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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驼千里》
第 一 回 盛宴方收 深宵多敌党 容颜已毁 一女独伤心
河间府西碇湖边一座新建大庄院的广厅里,摆有几桌丰盛的酒菜,每一席都坐满了人。
若按照武林辈份来说,于冕实在不该坐在上席的上首,但他并非武林中人,不能依照武林惯
例来论。再则,这一次的盛筵,乃秦寒竹特地为他而设,在“父因子荣,妻因夫贵”的世俗
之下,不但是于冕,连到柳蝉儿、秦玉鸾和于志强等都分别被安排在每一席的上首,可说是
“一子成仙,鸡犬升天”,让宾客与及秦府上下向他们庆贺。
这一座大厅里,可说得上“喜气洋溢”四个字。因为于冕自毁家之后,真正建立回自己
的家。今后的岁月,敢情可在孝儿贤媳侍奉中享受几天晚福。再则,府衙已奉到因“夺门之
变”而获罪人士的特赦圣旨。
据说这道赦旨的来历,是因为于冕的小儿子志敏大破岗底斯山赤身魔数之后,竟在三几
个月的工夫由乌斯藏赶到京城,将忠国公石亨和司礼太监总督三大营的曹吉祥狼狈为奸,支
持赤身魔教、阴谋夺国的证物向皇上告发。因为石亨已经死亡,只好将曹吉祥下狱,抄封家
产,不但要追捕曹吉祥的嗣子曹钦、从子曹铉、曹锋、曹璇等人,连到走曹、石、两家门路
而得到官做的人都在逮捕之列,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是由京里用飞骑向各处传播因为曹党人
多,由他门下充当门房、杂役、厨师、而出去做官的都在一千以上,恐怕他们闻风先逃,所
以这消息封锁的十分严密,但于冕是赦诏中的人物,那好对他瞒过?圣旨一到河间府,府尊
立即陪同钦差,抬着圣旨,捧着于志敏的家书。在兵马护送之下,到达于冕的新居,这个突
其而来的喜事,几乎使于冕与及一干江湖侠义误认为皇命赶尽杀绝,而仓皇逃避。尚幸骆中
明挺身而出,问明底细,才使于冕在大喜之中接受这一道赦旨。
这时,于冕虽因获知赦旨内容,知道自己可以堂堂皇皇安居乐业,但他又想到一家受冤
多年,而且父母妻子血溅法场,已不能再使他们复活,以致虽喜亦悲、凄然泪下,幸而钦差
和府尊去后,读到爱子家书,知道圣上眷顾甚隆,而且又说新蒙师尊主婚,与王文孙女王紫
霜成亲的事,想到将来父子相见,也许连孙子也可看到,不由他又破涕为笑。
秦府上下欣悉这般天大的喜事,那得不杀牛宰羊,邀来左邻右舍,替亲家翁大大庆贺一
番。
但是,在这喜气洋洋的场面里,却有几个重要人物表现各自不同。——一个是柳蝉儿在
暗里埋怨于志敏和王紫霜结成夫妇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拉上一个红姑来同衾共枕?将来闺房
之内,五人同事一夫,岂不要打个大大的地铺来睡?所以,她的眉宇之间,略带有点儿轻
愁。
秦玉鸾年纪最小,仍然是“闺中少女不知愁”,不但不懂得什么叫做“愁”。敢情洞房
中如何服侍夫婿都不懂,反觉得人越多,就越热闹。只有她妈妈龙啸云生怕将来闺房争宠,
自己的爱女不知结党相助,而替她担心。
虽然有这两点小疵,仍是影响不到大家欢乐的气氛,每一桌上都吃得杯斛交错,喧嚷之
声,远达户外。
骆中明对于于志敏弟兄虽是一律相看,但他总觉得于志敏过分顽皮,不如于志强忠厚,
在这半醺微酡的时候,忽然叫起一声:“于老弟!”接着道:“志敏这孩子回来,你得好好
教训他一顿才好,说起他由乌斯藏入京,非经过河间府不可,竟不先回来看看,你说岂有此
理么?”于冕虽觉得骆中明说的有点过份,却因他对二小有恩,不好据理驳他,反而低声说
了一个“是”字。
但那孟开先义理甚明,而且为人朗爽,才到秦府头一天就因骆中明分派于志强夫妇工作
不当。而数说一顿。这时又听骆中明怪于志敏不先回河间府,他虽不曾见过于志敏,但由各
人传说中,对那位未见面的少年已是钦佩已极,不由得冷“哼”一声道:“骆老弟!你这话
又大错特错了!
