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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骄娃
第十七章 咫尺天涯
却说烟雾缓缓消敛之后,场中现出兀立如故的孤独老人,仍然是双足并立,右手平伸,
左手骈指指诀,目注右手中之文昌笔,阴沉静止,寂寂中充满了杀机和煞气!
在他所立之二丈余,东、两、南、北,各躺着一个尸体,粉红衣的香绝巫芸,黑服的毒
绝邹亡,黄衣的矮绝赤伦,发服的酒绝呼智,竟齐齐仰交舒肢,胸前“七坎”穴上,被打穿
一个拇指大的细孔,鲜血汩汩而流,气息全绝!
黑龙江十二绝的名号,在此时算是一笔勾消。香、毒、矮、洒,比另外八位多活了数十
年,终亦无法善其终,弃尸荒山,埋恨九泉!
在外表看来,他们之死,大可无憾,然如阴灵有知,知道这孤独老人就是神儒圣者的徒
弟安琪时,他们这四人,再也不会瞑目!
除四具横陈当场的死尸之外,还有那身在淡绿的董绢绢姑娘,此时正仰交倒地,粉色惨
白,呼吸微弱地昏死在当地。
追魂秀士王森、小神乞卓俊俩人,眼睁睁看着绢绢纵身飞入斗场,“不好”两字,尚未
出口,即见她被一股无形潜力震离场中,不禁大惊大色。他俩对于安琪,恩重情深,故视绢
绢,亦如同安琪一般,此时安琪形踪杳然,而绢绢又复罹祸,怎不使他俩急煞,小神乞卓俊
首先忍耐不住,尖声暴喝一声:“老贼卖狂,吃小叫化一掌!”
话犹未落,双掌已鼓足“太乙罡气”,身使一招“沉江铁锁”,破袖挥风,两股强烈掌
劲,疾向“孤独老人”胸前拍来!
“孤独老人”手中黑箫凭空一拂,沉声喝道:“卓俊且住!”
卓俊只觉双耳嗡嗡猛响,心神微分,身子却猛然撞在一座无形气墙之上,气血上涌,格
登一声,栽倒在地!
追魂秀士王震一见大惊,方待跃出,却见卓俊缓缓爬起,他忙将其扶住问道:“小叫
化,伤着没有?”
小神乞摇摇头,一边摸摸脑袋瓜子,一边在细细端详,苦苦追忆着一道难题!
王森见卓俊安然无伤,放心不小,伸出手指试探绢绢,亦觉她呼吸正常,然却无法醒
转,他猛然起立,追魂折扇霍一出手,大声喝道:“孤独老人!照理书生爷该尊你一声老前
辈,方是正理,然你杀我义弟,伤我弟媳,戏我良朋,是可忍孰不可忍!孤独老人,今日书
生爷以八八六十四招追魂扇,会会你这专欺后辈的老贼!”
“孤独老人”听他左一句“义弟”,右一句“弟媳”,感到心头震慑不已,他心中暗
想:森哥哥待我,恩重如山,此际以为我己死去,绢姊姊也受重伤,故出此言,殊不知我安
琪满怀难言之隐衷,欲诉无门,这,这叫我怎么排遣……
他正在进退维谷之际,追魂秀士王森已宏喝一声,手中追魂扇“雨打芭蕉”,扇尖化开
千百点寒英,迳向孤独老人前胸“幽门”、“通谷”、“石关”等穴点至!
“孤独老人”见王森扇尖未至,劲风已缕缕刺骨,心知王森功力,在近年中进展其速,
不觉十分欣慰。此时王森身在咫尺,他已闪身弹出丈外,将其“雨打芭蕉”一招避去!
王森此时剑眉轩扬,星目含煞,追魂扇乍分倏合,双足疾点,脚踏“七星移宫”,衣袂
带劲,沉臂运气,“月色流苏”,“云披雁落”,“太公起钩”,一连三招,但见冷风弥
漫,招招不离“孤独老人”周身要害!
“孤独老人”连转三旋,避至崖沿,见王森犹自狠攻,双目一睁,电光暴射,文昌笔倏
地一挥。一招“振笔挥毫”,连指王森脑侧九穴,另外一手,墨箫归腰,五指齐展,疾向其
右掌“腕脉”扣来!
追魂秀士王森招招落空,猛见他身穿扇幕而入,心中一寒,文昌笔已至,忙一沉腰,暴
退数步,“先天罡气”贯于扇尖,反点“孤独老人”“少府”要穴!
