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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寒光剑》
第四章 寒冰窟里见奇珍
桂华生喜出望外,该道:“这我可不敢当。”白衣少女道:“佛门之中,世法平等。另
皆兄弟,女皆姐妹。何况你我有这段奇逢,兄妹相称,有何不可。”桂华生道:“那么说,
你是佛门弟子?”白衣少女道:“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以佛教治国,举国崇信,我自然也不
例外。”桂华生稍微有点失望,心道:“原来按照她们的教义,异姓兄妹,亦属寻常。”但
听她“大哥哥”三字叫得如此娇甜,心中极为舒畅。
只听得华玉问道:“大哥哥,你是满清皇帝派来的人吗?”桂华生道:“不是。”华王
道:“那你为何肯冒此奇险,闯进魔鬼城中,来与他们作对?”桂华生道:“我是中国人,
他们和中国作对,我自然也要与他们作对了。小妹子,你又为什么要与他们作对?”华王
道:“因为我是尼泊尔人。”桂华生诧道:“那位额尔都王子不正是你们尼泊尔的王子
么?”华玉道:“不错呀,正是为此,所以我才要赶他们回国。中尼世代交好,两国皆蒙其
稿:若然妄动干戈,不但尼泊尔与西藏生灵涂炭,而且一旦兵连祸结,中国所受的灾害可能
不大,只怕尼泊尔就要因此毁了。”
这一番话说得桂华生肃然起敬,心中想道:“她不但姿容绝世,眼光见识,更今人心
折。”佩服之中,却又有无数疑团:尼泊尔王子为什么不敢露面见她?她为何远涉异国,单
身到此?难道她早已知道王子的阴谋?那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年纪轻轻,这身绝世的武功,
又是从那里学来?初初相识,桂华生不便寻根究底,心中想道:“我总要慢慢探听出来。”
白衣少女璞嗤一笑,道:“大哥哥,你想什么?”桂华生道:“我想,我想……”白衣
少女笑道:“你觉得我有点奇怪,是吗?”桂华生心思给他看破,面上一红,道:“是有点
儿。”白衣少女道:“那么你单身一人到此,我也觉得你有点奇怪呀!”桂华生道:“我是
男子,男子理当游学四方,增广见识。”白衣少女笑道:“女子与男子又有什么不同?男子
理当游学四方,女子就不该增广见识吗?”
桂华生给他问住,心中更是佩服,那少女格格笑道:“你说要增广见识,日下就有一件
足以增广见识的事情,你愿和我一同去开开眼界吗?”桂华生道:“你到什么地方,我都愿
意陪你。”白衣少女忽地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佛经上说:去住随缘,多欲多恼。咱们偶
然相遇,出了此山,也就当分手。你不必多欲知道我的事情,我也不来问你。免得分手之
后,彼此反增烦恼。”这番话探含佛家哲理,但在无情意之中又见有情意,有情意之中又似
无情意,佳华生想起终须一别,不觉悯然。
白衣少女笑道:“好吧,咱们现在该动身了,再迟就恐赶不上了。”桂华生道:“什么
事情?”白衣少女道:“我带你去寻觅一件稀世的奇珍!”桂华生心头一跳,叫道:“是不
是藏灵上人也要寻觅的宝贝?”白衣少女道:“不错,咱们去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够将
这件稀世之珍从千丈冰窟之中发掘出来?”
桂华生惊异之极,但见白衣少女已展开绝顶轻功,直奔山顶。桂华生不敢怠慢,提一口
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后面。走到天明时份,已经可以看到积雪覆盖峰韵的了。
白衣少女回眸一笑,柔声说道:“大哥哥,你累吗?”桂华生面热心跳,呼吸颇感困
难,尴尬笑道:“有一点儿!”白衣少女缓下脚步,说道:“我也累了!好在这山还不算
高,我来之时,经过喜马拉雅山,那才算高呢。我也曾试想攀登峰顶,那知刚上到珠穆朗马
峰脚下的雪坡,就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只好赶下山。”桂华生看她面红上上的,艳若朝霞,
如她不是故意替自己解嘲,说道:“那么咱们可以歇一会吧?”白衣少女道:“咱们慢一些
走,待到精押恢复,再赶一程。”
这时朝阳初出,从山顶倒挂下来的冰川,由于太阳光的折射和发射,整个冰层都变成浅
蓝色的透明体,那些未曾凝结的雪花,在阳光底下,泛出霞辉丽彩,奇妙得难以形容,白衣
少女赞叹道:“真美,真美!可惜在中国的诗词里面,我却没有读过一首吟咏冰川的。”桂
华生心道:“古代的诗人,只怕没有谁曾到过西藏,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冰川的奇景,又怎
写得出来?”眼光一瞥,见白衣少女笑脸如花,桂华生想了一想,说道:“吟咏冰川的话我
也未曾见过,但有一首写山中雪景的到也与眼前的景致有些相似。”遥指雪花缓缓吟道:
“春宫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山里树,若个是真梅?”白衣少女拍手赞道:“好一个:
若个是真梅?果然分辨不出来。”
桂华生的母亲是江南第一才女冒浣莲(桂华生父母的故事见拙着《七剑下天山》。)桂
华生幼承家学,对于经史、词章、音乐、图画、无不出色当行,与那白衣少女越谈越觉投
机,彼此虽然不言,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走了一阵,忽觉天气渐暖,转过一个山坳,但觉眼睛一亮,在群峰环抱之中,竟是白茫
茫的一片湖水,湖边绿草如茵,山顶上的飞瀑流泉,冲入湖中,那透明的泉水就像滚动着五
光十色的珍珠,湖中浮冰片片,在阳光下将化未化,耀眼生撷。桂华生道:“藏人传说,念
青唐古拉山之上,有一个天湖,果然不错,你看这个大湖,天水相连,真的像在天上一
样。”(羽生按:这个大湖即是后来的地理学家勘察之后,认为是世界第一高湖的“腾格里
海”。藏名“纳木错”,亦即“天湖”之意。)白衣少女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咱们到了
这儿,也像神仙一般了。可惜上面没有人居住。你们中国陶渊明的话:“结庐在人境,而无
车马喧。”意境甚美,可惜他所想像的也只是“入境”,若是在夭湖之上的冰峰结庐,那就
是仙境了。”佳华生笑道:“事在人为,尼泊尔王子可以在魔鬼城中造庙建塔,咱们也自可
以在冰峰之上造出楼阁亭台。”白衣少女道:“嗯,你想得真美,我到这里,也彷佛到了我
梦中的仙境了。”取出玉笛,轻吹一曲,桂华生听那调子正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听到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笛声虽停,遗
韵枭枭,但见白衣少女悠然存思,恍憾若梦,此时此刻,却不知她心中想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子,白衣少女才好像从梦中醒来,笑道:“我要去找天下第一奇珍,却不想
给这天下第一美景迷住了。嗯,咱们还是走吧!”
绕过冰湖,走了约一个时辰,愈上愈高,山势也愈来愈险,俯览群山,片片浮白,在云
气弥漫之下,恍如云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这时已是正午时分,但寒气却愈来愈浓,白衣少
女忽道:“你听,他们在那里发掘了,咱们来得正是时候。”桂华生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座
峻蟑的山峰,山形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凝神细听,隐约有凿石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冰峰
的山腹里传出来。
桂华生满怀纳闷,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可称得上是世间奇珍?”白衣少女
道:“你不信么?”要不是世间第一奇珍,藏灵上人焉肯为它费了半生心力。这件宝贝就藏
在玉女峰的千丈冰窟之中!”桂华生愈听愈奇,催她道:“好妹子,快点说吧?你又是怎么
知道的?”
白衣少女道:“三年前我有缘得见印度的龙叶大师,那时我刚学剑术,向他请益,他传
了我几点内功心法,对于剑术,他谦说不是所长,不过,他却迭给我一部梵文秘典,内中就
记载有一个神话般的秘密。
“在这念青唐古拉山的玉女峰下,有一个冰窟,冰窟里有的是亿万年来亘古不化的冰雪
精灵,若用这种寒冰制成刀剑,坚逾钢铁。这还不奇,玉女峰本产玉石,冰窟里的冰雪精
灵,与玉石凝结,有一块大玉石,正在冰窟的中心,与冰块精灵化而为一,若把这块玉石最
中心那一部份美玉凿出来,成宝剑,那一股奇寒之气,就足以今人退避三舍,你想若得了这
种亿万年寒玉所成的冰魄寒光剑,岂不是可以无敌于天下!”
桂华生一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普天之下最奇怪的宝剑。不过,若非高明之士,
这把剑得了也没有用,反而要冷坏了自己。”白衣少女道:“别说剑了,就是这冰,也不是
寻常人可以下去的。听说藏灵上人遇游西藏名山,无意中也发现了这冰窟的秘密,他为此采
集了各种奇药,炼了一种丹丸,服之可以御寒,经过了几十年的准备,又费了无穷心血,测
出了冰窟的中心所在,和寒潮最弱的时辰,直到今天,他才敢到这玉女峰来掘宝。”
桂华生道:“怪不得藏灵上人一见尼泊尔王子,就问提摩达多和龙叶大师有没有来?原
来他是想找帮手。”白衣少女道:“提摩达多练的是阴阳掌力,龙叶大师则是佛门高弟,他
们都不会与藏灵上人争夺这把剑的。不过藏灵上人的算盘也打得太如意了,像龙叶大师这等
高人,岂肯助他掘宝?”桂华生听白衣少女纵谈奇人异宝,对她身份更是怀疑,心中想道:
“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龙叶大师怎肯把梵文秘典付托给他,还告诉她这个大秘密。
这等世间的高人异士,竟然都肯折节下交,她又是什么人呢?”