圣人公说过:“忠孝不能两全。’当年大禹治水,曾经三过家门而不入,志敏这样做,
正是他继承大圣人的大志,移孝作忠,怎能说他不对?若果他先回家走一趟。却教奸党获息
先逃,岂不误了国家大事?”
骆中明虽找不出上好的道理来驳,却因他屡次触自己的霉头,有点不悦道:“那么孝为
八德之首,又该怎样说?”
孟开先呵呵大笑道:“好!我们就抬这个杠子!”当真找出“忠”字在“孝”字前面的
现成句子来反驳。
骆中明也不甘示弱,立刻找“孝”字在前的句子反击回去。
明因师太不由得好笑道:“你这两位施主要辩忠孝两字谁轻谁重,只怕辩到志敏回来
了,那时也用不着辩了!”
各人听她这样一说,都各自好笑。
云中龙秦平笑道:“这皇帝老子兀也古怪,我们早就将曹贼与江湖丑类勾结的证物,费
了不少工夫交给锦衣衙都指挥逯果转呈给他,偏是他不肯相信,端午那天也没有甚么乱子,
气得绿鬓老前辈立即带了叶姑娘走了,来自各方的热心好汉也各自散去。我们当初还认为忠
字讲不得,凭你再忠,人家不认为你忠,还是无法,那知这回志敏不知带些什么玩意给他,
他居然肯信,搞出若大一个风波,这道理从何说起,难道忠字也要分出等级来不会?”
一线天文亮笑道:“秦兄说的又痴了。须知上回我们拿去的证物,不过是奸党里的暗
语,那些暗语可以作种种解释,朝里那些自命为忠君的大臣,认为我们牵强附会,那又肯
信?不过,那次告发也有个好处,敢情有人走漏消息,使奸党不敢在端午那天发动,我们也
省去一场杀劫。至于于小友,他破了魔教中心总坛,得到的各种证据,当然是奸党首要甚至
曹吉祥的亲笔函件,再面呈皇上,揭露详情,那还不能取信?”
鲍逸志点头咨嗟道:“老哥此说甚为有理,于小侠替朝廷立下这大功劳,也该回来看看
才是,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他一语未毕,文亮已经摇头道:“鲍
兄没有和于小侠见过面,不知道他的性情,因他是小孙信儿的业师,所以我对他和王女侠倒
是十分清楚。像他两人这样游戏环宇的人,难道还贪图皇家什么富贵,讨个什么封爵不
成?……”
蝉儿已是提心吊胆,生怕志敏尽在外漂泊、游荡。使她空挂一个“妻”字的衔头,这时
听到文亮这样一说,不由脱口叫一声:“师伯!你说他为甚不回来?”
文亮听得一怔,旋而明白这位师侄的心意,笑笑道:“敢情皇上要赐宴,赐玉马金鞍,
鼓吹送他,说不定还有个什么公主,要招他做附马哩!”他末后一句本来是玩笑的活,但玉
鸾却不经思索,立即眼珠一亮,笑道:“皇帝是不是有个公主?”
她这天真的一问,可把在座各人都听得一阵大笑。
龙啸云就坐在玉鸾身旁,见自己的女儿问得惹人发笑,脸皮微微一红,轻斥道“什么都
爱问,问这个做甚?”
这一场盛筵就在此一句,彼一句之中喝到三更鼓响,除了班辈很小的几个与及明因师
太、秦浣霞、盛逸芳、龙啸云、玉莺、玉鸾、蝉儿,几位女侠之外,人人醉得摇晃不定,方
肯散席就寝。
那知佣仆收拾散席,尚未洗好碗碟,蝉儿和玉鸾正在床上唧唧哝侬的时候,忽闻墙外有
人道:“看情形该就是这座大庄院了!”蝉儿不禁一怔,推了玉鸾一把,凝神再听,又闻另
一个口音道:“管他哩!反正是这一带,咱们放起火来,烧他娘的一个个变成炙虾,总不会
有错!”