“孤独老人”臂似沉鳅,迂迥旋穿,“先天罡气”如碰墙堵,四下散迸,“腕脉”一
麻,劲道全失,整个身体,陡的一软,落在“孤独老人”手中!
这些动作,不过在一刹那之间,迅捷如电光石火。小神乞卓俊身在场外,眼睛只在一眨
之际,倏见穷酸已落入敌手,惊叫一声,抢出两步,猛觉“孤独老人”冷笑阴阴,杀气逞
透,不觉脸色陡变,一双脚如同打椿子似的,怔在当场。
孤独老人一手扣住追魂秀士王森“腕脉”,进逼两步,阴森森一笑道:“追魂秀士!今
日落在我老头子手上,又有何言?”
追魂秀士王森此时受制于人,真可谓是奇耻大辱,他听毕“孤独老人”之言后,双眉霍
地一睁,仰大一阵朗笑,亢声说道:“追魂秀士王森技不如人,夫复何怨,老匹夫要杀就
杀,书生爷是顶天立地好汉,既不屈膝求人,亦不稍蹙双眉,多言无用,老匹夫如再绕舌,
书生爷恕欲以恶言相加了。”
小神乞一听,暗喝一声:“穷酸有种!”正欲踏步向前,猛听“孤独老人”一字一顿地
说道:“王森!死在当头,犹自嘴硬,我老头子叫你尝尝开顶大法!”
话落手起,文昌笔高举猛降,直向王森头顶砸将下去!
“老……老东西……慢点!”
“孤独老人”举笔高悬,睥睨而视,小神乞卓俊朝昏睡的董绢绢凄苦一笑,复望追魂秀
士王森呲牙道:“穷酸!小叫化曾经说过,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今天你呜呼哀哉,我小叫
化岂能独生!老东西!”
他目转“孤独老人”面上,慷慨凛然地说道:“少年自捆自缚,你杀我王森大哥时,顺
手把少爷宰了吧!”
王森闻言,正是怆然无语,“孤独老人”却冷冷数句,哼出鼻问道:“王森、卓俊!你
们估量好了,统统死了之后,谁管你们奔丧报信呀?”
王森猛听此言,心中一怔,急开口叫道:“小叫化!你别使气了,把董姑娘背到夔峡逍
遥谷,交给琪弟弟的师父神儒圣者,然后再到长白山找我帅父苦行头陀……”
小神乞如何听得下去,王森之言未毕,他已睁目戟指,怒骂“孤独老人”道:“老东
西!小叫化就豁出这条性命,和你拼个生死存亡!”
他蓄志毁敌,妄估自己能力,无异螳臂挡车,“太乙罡气”运至极端,招化“推山填
海”,两股巨涛,势若掀天,猛奔孤独老人左胁。
王森一见大惊,口中暴喝:“小叫化!你别自饶……”
“一条小命根儿”还没说完,骤觉身子一浮,“孤独老人”两人身子,已悬空一丈,卓
俊威棱无伦的罡风,堪堪擦着脚底儿过去,“砰!”的一声巨响,身前一块三、四百斤岩
石,被击得屑飞如雨,火星迸射!
卓俊一招落空,“孤独老人”已脚临地面,他再鼓雄心,“太乙罡气”疾出如电闪雷
发,打得灰尘四起,“孤独老人”沾地飘身,倏移至绢绢之际,口角噙笑,脚尖蓄锐,沉声
喝道:“卓俊!你如再擅进一步,董绢绢及王森性命,立在我老头子掌端脚下!”
小神乞不虞他突出此招,冲动激荡的心情,稍稍一定,回想师父鬼见愁神偷班立之言,
祖师徒三代,皆受安琪师父神儒圣者及安琪大恩,如今安琪之妻董绢绢,落在他人手中,自
己拯救已属不可能,怎可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杀害?
在卓俊、王森等人心目中,董绢绢与安琪既同行同宿,且又有无无大帅从中撮合,所谓
“夫妻”实无可讳言,而董绢绢本人,平日亦自以为是安琪之妻,故卓俊在这时候,乃十分
的担忧她如有丝毫差错,则难以对得起安琪。
“孤独老人”手指微晃,将王森置于地上,他在这一个微晃之际,已将一个叱咤风云的
追魂秀士,用特异点穴法,将他全身穴道闭住,使他光睁着一双星目,却无法动弹。而“孤
独老人”却好整以暇的席地而坐,两脚一盘,怪笑连连道:“小神乞,我老头子告诉你!这
追魂秀士王森,只剩下几个时辰的活命!”
