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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塞传烽录》
第一回 恩仇未了相思债 利害云何骨肉情
辣手观音与总镖头
车如流水马如龙。在北京最热闹的“王府井”街头,出现了一个颜容枯槁的妇人。年纪
不算太老,大概不过五十多岁,脸上却已皱纹遍布,刻下她阅尽沧桑的标志。
繁华闹市,踽踽独行。车水马龙,在她都不过如同云烟过眼。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催恢。为什么她的心境这样寂寞?
她可不是普通的老妇,她是大名鼎鼎的辣手观音,曾令江湖人物闻名丧胆的辣手观音杨
大姑。
她的儿子齐世杰是武林后起之秀中最负盛名的少年英侠,两年前到塞外去,尚未回来。
她的弟弟是保定名武师杨牧,如今却已成为甚得皇上宠信的大内侍卫,正在北京。
但她这次来京,却并不是来探望弟弟的。她是应震远镖局总镖头韩威武之请而来的。他
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一见到韩威武,劈头就问:“老韩,你捣什么鬼?”
这句话来得甚为突兀,韩威武虽然熟知她的性格,也是不禁为之一愕,笑道:“我是专
程请你来的,你怎么一开口就骂?在你姑奶奶面前,谁又敢捣什么鬼啊?”
杨大姑道:“好,那我问你,你不是专程请我来吃喝玩乐的吧?”
韩威武笑道“老大姊,原来你是怪我不把请客的原因告诉你。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求
你,但却是不方便请外人转达的。”
杨大姑道:“你不说这句话还好,说这句话,我倒是又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了。”
韩威武道:“请问。”
杨大姑道:“宋鹏举和胡联奎这两个小猴儿是不是出差去了?”宋胡二人是她的师侄,
也是震远镖局的镖师。
韩威武道:“不是。”
杨大姑道:“是不是两个人都得了病了?”
韩威武道:“他们连伤风咳嗽也没有。”
杨大姑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总不会不知道他们是我的师侄吧?”
韩威武道:“我还知道他们是在你的家中长大的呢。”
杨大姑道:“那么,他们既非出差,亦非生病,你为什么不差遣他们来请我?他们可并
不是外人啊。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叫他们转达你也相信不过。”
韩威武道:“实不相瞒,别的事我可以差遗他们,唯有请你告大姊移玉京师这件大事,
我可不敢差遣他们。”
杨大姑道:“为什么?”
韩威武道:“因为有人在盯着他们。”
杨大姑道:“他们犯了何事?”韩威武道:“没有。”杨大姑道:“我还以为宫府的人
监视他们呢。既然不是,那又有谁这样大胆,胆敢让你们京师第一大镖局的镖头不敢走出京
城?”
韩威武道:“这个人也是你的师侄。”
杨大姑面色一变,说道:“你说的是闵成龙?”闵成龙是杨牧的大弟子,如今正在御林
军中当个不大不小的军官。
韩威武道:“不错,正是你们这位杨门高足,闵成龙,闵大人!”
闵成龙曾在震远镖局当过副总镖头,如今韩威武把他以前的副手称为“闵大人”,当然
不是“尊称”,而是发泄内心的气愤。
但听在杨大姑的耳中,却是不能不想到别的方面。她以为韩威武是在提醒她别忘记她的
这个师侄如今已经是替朝廷办事的官儿了。
“莫非杰儿在保定所做的事情,已经给牧弟知道。杰儿和宋鹏举、胡联奎二人私交最
好,故此牧弟授意他这个心腹弟子监视宋胡二人,要从他们的身上打探杰儿的秘密,并兼侦
察杰儿的行踪。”
她哼了一声,说道:“哦,原来是闵成龙要为难他的两个师弟吗?你老实告诉我,其中
是否还牵涉别的事情?你又是否因为无法维护他们,才请我来的?”
韩威武说道:“别情那是有的。但闵成龙倒不是要和师弟为难,相反他还应承未胡二人
许多好处呢。”
杨大姑冷笑道:“闵成龙在官场里混了这许多年,大概也学会了威逼利诱这种双管齐下
的手段了。他应承了宋胡二人什么好处?”
韩威武听出她的口气对闵成龙甚为不满,心里暗暗欢喜,想道:“看来我这一宝是押得
对了。这位老大姊虽然人称辣手观音,却也并非如别人想像那样蛮不讲理。凭我和她的交
情,我纵然不敢望她帮理不帮亲,请她替我转告,大概她还可以答允。”当下笑道:“我已
经叫人去请你这两位师侄来了,闵成龙怎样对他们‘封官许愿’,还是让他们亲口告诉你
吧!趁他们未来之前,我先把要你帮忙的事情告诉你。”
杨大姑知道事情与她的儿子无关,稍稍放下了心,说道:“老韩,你是知道我的。我虽
然没有正式宣告闭门封刀,但近十年来,事实上我已经是等于退出江湖的了。江湖的事情,
我不愿意多管!”
韩威武笑道:“老大姊,你放心,我不是请你助拳,我只是想请你帮助我阻止闵成龙毁
掉震远镖局。”
杨大姑勃然变色,说道:“什么?闵成龙这样大胆,居然要毁掉你这间镖局吗?哼,小
小一个御林军官,纵算他倚仗官威,料他也办不到!”
韩威武道:“他并不是要镖局关门,但也等于毁掉镖局。老大姊,你别心急,我慢慢告
诉你。”
“我干了这许多年镖行,多蒙江湖上的朋友给我面子,侥幸没出过什么大漏子,保住了
震远镖局这块金漆招牌。如今我已决定退休,并且把我这个决定通知和镖局有关的人了。我
正准备在我六十岁贱辰那天,宴请京师的镖行朋友,正式把总镖头的职位移交。”韩威武道。
杨大姑道:“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对啦,你的生日是在这个月底的吧?”