蝉儿心想:“这就奇了!谁敢来这里动土?”忙与玉鸾装束停当,忽听厨房那边一声惨
呼,分明有人遭受了毒手,她原认为来的是明火打劫而不长眼珠的强盗,所以不惊动别人,
推窗一跃而出,叱一声:“狗强盗胆敢伤人!”一展身形,直奔后院。
她才是起落之间,立又闻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大喝道:“这里藏有江湖人,定是小贼的家
里,快放火!”
那人话声方落,围墙外面一声断喝,一二十条身影即跃登墙上,厨房那边又连声惨呼。
蝉儿这时真不知该先顾那边是好,喝一声:“鸾妹挡他一挡,我去救火!”像一溜烟般
奔到后院,正见几名佣仆横尸地上,一名贼人擒着一名佣仆挥剑要斩,另外几名贼人正将火
种点向柴草堆上。
看那佣人危在顷刻,蝉儿也不及答话,一个“燕子穿帘”掠下瓦面,手中剑一挥,朝那
贼人腰间斩去。
那贼人既能从三丈多高的围墙跃身进屋,艺业自是不弱,一见剑光闪动,顾不得杀那佣
人,略退一步,手中剑向蝉儿剑上一拨,喝一声“撒手!”
敢情他自恃力大无穷,认为这一拨之下,对方的长剑那有不脱下飞去之理?不料双方兵
刃一接,立闻“当”一声响,蝉儿固然感到手腕一震,但那贼人的长剑更是被削成两截而感
到手上一轻。
要知蝉儿在几年前吃下“金芝”经这长期间的炼化,与周身血脉融成一体,功效更是卓
著,轻功虽未能与于志强并驾齐驱,悬空独立。但其余艺业的功力比起于志强还要略胜一
筹。原来那金芝初服之后,虽然比未服时好些,但必需经过几年才可以渐次发挥。这时蝉儿
的功力比她师尊——明因师太——敢情还要深厚得多,一见贼人断剑失神,立即把握这一瞬
的时机,娇叱一声,宝剑就势一挥,把他斩成两段。
这贼人死得太快,他几名同伴连想丢掉火种,赶过去救援都来不及,只好各将着火的柴
头向蝉儿打出。
其中一贼想是学过劈空掌力,只见他大喝一声,一掌就将一座土灶打碎,那灶里面本来
有不少炽红的火炭,灶上的大锅蒸着一满锅开水,那是准备洗去碗碟的油腻时用的,这时被
那贼人一掌打飞,一锅开水立即泼得满地;炽红的火炭也像无数火星,射向蝉儿的身前。
蝉儿见群贼恁般恶毒,怒叱一声,霹雳剑法登时施展开来,左掌连续拍出凌厉的掌风,
将那些火星飞往各处,半点也沾不到她身上。
群贼见这位少女恁般厉害,惊叫一声,纷纷夺门而出。
蝉儿的性格已经够狠,要不然,在南昌的时候也不至被寒锋居士毛落鸿擒往绳金寺,几
乎夺去她十几年保有的那一点点童贞,这时见群贼杀人,放火,毁物,想逃她那里肯放?一
步赶到逃贼身后,剑光过处,登时有两贼连喊都来不及,就被斩成四段,要夺门而出的群贼
急向两旁一退。就在这刹那间,一股劲风打到蝉儿脑后。
蝉儿只感到那股风力特异,一时辨不出是拳风,掌风,抑是锤形兵刃的风,急跨前一步
出门,立即拧转身躯,只见来物闪闪生光,约有米斗大小,不假思索地朝那物一剑劈去。那
知这一剑不劈还好,剑锋一到,那物登时被中分为二,一股热水由裂处激泉般射出。此时距
离不过尺许,蝉儿走避不及,竟被那激射出来的开水烫得满头满脸,登时脱皮起泡,痛得她
猛叫一声“哎呀!”原来,发暗器那人仍然是一掌击碎大灶的人,他一眼看到另一个放在灶
