会儿也不知躲到了那儿。你去叫叫齐, 咱们一块儿赶路吧。」周威信连声称是。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 略一拂拭, 只觉一股寒气, 直逼眉目, 不禁叫道∶「好刀!」
周威信正要出林, 呼听左边一人叫道!「喂, 姓卓的, 乖乖的便解开我穴道, 咱们好好来斗一场。」另一女子道∶「你乘人不备, 出手点穴, 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卓天雄转过头去, 但见林玉龙、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 作势欲砍, 苦在全身动弹不得, 空自发狠。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弹, 铮的一响, 声若龙吟, 悠悠不绝, 说道∶「不论你有多少匪徒, 来一个, 擒一个, 来两个, 捉一双。」转头向萧中慧道∶「小姑娘, 你也随我进京走一遭, 去瞧瞧京里的花花世界吧。」
萧中慧大急, 叫道∶「快放了我, 你再不放我, 要叫你後悔无穷。」卓天雄哈哈大笑, 道∶「这麽说, 我更加不能放你了, 且瞧瞧你怎地使我後悔无穷。」萧中慧暗运内气, 想冲开腿上被点的穴道, 但一股内气到腰间便自回上, 心中越是焦急, 越觉全身酸麻, 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一张俏脸胀得通红, 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 便欲夺眶而出。
呼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 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高吟声中, 一人走进林来。萧中慧一看, 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 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 更是难受, 心中一急, 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 厉声道∶「姓袁的, 这对刀便在这里, 有本事不妨来拿了去。你装腔作势, 瞒得了别人, 可乘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著双刀平平一击, 铮的一响, 声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著一枝毛笔, 左手平持一苹墨盒, 说道∶「在下诗兴忽来, 意欲在树上题诗一首, 阁下大呼小叫, 未免扫人清兴。」说著东张西望, 寻觅题诗之处。卓天雄早瞧出他身有武功, 见他如此好整以暇, 倒也不敢轻敌, 当下将双刀还入刀鞘, 交给周威信, 铁棒一顿, 喝道∶「你要题诗, 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著挥动铁棒, 往袁冠南脑後击去。
萧中慧情不自禁, 脱口而出的叫道∶「别打!」她见袁冠南文诌诌的手无缚鸡之力, 这一棒打上去, 还不将他砸得脑浆迸裂?那知袁冠南头一低, 叫声∶「啊哟!」从铁棒下钻了过去, 说道∶「姑娘叫你别打, 你怎地不听话?」
卓天雄回过铁棒, 平腰横扫。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 铁棒刚好从头顶掠过。卓天雄喝道∶「这一下不错!」左手成掌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 毛笔在墨盒中一醮, 往他手腕上点去。两人数招一过, 萧中慧暗暗惊异∶「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功, 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但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 卓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身上。萧中慧暗自祷祝∶「老天爷生眼睛, 保佑这书生得胜, 让他助我脱困。」
林玉龙喝采道∶「秀才相公, 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 快杀了这瞎子, 解开我们的穴道。」任飞燕道∶「你这不是一厢情愿麽?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对手。」林玉龙喝道∶「臭婆娘, 尽说不吉利的话, 你懂得什麽?」任飞燕道∶「嘿, 我瞧得见他们动手, 你瞧见麽?」原来她面对卓袁二人, 林玉龙却是背向。林玉龙道∶「瞧得见便又怎地?我听那瞎子的铁棒乱飞, 一味呼呼风响, 全不管事。」任飞燕啐了一口, 道∶「不管事, 不管事!哼, 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林玉龙道∶「那你呢?你倒动给我瞧瞧!」两人你一言, 我一语, 越吵越凶, 苦於身子转动不得, 否则早又拳脚交加起来。任飞燕气忿不过, 一口唾沫向丈夫吐了过去。夫妻俩你一口, 我一口, 相互吐得满头满脸都是唾沫。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 兀自不停吵闹, 又是好气, 又是好笑, 斜目在瞧袁卓二人时, 不由得芳心暗惊, 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 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 心道∶「但愿他这是装腔作势, 故意戏弄那老瞎子, 其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与愿违, 卓天雄的武功, 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作武器, 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 定有惊人艺业, 因而小心翼翼, 不敢强攻, 待得试了几招, 见他身法虽快, 终究不免稚嫩, 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 当下铁棒横扫直砸, 使出「呼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来。