韩威武道:“不错,是本月廿八日,还有五天就到了。”
杨大姑道:“那我倒是刚好来得及时,可以吃过你的寿桃才走。不过,老韩,你的身体
很好,六十岁也还不能算老嘛,怎么就要闭门封刀了?”
韩威武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老大姊,你不干镖行,你不知道,做我们这
行,和做强盗一样,过的都是刀头和血的生涯。但做强盗可要比我们好得多。”
杨大姑笑道:“做哪一行都有牢骚的。但做镖师和强盗相比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我倒想
听听你的牢骚。”
韩威武道:“做强盗的只凭武力去抢,本领不如人家,大不了只是赔了脑袋。做缥师的
不但要武功好,而且还要操心。他们到处拉关系,黑道白道都得应酬,逢年过节,你少送一
份礼可能就惹出麻烦。我当了几年总镖头,还有许多人事上的纠纷,当真可说是已经心力交
瘁了。这几年江湖上又出现了许多急于想要成名立万的黑道高手,去年我亲自保一支镖到成
都,碰上一个不明来历的独行大盗,就几乎遭了挫折。我想来想去,不如趁现在尚未大栽跟
斗,学你老大姊的榜样,趁早退出江湖的好。”
杨大姑笑道:“你这一招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不敢劝阻你退休了。但不知继任的
总镖头你选定没有?”
韩威武道:“就是在这个问题有了麻烦!”
杨大姑道:“哦,什么麻烦?”。
韩威武道:“震远镖局的历史你是知道的。创办这间镖局的本来只有两个股东,一个是
先父巨源公,另一位是武师戴均。约二十年前,戴均涉嫌和小金川那帮反叛朝廷的人物有往
来,他弃家逃走,震远镖局幸亏得令弟之力,不至遭受牵累。”
杨大姑道:“我知道。闵成龙就是那个时候由我的弟弟介给到你们镖局来的。”韩威武
道;“闵成龙进了镖局,未够两年,就升到副总镖头,当了我的副手。老大姊,料想你也明
白,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好。”
杨大姑道:“我知道这是你给我弟弟的面子。”
韩威武道:“老大姊,你说对了一半。”
杨大姑道:“哦,还有别的原因吗?”
韩威武道:“戴均涉嫌私通叛逆,畏罪潜逃,至今毫无消息。震远镖局是戴家、韩家合
资创办的,戴均一走,他在镖局的股权,就变成了无主之物了。”杨大姑已经猜到几分,故
意问道:“这件事情与你提拔闵成龙当副总镖头又有何关?”
韩威武道:“令弟还没有告诉你吗?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
杨大姑道:“知道什么?”
韩威武道:“戴均一走,令弟就成为震远镖局的大股东!”
杨大姑道:“真的吗?他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但怎的他会承继戴均的股权?”
韩威武道:“戴均畏罪潜逃,官府就坐定了他私通叛逆的罪名。本来震远镖局是难免受
他牵累的,全仗令弟之力,和官府说情,把这件案子压下来,镖局才得保全。但所谓‘压下
来’,也只是官府未把戴均的罪状公开宣布而已,他在镖局的股权则是必须易主了。令弟是
揭发此案的人,又是替震远镖局斡旋的人,所以事情过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替代戴均做
镖局的股东了。”
杨姑眉头一皱,说道:“这么说来,他乃是挟官府之力强占戴家股权,怪不得他不敢把
这件事情告诉我。二十年前,我的性子比现在暴躁得多,要是我当时知道,一定不许他这样
做的。”
韩威武苦笑道:“当时令弟还惺惺作态,要我们苦苦求他,他才肯做镶局的股东呢。不
过这是有关震远镖局的业务秘密,令弟在镖局的身分是直到如今尚未公开的。”
杨大姑点了点头,说道:“我懂,要是给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有一个大内侍卫占了震远镖
局的一半股份,恐怕就有许多人看不起震远镖局了。”
韩威武道:“令弟不是占一半股份,是占了六成股份。”
杨大姑道:“你不是说镖局是你们韩家和戴家一人一半合资创办的吗?他那另外一成股
份从那而来?”
韩威武苦笑道:“是我为了报答他为我向官府说情免受牵累的恩惠,送给他的。当然不
是他开口问我要,是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给我暗示,叫我求他接受的。”
韩威武苦笑着继续说道:“令弟是震远镖局的大股东,他要安排他的大弟子做副总缥
头,已经是给了我面子了。否则,即使阂成龙要做总镖头,我也只能迁至位让贤。”杨大姑
叹口气道:“我有这样一个弟弟,真是令我惭愧。不过,好在闵成龙已经做了官,震远镖局
的事情,你总可以作主了吧?”
韩威武道:“不,现在他又想回到镖局来了。而且,不仅仅只想当副总镖头了。”
杨大姑冷笑道:。”他想当什么?”
说到此处,宋鹏举与胡联奎已经来到。韩威武道:“老大姊,你问你这两位师侄吧?”
杨大姑问道:“听说闵成龙前几天来找过你们,答允你们一些好处,是什么好处?”
宋鹏举道:“闵师哥说,要让我们做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
杨大姑道:“哦,他凭什么资格可以提拔你们做副总镖头?”
胡联奎道:“他说他要回来当总镖头,希望我们自己人拥护他。”
杨大姑道:“原来他要你们做他的党羽,你们一下子就能够当上了京师第一大镖局的副
总镖头,他给你们的好处可也当真是不小呀!”
宋胡二人齐声说道:“师姑,我们有多少斤两,你老人家知道。我们怎样不自量力,也
不敢接受大师哥的‘好处’的。说老实话,大师哥要把震远镖局拿到手中,我也替总镖头抱
不平呢。不过,我们不敢说罢了。”
杨大姑道:“为什么不敢说?”
宋胡讷讷说道:“这个、这个,做弟子的实在,实在……”
杨大姑道:“我明白了。闵成龙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师父的主意吧?”