上煮开水的大瓦罐,便顺手掷出,蝉儿一时不察,竟上他这个大当,不由他哈哈大笑起来。
蝉儿被烫得痛极而呼,心里面已是极度愤怒,再听贼人得意的笑声,更是怒火冲顶,强忍痛
楚。再挥剑冲进厨房,一咬银牙,蛮横地喝道:“姑娘这回慢慢的剁你!”刷刷刷一连几
剑。专找贼人下盘进招。这时几名贼人虽各有兵刃在手,无奈艺业与蝉儿相差太远,顷刻间
各被剁去双脚,痛得倒地直滚。厨房的一大锅开水溅在地上尚未冷却,群贼同样被烫得皮开
肉脱,连声惨号。剩下一名佣人惊慌中跑出门外,也不知该逃往何处,只在门外跺脚疾呼。
蝉儿可不问外间情形如何,在惨叫哀号的群贼中找出破灶掷罐那人,当下冷笑一声道:“你
想受几剑才死?”那贼人双脚被剁,只痛得上躯在地上发颤,见对方问他,明知不免一死,
双目猛地一瞪,骂道:“你这丑鬼妖婢,敢不给你大爷死个痛快,看大爷不把你心肝五藏上
上下下全驾出来!”蝉儿听那贼人骂她丑,心里猛地大震,想到被开水烫破的脸皮,不知变
成什么样子,恨急之下,冷“哼”一声道:“姑娘叫你痛快就是!”手起一剑,朝那贼人的
头上刺落。那贼人只道她这一剑定是刺穿头颅,急忙闭目等死。不料猛觉嘴唇、牙齿、舌头
都同时一痛,心胆一震,竟然晕了过去。原来蝉儿不甘心一剑叫他身死,所以这一剑只是直
捣他的牙关,再一旋剑柄,将他舌头同时割断。
蝉儿这时眼见贼人晕了过去,自己也觉得脸上火辣地疼痛不堪,急就身上取出治伤良药
服下。
少顷,蝉儿自觉疼痛的程度稍减,看那贼人依然未醒,又走上前去,一剑向他大腿根刺
下。
那贼人本来晕得神智尽失,却被蝉儿这一剑将他刺痛得醒了过来,看到蝉儿向他瞪眼,
已知是怎样一回事,但此时满嘴鲜血,嘴唇合不拢来,牙根已失,舌头已齐根断去,要骂也
骂不出声,只有怒目和发抖的份儿。
蝉儿看贼人那付凶相也自吃一惊,但恨他用开水毁了自己的容貌,一生的幸福已算是完
结,纵使家翁怜悯,夫婿多情,亦因与几位同襟共枕的妹妹相处而惭形秽,今后只好以青磬
红鱼度此余生,她想到这里,恨比惊的成份高出几筹,狞笑一声,一剑剁下贼人一双手臂。
那贼人经她这一剑,立即周身发颤,登时再晕过去,但是,这时蝉儿已不管他是生是
死,晕了又把他剁醒,醒了又把他剁晕。她悲愤之下,也不知到底剁了贼人多少剑,直到自
己觉得有点力乏,才一剑穿透他的心窝,续把伤在一旁的余贼个个剁成几段,一声狞笑飞奔
回房。
当蝉儿跃进厨里的时候,围墙上的贼人也纷纷跃过正屋,玉鸾虽是武艺稍逊,但绿鬓老
尼传授“柔钢绕指”和“回风荡柳”两种身法岂同凡响?只见她身形一晃,已到达敌人面
前,一招“急浪翻舟”宝剑如闪电般推出。
但是,来的这些贼人并没有一个是庸手。一见宝剑推来,身形略闪,回手就是一剑拦腰
扫到。
玉鸾见这敌人避招还招全在一闪之间,心知对方艺业不弱,急展开“猴王剑法”荡起一
圈光影,连续进攻。眨眼间将那名贼人罩在剑影之下。
群贼不禁高呼一声“这贼婢厉害!”立即一拥而上。
那知在这一瞬间,一声朗笑接着一条人影挟着白光飞来,只在贼阵一滚,立即有两名被
腰斩在瓦面上,鲜血溅得群贼一头一脸。
玉鸾一见来人,认得是于志强的身形。急呼一声“大哥!你走远一点杀,别抢我的生
意!”
于志强知这位小弟妇近来艺业精进,而且她手里有一枝宝剑,也放心说一声:“好!”