白衣少女道:“原来你已见过藏灵上人了,他还有什么说话与举动?”桂华生道:“他
向尼泊尔王子要了八名武士陪他。”白衣少女面色倏变,道:“他大约是想借用尼泊尔武士
所佩带的百钢刀,呀!怕他纵有御寒奇药,这八名武士也禁受不住那冰窟寒潮。”
说话之间,忽听得山腹中传出叮叮的铃声,这时桂华生和白衣少女已到了玉女掌的冰坡
上面,正对着冰窟,他们轻功妙绝,守护在窖旁边的武士,竟然听不出一点声息。
但见有四个带着月牙弯刀的尼泊尔武士,在冰窟旁边手舞足蹈,其状甚怪,桂华生起初
莫名其妙,眼光一瞥,见白衣少女面有忧色,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这四个武士耐不住冰窟
的奇寒,故此跳跃如狂,藉以增加体温。
铃声愈响愈急,那四个武士突发怪声,不约而同的跑到洞口,过了一会,扯起四只吊
蓝,每只篮中,都躺着一个面青唇白、奄奄一息的武士。
随在吊篮之后,藏灵上人一跃而出,袈裟一抖,飞出了漫天冰屑,桂华生在数十丈之
外,也自感到阴寒之气,瞧那藏灵上人,虽然冻得面色惨白,不过仍是步履安详,举止从
容,桂华生想道:“这四个武士服有御寒灵药,在冰窟外面,尚自冻得手舞足蹈,冰窟之
中,想更是奇寒无比,这藏灵上人居然还能够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出来,内功深厚,确是不
容轻视!”
藏灵上人将吊蓝中的武士搬到地上,挥手说道:“你们这四个下去!”原先守在洞口的
四个武士,见同伴几乎冻僵,直打寒咦,那里肯听,藏灵上人喝道:“你们胆敢不听我的命
令吗?哼,哼,哼!…你是谁?”原来就在这一瞬间,白衣少女已是飞身掠出。
那四个被藏灵上人威胁的武士,陡然间都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即跪倒地上,向白衣少女
合什礼拜。桂华生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说话,但从他们那既是喜悦又是恐惧的神色和声调,也
猜得到他们是向白衣少女请求恕罪和援助。
藏灵上人眼皮一翻,喝道:“我道是谁,原来你就是在魔鬼城中吹笛吓人的妖女,你有
多大修为,也敢觊觎冰窟的奇珍?”白衣少女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什么奇珍不奇珍,这八
名武士我命令他们返国。”藏灵上人怒形于色,打量了白衣少女一眼,却忽然换了语调说
道:“也好,这八个武士本来也办不了什么事,你既然要我放他们,你就替他们下去吧。我
也不会白白要你帮忙,冰窟里有的是冰块精英,你可以取来制冰块神弹。至于那块亿万斤的
寒玉,你可就不必妄想了!”
白衣少女冷笑道:“冰窟里的奇珍是你家的东西不成?要任从你的分配?”藏灵上人浓
眉倒置,怨声喝道:“我费了几十年心血,你却想捡现成,天下那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哼,
哼,你还说不觊觎冰窟的奇珍?”
白衣少女又是一声冷笑,明声说道:“你这样说法,我无心变了有心,我倒想把那冰窟
寒玉取出来了。好吧,咱们各显神通,看谁能把这块寒玉取到手中?”话声未了,但听得藏
灵上人一声暴喝,飞身疾起,呼的一掌,凌空击下,白衣少女轻功绝顶,焉能给他击中,但
是他这一掌打出,对面的冰岩震得轰然鸣动,冰块纷飞,桂华生也几乎立足不稳,骇然想
道:“藏僧这一掌的威力,看来比少林派的武林绝学大力金刚掌还更惊人,有缘相遇,我也
想试他一试了!”
白衣少女接连避了他的三掌,扬声说道:“待我先治好了这四个人再来和你比划。”藏
灵上人那里肯依,一掌紧似一掌,每掌拍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打得冰岩震动,砂石纷
飞。将白衣少女的身形,都笼罩在他双掌威力之下!
白衣少女秀眉一挑,玉笛缓缓扬起,就在这时,桂华生立足的冰岩,给藏灵上人一掌震
塌,桂华生趁势飞出,展出了达摩秘笈中的“五禽掌法”,半空中身子一屈一伸,双掌划了
一道圆弧,俨如金鹏展翅,凌空直扑下来。
白衣少女笑道:“好吧,大哥哥,你就替我暂接几招!”衣带轻飘,身法美妙之极,在
两大高手的掌影翻飞之下,竟是从从容容的走出圈子外面。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桂华生纵
不能胜,也决不至于在一时三刻之内落败。
藏灵上人见桂华生来势凶猛,顾不得拦截白衣少女,焉地一声大喝,双掌平推,掌力相
接,鞋然雷鸣,桂华生一个筋斗翻了下来,藏灵上人也跟跟的倒退数步。这一较量,竟是功
力悉敌,斤两相当。桂华生心头暗惊,想道:“我借凌空下击之势,也不能胜他。西域果有
奇人,看来这个藏灵上人的功力便在我上。”
岂知藏灵上人更是惊心动魄,他自负是西藏的第一高手,天下之大,也仅仅是佩服三个
人,中国的易兰珠,印度的龙叶上人,阿刺伯的提摩达多。这三个人都是百世罕见的一代宗
师,藏灵上人自是心悦诚服。想不到今晚在这念青唐古拉山之上,第一个碰到的白衣少女,
竟是连她的衣角也捞不着;第二个碰到的桂华生,硬碰硬接,也竟是占不了丝毫的便宜。而
这个两个人,却不过是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女!