袁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 手中又无武器, 立时左支右绌, 迭遇险著, 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 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 那知他竟是这等的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来, 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躺下!」铁棒翻起, 打中了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砰的一跳, 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 脚步略一踉跄, 退出三步, 却不跌倒, 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 腿上既已受伤, 便欲全身退走, 亦已不能, 情急智生, 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之德, 不愿用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 说不得, 只好叫你尝尝滋味。」说著将毛笔在墨盒中醮得饱饱的, 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五字, 吃了一惊, 叫道∶「且住!五毒圣姑是你何人?」
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 武林中闻名丧胆, 她所使的毒药之中, 尤以「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 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 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 廿四个时辰毒血攻心, 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层听人说过, 当时也不在意, 这时被卓天雄逼得无法, 随口说了出来, 只见他一听之下, 立时脸色大变, 心下暗喜, 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母, 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 说道∶「既是如此, 我也不来难为你, 快快给我走吧。」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 难道就此了局?」说著走上两步。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的墨盒, 如见蛇矮, 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 他如此和我相斗, 其中定有古怪。」见他向前, 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他那知袁冠南倜傥自喜, 仗著武功了得, 往往空手致胜, 手拿笔墨, 只不过意示闲暇, 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 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迭, 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 说道∶「我姑母武功不怎样, 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 你又何必吓成这个样子?」见卓天雄迟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 突然转身, 向左一闪, 欺到周威信身畔, 提起毛笔, 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 举臂来格。袁冠南手肘一撞, 墨盒交在右手, 左手探出, 已将鸳鸯刀抢了过来。卓天雄大吃一惊, 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 如给这小子夺去, 那是多大的罪名?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 可也说不得了, 当下飞身来抢, 右掌斜劈袁冠南肩头, 左手五指成爪, 往鸳鸯双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著, 自知硬抢硬夺, 必败无疑, 提起毛笔, 对准他左手一抹, 跟著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臂上一凉, 一惊之下, 只见手臂上已被浓浓的抹了一大条墨痕, 从前听人家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 瞬时间在脑中闪过, 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刀鞘, 竟是抓不下去, 一呆之下, 越想越怕, 大叫一声, 飞奔出林。