将蒙天剑,舞成一团银光,折毁了贼人几件兵刃,杀过另一角落。这时,未被酒醉的秦玉
莺、秦浣霞、盛逸芝、阿琼、文信,和已被酒醉的塞马先生、文亮、秦平、骆中明、孟开
先、盛凌如、武隐真、鲍逸志、吴微信;住宿在秦府的明因师太秦寒梅、秦寒竹、秦方、龙
啸云等一群高手。全已闻警而起,纷纷跃上瓦面,各找敌人交手。
文信儿自从经于志敏替他脱胎换骨,以瑜珈门的异术教会他六套剑术,十八套掌术,旋
风舞絮的身法和七十二种点穴法,除了在丰都一仗,总没机会大过手瘾。尤其得了松林老怪
的绝龙剑之后,并没有发过几回利市,这时见来贼甚多,不禁色然心喜,拔出宝剑,喊一
声:“留几个给信儿杀杀!”人随声去,朝最近身前一名贼人兜头就是一剑。那贼人在月光
下瞥见一位身长不及五尺的蓬头童,居然也找他厮杀,心想:“我曹铸也算倒霉倒十八代
了,连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来欺负人!”一挺手中宝刀往上一挡,只闻“当”一声
响,手腕竟被震得下沉,惊得他后退两步,闪着怪眼尽向文信儿打量。文信儿也因这一剑竟
未能斩断贼人的钢刀而有点诧异,噫噫一声道:“你那柄可是宝刀?赶快送给我!”话声一
落,当真伸出左掌,作势讨刀。
曹铸本是曹吉祥的远房侄儿子,一身艺业传自滦州异人,一口“鱼鳞刀”也曾打败过不
少名手。这时见一位蓬头童居然向他讨刀,不由他怒骂一声:“小鬼命都不要了,还敢问爷
爷要刀,给你!”说到“你”宇,横踏半步,先劈出一掌,鱼鳞刀一招“并刀斩水”直如一
匹白练向文信儿腕间泻落。
文信儿既知贼人手中一口是宝刀,也知不可大意,左掌一缩,剑走偏锋,在刀身一粘,
顺势削对方手腕。
曹铸做梦也想不到蓬头童有此绝招,待见剑光一滑而到,才一偏身子,抽刀退步,展开
刀法,反攻上前。
文信儿见贼人把一把银刀舞得虎虎生风,知他已用上绝艺,一面举剑相迎,嘴里却在笑
道:“这才是啊!你先教我一套刀法,然后再送不迟!”他与于志敏不过是一昼夜相处,居
然将于志敏的口气、作风,学个齐全。
却不知这种戏耍敌人的作风,该在情势不迫的时候,他却不论时机,一味胡闹,虽然几
剑之后,将曹铸杀得毫无章法,但来贼人多势众,见状高呼一声,登时又有五六名围拢上
来,而且全是万中选一的兵刃,将文信儿困在核心。同时,还有几名贼人乘机下屋搜杀妇
孺。
幸而,于冕这座新建的庄院,并无妇孺可杀。群贼一直搜到后面,才见一位容貌奇丑的
少女对镜啜泣。
原来蝉儿杀尽厨里群贼之后,自念被滚水烫过的容貌不知变成什么样子,急奔进房里对
镜察看。说起她的容貌虽比不上王紫霜和闵小玲,但也是上上之选,她还曾经暗里自负,认
为再加修饰,并多学一点御夫术,不愁于志敏不全力倾向过来,让她占尽春风,独擅椒房。
那知她临镜一照,只见镜里头的影子凸一块凹一块,红一块绿一块,加上水泡,干痴,
连她自己都被镜中人影吓了一跳,几乎把她气晕过去。在这一瞬间,她猛然想起自已凄凉的
身世,认定天意使她如此,竟悲悲凉凉地对镜哀泣。对于瓦面上奔突厮杀,反而无心去管。
但她到底身怀上乘的武学,耳目反应十分聪明,一听身后响动,虽在泪眼模糊中,也由
镜里看出六七条身影到达房门,心想自己容貌被毁,还不是这群贼人引起?银牙一咬,反手
就是一把鳗骨针打出。
这群贼人也是死神照命,不知这姑娘有此一手,挤在房门,闪避不开,一阵针雨透身而
过,同时一声惨呼,已有五人当场倒地。
蝉儿一把针雨,将贼人打死大半,剩下两名未逃出这座房子,又被她追上前去,一剑一
个,劈成四半。
她将来侵闺阁的贼人杀尽,猛觉自己这付形相不该再露在人前,扯下一幅汗巾,把脸一
蒙,顺手将首饰盒子揣入怀里,用剑在桌上匆忙写了几个字,立即飞身上瓦。正见前后四间
正屋和八间侧屋的瓦面上,人影横飞,又听骆中明历声大叫道:“这群恶贼都是曹吉祥手下
的奸徒,一个也休放过!”
