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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海腾蛟》


第 一 回
雨箭风刀 飘蓬登异域
人亡家破 往事话从头



  “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远,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唐朝李德裕这首诗,把海南
岛描写成鬼门关那样可怕的地方,到了宋朝,这种观念仍然没有改变。苏东坡眨到海南之
后,他的谢表中就有“并鬼门而东鳌,浮瘴海以南迁,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痛哭江
边,魑魅逢迎海上。”的怪句。因为海南远离中国大陆,古时是“雕题”,“凿齿”之国,
汉武帝命伏波将军路博德平南粤,遣兵经略海州之地,北置珠崖,南置雇耳等部而叫做琼
崖,后经马援、李德裕、李纲、苏轼、赵忠简等人,陆续开发,这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
长青之草的海外乐园,人间琼岛,渐渐被中原人士所知,不过囿于北人轻南的观念,仍认为
海南是蛮荒不毛之地。明宪宗时,海南邱濬高中了传腕,历任太子少保,着了“幼学故专琼
林”;
  明世宗嘉靖时,海南的海瑞扳倒严嵩,中原人士歧视海南的成念,缓稍为改受过来,可
是,仍以海南作为充军逃捕之地,把大好河山,委弃不用,正是令人浩叹不已了。
  尤其历代昏君庸臣,把朝内的忠贞人士,眨的眨,遂的逐,充军的充军,这些被眨被逐
的人物,不少大智大慧、刚毅不拔之士,他们到了海南之后,开辟蛮荒,教育黎庶,振兴文
化,所以明朝中叶之后,中原虽然鼎沸,北方遍地烽姻,而处于海外一晌被歧视为“不毛之
地”的海南,却因为有了些孤臣孽子的经营,不但留得一片净土,反而保存了民族的气节,
使文物蒸蒸日上,现在海南约五公祠,挂有朱道台撰“唐嗟末造,宋恨偏安,天地几人才,
置之海外;道契前贤,教与后学,乾坤有正气,在此楼中。”的对联,短短几十个字,已经
写尽历代昏臣庸臣的嘴脸,写尽先贤拓荒奋斗的功绩了。
  却说明朝第六代的英宗皇帝即位时,还是九岁的孩子,所以被侯臣王振揽权,不论是匹
夫贩卒,只要走王振的门槛,无一不是高官显爵,如果胸怀磊落,不愿向奸佞低头的,那管
你是圣贤豪杰,忠臣义士,不但没有进身的机会,甚至于还要被刺配充军,或秘密处死。在
“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的情形下,勃内群奸争利,朝外连年杀伐,已经是崔符啼聚,遍地
烽烟了。但是王振那管国家是否丧失元气,只图个人权利,最后还要挟英宗皇帝,御驾亲往
瓦剌,激起“土木之变”,连到皇帝也做了也先的俘虏,后来朝内拥立景帝,国内大冶,奉
英宗为上皇,可是并没有多久,又被曹吉祥、石亨等奸臣,迎上皇复位,造成“夺门之
变”,按着就大大的杀戮一番,因此,朝廷也焦头烂额。
  就在“夺门之变”这一年的深秋,海南岛清澜港附近向沟材的村民,看到最近几天风色
不好,不敢驾舟出海捕鱼,只好藉着这个闲暇的日子集结在沙滩上,有的补破纲,有的在闲
  坐聊天,在这满天红霞之下,又涌起黑色棉花似的块云,虽然是大好的黄昏,但在有经
验的海边渔民眼里,知道暴风雨快要来临了,因为沙滩离开村子很近,同时,海南的暴风每
年总要起好几次,当地的人们已经过惯了风暴,并不觉得它怎样可怕,所以沙滩上除了几位
老人家看看天色,盘算着暴风来临和遇境的时刻之外,其馀的村众,谁也不把它当做一回
事,沙摊上仍然充满了笑声,黄昏的凉风,更增加了人们的快感。
  风势越来越紧,黑棉花似的乌云越涌越多了,没有半顿饭的时光,红霞已经淹没在浓黑
的云层里,海面上的巨浪,一个接一个地向海岸冲来,并且夹着凄厉的骄啸。
  沙滩上的人群,这里再也不能保持宁静了,老婆婆和一些女人们赶紧抱着,拉着她们的
孩子向村里跑去,呼唤声、哭嚷声,响遍了沙滩上的空间。正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忽然响起
又尖又锐的声音,这个盘音在呼着:“大伯!大伯,你快看那海里漂着什么?”沙滩上还有
少数的男人顺着那呼唤的小孩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方向离开海岸约一里多路的海面上,正漂流着一艘小船,一个滔天的巨浪把那般
小船推上浪的顶端,突然又把它吞没了,按着另一个浪头又把它推上去,这样一隐一现地在
海沟里荡着,滔天的巨浪,昏黑的天空,包围着一叶的小舟,岸上的人们虽然不知道船上是
否还载有人,可是都为了那艘小船担心,替那船上的人捏一把汗,谁也希望那艘小船能够被
浪花推近岸边,让船上的人们得救,这个时候,沙滩上的老人也在岸上替那艘船合十祈祷,
在喃喃不绝地祈祷。
  可是,尽管巨浪一个接一个向岸上猛袭,但那艘小船却慢吞吞地并没有移动多少,泼墨
似的天空反而迅速地泻下一缕乌云,海水夹着啸声卷起一条巨大的水柱,“完了!完了!”