藏灵上人骄敌之心尽去,运了全力,叱哇一声,又是双掌齐出,桂华生用了一招借力反
击的“双推掌”,但觉藏灵上人的掌力有如波浪一般层层而至,前浪未消,后浪又上,一陷
入漩涡之中,竟是消解不了,只好一口气的和他硬接了十多廿招。
藏灵上人越斗越里,双掌翻飞之际,袈裟也抖了起来,扬起了三股狂风,互相冲击。桂
华生喝道:“掌法较量过了,咱们再比划兵刃!”藏灵上人有意逞能,哈哈笑道:“你用什
么兵刃,贫僧也只是一双肉掌!”
话声未了,突见一道紫虹,破空射出,“波”的一声,藏灵上人掌力所激起的气流,就
像皮球给刺穿一样,一无遗。这一来藏灵上人的掌力威势登时大减,桂华生刷刷刷疾进三
剑,“嗤”的一声,将藏灵上人的袈裟刺破,冷冷笑道:“还是亮出兵刃来吧!”藏灵上人
这才知道桂华生的剑乃是一把宝剑,只凭掌力,万万封闭不来。
藏灵上人老羞成怒,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要我取出兵刃,那就是要我将你
送上西天了!”倏然间取出了一对铜跋,发出黄澄澄的光华,双跋一碰,震耳欲聋,疾的向
桂华生的宝剑便夹,桂华生挥动宝剑,但听得断金夏玉之声念唉不绝,这一对铜跋乃是古铜
加上其他合金所铸,宝剑竟不能伤!
藏灵上人渐渐现出急燥的神色,一双铜跋高得震天价响,那笛声却是越来越见柔和,可
是任凭那铜跋的噪声如何强烈,都总是压它不住。桂华生心裨宁静,听得的只是美妙的笛
声,一柄腾蛟宝剑越发使得潇自如,再过片刻,竟自抢了上风,将那对铜跋压住,藏灵上人
不论使出什么怪异的招数,都被桂华生随手化解,而且着着反击,将藏灵上人迫得连连后
退。
陡然间,笛声一转,越吹越高,响遏行云,桂华生脚尖一点,腾身飞起,无意之中,与
那笛声配合得妙到毫颠,但见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倏地里便是一招“飞鸟投林”,凌空杀
下,那腾蛟宝剑所抖起的寒光,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酒下来!只听得一片断金夏玉
之声,按着一声野狼般的哔叫,原来藏灵上人的一面铜拔已被宝剑刺裂,而他身上也同时受
了七处剑伤。
待到桂华生落到地上,藏灵上人亦已飞逃下山,桂华生见他受了创伤,仍是捷如飞鸟,
心中也自骇然。
那白衣少女收了玉笛,缓缓起立,微笑说道:“好剑法!”桂华生面上一红,说道:
“不是你的相助,我只怕已伤在他双跋之下。”少女笑道:“我对你何尝有什么助力,那是
你本身原来具有的功夫,比如灯烛能燃,萧笛可奏,我不过引以星星之火,吹以丝丝之气而
已,何足称道?”桂华生听她语带禅机,内蕴妙理,凝神一想,豁然顿悟,合什赞道:“灯
烛自燃萧自奏,外魔本是空无有,要待驱魔落下乘,我闻此言三顿首。”白衣少女笑道:
“大哥哥妙解禅理,武功上又进了一层了。说老实话,论本身功力,我还当真不是藏灵上人
的对手呢?大哥哥,你的剑法确是精妙,那是中土所传的吗?”桂华生道:“不,恰恰相
反,那是从西土传来的达摩剑法,不过,经过了一千多年,历代名家又有不少增益,大约比
达摩租师最初所传的剑术,更见完备了。”白衣少女道:“不错,我所问的倒是落了下乘
了。中土西土本来就不应分开,世界各派的武功,都可以合而为一。”桂华生心中一动,笑
道:“我昨晚见你用玉笛使出极精妙的剑术,今大我开眼界,佩服无已。若然咱们这两家剑
术,合而为一,纵不能称雄天下,想来方可为武学大增光彩!”白衣少女道:“是么?”凝
望冰峰,忽地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子,才地出的叹口气道:“去住随缘,你这番话也待将
来有缘之时再说吧。”桂华生一片悯然,抬头一看,但见日正当头,冰峰在阳光下现出千重
丽彩,自己的影子和白衣少女的影子在冰峰下几乎叠而为一,此景此情,如幻如梦,心中但
愿幻景不灭,好梦长留。
白衣少女回眸一盼,说道:“现在正是午时,寒潮最弱,咱们该进去了。”桂华生随她
走进冰窖,但见一片寒光,窟内冷风缕缕,触体如刀。白衣少女笑道:“龙叶大师给我的梵
文秘笈,本有制炼御寒的秘方,我也炼了七粒阳和丸,不过我们还是试凭本身的功力看看。
若是要靠灵丹,将来也不能用这冰魄寒光剑、和使那冰块神弹呢。”
桂华生在洞口一张,但见白茫茫一片,端的似神话中的仙府,雾锁云转。桂华生将一块
石头丢下,听不见声响,看来真是深不可测。白衣少女道:“你怕么?”桂华生笑道:“有
你一起,我还有什么怕的?”拔出腾蛟宝剑插入冰壁,支持体重,施展剑掌交替的工夫,沿
着冰壁溜下,遇到特别平滑之处,就以壁虎游墙功向下滑行,看那白衣少女时,却是不用花