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 那里还赶逗留, 跟在卓天雄後面, 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 重行追来, 当下不敢再林中多耽, 拿起鸳鸯双刀, 转身便行。林玉龙叫道∶「喂, 小秀才, 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ǖ溃俊*袁冠南道∶「过了六个时辰, 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 叫道∶「在等六个时辰, 人也死了。」袁冠南笑道∶「别心急, 死不了!」萧中慧嗔道∶「好, 坏书生!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 这姑娘曾出言阻止, 良心倒好, 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刀而来, 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 只怕又起枝节, 微一沉吟, 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 右手挥动, 两块石子飞出, 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 虽然相隔数丈, 认穴之准, 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妇各自积著满腔怒火, 穴道一解, 提著半截单刀, 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 正是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声, 从马上倒摔下来, 横卧在地, 双目紧闭, 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惊, 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道, 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身去, 弯腰看时, 只见她脸色有异, 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冠南这一下更是心惊, 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 翻身跃起, 从他手中抢过了短刃的鸯刀。袁冠南出其不意, 一惊之下, 「啊腰」一声, 那刀已给她抢去。萧中慧知他武功胜过自己, 偷袭得手, 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 格格一笑, 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 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 叫道∶「快追!」两人向萧中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 恩将仇报!」提气急追, 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 伤势大是不轻, 一跷一拐, 轻功只剩五成, 眼见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驰而去, 竟是追赶不上, 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 不能成其鸳鸯, 腿上虽痛, 仍是穷追不舍。
奔出二十馀里, 地势越来越荒凉, 他奔上一个高冈, 四下里一望, 见西北方四五里外, 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 似是一座小庙, 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 多半在这庙中, 於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杖, 撑持著奔去。
走进庙来, 只见匾额上写著「紫竹庵」三字, 原来是座尼庵。袁冠南走进庵去, 见大殿上站著一个老尼姑, 衣履洁净, 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 说著∶「师太请了, 可有一位蓝衫姑娘, 来到宝庵随喜麽?」那尼姑道∶「小庵地处荒僻, 并无施主到来。」袁冠南不信, 道∶「师太不必隐瞒┅┅」话未说完, 呼听得门外笃、笃、笃连响, 传来铁棒击地之声, 正是卓天雄到了。袁冠南大吃一惊, 忙道∶「师太, 请你做做好事。我有仇人找来, 千万别说我在此处。」也不等那老尼回答, 向後院直窜进去, 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 推门进去, 见供著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这时不暇思索, 纵身上了佛堂, 揭开帷幕, 便躲在神像之後。