宋胡二人低不了头,默认了。
韩威武说道:“按照大镖局的惯例,总镖头的人选应该是在镖局做过多年的旧人,不但
要武功好而且要人缘好,才能令得镖局上下一心。事业兴旺。”
杨大姑道:“这两个条件,闵成龙可都差得太远!。
韩威武道:“便依照规矩,做镖头的固然要得同仁拥护,但更紧要的是人选先得由股东
决定。不是股东兼任,也必须由股东聘任。倘若那个人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没在镖行
做过事也可以的。闵成龙好歹做过震远镖局两年的副总镖头,令弟以大股东资格要他继承我
的职位,我又怎能反对。”
杨大姑道:“你请我来,是不是要我帮忙阻止闵成龙做总镖头。”
韩威武道:“我不敢说令师侄不配做震远镖局的总镖头,但他是现任的御林军军官,纵
然是辞了官方始再来镖局,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也会从此把震远镖局的招牌看得一文不值!”
杨大姑道:“你不用为我解释了,我告诉你,要是你让闵成龙继你做总镖头,我连你也
看不起!”
韩威武喜道:“老大姊,那么你是肯帮我劝阻令弟打消这个主意了。”
杨大姑道:“不是我不肯,只怕我说了也不济事。”
韩威武道:“老大姊,你不是故意推搪吧。长姊如母,何况令弟确实是你这位姊姊兼母
职,将他抚养成人的。令弟怎会不听你的话?闵成龙不过是令弟的傀儡,只要令弟收回成
命,他自是非打退堂鼓不可!”
杨大姑不愿把家丑外扬,说道:“好,我答应替你管这件事,但你也不必管我用什么办
法,你告诉我,你心目中可有了继任的总镖头?”
韩威武道:“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咦,你怎么吞吞吐吐?有何顾忌吗?”
宋鹏举道:“师姑,我们一众镖师,在镖局里除了韩总镖头之外,最佩服的就是沐副总
镖头。我们一知道韩总镖头有闭门封刀之意,就曾经联名表示拥护沐副总镖头了。”
杨大姑道:“你说的这位沐副总镖头可是沐天澜么?”
宋鹏举道:“不错。这位副总镖头也正是总镖头的东床快婿。”
杨大姑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了,老韩,你是怕别人说你闲话,说你任
用亲人吧?”
宋鹏举道:“别人不会有闲话的,要有也只是闵师哥。
韩威武道:“本来我连副总镖头也不想给小婿充当的,只因他为镖局立了好几次大功,
不能不让他做。但要是让他做总镖头,只怕令弟认为我是要和他争权夺利了,你想他属意他
的徒弟,我则要提拔我的女婿,表面看来,岂非一样?”
杨大姑道:“好在你也知道只是表面相同,实际并不一样。闵成龙的武功和威望怎能和
沐天澜相比。”
韩威武道:“还是避免贻人口实的好。我心目中倒有另一个人选,只不知老大姊肯不肯
应承?”
杨大姑道:“咦,这倒奇了,你选总镖头继承你的职位,何须要我应承。”
韩威武笑道:“这个人必须得到你的点头,或许他才会做我们镖局的总镖头的。要是你
不答允,连‘或许’的希望都没有!”
杨大姑诧道:“你说的究竟是谁?”
韩威武道:“就是令郎!”
杨大姑造:“你真是异想天开了,世杰怎能担此重任?”
韩威武道:“我可是非常认真的,令郎和关东大侠尉迟炯斗到百招开外打成平手这件事
情,早已传遍江湖,论名气是足可以做区区一间镖局的总镖头了!”(齐世杰与尉迟炯不打
不相识一事,事详拙著《弹指惊雷》)
杨大姑道:“震远镖局可并不是区区一间小镖局,而是京师第一的大镖局啊!”
韩威武道:“正因为是震远镖局,令郎出任总镖头方始最为合适!”
杨大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是因为你们的大股东是他舅舅的缘故。”
韩威武道:“是呀,外甥应该比徒弟更亲,加上由你向令弟提出,令弟也不好意思拒
绝。而我得到今郎继任,我也可以放心。”
杨大姑道:“哦,你就这样信世杰不会帮他的舅父吞掉你的镖局。”
韩威武笑道:“世杰世兄的为人我亦略知一二,他怎能与闵成龙相提并论?何况他是你
调教出来的儿子,有其母必有其子,我要是不相信他,岂不等于不相信你了?不相信你,那
又何必请你老大姊出来支持公道?”
杨大姑笑道,“你别给我戴高帽了,我老实告诉你,世杰和他的舅父是合不到一起的。
世杰固然不会沾他舅父的光,他的舅父也不会信任他的!”
韩威武道:“由你提出,你的弟弟会给你面子吧?”
杨大姑道:“第一,我一生为人梗直,我既然不值舍弟所为,也就不会去求他提拔我的
儿子;第二,就算我肯搁下面子求他,世杰也不能到你们镖局来的。因为他已经出门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在何处,更不知道何时方始回家。”
韩威武好生失望,说道:“如此说来,此议只好作废了。”
杨大姑道:“还是让我用自己的办法吧。依我看还是由令婿继你之任最好。现在就请他
来见过好吗?”
韩威武尚在沉吟,他的女婿沐天澜已经不请自来了。
杨大姑道:“这可正是应了一句老话了,刚说曹操,曹操到。”
沐天澜道:“对不住,恕我未曾通报。”原来韩威武因为是和杨大姑密商镖局的大事,
故此早就吩咐下去,未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的。
韩威武见他不请自来,心里也有点觉得奇怪,但不想在人前责备他,见他仍然站着,便
道:“你坐下来吧,我正要找你呢。”
沐天澜怔了一怔,说道:“师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么?”
韩威武也是一怔,说道:“什么事情?”