“呀,为……”
“为什么吗?咳咳!因他中了我老头子点穴化魂的绝顶酷刑!不过……”
他故意把尾声拉长,缓缓说道:“不过,如果你能献出一件小东西来,我老头子不但可
饶他的性命,并且还使董绢绢复原。”
小神乞卓俊在这种情况下,只仰天一声长叹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孤独老人!你要什么东西,只要是小叫化身上所有,就是吃饭家伙,也由得你搬吧!”
“孤独老人”手中文昌笔望空中虚圈了一圈,故作神秘的说道:“此物较之六阳魁首,
又要值上数倍!”
小神乞睁目不知所措,却听他慢吞吞的说道:“长白山中,有一样武林至宝,其名叫
做……”
“你是说侏芝人?”
“孤独老人”双眼一眨,笑成一道缝道:“小叫化倒很灵精,我老头子要的是千年以上
的侏芝人,据说这次你们持有此物,如肯割爱的话……”
小神乞卓俊一听,暗道:“这东西岂能给你,它关系到安琪弟弟的一生命运,何况又是
他师祖赐的!”
他一直不相信安琪已经死了,此时闻他要长白山特有珍品“侏芝人”,如何了得,断然
截住其言道:“不行!这样东西不能给你!”
他说完这话之后,立即凝注全身功力,预备对方激怒时,作生死搏斗。
谁知“孤独老人”听毕其言,却毫不动气,笑嘻嘻的说道:“卓俊!我老头子还有一句
话没说,就是关于安琪的生死之谜!”
“琪弟弟的生死之谜?”
“孤独老人”点头道:“然也!你如欲知他确否尚在人间,必须献出‘侏芝人’,否
则,你如何向许多人交代?”
小神乞沉吟半晌,毅然点首道:“小叫化担下千斤重责,答应将长白至宝献出,不过
你……”
“你怕我老头了言而无信?哈哈!我老头了如果立有此心,早就将你等三人格毙,从容
取得‘侏芝人’了,何必待至你心甘情愿?”
小神乞闻言,心中暗道:“这老东两果然言之有理,罢了!以后再找你算帐吧!”
他思索之后,乃开口言道:“珠芝人在董姑娘怀中!”
“孤独老人”听了这句话,微微一怔,旋即疾出右手,在绢绢怀中,摸出一株大约盈
握,通体雪白,幽香阵阵,而形若人体的武林圣品“侏芝人”,然后面色持重的向卓俊说
道:“卓俊!安琪并未死去!”
“呀!他……他在何处?”
“安琪自落崖之后,两腿已断,后遇一世外高人,将他引渡,落发为僧,遁入空门之
内,算是与世长辞,我老头子因目睹一切,故俟彼等两人去后,乃将其所留之物,收为已
有,不过……”
他稍作一顿,眼看着卓俊两目潮湿,热泪盈眶之状,脑海中电般地闪过几个念头:“俊
哥哥!委实我太对不起你了,以后再补报吧!……”
“诸位姊姊!安琪不是寡情薄幸的人,然而!我有什么办法呢?惟待大破迷宫,血刃仇
人之后,再偿还罪咎了!”
“师父!徒儿有不得己的苦衷,而后定回逍遥谷中,向您老人家请罪!”
“目下先将森哥哥的事,办好为要!”
他缓缓自怀中取出那册完整无缺的“清音八奏”,置于绢绢身侧,墨箫与文昌笔亦取
出,放在一起,而后叹息一声道:“不过如今遇见了你等,就把他所有遗物,还给你们吧!
他已去了!你等也不必再找了,找也没用,权当他死了,也许大家都会好受一些!”
小神乞卓俊遽闻安琪出家,惊得四肢冰冷,目瞪口呆,想起他与自己等情若手足,不禁
潸然泪下,“孤独老人”最后几句话,他竟没听入耳内。
“孤独老人”说完这几句话之后,黯然的缓缓立起,蓦的,他神色乍变,左袖虚向董绢
绢一拂,右手朝王森腰间一提,口中喝道:“小神乞,我……”
我字未歇,双足一滑,疾出数丈之外,身形微晃,又自飞起四丈,待小神乞惊觉之时,
“孤独老人”已带着单臂的追魂秀士王森,转出二、三十丈之外,稍一晃动,立成黑点,消
失在峰峦之后!