岂知神像之後, 早有人在, 定神一看, 正是萧中慧。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 说道∶「好吧, 算你有本事, 找到这里, 这刀拿去吧!」说著将短刀递了过来。只见他身後一人说道∶「别给他, 要动手, 咱三人打他一个。」原来林任夫妇带著孩子, 也躲在此处。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 无暇去夺刀, 低声道∶「别作声, 那老瞎子追了来啦!萧中慧一惊, 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袁冠南微笑道∶「毒药是假的。」萧中慧还待再问, 只听卓天雄粗声粗气的道∶「四下里并无人家, 不在这里, 又在何处?」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面找找, 想必是已走过了头。」卓天雄道∶「好!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 也不怕这小子逃到天边去。若是找不到, 回头来跟你算帐, 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姑庵。」林玉龙和任飞燕听得心头火起, 便欲反唇相讥, 口还未张, 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 以分点了二人穴道。卓天雄走进後院, 待了片刻, 料想是在东张西望, 听得他喃喃咒骂, 铁棒拄地, 转身出庵去了。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 心头胆战, 忙到溪中去洗, 墨渍一洗即去, 不留丝毫痕迹。他放心不下, 拚命擦洗, 这用力一擦, 皮肤破损, 真的隐隐作疼起来。他更是吃惊, 呆了良久, 不再见有何异状, 才知是上了当, 於是随後追来。他虽轻功了得, 奔驰如飞, 但这麽一耽搁, 却给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 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 从观音大士的神像後跃下地来。四人想起卓天雄之言, 都是皱起眉头, 心想此人轻功了得, 追出数十里後不见踪迹, 又必寻回, 四下里无房无舍, 没地可躲, 打是打不过, 逃又逃不了, 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袁萧二人相对无言, 寻思逃脱之计。
林玉龙骂道∶「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 咱们若是练成了夫妻刀法, 二人合力, 又何必怕这老瞎子?」任飞燕道∶「练不成夫妻刀法, 到底是你不好, 还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你就著我点儿, 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两人你一言, 我一语, 又吵个不休。袁冠南听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麽「夫妻刀法」, 说道∶「咱们四个, 连*忝呛⒆*, 还有那老尼姑, 眼前都是大祸临头, 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 谁都活不成。你俩还吵什麽?到底那夫妻刀法是怎麽回事?」林任夫妇又说又吵, 半天才说了明白。
原来三年之前, 林任夫妇新婚不久, 便大吵大吵, 恰好遇到一位高僧, 他瞧不过眼, 传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这套刀法传给林玉龙的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 要两人练得纯熟, 共同应敌, 两人的刀法阴阳开阖, 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进, 另一个便退, 一个攻, 另一个便守。那老和尚道∶「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 任他敌人武功多强, 都奈何不了你夫妇。但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 却是半点也无用处。」他怕这对夫妇反目, 终於分手, 因此要他二人练这套奇门刀法, 令他夫妇长相厮守, 谁也不能离得了谁。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妇所创, 两人形影不离, 心心相印, 双刀施展之时, 也是互相回护。那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 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法, 但要相辅相成, 配成一体, 始终是格格不入, 只练得三四招, 别说互相回护, 夫妻俩自己就砍砍杀杀的斗了起来。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 心念一动, 向萧中慧说道∶「姑娘, 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 原不该说, 只是事在危急, 此处人人有性命之忧┅┅」萧中慧接口道∶「我知道啦, 你要我和你学这夫妻┅┅夫妻┅┅」说到这里, 满脸红晕。袁冠南道∶「嗯, 小可绝不敢有意冒犯, 实是┅┅实是┅┅」萧中慧不再跟他多说, 向任飞燕道∶「大嫂, 请你指点於我, 若是我和他┅┅都学会了, 抵挡得了那老瞎子, 便可救得众人性命。」任飞燕道∶「这路刀法学起来很难, 可非一朝一夕之功。」萧中慧道∶「学得多少, 便是多少, 总胜於白白在这里等死。」任飞燕道∶「好, 我便教你。」林任夫妇分别口讲刀舞, 一招一式的演将起来。袁萧二人在旁各瞧各的, 用心默记。
袁萧二人武功虽均不弱, 但这套夫妻刀法招数极是繁复, 一时实不易记得许多。林任夫妇教得几招, 百忙中又拌上几句嘴。两个人教, 两个人学, 还只教到第十二招, 呼听得门外大喝一声∶「贼小子, 你躲到哪里去?」人影一闪, 卓天雄手持铁棒, 闯进殿来。