被称为大伯的那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猛搓着双手在喊着,沙滩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龙卷风就
要把那般小船带到天上去,最少也会把它撕成无数的碎片,因此,个个都失常地大喊起来,
慈祥的老人们轻轻地辍泣,两手掩住脸孔而不敢再看这幅悲惨的情景。
  说到这种“龙卷风”,真是非同小可,它来的时候常常是没有预兆,陡然间,飞沙走
石,天上的云脚垂到地上,地面上的树木,房屋,人畜,统统被它吸到云端里去,而成为太
空的旅行客,这些旅行客再临到地面的时候,没有一件不是百孔千疮,支离破碎,这是陆地
上龙卷风的威力;如果龙卷风发生在海上,那就更有奇景可观,开始由云端下迅速成为柱状
下垂,将到海面的时候,海水狂啸,巨浪滔天,同时海水也被吸成一条巨型的水柱上升入
云,在这条水柱附近半里内的鱼虾、船舶,无一幸免,随着风势旅行了千数百里之后,风势
渐渐衰落,鱼虾、船舶、海水,都成了阵雨下降,造成了水灾,海南岛每年总要经几次龙卷
风和台风的袭击,而龙卷风造成的灾害更大,因为台风有预兆使人畜能够事先躲避起来,而
龙卷风是没有方法预防的,它光临的时候。快如雷电,连躲也来不及,难怪向涛村的人,赌
得不敢看那摇曳在龙卷风中心附近的小船了。
  但实际上的情形并不像涛村人意想那么坏,约莫过了半顿饭的时光,远处的天空显露出
一线的曙光,那根巨型的水柱渐渐移向东北角,倾盆的大雨挟着排山倒海之势,从远处向海
岸袭来,虽然这些情况不过是瞬间的事。但经验告诉海岸的居门,是龙卷风已经掉头而去了
这时侯,呆在海滩上的人,却发现了奇迹||那一艘小船并没有因这次台风而破碎,也不因
为巨大的海浪而沉没,相反地,它已经顺着风雨的来势,而慢慢地更接近了岸边,使得向涛
村民起了小小的骚动,并且收同了刚缓紧张的心情。
  向涛村的人,有的立在沙滩上,有的站在屋檐下,但几乎每人都翘望着海里漂流着的小
船,每一对眼睛都向那船上搜索,希望发现船上是否还载有人,而船上的人是否还能够活
着?虽然仍旧是黄昏的时刻,小船离岸不过是只有半里,可是因为天上的乌云还没有完全散
去,海面上仍然是一片模糊,普通人的目力,当然不可能发现什么,但由小船的型态看来,
已经可以确定不是本岛的船舶,因为向涛村住的十有八九都是渔民,他们在风平浪静的日
子,驾着他们的渔船,绕着海南岛捕鱼、捉虾、取蚌,甚至于还到过东沙、西沙、团沙、围
川、浮水洲等岛屿作业,所以这一带的各型渔船、货船,只要经他们的眼里,他们立刻可以
指出那一种是潮州船,那一种是围洲船,绝对不会有毫厘的错误。
  但是,这一艘小船的外型是那样地陌生,显然不是邻近各地的船,更不是本岛的船,所
以他们在辩论着那般小船,到底是福建的、或是浙江的。不管那艘船是否有人,但渔民大都
有互助的义气,尤其是意味着海上遇难的苦况,而对小船上的一切都寄以同情,这时候竟有
几位年轻的小伙子,脱光了上衣,携带了绳索,准备冒着风浪的危险,游泳到船上,希望能
够迅速把那般小船解救,如果不是有些较为持重的老人阻挡他们,那末他们必然这样做了。
  在向涛村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有一艘外地的小船漂来本岛,经过了暴风龙卷风的袭