费如许气力,但见她张开双手,贴着冰壁,向下滑行,竟是如鱼游水,顺利之极,倏忽之
间,就赶过了自己的前头,桂华生心中暗叹:我自负英雄,却竟不及一个少女。却不知尼泊
尔乃是冰雪之国,溜冰滑雪的玩意儿三岁孩童也会,白衣少女在冰壁上滑行,当然要胜过桂
华生。不过像她这样无所凭依,脚下既没有装上滑冰的鞋子,手上也没有“冰挖”(可勾着
冰壁,减小爆速的一种登山用具。),居然如鱼游水,这种本领,确也需要极上乘的轻功。
过了半个时辰,白衣少女先到下面,脚踏实地,抬头一望,佳华生还在半空,白衣少女
微微一笑,批出一条彩绳,长可十丈,经她内力挥动,其直如夫,桂华生一个“鹤子翻身”
飞扑下来,抓着彩绳,也施展了极上乘的“一苇渡江”的绝顶轻功,借着彩绳一汤之力,往
下飞坠,白衣少女收短彩绳,转瞬之间就把桂华生接下来。
这时已在冰窟之中,寒气更浓,桂华生调匀呼吸,运气一转,与白衣少女缓缓走入,但
见四边都是水晶般的冰岩冰壁,就像千百面明镜,层层反射,两人的影子在冰壁上重叠出
现,几乎分不出来。
走了好一会,光线渐渐减弱,寒意更浓,再过一会,连冰壁所发的那种幽冷的清光也没
有了,桂华生但觉手足麻木,呼吸也渐渐有点困难。白衣少女道:“这里的冰层都已化成岩
石,不像外面的冰岩有新凝的寒冰。梵文秘典中称呼这种冰层为万载玄冰,其实何上万
载?”桂华生用宝剑一划,割出一块“冰块”,但见坚硬黜黑,果然像是石头,但握在手
中,却是奇寒澈骨,急忙抛了。
两人借着宝剑的光芒,再向前走,约莫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忽然又具眼睛一亮,前面发
出绿莹莹的幽光,白衣少女道:“寒玉岩已在面前,咱们就可以发掘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了。
大哥哥,你受得了吗?”桂华生冻得牙关打战,但听得白衣少女的温言软语,有如一道暖流
从心底缓缓流过,登时寒意减了许多。
前面裹土着一块大岩石,有如绿玉屏风,两边却是黜黑的玄冰冰壁,白衣少女让桂华生
用宝剑将冰壁上面削去一层,登时寒光四射,将冰窟照耀得如同白昼,白衣少女道:“这些
都是一亘一古不化的寒雪精英,若是成了冰块神弹,那就是天下第一等厉害的暗器!”
那块寒玉山石上有许多刀痕,白衣少女笑道:“我们的戈克利刀虽然锋利,却那能切开
寒玉。若要凿山取宝,最少也得花几年功夫。藏灵上人大约没有料到寒玉岩如此坚硬,幸亏
他没有宝剑。大哥哥,这回可要仰仗你了!”
桂华生拔出宝剑往寒玉岩上削去,片片玉石,应手而落,削了一盏荼的时刻,剑尖织
物,铿然有声,竟是削之不动,白衣少女道:“将宝剑给我。”小心翼翼的用宝剑在岩中心
那块寒玉的周围,划了一道剑痕,与桂华生并肩而立,施展大力庹爪功,用力一抓,但觉奇
寒透骨,两人各运真气抵御,疾喝一声,那块玉石应手而起,是一块三尺见方的碧玉,通体
晶莹,寒光闪闪。白衣少女喜形于色,说道:“大哥哥,这次取得万年寒玉,全仗你的宝
剑,这块寒玉,你可以取去炼剑,将来可以无敌天下。”桂华生笑道:“要不是碰到你,我
根本就不知道这冰窟所在,遑论取玉,再说,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物轻情重,你要将寒
玉送我,这份情意,就比寒玉本身要贵重得多,我心领你的情意,已是终生难忘!”白衣少
女道:“你真会说话。这么说我倒是非要不可了。”取出一个锦囊,将那块寒玉放了进去。
桂华生道:“这锦囊是什么做的?光泽悦目,好像不是普通的锦绣。”白衣少女道:“这是
西天竺的天蚕丝做的,水火不浸,你瞧寒玉放在其中,寒气一点也没有透出来。”桂华生摸
摸果然,说道:“既有这样的宝囊,你就将这里的冰魄精英也抓些进去,将来也好制炼冰魄
神弹。”白衣少女道:“正是。”按着又笑道:“我这次是满载而归,只可惜你却是如入宝
山空手回了。”
桂华生用剑再削下几片寒玉,笑道:“这几片玉虽然不能炼剑,可也好玩得很。”白衣
少女忽道:“大哥哥,你且住手,瞧,这是什么?”但见在寒玉岩的上方,有几行奇形怪状
的文字,白衣少女仔细端详,失声叫道:“这是梵文,写的是冰块寒光剑的用法。这位大
师,正是着秘笈的那位印度前代高僧。他当时发现此宝,因为没有宝刀宝剑,取之不出,却
还肯留在窟中忍受奇寒之苦,研究寒玉的性能,写出用法,指点后学,真真可佩!”当下盘
膝而生,默读那岩上的经文,并照那经文所说,练习抵抗寒气的吐纳妙法。
桂华生仗剑在旁守护,寒气透骨攻心,渐觉难以忍受,他们在冰窟不知时刻,原来午时
已过,此际已将是傍晚的时分,冰窟中寒潮正盛,要不是桂华生学的乃是达摩租师所传下的
正宗内功,早已冻僵!