林玉龙见他重来, 不惊反怒, 喝道∶「我们刀法尚未教完, 你便来了, 多等一刻也不成麽?」提刀向他砍去。卓天雄举铁棒一挡, 任飞燕也已从右侧攻到。林玉龙叫道∶「使夫妻刀法!」他意欲在袁萧两人跟前一现身手, 长刀斜挥, 向卓天雄腰间削了下去。这时任飞燕本当散舞刀花, 护助丈夫, 那知她急於求胜, 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 却是使了第二招中的抢攻, 变成双刀齐进的局面。卓天雄一见对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绽, 铁棒一招「偷天换日」, 架开双刀, 左手手指从棒底伸出, 咄咄两声, 林任夫妇又被点中了穴道。他二人倘若不使夫妻刀法, 尚可支持得一时, 但一使将出来, 只因配合失误, 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龙大怒, 骂道∶「臭婆娘, 咱们这是第一招。你该散舞刀花, 护助我腰胁才是。」任飞燕怒道∶「你干麽不跟著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著你不可?」二人双刀僵在半空, 口中却兀自怒骂不休。
袁冠南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 低声道∶「萧姑娘, 你快逃走, 让我来缠住他。」萧中慧没料到他竟有这等狭义心肠, 一呆之下, 胸口一热, 说道∶「不, 咱们合力斗他。」袁冠南急道∶「你听我话, 快走!若是我今日逃得性命, 再和姑娘相见。」萧中慧道∶「不成啊┅┅」话未说完, 卓天雄已挥铁棒抢上。袁冠南刷的一刀砍去。萧中慧见他这一刀左间露出空隙, 不待卓天雄对攻, 抢著挥刀护住他的肩头。两人事先并未练习, 只因适才一个要对方先走, 另一个却又定要留下相伴, 双方动了狭义之心, 临敌时自然而然的互相回护。林玉龙看得分明, 叫道∶「好, 『女貌郎才珠万斛』, 这夫妻刀法的第一招, 用得妙极!」
袁萧二人脸上都是一红, 没想到情急之下, 各人顺手使出一招新学的刀法, 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卓天雄横过铁棒, 正要砸打, 任飞燕叫道∶「第二招, 『天教艳质为眷属』!」萧中慧依言抢攻, 袁冠南横刀守御。卓天雄势在不能以攻为守, 只得退了一步。林玉龙叫道∶「第三招, 『清风引沛下瑶台』!」袁萧二人双刀齐飞, 飒飒生风。任飞燕道∶「『明月照妆成金屋』!」袁萧二人相视一笑, 刀光如月, 照映娇脸。卓天雄被逼得又退了一步。
只听林任二人不住口得吆喝招数。一个道∶「喜结丝罗在乔木。」一个道∶「英雄无双风流婿。」一个道∶「却扇洞房燃花烛。」一个道∶「碧箫声里双鸣凤。」一个道∶「今朝有女颜如玉。」林玉龙叫道∶「千金一刻庆良宵。」任飞燕叫道∶「占断人间天上福。」
喝道这里, 那夫妻刀法的十二招以然使完, 馀下尚有六十招, 袁萧二人却未学过袁冠南叫道∶「从头再来!」一刀砍出, 又是第一招「女貌郎才珠万斛」。二人初使那十二招时, 搭配未熟, 但卓天雄已是手忙脚乱, 招架为难。这时候从头再来, 二人灵犀暗通, 想起这路夫妻刀法每一招都有个风光旖旎的名字, 不自禁的又惊又喜, 鸳鸯刀法的配合, 更加紧了, 使到第九招「碧箫声里双鸣凤」时, 双刀便如凤舞鸾翔, 灵动翻飞, 卓天雄那里招架得住?「啊」的一声, 肩头中刀, 鲜血迸流。他自知难敌, 再打下去定要将这条老命送在尼庵之中, 铁棒急封, 纵身出墙而逃。
袁萧二人脉脉相对, 情愫暗生, 一时不知说什麽好。呼听得林玉龙大声叫道∶「妙极, 妙极!女貌郎才珠万斛!」
他其实是在称赞自己那套夫妻刀法, 萧中慧却羞得满脸通红, 低头奔出尼庵, 远远的去了。
袁冠南追出庵门, 但见萧中慧的背影在一排柳树边一幌, 随即消失。呼听得身後有人叫道∶「相公!」袁冠南回过头来, 只见小书僮笑嘻嘻的站著, 打开了的书篮中睡著一个婴儿, 正是林任夫妇的儿子, 篮中书籍上湿了一大片, 自不免「书中自有孩儿尿」了。
三月初十, 这一天是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五十寿诞。
萧府中贺客盈门, 群英济济。萧半和长袍马褂, 在大厅上接待来贺的各路英雄, 白道上的侠士、黑道上的豪客、前辈名宿、少年新进┅┅还有许多和萧半和本不认识、却是慕名来致景仰之意的生客。
在後堂, 袁夫人、杨夫人、萧中慧也都喜气洋洋, 穿戴一新。两位夫人在收拾外面不断送进来的各式各样寿礼。萧中慧正对著镜子簪花, 突然之间, 竟中的脸上满是红晕, 她低声念道∶「清风引沛下瑶台, 明月照妆成金屋。」
袁夫人和杨夫人对望了一眼, 均想∶这小泥子自从抢了那把鸳鸯刀回家, 一忽儿喜, 一忽儿愁, 满怀心事。她今年二十岁啦, 定是在外边遇上了一个合她心意的少年郎君。」杨夫人见她簪花老不如意, 忽然又发觉她头上少了一件物事, 问道∶「慧儿, 大妈给你的那枝金钗呢?」中慧格格一笑, 道∶「我给了人啦。」袁夫人和杨夫人又对望一眼, 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这小妮子连定情之物也给了人家。」杨夫人问道∶「给了谁啦?」中慧笑得犹似花枝乱颤, 说道∶「他┅┅他麽?今儿多半会来给爹拜寿, 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非同小可。」
杨夫人还待再问, 只见佣妇张妈捧了一苹锦锻盒子进来, 说道∶「这份寿礼当真奇怪, 怎地送一苹金钗给老爷?袁杨二夫人一齐走近, 只见盒中之物所盛之物珠光灿烂, 赫然是中慧的那枝金钗。杨夫人一转头, 见女儿喜容满脸, 笑得甚欢, 忙问∶「送礼来的人呢?」张妈道∶「正在厅上陪老爷说话呢。」
袁杨两夫人心急著要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位人物, 居然能令女儿如此神魂颠倒, 相互一颔首, 一同走到大厅的屏风背後, 只厅得一人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名叫盖一鸣, 外号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角水上飞、双刺盖七省, 今日特地和三个兄弟来向萧老英雄拜寿。」二位夫人悄悄一张, 见那人是个形容委琐的瘦子, 身旁还坐著三个古里古怪的人物。萧半和抚需笑道∶「太岳四侠大驾光临, 还赠老夫金钗厚礼, 真是何以克当。」盖一鸣道∶「好说, 好说!」袁杨二夫人满心疑惑, 难道女儿看中了的, 竟是这个矮子?两位夫人见多识广, 知道人不可貌相, 那人的外号说来甚是响亮, 想来舞艺必是好的, 既然上一个「侠」字, 人品也必是好的。
