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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天书》
第 九 章 痛与恨之分
经“天劫”大灾,“慈京城”已是到处一片颓垣败瓦,原来皇宫被彻底毁了,熊熊
烈火过后,只剩一片焦土。
原来是达官贵人的住处,大多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天劫”过后,还因为四处仅存的生还者,难以适应突变的混乱环境,“慈京城”
已全无秩序可言,粮食短缺,食水变臭,致百病丛生,“病劫”随之而来。
失去了亲人,迷茫不知前路的百姓,大都染上顽疾,再受恶痛折磨,城中死去的人
愈来愈多。
国家的最高统治层、皇帝李问世经“大劫”后失去踪影,甚至是一众大臣,也长埋
黄土。
究竟谁能掌管大地?
原来的管治架构被消灭了,人们如何面对?大家当然要继续生活下去,挣扎求存,
但一切秩序如何恢复?
百姓以谁的命令为律法?又或是以什么标准作为依归?
京城原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依然是人潮汹涌,街道两旁有许多摆地摊的小摊贩。
那些卖饰物、古董、衣衫的摊子特别多,因为只要不怕染上怪病,便可以钻进从前
的豪门富户。
搜寻一天半日,你总可以觅得一些珠宝财物,为求饱肚,便拿出来变卖,换作银两
喂饱肚子。
没有律法,谁也可以霸占地方作贩卖用途,要保护自己利益,便只好依赖最原始的
“武力”。
每个摊子的主人,都必须握着大刀,以显示实力。
就算是那些在街道上走动的人,也必须手持兵刃,因为发生在四处的劫杀实在太多。
一刀杀人,随意掠夺他身上一切,自己便可轻易再活下去,这就是最简单的生活方
法。
吃的问题最严重,食肆都变得好简陋,但每一间都有十个、八个带刀的壮汉在守卫。
你要一碗面,代价是一两银,昂贵得令人咋舌!
酒嘛,更加是珍妃至宝,大街上的食肆,没哪一家随意可有酒奉上,实在太难得了。
大街上,男女老少,都握着刀剑漫步,突然有人不小心碰撞起来,你抽刀、我拔剑,
顿时剑拔弩张,人人准备拼杀。
“怎么了?怎么了?”
大家都神经紧张,都活在恐惧当中,都是惊弓之鸟,无意的碰撞,也可能惹来混乱
厮杀。
一个原来正在吃面的人,低下头来喝汤,刀放在桌上,投入去品尝香汤滋味,突然
脖子一凉,有人从后便一刀斩杀。
只要在尸体身上搜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杀人者便可以继续喝那未喝完的香汤,再
把死人的包袱拿走。
刀、剑就是律法,大家见得多了,也就接受。
“赠医施药,济世为怀,来吧,拜我‘天魔道教’,上山学道啊!”一阵阵喧闹声
突然响起。
大街走出了五十个道服打扮的道士,有的只是年届十岁、八岁的孩童,不断拋洒纸
钱,呼吁招揽喝叫。
只要愿意拜入“天魔道教”,成为教中弟子,老天诛便给你丰衣足食,这是彷徨民
众的另一选择。
“道仙峰”上的“天魔道教”,是城中唯一没有被“天劫”毁坏的最大教派,再加
上老天诛极力拓展,灾劫过后,纷纷加入的已不下万人,势力愈见庞大。
只有“天魔道教”门人不用带刀走动,因为谁也不敢动他们分毫,一身道服,比刀
剑更受尊重,更有威吓力。
“客官,原来阁下也是‘天魔道教’的道爷么?失敬,失敬!”面摊的店小二见进
来的客人,竟既没带兵刃在手,又没穿上道袍,心中甚是疑惑,便假意发问。
来者没说什么,只随意笞上一句:“我不是道士!”
啊!明白了,原来果然不是“天魔道教”的道爷。
店小二立即端上来一大碗面,香喷喷的,喝道:“阁下要的‘十全大面’,是本号
最出色的,盛惠十两银。”
客官还没坐定,不禁愕然道:“搞什么鬼,我方才坐下,那要有叫过什么‘十全大
面’?”
一句话方说完,客官的身后便多了五个人,五个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粗鲁汉子。
同一模样,五人都手拿大刀,显示一派绝非善类的表情,恶形恶相,围住了客人。
店小二竟把手指挖向鼻孔,轻佻的道:“我的耳朵一定没听错的,你认帐,加倍计
算,合共二十两银!”