小神乞卓俊,热泪簌簌,沿颊而下,倏见追魂秀士王森,被孤独老人掳走,惊叫之声,
正欲冲口而出,却已失其踪迹,不禁瞠然良久,方自顿足出声,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这小神乞卓俊,原是富家之子,而鬼见愁神偷班立,偶经卓府,恰见一个锦衣簇簇的小
孩子,骨格清奇,故而施展绝技,将他“偷”回去,师徒两人,从此相依为命,而巧却巧在
生性相似,不分轩轻,且又皆是热心肠的性情中人。此时他已是伤心到了极点,阵阵难受,
使他禁不住热泪滔滔,恍如决口之洪流一般,将满腹哀愁,流露无余。
他正在伤心落泪之际,绢绢姑娘,已悠悠然醒转过来,当她揉开双眸,乍触及安琪的武
器文昌笔、墨箫,以及“清音八奏”时,粉脸遽而惨变,花容失色,急步飞起,直臻卓俊面
前,颤声问道:“那孤独老人何处去了!他……他……还有,咦……”
卓俊倏听绢绢之声,急举袖口,擦干眼泪,起身答道:“别问了!让我细细告诉你吧!
反正今天是丢面子丢定了!”
绢绢见他双眼红肿,一颗小心儿已吓得突突乱跳,鼻头一酸,强欲淌下珠泪来!
卓俊提起油污积染的破袖,将两股青碌碌的鼻涕拭去,伸出食、中两只瘦尖的指头,张
开大嘴,正欲说话,蓦闻左侧林中,“扑扑!”两声,惊飞起一对班鸠,冲空而去,两人同
时惊觉,急忙扭身,凝神戒备,目注林中,谛视不瞬!
两声鸟飞扑鼻之声过后,继之却是一阵阵的凄凉哭声,透过密林,传入两人耳内。声调
十分悲苦,令人闻之,恍觉是丧殇考妣似的,骤然神伤。
然而,这一阵阵哭声,听在小神乞卓俊耳内时,他却如同中了魔似的,双臂一分,十指
箕张,两足猛顿,身似飞矢,疾向林向纵去!
就在他飞身纵起时,林中哭声倏敛,一阵哈哈狂笑,暴然而发,树叶纷摇,一条人影,
急射而出,直往小神乞卓俊的身影撞上!
两条人影,在空中猛撞在一起,只听得“嘻嘻!”数声。衣袂敛飘,人影落地,灰尘卷
发,小神乞卓俊双臂所执,竟多了一个破衣乱发,满身油渍的老叫化,此人非他,正是小神
乞卓俊的宝贝师父,鬼见愁神偷班立老叫化是也!
你道这老叫化,为何会摸至熊耳山,适在此时出现呢?
原来鬼见愁神偷班立,自赴会白X帮总舵之后,即与老友离去,他这匹无缰野马,又复
东闯西驰,过着游戏人间的生活。间或走访龙、泉二友,急惊风寇洪元,慢郎中淳于福,洞
庭二鱼浪里白条江化文,洞庭金鲤江化武,金目鲈江化义,以及衡山五鸟等知交,后来惊悉
少林高僧元微上人元寂,星夜赶赴少林寺时,已不及见他最后一面,仅遗旧物,任凭吊念而
已。
他为这位忘年之交的一代高憎,哭祭数日,痛不欲生,后来,经病伽蓝智远和尚忍泪劝
慰,方才稍节哀伤,不过,他却决心留在少林寺内,为元微上人合掌三年,以示崇敬之意。
病伽蓝师父圆寂不久,寺中正须要一位较为年长的长者,来为他参研各项事务,闻老叫
化之言,岂不大喜过望。其实少林寺规森严,大小诸事,皆井井有条,鬼见愁老叫化也深知
各门派之忌讳,他住下的目的,除为元微上人之灵致一点义气之外,只想将本门内功“太乙
气罡”,及绝顶轻功“游离身法”,加紧苦练,以备日后,犹能在去恶攘邪方面,尽一些儿
侠义者所应尽的责任。
直至三年之后,他辞别病伽蓝智远和尚,因想起了那位相依为命的小神乞卓俊,以及追
魂秀士王森、武林奇葩安琪等江湖一干后起之秀,故而施展其脚下功夫,宛如星驰丸似的,
向太湖而至。谁知他入太湖之后,不禁大失所望,不用说安琪不见了,连王森穷酸,以及宝
贝徒弟卓俊、绢绢姑娘,也不在此地,就是冷艳香,资能子等人,也都不知所往,迎接他