鼓乐声中, 门外又进来三人, 齐向萧半和行礼去。一个英俊书生朗声说道∶「晚辈林玉龙、任飞燕、袁冠南, 工住萧老前辈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薄礼一件, 请萧老前辈笑纳。」说著呈上一苹开了盖的长盒。萧半和谢了, 接过一看, 不由得呆了, 三个字脱口而出∶「鸳鸯刀!」
萧府的後花园中, 林玉龙在教袁冠南刀法, 任飞燕在教萧中慧刀法。耗了大半天功夫, 林任二人已将馀下的六十路夫妻刀法, 倾囊相受。
冠南和中慧用心记忆, 但要他们这时专心致志, 因为萧半和问名了得刀经过之後, 跟两位夫人一商量, 当下将女儿许配给袁冠南, 言明今晚喜上加喜, 就在寿诞之中, 给两人订亲。两个人心花怒放, 若不是知道这一路刀法威力无穷, 也真的无心在这时候学武习艺;再说, 若不是武学之士不拘世俗礼法, 未婚夫妻也当避嫌, 不该在此日还相聚一堂。
「刀光掩映孔雀屏, 喜结丝罗在乔木┅┅碧箫声里双鸣凤, 今朝有女颜如玉┅┅
林玉龙和任飞燕教完了, 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妇自行对刀练习。两夫妇居然收了这样一对徒弟, 私心大是欣慰。
太岳四侠一直在旁边瞧他们练刀, 逍遥子和盖一鸣不断指指点点, 说这一招有破绽, 那一招有漏洞。林玉龙心头有气,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道∶「盖兄, 咱夫妇以一路刀法, 送给袁兄夫妻作新婚贺礼。你们太岳四侠, 送什麽礼物啊?」太岳四侠一听此言, 心头都是一凛, 一时无话可对。要知说到送礼, 实是他们最犯忌之事。
任飞燕有意开开他们玩笑, 说道∶「那边污泥河中, 产有碧血金蟾, 学武之士服得一苹, 可抵十年功力, 只不过甚难捉到。盖兄号称八步赶蟾、独角水上飞, 何不去捉几苹来, 送给了新夫妇, 岂不是一件重礼?」盖一鸣大喜, 道∶「当真?」林玉龙道∶「我们怎赶相欺?只可惜咱夫妇的轻功不行, 又不通水性, 不敢下水去捉。」盖一鸣道∶「说到轻功水性, 那是盖某的拿手好戏。大哥、二哥、三哥, 咱们这就捉去。任飞燕笑道∶「哈哈, 盖兄, 这个你可又外行了。那碧血金蟾需得半夜子时, 方从洞中出来吸取月光精华。大白天那里捉得到?」盖一鸣道∶「是, 是。我本就知道, 只不过一时忘了。若是白天能随便捉到, 那里还有什麽希罕?」
大厅上红烛高烧, 中唐正中的锦轴上, 贴著一个五尺见方的金色大「寿」字。
这时客人拜寿已毕, 寿星公萧半和抚著长需, 笑容满面的宣布了一个喜讯∶他的独生爱女萧中慧, 今晚与少年侠士袁冠南订亲, 请列位高朋喝一杯寿酒之後, 再喝一杯喜酒。
众宾朋喝采声中, 袁冠南跪倒在红毡毯上, 拜见岳父岳母。萧半和笑嘻嘻的摸出一柄沉香扇, 作为见面礼, 袁冠南谢著接过了。袁夫人也笑嘻嘻的摸出了一苹玉班指, 袁冠南谢著伸手接过┅┅
突然之间, 铮的一响, 那玉班指掉到了地下, 袁冠南脸色大变, 望著袁夫人的右手。原来袁夫人右手小指上, 生著一个知指。他抓起袁夫人的左手, 只见小指也有一个知指。袁冠南颤声道∶「岳┅┅岳母大人, 你┅┅你可识得这东西麽?」说著伸手到自己项颈之中, 摸出一苹串在一根细金链上的翡翠狮子。袁夫人抓住狮子, 全身如中雷电, 叫道∶「你┅┅你是狮官?」袁冠南道∶「妈, 正是孩儿, 你想得我好苦!」两人抱在一起, 放声大哭起来。
寿堂上众人肃静无声。瞧著他母子相会这一幕, 人人心里又是难过, 又是喜欢, 更杂著几分惊奇。只听得袁夫人哭道∶「狮官, 狮官, 这十八年来, 你是在哪里啊?我无时无刻, 不是在牵记著你。」袁冠南道∶「妈, 我以走遍了天下十八省, 到处在打听你的下落。我只怕, 只怕今生今世, 再也见不到妈了。」
萧中慧听得袁冠南叫出一声「妈」来, 身子一摇, 险险跌倒, 脑海中只响著一个声音∶「原来他是我哥哥, 原来他是我哥哥┅┅他是我哥哥┅┅」
林玉龙悄声问妻子道∶「怎麽?袁相公是萧太太的儿子?我弄得糊涂了。」任飞燕道∶「袁相公不是说出来寻访母亲麽?他还托咱们帮他寻访, 说他母亲每苹手的小指头上都有一根枝指。这萧太太不也认了他麽?」林玉龙搔头道∶「怎麽他姓袁, 他爹爹又姓萧?任飞燕道∶「蠢人, 袁相公说他三岁时就跟他母亲失散, 三岁的孩子, 怎知道自己姓什麽, 胡乱安个姓, 不就是了。」林玉龙道∶「这麽说来, 萧姑娘是他妹子了。兄妹俩怎能成亲?」任飞燕道∶「既是兄妹, 怎麽还能成亲?你这不是废话?」林玉龙怒道∶「呸!你说的才是废话。」
他夫妻俩越争越大声。萧中慧再也忍耐不住, 「啊」的一声, 掩面奔出。
萧中慧心中茫然一片, 只觉眼前黑蒙蒙的, 了无生趣。她奔出大门, 发足狂走, 突然间砰了一下, 肩头与人一撞。她「啊哟」一声叫, 暗道∶「不妙!我一身武功, 只怕撞伤了人。」急忙伸手去扶, 突然手腕一紧, 左臂酸麻, 竟是被人扣住了脉门。她一惊之下, 抬起头来, 右掌自然而然的击了出去。那人反掌擒拿, 一带一扣, 又抓住了她右腕脉门。这时她已看清, 眼前之人正是卓天雄。
卓天雄哈哈大笑, 叫道∶「威信, 先收一把!」周威信应声而上, 解下了萧中慧腰间挂著的短刃鸯刀。卓天雄道∶「萧半和名满江湖, 今日五时寿辰, 府中高手如云。威信, 你有没有胆子去取那一把长刃鸳刀。周威信道∶「弟子有师伯撑腰, 便是龙潭虎穴, 也敢去一闯。江湖上有言道∶『路大好跑马, 树大好遮荫』」卓天雄哼的一声, 笑道∶「没出息, 先得把师伯拉扯上!」他生平自负, 罕逢敌手, 但被袁冠*虾拖糁谢垡浴*夫妻刀法」联手击败後, 不禁心怯气馁, 此时无意间与萧中慧相遇, 暗想他男女两人双刀联手固然厉害, 但我既已擒住了一人, 只剩下袁冠南这小子一人, 就不足为惧。何况萧中慧落入自己手中, 萧府上人手再多, 也不怕萧半和不乖乖的将那长刃鸳刀交出。
当下卓天雄押著萧中慧, 知会了知县衙门, 与周威信等一干镖师, 迳投萧府而来。
那「卓天雄」三字的名刺递将进去, 萧半和矍然一凛, 叫道∶「快请!」过不多时, 只见卓天雄昂首阔步, 走进厅来。萧半和抢上相迎, 一瞥眼, 见女儿双手反剪, 一名大汉手执短刃鸯刀, 抵在她的背心。
萧半和心中虽然惊疑不定, 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脸含微笑, 说道∶「村夫贱辰, 敢劳侍卫大人玉趾?」