店小二说完废话,五个执刀的大汉都缓缓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在客人面前摆动,显
然是要强词夺理,巧取豪夺。
客官也没有太大反应,一手突拑住其中一刀,强力一抽,大刀脱手,便被射向墙壁。
刀身射向墙上,砖墙竟然“吞噬”了刀,只剩下刀柄露出,显见来人手劲惊人。
谁的武力更强,谁便是道理。
店小二见情势不妙,立时躬身嘻笑道:“哈……本号的第一碗‘十全大面’,免费
招待,请客官多多指教。”
不敢再纠缠下去,失神的店小二立即退下,今天也不知碰上什么楣运,一上来便碰
壁,不小心的话,恐怕贱命不保!
把大面吃个清光,留下一两银,默不作声的客官便起身离去,朝着向北的路直奔。
正北力,那里是荒郊啊,唯一的可落脚处,就是从前享负盛名的“地藏千佛寺”。
这家伙还要去拜佛吗?“天魔道教”早说过,一切佛寺、神庙也不容再存,“地藏
千佛寺”看来很快就会被拆毁。
既非方丈、僧人,此去所为何事?
店小二不明所以之际,身旁的掌柜笑道:“你险些儿闯祸,贱命不保啊!”
摸不着头绪的店小二,连忙向老掌柜问个明白。
掌柜看见客官已远去,才挨近店小二道:“他,正是‘神宗四圣’之一、‘神教’
的风飞凡,你把他当作一般笨客人威逼,小心他一掌便要了你贱命,哈……”
“啊,原来是‘神宗四圣’的风飞凡,他奶奶的,不去找寻庙宇,却往‘地藏千佛
寺’去,难道他也要当和尚,颂经念佛吗?真不明白!”店小二借故再问道。
掌柜笑道:“你知个屁,他去找女人啊!”
店小二呆在当场,露出奸淫邪笑之色道:“什么?‘地藏千佛寺’内,竟有女色,
怎么佛家庄严地,‘天劫’过后,竟成了活色生香的淫室?好没道理啊!”
掌柜坐下来捧腹大笑,再也不说下去。
“地藏千佛寺”里,究竟有啥女色?人心败坏,真的已到了如此不能原谅的地步?
以佛寺犯淫色戒条,太混帐吧,何况,还是风飞凡。
风飞凡何曾对女色钟情,他可不是“佛圣情”曼陀罗啊,他向来只爱一个人——白
雪仙。
对了,原来是白雪仙身处“地藏千佛寺”,难怪他一得到消息,便立即赶
在“天劫”中,白雪仙并没有受伤,惟是云傲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些日子都不见
了她的芳踪,原来,竟躲在佛寺里。
越过千级梯,风飞凡问了又问,竟没有一个小和尚可以回复使他满意的答案,白雪
仙哪里去了?
直至风飞凡步入“大雄宝殿”,他呆住了,目光涣散、心头悸动、手心冒出冷汗,
竟呆呆的四肢冰冷,动弹不得。
“天啊,这……不会是真的吧!”心中狂呼大叫,怎也难以相信一双眼睛所见的白
雪仙。
头顶上再没有一根烦恼丝,青白的头皮十分光滑,身上竟穿了架裟,容貌庄严,仁
慈安详。
从前的活泼刁蛮、任性不羁,竟半点不再存在她身上,静静的领着一群小和尚颂经
念佛,喃呒喃呒的没完没了。
白雪仙,她竟看破红尘,皈依佛门,诚心礼佛,当了什么尼姑,弘扬佛法,在乱世
修心助人。
风飞凡只知白雪仙来了“地藏千佛寺”,却绝不知她剃渡入门,一步一步的穿过小
和尚群,心头竟难以自制的怦怦乱跳。
“玄苦,你念经之声不定,心头恍恍惚惚,难以静心,所困何事啊?”白雪仙忽然
问道。
一个十岁的小和尚立时停了下来,不断摸着光光的头顶,心中纳闷的道:“师父,
玄苦有疑难不明白啊!”
白雪仙道:“晤,心中究竟有何困惑?”
玄苦道:“弟子三日前下山挑水,被两位‘天魔道教’的小道士欺凌,拳打脚踢,
又砸烂了木桶,伤痛教我苦恼。”
白雪仙道:“伤痛教你不安,然则被人打了一顿,留在你身上的,是‘痛’,对
吗?”
玄苦道:“啊,师父,弟子实在好痛。”
白雪仙道:“那又如何?”