的,却是笑中原江约,以及王森的未婚夫人余秀英。
余秀英姑娘与追魂秀士分别,曾回湖北拜谒叔父穿云剑余成虎。
她见了叔、弟、悲喜交集。想起已故父亲穿天剑余成龙,不禁哀痛,幸而弟弟余振益少
年有成,镖局义重见繁隆,乃放心重返太湖,等待夫君王森回来,这回鬼见愁神偷班立莅临
太湖,她以为有甚消息回来,结果却彼此都在期待,于是余秀英乃将一切,告知班立,并寄
望于这位老江湖。
果然老叫化闻言之后,立即想起了群山环绕的河南、山西等地,匆匆作别了笑中原江约
与余秀英,风尘未洗,又开始仆仆风尘的千里寻觅。他这人向来不知“苦”为何物,一处不
得,又至一处,将中原一带的山岭,踏了个遍,终于在熊耳山中,找到了小神乞卓俊,和绢
绢姑娘。
小神乞卓俊,与鬼见愁班立老叫化师徒两人,阔别重逢,天性流露,嘻嘻哈哈的扭在一
起,却把那柔肠百结,回怀九转的绢绢,冷落一旁,直到半晌之后,老叫化猛然抬头,遽见
她珠泪沾面,眸子痴视地上,方觉有异。
他双手将小叫化臂肘一推,张眼急望,却见绢绢一双玉手,各执着一件武器,正是安琪
旦夕不离身的文昌笔与墨箫,而她泪眼痴望的东两,是一册手抄,册上赫然是“清音八奏”
四字。
他心中猛然一栗,再一细看,追魂秀士王森,整个人儿行踪不见,这一下可把他凉透了
半截,急开声喝问道:“董姑娘!莫非安……”
绢绢乍闻他开声问话,哀啼一声:“老前辈……”喉间却如同什么东西哽咽着似的,说
不下去!
小神乞卓俊见状,方知师父并未见到适才自己丢丑的事,连忙将分手之后的事,一五一
十的向鬼见愁老叫化学说一遍。
老叫化留神的听着卓俊叙说,半晌之后,他一双灵活的怪眼,滴溜溜的一阵乱转,两条
竹杆脚,在这块平崖上,踱起方步来。
小神乞卓俊与绢绢姑娘,见他怪态毕现,眉间蹙蹙复蹙蹙,滑稽得有点可笑,只是他们
此时心情却无法笑出声来。
直待他踱了二、三十个转,口中突然“呀!”了一声,脚下一滑,倏至绢绢面前,急声
问道:“董姑娘,你记得那孤独老人的身形及特征吗?”
小神乞抢先欲言,绢绢早已开口答道:“这孤独老人看来有七旬开外,遍头白霜,满脸
皱纹,剑眉如银芒,眼生三角,灰衣驼背,而最怪的是颚下光秃秃的,没一根须髯。”
老叫化听毕之后,横牙暴露,怪笑连连。尖叫两声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绢绢不知老叫化所言何事,睁着两只明眸,怔怔的愕立当场。小叫化卓俊听师父叫了两
声,自已举手搓搓乱发,开口如连珠炮响似的说道:“还有一样事情,当他以一敌四,用怪
招杀死黑龙江十二绝余孽时,他……”
绢绢接口道:“他所使的招式,是琪弟弟与我,拜谒师祖天地老人时,他老人家当我面
教给琪弟弟的招式。”
鬼见愁神偷班立,闻言之后,越发笑得前仰后翻,伸出三只手指道:“瞧不出你们三
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还亏待有个智囊的小穷酸在,竟被一个江湖经历如许浅薄的
人,哄得个昏天黑地,哈哈哈!”
绢绢、卓俊两人,闻言之后,十分诧异,却见他面容一整,沉声说道:“孤独老人所说
的话里,既然说是目睹安小侠随世外高人渡引,遁入空门,则他并未与安小侠言谈过,如此
则为何他能对你等三人,知之如此详细,见面直呼其名不说,还能指出你等师承,我老叫化
可就不相信,难道这为江湖第三代的前辈的怪老人,竟会未卜先知,或者将武林中代代相传
的姓名,齐数背得滚瓜烂熟吗?