沐天澜道:“外面来了一个要求我们替他保镖的客人,这客人可有点怪。”
韩威武和杨大姑这才知道他是为了别的事情,韩威武皱眉道:“生意上的事情,你叫李
管事应付他吧。”
沐天澜道:“李管事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才叫我请示总镖头的。”
韩威武道:“哦,那你说吧,他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沐天澜道:“条件并不苛刻,只是有点古怪。他指名要我们镖局的两位镖师替他保镖。”
镖行的规矩,客人是可以指名请除了总镖头之外的任何镖师保镖的。这种人必定是熟悉
镖局的情形,知道那个镖师武功最好,而且成交游最广,方始慕名而来。
不过镖行虽然有这条规矩,震远镖局却从未有过这种客人,这是因为一来震远镖局卖的
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的金漆老招牌,只须打出震远镖局的旗号,任何一个镖师都可以在大
江南北通行无阻,二来照镖行规矩,指定镖师保镖,镖银最少就得加倍。
韩威武道:“他想请那两位镖师?”
沐天澜道:“就是宋胡两位老弟。”
此言一出,宋鹏举与胡联奎都吃了一惊,说道:“这个客人一定是来找我们开心的!”
要知道他们二人在江湖上尚未混出字号,在镖行里也只是新进的后辈,论武功,论名
气,震远镖局里怎样数也数不到他们!
杨大姑道:“怪不得你说有点古怪,果然真是古怪!哼,莫非这个客人是因为你们师父
的缘故才看重你们的。”
韩威武问道:“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要保的是什么?”
怪客来求保暗镖
沐天澜道:“是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年纪很轻,看来似还未到二十岁。他要保的乃是暗
镖,愿意出镖银黄金千两。?”
保镖有“明镖”“暗镖”之分,明镖把货物当面交给镖局管事的人,看货议价而定镖
银。“暗镖”则是不让镖局知道货物是什么的,通常“暗镖”保的乃是奇珍异宝一类的“红
货”,火漆密封在匣子里。根据客人愿出的镖银而定货价,以一赔十作为“例规”。黄金千
两的镖银,假如这支“暗镖”在途中被劫,镖局就要赔一万两金子了。韩威武吃一惊道:
“我们震远镖局,总共也值不到一万两金子。”
沐天澜道:“那么我去对他说,不接这支镖,好吗?”
韩威武摇了摇头,说道:“震远镖局从来没有把送上门的生意推掉的!这不是赚镖银的
问题,是我们要维持这面金漆招牌,你懂不懂?”
沐天澜道:“我懂,李管事和我也正是为了咱们的镖局的面子为难。不过,他指名要宋
兄和胡兄保镖,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不必吞吞吐吐,要是你们当真让我这两个师侄保镖,别说你们不放心,我
也放心不下。”
韩威武道:“李管事有没有与他商量,请他许可咱们另派一位镖师?”
沐天澜道:“说过了,我也已经碰了钉子了。”
韩威武道:“碰了怎样的钉子”!
沐天澜道:“李管事向他提出由我保镖,说明我是副总镖头。那知却给他冷言冷语说了
一顿。”
韩威武道:“哦,他竟敢看不起你吗?”这句话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显得他对这位爱
婿十分看重。
沐天澜道:“他说我要的是真才实学不是虚名。贵局的副总镖头或许不是浪得虚名之
辈,但我未曾见过,我只相信我所要选择的宋胡两位镖师。”
韩威武道:“当时你在场吗?”
沐大澜道:“我在后堂,他说的话都听见。”
韩威武笑道:“你听了一定很不服气?”
沐天澜道:“是呀,李管事后来进来和我说,我说倘若镖局不是有严禁得罪客人的规
定,我真想试他有多少斤两。但李管事说千万不可试他功夫。”
韩威武道:“李管事为何这样说?”
沐天澜道:“他说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我身为镖局的副总镖头,万一吃了这少年的
亏,镖局的面子可丢不起。”
杨大姑心中一动,问道:“他怎么知道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
沐天澜道:“我们这位李管事武功虽然不能算是第一流,眼光却是第一流的。”
说至此处,听得有人在外面说道:“我有事禀报总镖头。”
他在院子外面说话、声者却如在耳边。杨大姑心想:“这人的武功倒也不弱,不知是
谁?”
韩威武笑道:“又是一个刚说曹操,曹操便到的曹操,来了。李管事,请进来吧。”
只见一个麻子走了进来,先向杨大姑施了一礼,说道:“许久不见,大姑,你好。”
杨大姑道:“李麻子,原来是你。你怎的不做小偷,做起镖局的管事来了?”
李麻子笑嘻嘻的说道:“我给快活张比了下去,没办法只好改邪归正了。”
原来这个李麻子乃是早已享有盛名的“天下第二神偷”,他不但有妙手空空的本领,更
精于改容易貌之术。十多年前,快活张曾与他比试,在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上胜过了他,改
容易貌之术则是他的手下败将。两人惺惺相惜,交换功夫,成为好友。杨大姑曾经给快活张
捉弄过,当时幸得李麻子给他解窘,故此她对李麻子较有好感。
韩威武道:“哦,原来你们是早就相识,那就更好了。李管事,那个客人还没走吧?是
不是要我亲自出去应付?”
李麻子道:“那客人还在外面,我已经将他稳住了,暂时大概不至闹事。我想先禀告另
一件急事。”
韩威武道?”又有什么急事?”
李麻子道:“闵成龙派人来,请宋胡两位镖师立即去他家里。”
宋鹏举苦着脸道:“大师兄不知又要给我们出什么难题,师姑你说,我们是去呢还是不
去?”
杨大姑道:“去,怎么不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沐天澜道:“但那个客人要他们保镖,如何发付?”
杨大姑道:“我替你们打发他!”
韩威武连忙说道:“老大姊盛情可感,不过这是我们镖局的交情,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哦,你不愿意我插手你们镖局的事?”