但骆中明虽是大声疾呼,而他的声音却是飘浮不定,敢情他已力竭声颤,到了性命交关
的时候。
不但骆中明如此,除了于志强能仗着蹑空草的功力,凌空下击,仍操主动之外,人人已
面临生死关头。
蝉儿见状那得不急?娇叱一声:“休慌!”运剑如飞,配合回风荡柳的身法在各组的空
隙荡来荡去。她的身形每到达一处,那处便有一名贼人倒下,自己人也就觉得压力一松。正
在她杀得起劲的时候,一株枝叶扶苏的古柏上忽然传来一声狂笑,立即见一条高大的身影凌
空飞下,往蝉儿身前一落。
看那人的身法敢情是武林上第一流的高手,只见他脚尖未沾瓦面,双掌已交换打出厉凌
无比的掌风。
蝉儿虽是艺业精进,仍觉那人的掌力比起静虚道长差不多少,不由后退几步,喝一声:
“谁?”
那人又一声厉笑,伸出瘦长的双臂,揸开钢钩般的十指,不断地抓向蝉儿脸部,漫看他
抓来似毫不着力,但每一抓发出,竟是十缕锐风同时发出。
蝉儿连闪几招怒道:“姑奶奶难道怕你?”乘那人一抓甫过,她刷刷刷连续攻上三剑。
那人忍不住”叹——”一声道:“妮子这几剑使得不坏!”仍仗他诡异的身法,空掌与
蝉儿交手。
蝉儿闷哼一声,并不打话,刷地又还他一剑。
自从这位怪人将蝉儿挡住,诸侠在众寡悬殊之下,登时又险状环生。厨房里的火焰,也
在这时冒上屋顶。
忽然,遥远的东北角传来一声清樾的长啸,各人听那啸声,最少也在十里以外;但是,
于志强如同吃下一剂兴奋的药,欢呼一声:“敏弟回来了!”话音方落,果见一金一白两道
光华向屋面一落,高呼一声“哥哥!你教自己人统退过一边,省得误伤他们!”
但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之下,诸侠义已被敌人个别包围,急得于志强连声高呼,一时那能
退得出阵?
于志敏眉头一皱,叫一声:“哥哥!只要你指名叫人就行!”
于志强果然喊一声:“爹!”于冕应了一声,于志敏也随声而到。金霞、白霓,双剑同
时一卷,敌我双方连于志敏怎样出招也看不清,于冕身旁的敌人全部身首异处。
于冕料不到他这儿子武艺恁般地高,下手恁般地狠,动作还恁般地快,不由得楞了一
楞,叫一声“敏儿!存点好生之德,惩治他们就够了!”
于志敏多年来未听过慈父呼唤,这时被呼一声,心头又喜又悲,泪水几乎流下,颤声回
答:“爹爹!这些都是曹贼一党,圣旨里面有杀无赦的奸徙,爹爹不必。。。。。。”一眼
看到秦玉鸾被四名高手围攻,危在顷刻,随手将两剑掷出,喝一声:“着!”两道光华射
出,立闻那边两声惨呼,他把手一招,两枝宝剑又自敌人尸体倒飞出来。
于冕惊喜道:“敏儿你学会了飞剑?能及几里?”
于志敏虽愚弄别人,但对老父却恭谨答道:“敏儿这个是内力运剑,并不是飞剑,世上
也没有飞剑百里取人首级的事!”
于冕听说来的敌人是曹吉祥一党,才恍然大悟,忙道:“既是如此!休让奸贼漏网要
紧,少时再说!”