小神乞卓俊被鬼见愁给说得瞠目结舌,绢绢却听得疑云重重,停了半晌,方才开口问
道:“老前辈!难道这孤独老人,就是引渡琪弟弟出家的世外……”
“什么世外不出外,孤独老人的真面日,就是你魂牵梦索的安琪安小侠!”
“呀!什……什么!他……他就是……琪弟弟?”
鬼见愁神偷班立见两人丧魂失魄的样子,乃向他们说道:“我老叫化在太湖时,听了余
秀英姑娘所言,谓安小侠因误饮元阴教‘销魂蚀骨醒春酒’,灵昧神乱,使月殿嫦娥冷姑
娘,及小穷酸之妹受殃,后来董姑娘与三音神尼之徒相救,古姑娘以无上佛法‘大挪移木’
欲恢复安小侠之神灵,可惜被白X叛贼天阙和尚,勾引阴山双怪,破了佛法,使安小侠余毒
无法去净,一双膝盖之下,仍留残疾!”
他如数家珍的将前事略略一提道:“后来你们至长白山,冷姑娘赴大雪山,一去三年,
全无音讯,我老叫化心下一想,你们准出了差错,还有,安小侠与小穷酸,当时是约定赴会
太湖的,他失踪之后,如许之久,既是罹伤,被驮往蒙古,而三年间未见你等,则他明知由
X帮改制,应当命人回来探询消息才对,为何会音讯全无!
“因此,我老叫化认定安小侠准又出了岔子,而铁拐娘与古姑娘,说不定先回蒙古,候
你们去了之后,又重新入关来。”
鬼见愁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自觉喉口有点干了,咳了两声,吡牙一笑道:“果然不出我
所料,你们扑了空,却在此地,遇见了走遍千里,寻找不着的安小侠,可惜则被他用化装易
容之术瞒过了!”
绢绢听得秀眸圆睁,呆了一呆,方才问道:“那么他的功夫与行迳……”
老叫化截住其言道:“三年之间,他脚毒痊愈,功夫增进,必因又得奇缘之故,而掳去
小穷酸,取走‘侏芝人’,却令人费解……”
其言未毕,蓦听崖下传来一声:“你等费解,为何不找老衲解之?”
声如雷鸣九天,鬼见愁等三人,齐齐栗然变色!抬头看时,只见从崖下突然飞上一位大
和尚来。
这和尚身材魁梧,年在四十开外,浓眉大眼,方口大耳,一袭黑色袈裟,宽袖飘扬,猎
猎生响,恍欲乘风飞去,而他庞大的躯体,却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兀立沉静之极。
原来此人正是名震江湖的无无大师—一安琪的二师伯。
鬼见愁神偷班立,与小神乞卓俊两位师徒,未曾见过无无大师,董绢绢姑娘,在原先却
也听不出二师伯雄浑如雷的声音,及待他现身之后,方才认出,正是将自己驮至中原的二师
伯无无大师,不禁悲从中来,含泪悲叫一声:“二师伯!”便扑身拜倒在无无大师怀中,玉
喉如噎,珠泪如倾,空有满腹辛酸,却说不下去。
无无大师呵呵两声洪笑,巨灵之掌,轻抚绢绢乌黑发亮的秀发,无限怜惜的说道:“好
孩子!别哭!几年来可长高了不少,呵呵!别再哭了!怎和你琪弟弟一样的,见面就哭
呢!”
原来无无大师一世豪雄爽迈,就是怕小孩子哭,安琪与绢绢俩人,在他心目中,乃足一
对极其相称的小孩了,此际她见面就哭,可就把这位江湖魔道哭得连声低哄,手忙脚乱。
鬼见愁老叫化听绢绢叫他二师伯,心中大吃一惊,暗想:“别吓慌了我老叫化!乖乖!
他就是武林三煞星的老二无无大师!”
他见无无大师正在哄惜绢绢,忙丢个眼色给小神乞卓俊,相率跪下,恭声说道:“后辈
班立,率劣徒卓俊,拜见老前辈佛安!”
你道鬼见愁神偷班立,江湖一绝,武功自成一派,为何变了个磕头虫?皆因他先师江南
醉丐曹傲,曾承武林三煞星之首,安琪恩师神儒圣者之恩泽,曹傲临危遗言,而三煞星又同
为前一辈武林之故,以之,他乃率徒而恭拜。
无无大师耳闻其声,一双闪电双目,倏然猛射,左臂揽住绢绢,左袖微向外扬,将鬼见
愁神偷班立的身子挡住,却让小神乞只能弯腰,口中说道:“同是武林一脉,老衲不敢承受
大礼,请班施主切莫过谦!”