击,仿安然无恙向他们的村子接近,他们离开海岸较远更不能看到船上有什么人物,可是他
们却体会到,那艘小船必然还另外载有人,不然,它就不可能漂流那么远的路,而且能保持
它的方向接近岸边,而不被海潮和潮和湾流冲走,不过船上的人经这次风暴的袭击之后,能
否保持活命,倒是一个疑问了,不过这次风暴的时间很短,船上的人可能只是晕了过去,如
果没有完全死去,那么还可以施行急救,这个村里以前也有过救助被难人的经验。所以王大
伯的家里,得知小船还没有沉没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奏好了姜汤、稀粥,等待在沙滩的村众
救人归来,同时还预备了几块门板、油布,叫来几位精壮的村民带往沙滩。
  正在村民把门板带到沙滩的时候,小船距离岸边也只有四五十丈远近了,如果在平日,
再远一点也可以看得清楚,但这个时候已经是夜幕低垂,天空仍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岸上
的人老早注视着小船,那末可能连小船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因为这样,原来已脱了衣服的小伙
子再也不能忍耐了,他们早就把一段一段的绳子连接成百多丈的长绳,盘推在沙滩上。
  这时,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奋勇地把麻绳的一端,缚着自己的腰,他对王大伯说一句:
“大伯!请你叫人招呼这堆绳子。”之后。来不及向别人招呼,就很快地跑到海边,一个
“惊蛙入水”,但听到“扑通!”一声,白浪滚滚,他头顶前面的海水,分成两道斜缕,汹
汹涌涌地向他的后面直泻,人已经离岸五人丈开外了,盘在沙滩上的绳堆、很快就只剩下一
小捆,一会儿,听到船上一声长啸,守着绳子的壮汉们,用熟练的手法,很快地收回绳子,
小船如箭般向岸上直射,因为人多力足,小船竟被他们拉上一半搁在沙滩上,及是一阵欢呼
“王大伯船上有三个人哩,都晕过去了!”
  这时人们急急地涌到船边,王大伯迅速地分配人手把船上晕倒的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
抬到门板上,按着抬起来向王大伯家里飞跑,归途中,王大伯牵着那首先上船的青年,很激
动地说:“世成,今天真亏你,不然,那船上的一老二少还要再捱上半个时辰,就恐怕没有
救了!”
  世成说:“那没有什么,但是,大伯“你看这几个人能不能救呢?”
  王大伯说:“现在我还说不定,我们赶快回去看看吧,你也不要回家了,就在我家里和
我喝几杯酒,赶赶身上的湿气吧!”
  王大伯的屋子是前后二间正屋,正屋两旁各有一间侧屋,当中是一个很大的天井,这时
屋里屋外都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一老二少躺在侧屋的床上,经过王大伯和村民紧急的救治,
那两个小孩子首先就醒过来,因为他们根木没有什么伤他没有什么病,不过是饥了肚子,再
经海里面的大风浪冲击而晕了过去,经过了施救和灌给热的姜糖水,很快就醒过来,但是,
那老人就不同了,他比那两个小孩子更要出力镇住那般小船,不然很快地就会被龙卷风卷
去,他用尽了力量去和风力搏斗,但是人力怎能够和大自然的力去比拟呢?