桂华生正在凝神运气,抵御寒潮,忽听得外面有“擦咛”的声音,桂华生是武学的大行
家,一听就知道有轻功绝顶的高手来了,不禁大吃一惊,想道:“居然还有人有这般能耐,
敢在寒潮正盛之时,进入冰窟!”
心念方动,怪声已起,有如枭鸣,桂华生一跃而前,抬头一看,但见一个怪人,身如枯
竹,面额深陷,双眼如火,发似飞蓬,相貌猝柠,见所未见。这还不足骇异,最令人骇异的
是:但见他双掌呼呼乱劈,挡在身前的寒冰竟然如遇骄阳,触手而化。试想这种万载玄冰,
即算用平常刀剑来削,也削之不动,然而竟被他掌风一扫,竟然化水而融,岂非奇绝!
桂华生方自惊诧,只见那怪人怪眼一翻,大声喝道:“你这两个娃娃好大的胆子,竟敢
潜入玉女峰来取宝!”桂华生笑道:“这是亿万年来无主之物,谁有本领都可来取,你管得
着么?”
那怪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如此说来,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你们已拿到手了?”
桂华生道:“不错,你待怎么?”那怪人道:“拿来给我!”桂华生大笑道:“天下那有这
样便宜的事情?我们尽费心血取得的东西要迭给你,凭什么要送给你?”
那怪人笑道:“你们有本领到冰窟中取宝,我便有本领从你们手中夺宝。凭什么?就凭
我这双掌!”
那怪人一面发话,一面走来,相距还有十余丈远,说到末了一句,忽地飞身疾起,身法
之快,无以形容,“掌”字刚刚出口,那双蒲扇般的手掌,已拍到眼前。
但见那双手掌鲜红如血,好像剥开了一层皮似的,桂华生虽然早有防备,亦是大吃一
惊,当下腾蛟剑一招“直指天南”,迎着掌心便刺,那怪人似乎知道宝剑厉害,手腕一翻,
掌势飘忽,眼前红影闪动,掌风呼呼,同着桂华生扑面而过。
怪人怪掌,已今人惊,但还有更骇人的,他那掌风,热呼呼的,竟然像是从鼓风炉中喷
出一般!桂华生连闪数招,忽地喝道:“你这敢情就是雪山妖人赤神子?”
原来这赤神子是横行康藏边境之间的一个大魔头,十余年前,被天山上剑之一的武琼瑶
打败,迫令他在雪山自省,不许复出。赤神子那肯甘心,可是武琼瑶的本领比他大得多,他
迫于无奈,只好在大雪山上匿迹潜踪,却用十余年的功夫,苦练赤神魔掌,练法怪异无伦,
要将四肢皮肤剥去,用毒草熬汁洗,故此手足都鲜红如血,触人即死,而且可以用邪功,将
体内的真阳之气,从掌心追出。赤神子练这种怪异无伦的魔掌,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武琼瑶
的,却料不到,魔掌还未练得大成,武琼瑶和易兰珠都已相继去世,他自以为天下从此没有
能制服他的人,于是再下雪山,重到西藏,第一个便找他的旧友藏灵上人,打听一些近年来
的消息。
藏灵上人在念青唐古拉山脚山下遇到他,其时恰巧是藏灵上人被桂华生打败之后,藏灵
上人遂对赤神子说,你别以为魔掌练成,便可无敌天下,这神玉女峰的冰窟之中,是一块亿
万年的寒玉,便恰巧是你的克星,现下正有人在冰窟中取宝,准备练成冰块寒光剑来制你死
命。一番说话,激得赤神子立刻赶来,造人冰窟,要找取宝的人拚命。
桂华生与白衣少女如此年轻,大出赤神子意外,不过,接了数招,赤神子便知道桂华生
属于天山上剑中的一支,与昔日的大仇人武琼瑶正是一家,当下既惊于桂华生的精妙剑术,