卓天雄在京师中久闻萧半和的大名, 但见他躯体雄伟, 满腮虬髯, 果然极是威武, 当下伸出右手, 说道∶「萧大侠千秋华诞, 兄弟拜贺来迟, 望乞恕罪。」萧半和笑道∶「好说, 好说。」伸手与他相握。两人一运劲, 手臂一震, 均感半身酸嘛。这一下较量, 两人竟是功力悉敌, 谁也不输於谁, 当下携手同进寿堂。
两人之中, 却是以卓天雄更加惊异, 他以「震天三十掌」与「呼延十八鞭」称雄武林, 那「震天三十掌」唯有「混元气(原为上无下火)」可与匹敌, 是才萧半和所使的, 正是「混元气」功夫。但「混元气」必须童子身方能修习, 不论男女, 成婚後即行消失, 因其练时艰辛, 散失却又极其容易, 因此武林中向来极少人练。他来萧府之前, 早已打听萧半和一妻一妾, 女儿也已是及笄之年, 怎麽还能保有这童子功的「混元气」功夫, 岂非武学中的一大奇事?
袁冠男见萧中慧受制於人, 自是情急关心, 从人丛中悄悄绕到众镖师身後, 待要伺机相救。但卓天雄眼力何等厉害, 早已瞧见, 喝道∶「姓袁的, 你给我站住!」又向周威信道∶「有谁动一动手, 你就一刀在这女娃子身上戮个透明窟窿!」周威信道∶「是。江湖上有言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恶人自有┅┅』一想这句话不太对头, 下面「恶人磨」三字便吞入了肚中。袁冠男深恐这些人真的伤了萧中慧, 哪敢上前一步?
卓天雄道∶「萧大侠,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兄弟今日造访尊府, 一来是跟萧大侠磕头拜寿, 二来是想以一件无价之宝, 跟萧大侠换一件有价之宝。」萧半和道∶「小人愚鲁, 不明卓大人言中之意。」
卓天雄白眼一翻, 笑道∶「那无价之宝嘛, 便是令爱千金, 有价之宝却是那柄长刃的鸳刀。兄弟跟萧大侠无冤无仇, 只求能在皇上御前交得了差, 保全了这许多兄弟们的身家性命, 还盼萧大侠高抬贵手, 救一救兄弟。」说著拱了拱手。他的话说得似乎低声下气, 但神色之间却极是倨傲。
萧半和伸手在椅背上一按, 喀喇一响, 椅背登时碎裂, 笑道∶「卓大人望重武林, 今日却如何这等糊涂?鸳鸯刀既不在小人手中, 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儿。难道练童子功混元气的人, 还能生儿育女麽?」说著衣袖一拂, 一股急风激射而出。卓天雄侧身避开, 心道∶「半点不假, 这果然是童子功混元气。」
萧中慧出十通说袁冠男是自己同胞兄长, 已是心如刀绞, 这事件父亲为了相救自己, 更咬定了不肯认是父女, 忍不住叫道∶「爹爹!」
便在此时, 只听得外面齐声呐喊∶「莫走了反贼萧义!」人喧马嘶, 不知府门外来了多少军马。萧府几名仆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 叫道∶「老爷┅┅不好了!无数官兵┅┅官兵围住了府门。」
卓天雄听得「莫走了反贼萧义」这句话, 心念一动, 立时省悟, 喝道∶「好啊!什麽萧半和?原来你便是皇上追捕了十六年的反贼萧义。」只见大门口人影幌动, 抢进来四名清宫侍卫, 当先一人叫道∶「卓大哥, 这便是反贼萧义, 还不动手麽?」
萧半和哈哈大笑, 说道∶「乔装改扮一十六年, 今日还我萧义的本来面目。」伸手在脸上一抹, 众人一看, 无不惊得呆了。大厅上本已乱成一团, 但顷刻之间, 人人望著萧半和的脸, 竟是鸦雀无声。
原来瞬息之间, 萧半和竟尔变了一副容貌, 本来浓髯满腮, 但手掌只这麽一抹, 下巴登时光秃秃的, 一根需也没有了, 便是连根拔去, 也没这等光法。
这时袁冠男的书僮提著两苹书篮, 从内堂奔将出来, 说道∶「公子爷, 快走!」袁冠男心念一动, 从书篮中抓起一本书来, 向外一扬, 只见金光闪闪, 飘出了数十*疟”*的金叶子。众镖师和官兵只见黄金耀眼, 如何能不动心?何况那金叶子直飘到身前, 各人伸手便抓。袁冠男扬动破书, 不住手的向周威信打去, 大厅上便如穿花蝴蝶一般, 满空飞舞的都是金叶。周威信倒想著「鸳鸯刀」不可有失, 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教子, 便宜莫贪。』」虽见金叶飞到, 却不去抓。袁冠男一运劲, 拍的一声, 一本数斤重的夹金破书掷去, 击中了他的面门。
周威信叫声∶「啊哟!」身子一幌。袁冠男双足一登, 扑了过去。卓天雄横掌阻截, 只觉胁下风声飒然, 萧半和使混元气击到。卓天雄知道厉害, 只得反掌回档, 真力碰真力, 砰的一响, 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便在此时, 袁冠男左手使刀降周威信杀得晕头转向, 右手已解开了萧中慧的穴道。
贺客之中, 一小半怕事的远远躲开, 一大半确是萧半和的知交好友, 或舞兵刃, 或挥拳脚, 和来袭的清宫侍卫、镖师官兵恶斗起来。
萧中慧别了半天气, 欺到周威信身边, 左手斜引, 右手反勾, 拍的一声, 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个耳括子, 顺手扭住他的手腕, 已将他手中的短刃鸯刀夺了过来。袁冠男大喜, 叫道∶「慧妹!清风引沛下瑶台!」萧中慧眼眶一红, 心道∶「我还能和你使这劳什子的夫妻刀法吗?」游目四顾, 只见爹爹和卓天雄四掌飞舞, 打得难解难分, 其馀各人, 也均找上了对手厮杀, 但两名清宫侍卫却迫得袁杨两夫人不住倒退, 险象环生。袁冠男叫道∶「慧妹, 快救妈妈!」两人双刀联手, 一招「碧萧生里双鸣凤」, 一名侍卫肩头中刀, 重伤倒地, 再一招「今宵有人颜如玉」又一名侍卫被萧中慧刀柄击中颧骨, 大叫晕去。
鸳鸯双刀联手, 一使开「夫妻刀法」, 果真是威不可当, 两人并肩打到哪里, 哪里便有侍卫或是镖师受伤, 六十路刀法没使得一半, 来袭的敌人已纷纷夺门而逃。只是这路刀法却有一桩特异之处, 伤人甚易, 杀人却是极难, 敌人身上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 想是当年创制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地仁善, 不愿伤人性命, 因此每一招极厉害的刀法之中, 都为敌人留下了馀地。