  如果不是他一生来练有过身的武功,那么老早就被风力打晕了,就这样,他也在拼命摇
着船脱离了暴风中心之后,轨失去一切体力而晕倒在船上,等到村民把他抬到村上的时候,
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经过了王大伯亲自对他施行“人工呼吸法”,而且不时灌给旧汤、稀
粥,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一个垂死的老人,也被救醒过来:他睁开双目,看到周围的
情形之后,知道这条命是给人家救过来了,他一翻身就想爬起来,但王大伯用强力把他按下
去,一面用目光制止他,当他看到他旁边躺着的孩子已经清醒之后,他也静静地由着王大伯
摆布了,这时王大伯亲自给他们添了三碗稀粥之后,便对村众说明人已经得救了,因为还需
要调养一下,不便打扰他们三人的精神,要村众各自回家,村民也觉得这三人既是从外地而
来,和自己人的言语必定不能相通,一切事情有王大伯办理,一定会令人满意了,所以都答
应一声就想各自散去。
  这时王大伯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赶快喊回村众,并对他们说:“本村忽然来了三个人,
虽然不知道是好人坏人,但可不是邻近的人了,由那般船看来,必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也许是被海盗抢劫后,把他们赶下小船,任他们自生自灭;也许是逃避仇人的追踪,而驾着
小船,逃亡海外,不论是那一方面的原因,泄漏了消息,不但对一老二少不利,甚至于还要
害及本村,所以要本村的子弟,统统保守秘密,不得泄漏。”顿了一下,接着说:“过一会
任方带几个人,到海边把那般船拉上岸来,免得被潮水冲走,而露了眼线。”那个叫住方的
中年人答应了一声,就和村众各自散去,只剩有世成留在王大伯家里,陪着招呼那三位不速
之客。
  村众散去之后,王大伯拿出几套乾的衣服,给那一老二少换了,这时一老二少,已经能
够略为行动,他们本来没有什么病,不过是因饥渴交道,加上暴风的袭击而昏倒,现在日得
到了休息,解决了饥渴,精神也就得到无上安慰,同时两个是小孩子,元气充足,一位老人
是身怀绝学武功的人,所以在安定下来之后,很快地就恢复了体力,他们换好了衣服之后,
由那老人率领着那二个小孩向王老伯一揖到地,口里说不尽地“谢谢救命之恩”,大家客气
了一会,正屋里已摆上一桌丰盛的晚餐,在渔村里虽然没有什么好菜,但是贝干、苟子、乾
鱼之类,却也另有风味,酒是自己做的,虽没有山西份酒、天津五加皮,那般醇烈,可是也
经过一蒸二蒸,味道还算不错,大家入席之后,便就浅斟低酌起来,王大伯向老人继续斟第
三杯酒之后,问:“老哥这次经这么大的风险,漂到敝地,必有原因,能否告知一二?”
  老人先望望左右,长叹了一声,眼泪已泊泊的流下来,半晌才说:“老哥上此次得蒙救
命之恩,是我们三人的大幸,你老哥不问,我也要对你老哥详尽说明,才不辜负你老哥救我
们一场,不过,说来话长,同时,我还没有请教你老,和这位老弟的称呼呢?”
  王大伯把自己的头一拍“该死!我真也忘记告诉你!”他这一来,如把旁边那两个小孩
子逗得笑了起来,然后王大伯自我介绍一番!原来王大伯名字叫做仲泉,居住在向涛村已经
是三代了,五年前他的老伴死后,就很寂寞地守着这么一间大屋,另外由他的侄儿邦宁,和
侄媳任王贞来招呼,邦宁在十天前,带了一批乾鱼咸鱼到府城丢卖还没有回来。
  说起这王大伯,他在清澜这一带原也是有名的人物,尤其是水里面的工夫,便可以说是
独步一时,十五年前海盗林少英率了十几条大楼船,进犯清澜港,那时王大伯绩是四十二
岁,他的水功正在馈峰状态。同时,年轻时到过迟罗、南洋、广州、钦川、越南等地,贝多
识广,当下听说海盗进犯,就集合了向涛九村的精壮,驾着小舢板出海迎击,王大伯便潜到
水底,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海盗船凿沉入艘,还把护舶的水鬼杀死了三四十个,林少英的
船如果不是逃得快,而小舢板不利于仰攻的话,可能使海盗船全部都毁在海里。可是这一
仗,却也打得林少英再不敢正视清澜港一带,十几年来得以平安无事。
  从这次之后王仲泉就获得了“海底蛟”的混名,清澜附近的人,把王仲泉从“大哥”而
喊到“大伯”。
  说起“海底蛟王大伯”已是老少皆知的人物,而“王仲泉”这个原来的毛子,反少人知
道了。那个青年世成性丁,是王大伯的徒弟,水里工夫煞是惊人,不论海里风浪怎样险恶,
他也能游土十里八里的水里,遇到十分大的海浪,不利游泳的时候,他就潜入水底,一口气
可在水底潜行二三十丈,所以也得了“浪里鲨”的绰号。这个向涛村有七八十家人口,就是
“王”、“任”、“丁”三姓,多数以捕鱼为生,王大伯更是村里的领袖,村里的事,不论
是大事小事,只要是王大伯一句话吩咐下来,无不遵照办理。
  王大伯把这些情形,对老人大概说了一遍并且说:“老哥!我看你的情形,也知道你必
然有无限的隐痛,不过,你知道,这里已是海外,也可说是人间的乐园,向沟村的人全是讲
义气的人,天大的事我们全可以接上去,你老哥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小弟想办法,
我小弟和你认识不过绕是一会儿,可是我内心似乎告诉我,你老哥绝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我
敢向你老哥保证,你可以长久住在这里,和我们共同生活,也许彼此都有个好处。”那老人
好容易等到王大伯指手划脚讲完这一篇话,虽然觉得王大伯话里稍为有点自负,但也是瑚海
好汉直率的本性,他在江湖宦海走了几十年,也觉得这种直率的好汉,比较奸滑浮华的小人
容易相处,这几个月来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子到处漂泊,经历了多少艰辛和危险,尤其是在泉
州府几乎被奸贼邓全兴诱卖,如果不是自己有武功和及时抢到小船逃走的话,现在已不知葬
身何处?