鬼见愁微运内力,却无法拜将下去,眼睁睁看着无无大师承受了小神名卓俊半礼。“闻
名不如见面,见面胜却闻名”,老叫化班立,此时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无无大师受了小神乞半礼之后,含笑对班立道:“久闻班施主侠骨义胆,嫉恶如
仇,老衲两个师侄,时承照拂,谨此表谢!”
说着合掌当胸,作一顶礼,鬼见愁慌欲辞让,却听他又呵呵笑道:“令徒骨骼清奇,禀
质特异,而赋性与班施主相似,三数十年后,定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时武林又多一游戏
人间之友,老衲年将就木,而能目睹一位江湖后起英秀,该浮一大白!”
鬼见愁神偷班立,料不到这位魔道的大煞星,却如此毫迈风趣,毫无作做,不禁也收起
虚礼的面容,搔首露牙,含笑而道:“先师是以酒闻名,后辈亦稍承衣钵,如老前辈有兴,
后辈当执壶奉陪,只是劣徒劣根太重,却有污老前辈之目,与老前辈两位人中龙凤的师侄一
较,简直有雪泥之判。”
无无大师闻言,放声大笑,其声如虎啸山林,笑声未毕,却倏然“呀!”了一声,鬼见
愁师徒,猛听他这句怪叫,吓了一大跳,急张目而视,原来是绢绢姑娘,因见二师伯与鬼见
愁谈笑,不替自己办理寻找安琪的正事儿,故以尖细指甲,在他臂上狠狠蛰了一下。
绢绢蛰了无无大师一下,他叫了一声之后,回转一双牛目,用冷电般的神光,注视着绢
绢,轻声含笑,指着她琼鼻道:“小家伙!别急呀!你想想,你琪弟弟目下的脚程,连我这
老而不死的都赶不上,你光急有什么用,再说他虽挟了个人,但我们这一停顿之间,他怕不
早已在数十里之外,只是,我准会赔给你一个完完整整,没有少了一点半分的琪弟弟就是
了!”
绢绢听在耳内,芳心十分安慰,可是一张粉脸却涨得酡红,如同饮了酒似的,娇羞无
限,把一颗头埋在无无大师的怀里,粉拳轻捶,口中频呼:“二师伯坏死了!”
无无大师见师侄女已回嗔作笑,乃正容而道:“三、四年间光阴,变化甚遽,绢儿!你
只知道寻找你琪弟弟,然而,你却不知道,你恩师伏魔真君,已离开西昆仑虚无洞,回到中
原!”
绢绢一听,急忙挣起身子,开口问道:“二师伯!我恩师现在哪里?”
大师答道:“夔峡双峰下的逍遥谷,你大师伯神儒圣者处,不但你师父在那里,并且还
集了武林四逸的松逸风、梅逸花、竹逸雪、柏逸月四位老友,以及早年超然长老之徒,与你
师祖天池上人同在长白山隐修的德本和尚,他就是……”
其言未毕,小神乞卓俊却抢口说道:“他是小穷酸的恩师苦行头陀!”
无无大师点头称是,绢绢疑想的问道:“二师伯!大师伯与师父集这些武林前辈干嘛?
难道说魔道邪小之徒,已发展到中原来了吗?怎看不出一点迹象呢?”
无无大师轻喝一声,将黑龙江四绝尸首,抛落悬崖底下,招呼鬼见愁师徒,步入松林之
内,席地而坐,沉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皆因四十余年前,老纳与师兄神儒圣者,师弟
伏魔真君,合三人之力,将百邪神君手中之“养真金经’夺回,以阻他练就金经所载功夫,
再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消弥了数十年刀光剑影之灾,以迄于今。然而,百邪神君自那回之
后,潜回海外,竟又组成了所谓‘圣教’,逐渐在云南等地,弥漫而起,几经探访,方知哀
牢山迷宫,早已是魔教啸集之地,只是以往未为人知而已。”
他稍作一顿,又往下说道:“此次,百邪神君,竟毫无顾忌的大发其‘五鬼阴符令’,
遍请中原诸老,齐赴哀牢山,为他的‘圣教’开山祭礼的观礼者!”