于志敏应了一个“是”字,眼光一掠,却见骆中明,秦方夫妇皆险象重重,急将两剑向
围攻秦方夫妇的敌人一掷,也来不及收回,叫一声“骆伯伯!”声未到,人已到,双掌分
飞,把四名强敌打成肉饼,只剩骆中明一个,这才一晃身躯,跃过秦方夫妇那边,拔出宝剑
就势一挥,又杀了几名奸党,一声长啸腾起半空,喝道“曹贼党人听着!不弃械任缚,我于
志敏教你人人化成血水,死无葬身之地!”“于志敏”三字谁人不识?群贼见这位江湖异侠
龙卷风竟是猛若哪咤,悬身在十几丈高的空中发话,回忆方才只见他剑光一动,自己人立即
横尸,不禁齐声惊呼,几十条身影立即向四周飞纵,只有与蝉儿交手的怪客,仍然双掌如
飞,打个不停。
于志敏生怕自己人追去,便易误伤,喝一声:“不要追!哥哥!蝉姐!鸾妹!各位前
辈!你们使剑的全把剑掷给我!”说时,双手不停轮番掷出金霞白霓两剑,已有几名先逃的
奸党腰斩在地。于志强知他心意,首先喊一声:“兄弟接剑!”话声里,蒙天剑化成一道白
虹,直射于志敏的身前。于志敏并不接剑,只是将他哥哥掷来的剑一拍,那软绵绵的蒙天剑
立即拐弯射向逃出墙外的奸贼身上。
玉鸾姐妹和诸义侠见状,不禁齐声欢呼,纷纷将手中剑向于志敏掷去,只见他双掌频
挥,十几枝宝剑就像几十道长虹上下飞卷,逃在前面的奸党竟如浪卷沙崩,纷纷倒下,剩有
十几名眼看前面人人丧命,只惊得心胆俱碎。
于志敏运起神功,将十几枝剑越收越近,群贼里面不知那一个胆小鬼悲呼一声:“仙侠
饶命!”余贼登时跪倒。于志敏嘻嘻一笑道:“算你们知机!哥哥!先将他们捆了起来!”
双臂一圈,十几道剑光一齐投向他的怀中,他飘然落地,将剑放在瓦面上,笑说一声:
“谢谢列位借剑,请过来认回去!”
那知话音一落,却听蝉儿娇叱一声:“老贼!往那里走?”两条身影已疾射出十丈外。
因为用剑的人都被于志敏借用他们的兵刃,只好胡乱捡了一枝跟在用别样兵刃的人后面
追去。但那老者一走,蝉儿一追,两人的轻功都十分神速,而且还起步在先,一时那能追得
上?于志敏原见一位老者空掌与蒙面少女厮杀,他只瞥一眼,已看出蒙面少女使的是他发明
的猴王剑法,再看蝉儿不在众侠义里面,心知蒙面少女是谁,但蝉儿为何需要蒙面与那老者
厮拼,却教他百思莫解。
这时一追一逃,顷刻就消失了身影。
于志敏碍于追去的人尽是些长辈,连到自己的老父都在里面,不便叱令停步,存在这边
的只有自己兄弟两人,而敌人尚有十几个之多;倘若自己再一离开,则于志强纵能杀死一两
个贼人,仍要被多人逃脱。
他衡量轻重,料那老者艺业再高,也因这边人多追去,定是不敢迎战,但也不宜过迟处
置这群奸党。当下左手一挥,一阵掌风拂过,群贼全被他隔空拂中穴道,一声不响站在周
地,这才取出一根小小号箭交于志强道:“哥哥在这里看着,要再有奸党到来,你一人打不
过就将这满天星向地上摔,我先追赶那老贼去!”说毕,也不待于志强答应,一纵身子,人
已飞走。
于志敏轻功何等神速?虽然耽搁不少时候,但不用几纵已赶到艺业最弱的老父和骆中
明,叫一声:“爹!你和骆伯伯先回去罢!”他身形并未停下,眨眼间又追过文亮和明因师
太的前面,却见一条小身影在前面疾奔,从出是他的门徒文信儿,心里暗喜道:“还是这个
小鬼强些!”
但他却拿出师傅的口气,叱一声:“追不上就别退了!”