打到後来, 敌人中只剩下卓天雄一个兀自顽抗。袁冠男和萧中慧双刀倏至, 一攻左肩, 一削右腿。卓天雄从腰里抽出钢鞭一架, 铮的一声, 将萧中慧的短刃鸳鸯刀刀头打落。
夫妻刀法那一招「喜结丝萝在乔木」何等神妙, 袁冠男长刀幌处, 嗤的一声, 卓天雄小腿中刀, 深及胫骨, 鲜血常流。
卓天雄小腿受伤不轻, 不敢恋战, 向萧中慧挥掌拍出, 待她斜身闪避, 双足一登, 已闪入天井, 跟著窜高上了屋顶。本来袁萧二人双刀合璧, 使一招「英雄无双风流婿」, 便能将卓天雄截住, 但萧中慧刀头既折, 这一招便用不上了。
萧半和见满厅之中打得落花流水, 幸好己方各人只有七八个人受伤, 无人丧命, 当下大声道∶「各位好朋友, 官兵虽然暂退, 少时定当重来, 这地方是不能安身的了。咱们急速退向中条山, 再定後计。」众人轰然称是。
当下萧半和率领家人, 收拾了细软, 在府中放起火来。乘著火焰冲天, 城中乱成一片, 众人冲出东门, 迳往中条山而去。
在一个大山洞前的乱石冈上, 萧半和、袁杨二夫人、袁冠男、萧中慧、林玉龙夫妇, 二十来个家人弟子, 三百馀位宾客朋友团团围著几堆火。火堆上烤著獐子、黄(上鹿下京), 香气送入了每个人的鼻管。
萧半和咳嗽一声, 伸手一摸?子, 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惯例, 每次有什麽要紧话说, 总是先摸?子。可是这一次却摸了个空, 他下巴光秃秃地了, 一根?子也没有了。他微微一笑, 说道∶「承江湖上朋友们瞧得起, 我萧义在武林中还算是一号人物。可是有谁知道, 我萧义是个太监。」
众人耸然一惊, 「我萧义是个太监」这句话传入耳中, 人人都道是听错了, 但见萧半和脸色郑重, 绝非玩笑。袁杨二夫人相互望了一眼, 低下头去。
萧半和道∶「不错, 我萧义是个太监。我在十六岁上便净了身子, 进宫服侍皇帝, 为的是要刺死满清皇帝, 给先父报仇。我父亲平生跟满清鞑子势不两立, 终於惨被害死。我父亲的七个结义兄弟歃血为盟, 誓死要给先父报仇, 但满清势大, 我这七位伯父叔父无一能得善终, 不是在格斗中被清宫的侍卫杀死, 便是被捕到了凌迟处死, 这一场冤仇越结越深。我细细思量, 要练到父亲和这七位伯叔一样的武功, 便是竭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做到, 便算练成了, 也未必能报得了血海深仇, 於是我甘心净身, 去做一个低三下四、为人人瞧不起的太监。」众人听到这里, 想起他得苦心孤诣, 无不钦佩。
萧半和接著道∶「可是禁宫之中, 警卫何等森严, 实非我初时所能想像。别说走进皇帝跟前, 便是想见皇帝一面, 那也是著实不容易。在十多年之中, 虽然每日每夜我在等待机会, 始终下不了手。十六年前的一天晚上, 我听得宫中的两名侍卫谈起, 皇帝得知世上有一对『鸳鸯刀』, 得知者可无敌於天下, 这对刀分在一位姓袁的和一位姓杨的英雄手中。於是皇帝将袁杨两人全家捕来, 勒逼二人交出宝刀, 两位大英雄不屈而死, 两位英雄的夫人却被逮入了天牢。」他说到这里, 袁杨二夫人珠泪滚滚而下, 突然间相抱大哭。
袁冠男和萧中慧对望了一眼, 心中又悲又喜。只听得萧半和说道∶「当时我心中细一琢磨, 替死人报仇, 实不如救活人要紧, 於是混进天牢, 杀了几名狱卒, 将二位夫人救出牢来。狱官以二位夫人是女流之辈, 本来看守不紧, 又万万料不到一个太监居然会去相救钦犯, 因此给我一举得手。只是敌人势大, 仓皇奔逃之时, 袁夫人的公子终於在途中失落。这件事我生平耿耿於怀, 想不到袁公子已长大成人, 并且学得一身高强武艺, 当真是天大的喜事。至於中慧呢, 你今年十八岁啦, 我初见到你时, 还只两岁。你爹爹姓杨, 乃是名震当世的三湘大侠杨伯冲杨大侠。」袁冠男和萧中慧(应该说杨中慧了)分别抱著自己母亲, 想起复仇时不胜悲愤, 想起萧半和的义薄云天, 又是感激无已。
萧半和又道∶「我们逃出北京, 皇帝自是侦骑四出, 严加搜捕。为了瞒过清廷的耳目, 我老萧留起了胡子, 又委屈袁杨两位夫人做了我的夫人。好在老萧是个太监, 这一时权宜之计, 也不致辱了袁杨两位大侠的英名。」袁冠男和萧中慧相视一笑, 心道∶「谁说咱俩是亲兄妹啊?」
萧半和一拍大腿, 道∶「老萧是太监, 羡慕大明三宝太监郑和远征异域, 宣扬我中华的德威, 因此上将名字改为『半和』, 意思说盼望有郑和的一半英雄, 嘿嘿, 那是老萧的痴心妄想。这些年来, 倒也太平无事, 那知鸳鸯刀出世, 老萧一心要夺回宝刀, 以慰袁杨两位英雄之灵, 没再小心掩饰行藏, 终於给清廷识破了真相。事到如今, 那也没有什麽了。只是鸳鸯刀只剩下一柄鸯刀, 慧儿那柄短刃鸯刀, 自然是假的, 否则怎能折断?定是给卓天雄这奸贼调了去, 只可惜咱们没能截住他。」
这时烤獐子的香气愈来愈浓了, 任飞燕取出刀子, 一块一块的割切。林玉龙忽地向杨中慧大声道∶「我说的不错麽?你说你爹爹妈妈从不吵架, 我说不吵架的夫妻便不是真夫妻, 定然有些儿邪门, 你林大哥可不是料事如神, 言之有理?」任飞燕刀尖带著一块獐肉, 一刀送进了他的口中, 喝道∶「吃獐子肉, 胡说八道什麽?」林玉龙待要反驳, 却满口是肉, 说不出话来。
众人正觉好笑, 忽听得林外守望的一个弟子喝道∶「是谁?」跟著另一人喝道∶「太岳四侠!」杨中慧噗哧一笑。只见太岳四侠满身泥泞, 用一根木棒抬著一苹大鱼网, 鱼网中黑黝黝地一件巨物, 不知是什麽东西。杨中慧笑道∶「太岳四侠, 你们抬的是什麽宝贝啊!」
盖一鸣得意洋洋的道∶「袁公子、萧姑娘, 咱兄弟四个到那污泥河中去捉碧血金蝉, 想给两位送一分大礼。那之金蝉还没抓到, 一个人闯将过来, 这人腿上受了伤, 口中哼哼唧唧, 行路一跛一拐。太岳四侠一瞧, 嘿, 这不是卓天雄麽?咱们悄悄给他兜头鱼网一罩, 将他老人家给拿了来啦。」
众人惊喜交集。袁冠男伸手到卓天雄腰间一摸, 抽出一把短刀来, 精光耀眼, 污泥不染, 自是真正的鸯刀了。
袁夫人将鸳鸯双刀拿在手中, 叹道∶「满清皇帝听说这双刀之中, 有一个能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 这果然不错, 可是他便知道了这秘密, 有能依著行麽?各位请看!」众人凑近看时, 只见鸳刀的刀刃上刻著「仁者」, 鸯刀上刻著「无敌」两字。
「仁者无敌」!这便是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