韩威武道:“老大姊请莫误会,我们只是不想得罪客人而已,除非他是存心闹事,那又
另当别论。”
杨大姑道:“这小子放着多少镖局里别的成名镖师不请,偏偏要请我这两个刚刚出道的
师侄,难道还不是存心叵测,有意生事?”
韩威武道:“他的存心当然是可疑的了,不过他是依照镖行的规矩礼聘我们的镖师,我
们也只能以礼相待,想个法子,将他送走。”
杨大姑有点不大高兴,说道:“好,那你就慢慢想法吧。但只怕闵成龙不能久候了。”
韩威武回过头来,问李麻子道:“老李,你是不是试过那客人的武功?”
李麻子道:“我怎敢破坏镖行的规矩?”
韩威武道:“但听天澜所说,你好像已经知道他身负上乘武功。”
李麻子道:“我是凭着一双眼睛看出来的,只不知看得对是不对,还是请老镖头法眼鉴
辨。”
韩威武道:“待会儿我是要亲自去会会他的。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李麻子道:“观其人观其眸子,这小子的眼神光华内蕴,大异常人。”
韩威武道:“不错,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多半神采奕奕,但只且这一点还不能断定。”
李麻子道:“但若加上另一样特别之处,那就似乎可以断定。”
韩威武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麻子道:“他并不是用本来的面目和我们相见,这一点我相信决不会看错。”
韩威武笑道:“你是当今之世最精于改容易貌的人,这小子隐瞒庐山真貌,当然是骗不
过你了。”
李麻子道:“依我猜想,他多半不是无名之辈,恐怕给人家认出他是谁,才改容易貌
的。”
杨大姑忽地问道:“依你看,他本来的年纪是不是要比现在的模样大些?据天澜世兄
说,他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
韩威武道:“是呀,要是当真已是成名之辈,那就不应该这样年轻了。”
不料李麻子却道:“依我看他本来的岁数恐怕更轻,可能还未到二十。但这就正是我觉
得奇怪的地方了,假如我看得不错的话,他却要比一般练过十年内功的人功力更深!”
沐天澜说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难道他在娘胎里就练武功?”
李麻子道:“我也觉得奇怪,或许我看得不准。请老镖头法眼鉴定。”
韩威武沉吟半晌,说道:“你的眼力我是绝对相信的,但如此说来,这个少年的来意就
更令人难测了。这样吧,鹏举,联奎,你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见大师兄吧。这个少年由
我应付好了。”
宋胡二人答应之后,向杨大姑问道,“师姑,你是准备和我们一起去,还是让我们先
去。”
杨大姑忽道:“我倒想请你们稍待片刻。老韩,我想看一看那小子是何等样人方始决
定,可有地方让我偷窥,那小子不会发觉的?”
韩威武道:“有倒是有,不过老大姊,不知你是决定什么?”
杨大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得罪你的贵客的。待我看清楚后,说不定我会让我这两
个师侄给那小子保镖。”
韩威武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可以看出这小子的来历?”
杨大姑道:“我没有把握,我也并不是要在确实知道他是好人之后,才让鹏举、联奎给
他保镖。但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情由我决定!”
韩威武莫测高深,思疑不定。但想杨大姑虽然是著名的“辣手观音”,但在江湖上有几
十年阅历,决不会胡闹一气。便道:“震远镖局全靠老大姊维持,这件小事,我们岂能不听
你的份咐?好,你说怎样办就怎样办好了?”
杨大姑道:“多谢你给我面子,那么咱们先商量妥定,待会儿你按照我的决定去做。”
商量定妥,杨大姑与宋鹏举、胡联奎二人躲在那间专为会见贵客的小花厅后面的一座楼
房,楼房对着花厅的后窗,上面有特殊设备,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得清清楚楚,而不至于给客
人发现。
韩威武则由李麻子陪同他走进那间小客厅。
那个穿着一身华贵衣裳,模样十足十像是个贵公子的少年正自等得心焦,一见李麻子进
来,不禁便是眉头一皱,说道:“为什么还不请宋胡两位镖师进来见我?”韩威武心想:
“他这样说,显然他是早已认识宋鹏举与胡联奎二人的了!”故意装作有点儿惶恐的神气,
不作声。
李麻子陪笑道:“这位韩大爷是我们镖局的总镖头!”
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身分岂比寻常?即使是各大帮派的帮
主、掌门见到韩威武也不能不尊敬几分的。
那知这少年却是视若等闲,淡淡说道:“韩总镖头亲自接见,可真是令我这个无名小卒
受宠若惊了。但我只是想请贵局的宋胡两位镖师保镖,不敢有劳总镖头大驾。”
他口里说的是“受宠若惊”,其实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韩威武不觉心中有气,故意微笑说道:“哦,倘若是由我亲自出马替你保镖,也不行
么?”
那少年道:“不敢劳烦总镖头,只是想请总镖头照镖行的行规办事。”
韩威武道:“不错,镖行的规矩是可以由客人指定镖师的,但那也并非没有例外,”
那少年道:“我知道,只是在两种情形之下不可能。第一种是指定的镖师不在镖局;第
二种是总镖头坚决不许他们保镖。但若是后一种情形,总镖头必须要镖行有头面的人,当众
说出足够的理由。否则只有总镖头和客人所指定的镖师一同离开镖局!”
韩威武道:“阁下对镖行规矩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那少年道:“贵局的李管事已经告诉我,宋胡两位镖师是在镖局的!”
韩威武道:“不错!”
那少年道:“那么是你不许他们接我这支镖了?”
韩威武道:“我没有这样说。不过……”
那少年道:“既然总镖头可以允许他们,那就不必拖延时刻了。请他们出来和我商量保
镖的事,别要那许多‘不过’了。”
韩威武笑道:“阁下也未免太心急了。请坐下来喝一杯茶,我慢慢告诉你!”