文信儿听出他师傅的口音,答一个“是”字,便停步下来。
于志敏再一连两纵,才追到蝉儿背后,很自然地唤一声:“蝉姐!你们先回去罢!”身
形一闪,又向一颗小黑点追去。
蝉儿被夫婿甜甜地喊一声“蝉姐”真如一碗凉蜜,沁人心脾,脚下不由一缓;却又恨他
不早些赶来,这时容颜已毁还有甚么值得留恋?想到此时,不由得狠狠地一“哼”,直奔向
侧面的树林里。
和蝉儿交手那老者的艺业确是不俗。他虽较蝉儿起步早一些,但初时不过相隔一二十
丈,跑了一阵子之后,竟相隔有百多丈起来。于志敏一阵急追,相距有二三十丈,本来一纵
可达,猛见那老者面前不远,恰有一座树林,生怕他木遁而去,急用尽功力,一掠上前。
那老者已知被人尾追,而且知道尾追他的人,艺业要强过他几倍,否则,不会恁般轻易
追得上来。这时一闻衣带风声临到头顶,急一挥双袖,袖风、掌风,同时向上打出。斜里一
飘,堪堪到达树林的边缘。于志敏身在空中,骤然被袭,只得一提真气,再升高数丈,在这
一瞬间,已被那老者逃入树林。一气之下,身子飘往老者入林的上空,双掌往下拍,只听
“咯咯”一阵暴响,方圆十丈内的树枝树叶全被掌劲摧毁在地。
但是,由得于志敏掌力再雄,再猛,到底因有枝叶挡灭不少,并未直接打中老者的身
上。
这一掌过后,反闻林里面桀桀怪笑,并还赞一声:“果然是好掌力!”
于志敏敢情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敌人讥笑,虽然并无别人,嫩睑也不由得自行发热,
喝一声:“我不追你进阎王殿不算!”恃着自己艺业高强,竟不理“遇林莫入”那句老话,
将罡气布满周身,向笑声来处一纵。
那老者躲在暗处,见月光下一条身影疾掠到头上,略一移挪站处,奋起双掌,暴喝一
声,一股猛烈的掌风凭空上卷。
于志敏早有准备,虽见掌风打来,毫不理会地一沉身子,往下直落,然后横掌一扫,
“咯咯”一阵暴响中,掌风所及,林木齐折,只听到一声尖呼过后,似有人跌倒地上。
他冷“哼”一声道:“看你还往那里跑?”大踏步向声音来处疾走。
那知还未走得几步,忽见倾倒的树身后面黑影里,几十点寒星挟着劲风打来,一道黑影
贴着地面倒射出去。
这突然而来的暗袭,要换过别人必难幸免;但对于于志敏,却是毫无用处。只见他脚尖
一拄地面,身形立即荡起,几十点寒星全由脚下擦过,他身形似毫不停滞地向前一滑,喝一
声:“接掌!”单掌一挥,向那黑影打落。
那老者以为自己一手暗器,总可将来人挡得一挡,让自己能够逃生,不料暗器无功,掌
风已到达身后,没奈何只得闪在树后,拧转身躯,硬接一掌。
于志敏这一掌虽是仓卒间发力,而且身体悬空,但那老者一接,立即感到如受重压,登
登登,连退三步才站得稳步子。于志敏嘻嘻笑道“你这老贼能接小爷一掌,艺业并不太坏,
先报个名来,待小爷送你一送!”
那老者原是一位极端狡猾的魔头,他一见于志敏使出交换掷剑的本领,情知不是对方的
敌手,但他也知道若不见准时机,胡乱一退,势必被一剑飞来,刺个胸背齐穿。
所以,他仍然竭力与蝉儿交手,以侯良机凑合。果然不消多时,同伴死的死,降的降,
于志敏将所有的剑收在怀中,当然再无第三只手发剑,若不趁机快走,定与同伴同一命运。
他这种老奸巨滑的人,绝不会走投降受辱的下策,虚进一招,封住蝉儿的剑势,立即抽身倒
跃,拔脚狂奔,那知仍被于志敏追了上来,迫他交手。
他当然明知对方说那”送”字的意义,嘿嘿干笑两声道:“我老人家也该有人送一送
了,就是少个人陪我,有你这龙卷风陪我也行!”
于志敏笑说一声:“好!”接着道:“陪不陪你,还得看你名头大小,斤两多少再
说!”
那老人干笑两声道:“我老人家无名小卒,不值得一说,斤两多少,你可看来!”说到
最后一字,立即马步一移,只掌猛然推出,几十点寒星作为掌风前导,当中还夹两圈黑物,
一上一下朝着于志敏的头顶上及身前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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