又激起旧仇新恨,于是把那赤坤魔掌的威力,尽量发挥。
桂华生苦苦抵挡,热风所至,玄冰飞溅,佳华生但觉忽冷忽热,或奇寒奇热,同时袭
至,若非他内功深厚,早已昏迷,饶是如此,也觉呼吸不畅,体力渐疲,俨如大病一般,回
首看那白衣少女,却还在盘膝静坐,对这一切,竟似不见不闻。
赤神子掌势越来越紧,热风呼呼,连番猛卷,桂华生使出浑身本领,以绝妙的身法闪
避,但赤神子这种武功太过邪门,桂华生虽然闪避得宜,不让他的怪掌触及身体,但整个身
形,却始终是在他掌风笼罩之下。而且这时寒潮正盛,奇寒奇热,相继袭来,桂华生呼吸困
难,头昏目眩,突感地转天旋,看看就要支持不住。
忽听得白衣少女叫道:“大哥哥回来,别再理会这个怪人!”嗤嗤声响,一颗颗好像珍
珠十天、亮晶晶的冰弹突然从空中洒下,被热风一汤,条忽碎裂成粉,登时散出一团寒光冷
气,赤神子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掌势稍缓,桂华生一招“神龙掉尾”反手一剑,
将赤神子迫退几步,立即腾身飞起,脱出了赤神子掌力笼罩的范围,回到了白衣少女身旁。
赤神子又惊又怒,心中想道:“藏灵上人说的果然不假,这冰魄神弹已经这样厉害,若
是给她将寒玉炼成了冰块寒光剑,那里还有我立足之地!”杀机陡起,一声大吼,狠狠的扑
上前来。
白衣少女待他扑到离身数丈之地,微微一笑,说道:“枉你活到这般年纪,兀是不知道
进退,妄动无明,何苦来哉!”玉手一扬,七粒冰弹连发,赤神子好像发狂的野兽,突被猎
人插了几枪,一声厉叫,双眼火红,虽是怒火冲天,却不由得他不连连缩退。原来他已有三
处大穴,恰恰被冰弹打中,那股奇寒之气,循着穴道,直攻心头!
赤神子练的邪门内功,本人可以将体内的真气,凝成一片,发出热力,虽受冰弹打中,
仍可支持得住,当下盘膝静坐,运气三转,迫散了体内的寒气,又是一声怒吼,狂扑面前。
岂知这种一亘一古不化的冰块精英,所蕴藏的阴冷之气,除非练正宗内功的人,并且已
练到了通玄之境,或许还可抵受,而具有这种功力的高明之士,寰宇之内,亦不过是有限几
人。赤神子所练的魔掌神功,虽然可以暂时相抗,时间稍长,终是支持不住!
但见白衣少女的冰弹越打越急,赤神子有如一只无头苍蝇在窗纸上乱飞乱撞,却总是钻
不过去。在他和白衣少女之间,便似布了一层冰幕似的,任是热风呼呼,却总吹不散那冷雾
寒光。赤神子发出热风,须要耗损本身真力,而白衣少女的冰弹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更何况赤神子的邪门内功,不过练了十多年,火候也还未到炉火纯青之境。
再过片刻,寒气激荡,越来越浓,只见赤神子狂呼疾舞,如中疯魔,却又全身颤抖。桂
华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世间暗器,或用以伤人或用以打穴,所讲究的不外准头和劲
力,独有这种冰弹,却以奇寒伤人,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怪暗器了!”
白衣少女展颜笑道:“看你可怜,饶你去吧!”玉手一扬,飞出了三枚冰弹,赤神子一
个筋斗倒翻,头也不回,疾奔而去。白衣少女笑道:“最后这三枚冰弹都打中了它的灵枢
穴,叫他根本不能再运真气,若是七弹齐发,立刻可取他性命,他知道厉害,是以走了!”