此时镖行的人已经换过一壶热茶送来。镖头亲自接见客人,按规矩是要另外敬茶。
韩威武提起茶壶,提得高高的斟茶,他眼睛不看茶杯,说道:“这是江西来的云雾茶,
喝一杯可以解解燥气。”
斟了满满一杯,他还在斟。“水面”已经高出杯口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溅出半点。
茶壶在距离杯口一尺开外的高处斟下,若非内力用得均匀之极,“水面”高出杯口,那
是绝不会不满泻的。但现在居然没有溅出半点,那也可以看得出来,韩威武乃是藉斟茶敬客
为名,显示自己精纯的内功了。
镖行的规矩,严禁试客人的武功。但自己炫露武功,却是非但没有明文禁止,而且在某
些场合还是受到鼓励的。因为这可以坚定客人对镖师的信心。获得信心,才可以做成生意。
但韩威武之炫露武功,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做成这宗买卖。
他以京师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分,本来也无须自炫武功。
他的目的恰好和一般镖师自炫武功的目的相反,是要推掉这宗买卖,是要这少年知难而
退。
李麻子看得出这少年身具武功,韩威武当然也看得出。
他虽然未能确定这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但最少可以确定,是要比宋鹏举和胡联奎高
明得多。
确定了这一点自然而然,他凭经验判断,断定这少年十九是来生事的了。否则为何指名
要请两个本事远不如自己的镖师?
规在他炫露了这手精纯的内功,等于向这少年暗示:你若想闹事,请先秤秤自己的斤
两。要这少年知所顾忌。
李麻子道:“总镖头,杯已满了!”
韩威武这才装作霍然一省的模样,说道:“糟糕,我只顾说话,斟得太满了。客官,你
小心点接。”
他正想端起茶杯,那少年已经出手,说道:“不敢当!”双指在茶杯边轻轻一擦,斟满
了的茶杯已是滴溜溜的贴着他的手掌转动,“拿”起来了。
韩威武和李麻子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但这样子的拿起斟满的茶杯,看得他们也不禁睁大
了眼睛。
水面本来已经高出杯口,好像覆钟形的,杯子贴在他的手掌滴溜溜的转,茶水居然也没
溅出半点。
这手功夫可比韩威武炫露的更难了。
那少年口一吸,杯子还未“拿”到面前,茶水已被吸进他的口中。
少年喝了半杯,赞道:“好茶!”又吮吮舌头,说道:“苦而不涩,苦中有甘,果然可
解心头燥气。但佳茗不宜牛饮,留下半杯慢慢品尝吧。”
镖行禁止试客人武功,但这少年的武功却已是给试出来。
这少年接着说道:“多谢赐茶,总镖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让宋胡两位镖师出
来的原因了吧?”
韩威武道:“他们恐怕不能接你这支镖,因为恰巧他们今天有别的事情,这件事情尚未
知要耽搁他们多久。”
但刚说到这里,宋鹏举与胡联奎却已走进来了。
那少年道:“这两位想必就是来镖师与胡镖师吧?”
韩威武道:“不错,保镖的事情,你和他们当面说吧。”
宋胡二人仔细商量,但觉这少年似曾相识,但究竟在那里见过,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两人心里想道:“好在师姑已有指示,我们也不必管他是谁了。”
宋鹏举是师兄,于是由他先开口:“请恕来迟,阁下贵姓?”
那少年道:“小姓唐。”他只说了一个姓,名字却不肯说。韩威武益增疑惧,寻思:
“莫非是四川唐家的人?”四川庸家是一个被人认为十分神秘的武林世家。唐家擅于制炼畏
毒暗器,武功也甚怪异,唐家子弟素来独往独来,不与江湖人物来往。
宋鹏举道:“我们与唐兄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唐兄何以如此独垂青眼?”
那自称姓唐的少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是仰慕两位大名,特来请两位保镖
的。”
宋鹏举苦笑道:“唐兄给我们脸上贴金,我们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实不相瞒,我们在
震远镖局只是摇旗呐喊的角色,从来没有独挑大梁走过镖的。像我们这样的镖师,只能算做
无名小卒。”
那少年道:“我不管是你们无名小卒也好,还是成名人物也好,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就行
了。我敢相信你们,你们就不必客气。”
宋鹏举道:“我们实是本事低微!唐兄,你恐怕是误听人言。”
胡联奎年纪较轻,忍不住好奇心,说道:“唐兄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又怎知我们有什
么本事?”
那少年道:“我是来请镖师的,不是来接受盘问的。你不必管我从何得知,我只问你
们,你们愿不愿意替我保镖?镖银是一千两金子。”
宋鹏举道:“阁下如此看得起我们,按说我们就是赴汤蹈火,也该为阁下效劳,不过,
恰巧我们今天有别的事情,马上就要动身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办妥这件事情。所以只好
辜负阁下的美意了。”
那少年道:“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胡联奎道:“可以,是我们的大师兄说有急事相召。
那少年道:“你们的大师兄是闵成龙吗?”
胡联奎道:“正是。”
胡联奎毫不遮瞒的告诉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倒是大出韩威武意料之外。
宋鹏举继续说道:“论镖行的规矩我们不能拒绝客官,但本门师兄的召唤我们也不能抗
命。此去不知耽搁多久,只怕误了阁下之事,还是请阁下另聘镖师吧。”
那少年沉吟半晌说道:“我一心想请两位,别的镖师我是决计不请的。”
宋鹏举道:“但我们实是左右为难,阁下若是非要我们不可,那就请阁下替我们出个好
主意吧。”
那少年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忽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大师兄是个官儿,俗语说得
好: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算我倒霉,这件事情作罢!”