玄苦道:“弟子好想报仇,回来找师兄们帮个忙,埋伏痛打小道士俩一顿。”
白雪仙道:“这样,你身上的痛就会消失了吗?”
玄苦道:“……”
白雪仙道:“玄苦,你深感不平,并不因为‘痛’,而是恨啊!只有恨,才会存留
于心,记得愈深,恨得愈深。痛只会痛一阵子,而且痛一定会渐渐消灭,很快失了踪影。
“恨”,却会愈恨愈深,永不磨灭。”
玄苦道:“弟子明白。”
白雪仙道:“皮肉之苦,犹如炎夏烈阳炙痛,寒冬北风冷冻,感受一阵,不久就会
平复下来。既然你不记恨炎夏、北风,为啥偏要恨打你的人?这些都是过眼云烟,随风
便该消逝。”
玄苦道:“多谢师父训诲!”
白雪仙道:“心不存恨,自然无恨,无恨无仇,不留点滴在心头。昨日种种,只是
一种病,转眼已不留痕,明白‘痛’与‘恨’之分,就不会迷人恨海,沉沦苦劫中,不
能自拔。”
一番佛愒解说,果然当头棒喝,玄苦及一众小和尚立时悟出道理来,玄苦不再记恨,
也就念经如常,不再杂乱。
“有一些痛,只是皮肉之痛,当然可以忘掉,惟是内心苦痛,是经年累月积聚而来,
痛与恨已纠缠不清,请问神尼又如何可以忘掉,如何能不再心痛?”
站在削发剃渡后的白雪仙身前,风飞凡依然痴心情长,他找遍了“慈京城”,终于
再见梦中情人。
风飞凡道:“你已看破尘世了吗?那好得很,请也助我忘记与你的那段难舍难离真
情,请指点我迷津!”
白雪仙脸上毫不动容,淡淡道:“施主,‘地藏千佛寺’乃佛家重地,只为拜佛者
开解心结,阁下贵为‘神教’弟子,未与我佛有缘,恕贫尼不能替你解开疑惑,请回
吧!”
风飞凡苦笑道:“白雪仙,是你本身还没解开情困疑惑吧?我说得一定没错。”
白雪仙仍是冷冷答道:“贫尼已清心寡欲,看破红尘,施主未免太不了解,请回
吧。”
风飞凡道:“要是真的看破红尘,又何须剃渡入佛门,看破就是看破,明白就是明
白,根本毋须习于佛寺之内,免得再触景伤情,你的心还是留恋,只因为爱未忘怀。”
一句爱未忘怀,竟教白雪仙心头一震,她一心剃渡为尼,已是全心希望摆脱从前一
切,但内心仍会感动,真的无法四大皆空?
白雪仙冷静下来,再喝道:“玄苦、玄离,佛门清静地,绝非与‘神教’口舌之争
处,代师父请施主离去。”
玄苦、玄难实时跃起,恭请风飞凡离去。
奇怪得很,风飞凡竟顺从而行,转身便走,跟他从前锲而不舍、永不放弃的性格竟
有天渊之别。
风飞凡已找到了白雪仙,他会如此容易放弃所爱吗?
如今连云傲也死了,再无阻拦,这段情还不能开花结果?
终于,风飞凡离去了,白雪仙心下宽畅,轻轻舒了一口气,她不能不承认,风飞凡
仍能教她平静的心泛起涟漪。
继续念经颂佛,拼除杂念,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啊……唉!
白雪仙的一双眼目呆呆望着前面,当玄苦、玄难再进来“大雄宝殿”,她整个人竟
颤抖起来。
“见怪不怪,奇怪自败,松柏不凋,金刚不坏。”原来应该静如止水的心,突然掀
起急风巨浪。
白雪仙是得道神尼,经凡尘大挫折,已领悟出人生大道理,学佛护法,七情六欲早
已拋得老远,但跟前的光景,实在教她心弦又再悸动,他,风飞凡,好过分。
风飞凡如何过分,风飞凡仍是百分之百的风飞凡,身上只少了一些东西,换了一些
东西。
少了的,是头上那青绿色的飘发,头颅变得光秃秃的。换上了的,是身上原来锦衣
华服,变成了佛家弟子袍服。
风飞凡双手合什道:“弟子风飞凡从今天起脱离‘神教’,皈依佛门,既是佛家弟
子,应该可以向神尼问长问短,问三问四,问个不停了吧!”
这就是风飞凡,“神圣痴”风飞凡,比谁都更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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