桂华生道:“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只怕已伤在那魔头的怪掌之下。”想起适才的奇寒
酷热,犹有余怖,但觉四肢无力,心神不定,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寒襟,白衣少女微微一笑,
掏出一个银瓶,取了一粒碧绿色的丹丸,递给桂华生道:“你在赤神子魔掌之下,斗了一百
余招,犹自支持得住,内功深厚,远在我上,可惜咱们相聚的日子无多,要不然我倒要向你
好好的领教呢。”桂华生心内一酸,缓缓念道:“人间难得两相投,问君何故轻言别?”白
衣少女笑道:“你忘了我说过的去住随缘的话么?世间那有不敬的筵席,你若是如此执着,
我就只有提早走了。嗯,快将这粒丹丸服下吧。”这几句话说得超脱非常,近似禅机,但却
又似暗藏情意,桂华生一片茫然,不敢多话,将那粒丹丸下,但觉一缕幽香,沁人肺脏,精
神勃振,身体也暖和起来。白衣少女道:“你不过元气稍稍受损,那赤神子却必定要大病一
场。你再静坐运功,待到寒潮减弱之时,咱们再出冰窟。”
桂华生杂念频生,想起这白衣少女的诸般神秘,那里静坐得稳,忽听得白衣少女在他耳
边轻轻念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魔由心起,自染尘埃。”桂华生心头一凛,收束了心
猿意马,真气渐渐透过十二重关,终于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也不知生了多久,那白衣少女说道:“咱们可以走啦!”桂华生一跃而起,但觉精神饱
满,冷意全消,向白衣少女作了一揖,笑道:“多谢你的指点,想不到你把上乘的内功诀
要,都寓于禅机妙理之中。”白衣少女道:“我那有这样的大智慧?这都是从那本梵文秘典
中觉悟的。冰弹打穴的功夫,则是从寒玉岩上所留的经文学来的,说来我也要谢你助我进入
冰窟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冰窟,但儿红日当头,在冰窟中不知时刻,原来又已是第二天的正
午时分了。桂华生笑道:“我但愿在冰窟中再多留一些时日。玉妹妹,你离开这里之后,要
上那儿?你家中还有甚么人?你的武功是怎么学来的?”白衣少女笑道:“你又来寻根究底
了,若然他日有缘再遇,这些事你不问自知。今日咱们且尽情玩赏这雪山奇景,领略那天湖
风光。不许谈世俗之事。”
桂华生大喜,与白衣少女探冰川,游天湖,又在皓皓的冰峰之上,留下了许多足印,白
衣少女成与他谈诗论文,或与他说禅论剑,在雪山之上,不知不觉的过了三天。这一日白衣
少女与桂华生在玉女峰头,望那满山纵横交错的冰川,呆呆出神,桂华生奇道:“这冰川有
甚么好看?”白衣少女道:“你看这些冰川好像银龙飞舞,临近看时,上面冰层凝结,几乎
看不出它在移动,实则在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冰川的奇妙,轨在极静之中有极动,
嗯,我将来要练的冰块寒光剑,和世间任何宝剑都不相同,必须自创一派最特别的剑法才
行。”佳华生大喜道:“我也正有这个心愿。咱们,咱们……”话未说完,但见白衣少女从
峰顶一飘而下,拔出玉笛,在冰川上面挥舞起来,忽疾忽徐,有如流水行云,美妙之极!
桂华生暗道:“若将它演成剑法,果然是奇幻无比,看来比北天山以奇诡见长的白发魔
女那一派的剑法,还要胜过几分,只是其中好像还有破绽,若作为独创一家的剑法,还须假
以时日,细细琢磨!”白衣少女舞了一会,收起玉笛,忽地对桂华生裣衽一礼,微微笑道:
“难入法眼,尚望指正。”桂华生道:“小妹子你真是聪明绝顶,敏慧无伦,这套剑法是从
冰川流动之中,妙悟出来的么?”白衣少女道:“独创一家,谈何容易?我不要你的奉承,
你愿你依实说来,这剑法有何不足之处?”桂华生道:“轻灵翔动,奇妙之极,只是暗藏的
威力不够,得冰川的气象,却未得冰川的凝重。”白衣少女道:“你那套达摩剑法,蓄劲深
沉,倒是正好补我这套剑法的不足。”桂华生心中一动,说道:“那么咱们不如就在这玉峰
上住上三年,合创创出一套新奇的剑法来,就把它定名为冰川剑法!”
白衣少女杏脸微红,默然不语,忽地从冰川里抬起几片浮冰,揉碎了冰上飘浮的一朵花
瓣,又轻轻的将它撤了,让它随风而逝,叹口气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冰光月影两悠
悠!”身形一起,衣袂飘飘,轻点浮冰,横过冰川,跳上冰崖,星昨半启,仰望浮云,眼光
在有意无意之间,正好与桂华生相接,桂华生心神俱醉,曼声吟道:“青赞聚素厉,冰国仙
人偏耐热,餐尽风香露肩。便万里凌空,肯凭莲叶,盈盈步月。悄似怜轻去瑶阙!人何在?
忆伊痴小,点点爱清绝。”白衣少女道:“这是甚么词牌?”桂华生道:“霓棠序中第一
(词牌名)。这是上半阕。”白衣少女幽幽说道:“只愁天际起长风,惊破霓棠羽衣曲。酒冷
休温,诗残莫续。留些未尽的情韵更好,下半阕不听也罢。”
桂华生意乱情迷,不知是喜是悲,竟自痴了。忽听得远处山头,有笛声轻奏,白衣少女
凄然一笑,说道:“我的侍女唤我回家,我要去了!”桂华生惊道:“你去那儿?”白衣少
女道:“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桂华生叫道:“难道咱们就是这样的分手了吗?以后
呢?”白衣少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忽地伸出纤纤玉掌,按了三按,回掌翘指,指
着挂在胸前作为饰物的一面小玉镜,明声吟道:“若是相逢休再问,各随缘份到天涯!”飞
身掠下,展开绝顶轻功,竟如青女素娥,凌风而去!
桂华生心伤欲绝,抬头一看,但见新月初升,冰峰如镜,只是生了一个人儿,便觉得满
目荒凉,凄凄寂寂!回想这几日来的种种奇遇,直似做了一场大梦!只可惜这梦醒得太早
了。
桂华生没精打采的下山,一路沉思,想白衣少女临走之时,玉掌三按,手指镜子,那是
甚么意思?再琢磨她那两句诗,好像还有重见的日子。到甚么地方去见她?在甚么时候可见
她?越想越是茫然,但觉她留下的哑谜真难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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