“作罢”二字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亦太出宋胡二人意料之外。
原来他们这番对答乃是依照杨大姑所教的。但杨大姑却以为这少年还会纠缠的。
这番话的口气其实已有商量余地,例如这少年可以说我可以等待你们二天,等你们给师
兄办妥事情才给我保镖,或者说你们二人是否可以分头办事,一个去听你们的师兄有什么吩
咐,另外一位暂且留下与我商量保暗镖一事。
要是这少年当真如此坚持非要他们保镖不可的话,杨大姑是许可他们应承的。
没想到的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少年给他们抬出了闵成龙一吓,就吓退了。
他给吓退,韩威武倒是如释重负了。
“多谢客官这样看得起我们的镖师,生意虽然做不成,我们还是一样感激的!韩威武站
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
那少年掏出一锭金光灿烂的元宝,说道:“可惜请不动两位镖师,耽搁了你们的时间,
抱歉之至。这五十两金子,不敢云酬,聊表敬意。”
宋鹏举了连忙说道:“我们不能替阁下效劳,岂可无功受禄?请阁下收回!”
那少年道:“你在震远镖局也有两年了吧,怎的还不知道镖行规矩?”
韩威武道:“就是按规矩也无须付这许多,非份钱财,我们不想妄取。”
原来按镖行习惯,指名聘请镖师,要是谈不妥的话,客人为了尊重自己所要礼聘的镖
师,多少付点钱作为“茶敬”,这点钱大约相当于他愿意出的镖银百分之一就行了。亦即是
说,这少年只须付出十两黄金便已足够。而且这也只是不成文的“习惯”,并非真正白纸黑
字所订的“规矩”。
那少年道:“我身上没有零碎金锭,无法调换。你一定要计算得那样清楚,就麻烦你把
金元宝劈开吧。”
韩威武心头一凛!”原来他又来较考我的武功!”
原来那少年把金元宝在桌上一搁,元宝已经嵌入桌子,与桌面刚好相平,好似巧手匠人
的镶嵌。
韩威武的功力要把这锭元宝取出来或许不难;但要费一些时候,劈开来那是根本做不到
的。
那少年笑道:“我没功夫等了,多下的寄存你这里吧,其实做人又何必这样认真!”
他已经走出去了。
韩威武用力一拍檀木桌,金元宝跳了出来,他追出镖局大门,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见。
大门外只见停着一辆马车,他的女婿沐天澜站在马车旁边。
韩威武认得是镖局一辆装配特别的马车,心中一动,问道:“天澜,是谁叫你准备这辆
马车的?”
沐天澜尚未回答,宋鹏举胡联奎二人亦已跟着出来了。
他们也是迫不及待的问沐天澜道:“我们的师姑那里去了?”
沐天澜道:“她已经离开镖局,叫你们不必等她了,这辆马车,就是她叫我给你们准备
的。”
宋鹏举道:“要马车做什么?”
沐天澜道:“给你们乘坐到闵成龙的家里去呀。”
宋鹏举怔了一怔,说道:“为何要乘坐马车?”
闵成龙家在城西,是比较僻静的富贵人家的住宅区,和镖局的距离约有七八里路,但却
无需乘坐马车的。
韩威武也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若是要赶时间的话,让他们骑马不是更快得
多?”
沐天澜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你们师姑的吩咐。你们见了她再问她吧。”“
韩威武心中一动,问道:“杨大姑还说了些什么?”
沐天澜道:“她说那少年的来历她已经猜到几分,但要待她明天回来方始可以和总镖头
细说,另外,她还叫我向来胡二兄转达几句她的叮嘱,她说,不管你们碰上什么事情,都不
必惊慌。见着了闵成龙,也不必提起她已经到了京师。”
韩威武笑道:“她既这样说,那你们就放心去吧。嗯,天澜,咱们这次恐怕也是沾了杨
大姑的光,倒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呢。”
宋胡二人驾驶马车不疾不徐的前往闵家,走了约莫一枝香时刻,已是远离闹市,到了僻
静处所了。
天色渐近黄昏,马车从一个苇塘旁边经过,苇塘不远处有座亭子,是北京名胜之一的陶
然亭,有两个人从亭子那边走来。
宋鹏举凝眸看去,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胡联奎道:“什么不对?”
宋鹏举道:“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之间,那两个人已经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胡联奎道:“那姓唐的少年恐怕当真是给闵师哥的名号吓退了,师姑这次料得不
准,……”
话犹未了,忽见陶然亭畔人影一闪。宋鹏举笑道:“师弟,这次恐怕是你料得不准!”
那人来得慢极,宋鹏举刚刚把马车转过方向,向着陶然亭走,那人已是来到车前,出掌
一按车辕,马车竟是不能向前移动。
宋鹏举虽然早有准备,但由于尚未能够断定此人来历,不禁也是有点惊慌。当下勒住马
卒,勉强笑道:“唐兄,你是来请保镖的还是来劫镖的,我们这辆车上可没有红货。”
那少年笑道:“实不相瞒,我既不是来请保镖,更不是来劫镖的。不过,有件事情,却
想求你们帮忙,请稍歇片刻,容我细说如何?”
宋胡二人下了马车,宋鹏举道:“阁下武功比我们高明十倍,何须我们帮忙?”
那少年道,“你放心,我不是求你们助拳。”
胡联奎道:“但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
那少年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今日我到镖局来找你们,你们一定是疑团满腹
了?”
胡联奎道:“是呀,我奇怪你怎的会知道我们这两个无名小卒?”
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你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识我么?”
胡联奎道:“不认识!咦,又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笑道:“你们还记得在回疆山神庙碰上的那个小叫化吗?”