鬼见愁遽闻“五鬼阴符令”五字,全身一颤,失尖叫声:“咦!”绢绢及卓俊不知“五
鬼阴符令”为何物,然见无无大师神色持重,鬼见愁惊叫一声,亦知事态必十分严重,否则
绝不致此。
无无大师一顿之后,仍往下说道:“须知中原诸老,功夫各有一派,而各派之佼佼者,
不乏其数,而他胆敢致此,必有所恃,更有一事,值得诸老注意者,乃是数十年间,有的隐
居静僻,埋名改姓,有的闲云野鹤,四海邀游,行踪不定,散遍了山川河岳之隅,而百邪神
君,竟能—一查出,并将‘五鬼阴符令’送达,这一下可使人正教中人惶惶不安,因之,常
有人三五成群,商讨中秋之约,如何赴哀牢山,与百邪神君等魔道高手,作一次正邪大
战!”
他说至此地,见仨人倾耳而听,乃又继续说下去道:“老衲此次,被诸人指派,欲联络
其余各地之故交旧友,共谋良策。而到达此山时,恰见一驼背老人,掳走单臂书生,以老人
形状,酷似前辈怪物孤独老人,然当时老衲心潮猛震,暗想此老早已圆寂,为何又重现江
湖?岂不骇人听闻!故乃断之为他人伪装,说不定就是魔教中之人,亦未可知!”
绢绢听他说话,突的插口问道:“二师伯!那您为什么会知道,他就是琪弟弟的打扮
呢?”
无无大师侧眼微笑道:“亏你是老三的唯一爱徒,连武林三煞星一派的特异轻身法,都
忘得干干净净,我看你是想小琪儿这傻小子想痴了,你怎不想想,如果是他人窥学本门功
夫,会连基本动作都学得如此纯熟吗?”
绢绢被他说得红霞遍布,哑口无言,其实,绢绢何曾看见过伪装孤独老人的安琪,施展
轻身术呢?只不过在他那些言谈及打斗的动作里,她因江湖经历太差,同时也因“事莫关
心,关心则乱”的缘故,故而未曾注意着那些就是了。
此时鬼见愁神偷班立闻大师之言后,沉思半晌,方才问道:“目下百邪神君既明日张胆
的向武林挑衅,而期只在数月之后,安小侠则挟小穷酸王森潜逃,行踪难卜,荡魔工作,平
白减少了一份力量,则……”
小神乞在旁,插嘴说道:“是呀!琪弟弟不去怎么行呢!那个叫什么风流书生的,是他
祖母的毁命仇人,又有一个白骨魔鬼,也是刽子手之一,还有!那些魔子魔孙,不就是他的
杀父仇敌吗?小叫化倒十分担忧,恐怕他不能手刃血仇,为其两代先人报仇雪恨!”
无无大师气定神闲的说道:“琪儿之性,大师兄所深知,当日老衲默运先天神数时,他
曾言此子应劫而生,靖魔重任,必在其身上,故老衲乃断言哀牢山之行,琪儿必能及时赶
到,而歼仇之日,也就是相见之期也。”
绢绢闻言,芳心大定,她对于安琪情爱,可说也历尽辛酸。
如今既证明了孤独老人,就是自己日夜思念,梦索魂牵的琪弟弟,而且二师怕还断言他
能在哀牢山靖魔时出现,这怎不使她反悲为喜,欣然欲狂。
无无大师见绢绢含泪而笑,宛似梨花带雨,不禁低声念句“阿弥陀佛!”。之后,乃昂
起头来,向仨人说道:“目下之计,老衲拟将绢儿带回逍遥谷,而后再度前往各地,班施主
如无急事,可否光临老衲大师兄之处,盘桓数日,尽叙欢畅,不亦乐乎!”
鬼见愁一听,正中下怀,忙拱身道:“老叫化正拟开口讨个差使,以备哀牢山靖魔时,
权充执辔驱使,不料大师竟允老叫化师徒,晋竭神儒圣者暨诸位老前辈,老叫化师徒,感恩
不尽。”
无无大师见他答应,乃含笑而道:“事不宜迟,就此上路!”
其言方毕,身形突起,左手环抱绢绢姑娘,右臂揽住小神乞卓俊,宽袖迎风,黑影飘
扬,恍如一头巨鸟,凌空飞越,瞬间已去十数丈外。
鬼见愁神偷班立,怎敢怠慢,脚下猛动,施展本门“游离身法”,身似泥鳅,亦疾出十
丈之外,往无无大师身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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