宋胡二人不约而同的霍然一省,说道:“哦,原来你是那个小叫化?那么你,你敢情是
我们从未见过面的那个小师弟杨,杨……”
那少年道:“不错,我就是杨炎。不过却并没见过面。”杨炎正是他们的师父杨牧之
子。
胡联奎恍然大悟,笑道:“这可真是对面不相识了。不过当时我们亦已怀疑是你暗中出
手相助我们,只不知你何以不愿表明身分,你可知道你的姑姑找得你好苦,那次她到回疆,
就是特地为了找寻你的。”那次他们在那座山神庙中碰上独脚大盗郑雄图,正在危急之际,
郑雄图却不知怎的摔了一跤,他们这才逃脱性命。如今说起,方知是杨炎所助。后来杨大姑
来到,把郑雄图打得重伤而逃。杨炎仍然是在场的,但始终没有表露身分。
杨炎说道:“我知道姑姑找我,但过去的事我不想谈了。目前我有一件对我十分重要的
事情,要请你们帮忙。”
宋鹏举道,“师弟,你曾经救过我们的性命,即使你不是我们的师弟,我们也该帮你的
忙的。不必客气,你说吧。”
杨炎说道,“我想寻找、寻找你们的师父,你们可以替我设法,怎样才能见着他呢?”
要知杨牧乃是大内侍卫,他是住在宫中的。在外面虽然也有住所,那住所也是保密的。
杨炎和女友龙灵珠入京寻父,一到京城,首先就碰上这个难题。
他从齐世杰口中,早已知道宋胡二人比较可靠。因此他想来想去,只有走他们这条门
路。他们在京师第一大镖局当镖师,一找就可以找到。为了藉口请他们保镖,杨炎和龙灵珠
还做了几件盗案,偷了几个贪官的几千两金子。
宋胡二人听杨炎说要找他们的师父,此事虽是在他们意料之中,却也有些出乎他们意
料。
要知他们的师父就是杨炎的父亲,杨炎不说要找父亲,显然是他目前还不愿意承认杨牧
是他父亲了。
宋胡二人但是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不但对师姑心存芥蒂,对他自己的父亲也好像
有所不满,不过,无论如何,以父子之亲,料想他也不会对师父不利的。”
他们虽然因为不知道杨炎打的是什么主意,有点忐忑不安。但如今他们是和师姑站在一
条线上,想要帮韩威武的忙,阻止闵成龙把震远镖局夺为己有的。而闵成龙背后的大靠山正
是他们的师父。因此假如杨炎和父亲是一条心,他们反而有所顾忌。杨炎这么说法,他们倒
具可以放心把他真的当作“自己人”了。
宋鹏举想了一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师父在外面的住处。我们无官无职,也不敢到
官里找他。实不相瞒,我们在京师两年,也只是在镖局里见过两次师父。”
杨炎大失所望,说道:“这么说,你们也是没法找到他了?”
宋鹏举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不过……”
扬炎道:“不过什么?”
宋鹏举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却道:“师弟,你已经知道我们奉闵师兄之召,前往他
家的了?”
杨炎恍然大悟,说道:“哦,你的意思是可以着落在闵成龙的身上,帮我约会你们的师
父?”
宋鹏举道:“不错。大师兄是御林军军官,又是师父最宠爱的掌门弟子,他是可以随时
见得着师父的。”
杨炎说道:“不瞒你说,当我知道你们去闵家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找闵成龙帮忙的,
但闵成龙这个人我信他不过!”
宋鹏举道:“是呀,我顾忌的也正是这个。要是他问你找师父为了何事,我该不该把受
你之托说出来呢?”
杨炎说道:“不能。”
宋鹏拳道:“那只有碰运气了。镖局目前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是由师父策划,叫闵师
兄替他出头办事的,闵师兄要我们为他略效微劳,这次叫我们去,说不定会带我们去见师
父。”
杨炎说道:“我可不耐烦等候你们回音,不如这样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到闵家去,我会
见机而为,不连累你们就是。”
宋鹏举道:“但你又不愿表露身分,怎么进得了闵家。”
杨炎说道:“我当作是随同你们前往的镖局里一个镖师好了。”
宋鹏举道:“不行,震远镖局的镖师他都认识。”
杨炎说道:“好,那我干脆自己进去。只须你们带我到闵家门前。”
宋鹏举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有点不妥!”
杨炎说道:“什么不妥?”
宋鹏举道:“闵师兄的事虽然不算很大,但他是御林军中得势的红人,家中也有许多护
院的,你既不愿对闵师兄表露身分,当然更不能打进去。而且,既使你能够偷进去,但要找
到闵师兄,也一定得见着他家里的人的。你准备怎样应付他们?”
杨炎搔了搔头,说道:“我不管,进入闵家再说。”
胡联奎急道:“若是只求进入闵家,又可以躲过盘查的话,我倒有一个办法。”
宋鹏举道:“哦,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要知胡联奎乃是杨牧门下最小的一个徒弟,
一向不会出什么主意。如今他的口气却说得似乎有把握,故此宋鹏举感觉有点诧异。
胡联奎说道:“其实这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我想师姑给咱们准备这辆镖车,想必
有她用意。很可能她早已料到此刻之事。”
宋鹏举霍然一省,说道:“不错,师弟,请上车吧。”
天色忽转阴沉,此时正在开始下着细雨。杨炎笑道:“这辆车子正好避雨,姑姑给你们
想得倒是很周到。”
宋鹏拳道:“这辆车子虽然和普通的马车似乎一样,但却是我们镖局走镖用的镖车,它
的功用不是仅仅为了避雨。”
杨炎说道:“好,那我更要见识见识了。”
胡联奎道:“我说的办法,就是要靠这辆镖车。不过师弟,你可要受点委屈。”
在他说话的当儿,宋鹏举已经揭起一块木板,原来这辆车子是有夹层的。
“这是我们用来收藏红货的,装有巧手匠人安置的机关,要懂得机关的用法才能开闭,
寻常人是看不出内有夹层的。不过中空甚罕,你可得屈曲身躯才能躺下。”宋鹏举说道。
杨炎笑道:“受点闷气,那也算不了什么。这笔账我记在闵成龙头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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