  那料到经过十几天的漂流,却到了人地生疏的海岛,老小三条命又被人家救了起来,总
算有了报答故主恩情的机会,两个小孩子也有了昭雪血海深仇的希望了,虽然这里未必能逃
避昏君的掌握,可堤既已远隔重洋,敌人一时也不会追查到这里来,更难得的是主人的深
情,竟敢提出安全的保证,可见也是响铮铮的一条铁血汉子,回忆过去一切的遭遇本真是
“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谊书人”了。现在已经是家破人亡,倒不如暂时住下来再作打
算,不然在举目无亲的异地,又到什么地方找这么一个有血性,有肝胆的人作为托根之地
呢!
  所以,稍为考虑一会,就答应注下来了,而且对王大伯说出这次来到海岛的原因大伯更
把桌子重重一拍,气愤不已!
  那知不说犹可,一说起来卸把在卜的王大伯和丁世成气得须眉似战,面目喷姻,王原来
这个老人名字叫做骆中明,是个武夫出身,但他的马上马下功夫,得自高人传授,兀是不
俗。
  英宗皇帝蒙尘之后,国内苗乱迭起,第二年瓦剌也先挟制英宗回国,攻破紫荆关,直达
京师,这时朝中文武仓皇失措,要打吗,英宗上皇在敌人手里;不打吗?
  看看敌人就要利用英宗,而攻陷京师,举国君臣都要变成俘虏,幸有兵部员外郎于谦力
排众议,极力主战,临时把兵权夺了过来、立刻派兵埋伏在城内各要道旁边,准备瓦剌兵入
城之后,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果然瓦刺兵上了大当,他们以为用大明的皇帝作为人质,是
最安全的了,那里想到朝内拥立新皇邬王之后,英宗的地位,已是可有可无呢?
  当瓦剌兵浩浩荡荡入城将达大半的时候,午门的炮声隆隆响了起来,瓦剌兵还以为朝廷
欢迎的礼炮哩。可是炮声响过后,忽见一股一股全付武装的兵士,从横巷里杀出来,一霎间
就把瓦剌兵截成几十小段,每一段都被包围着厮杀,二万多的瓦剌兵,几乎全折在城里,幸
亏上皇仍末入城,否则这一仗就可以把英宗夺孜过来,而且使瓦剌的宰相也先和那些瓦剌
兵,一个也没有生还的希望。在这一仗里,县中明身先士卒杀死了也先的弟弟华罗,杀得瓦
剌兵心惊腿栗,而升到偏将的地位。
  后来也先议和送还英宗,两国也就罢兵了,不久,西南苗乱又起,于谦奉命为平南都
督,挑选了二十几员勇将带了两万多精兵出发,于都督慧眼识人,把骆中明升为游击将军,
命他先行探路,县中明果然不负期望,先后追随于都督平定了福建的邓茂七,浙江的弃宗
留,广东的黄萧震和湖广、贵州,广西等地的苗、摇、撞、撩各族的叛乱,但是,班师之
后,国家干城的于都督,卸被御史罗通等人弹刻,说他的功劳簿记载不实,县中明这时虽已
升到正印将军,刮破这一刻而降了下来,千都督也被剥夺了兵权,而出任那有职无权的兵部
尚书。
  经过这一次的突变,骆中明也知道官场险恶,并不是只凭着能力功勋就可以上达,必需
要和权奸勾结,缓能够有上达的机会了,但他跟随了于都督五六年,又是于都督一手提拔的
人,不但不能向权奸靠拢,而且自己那耿直的个性,也无法和那些小人为伍,与其留在官场
冒着风险,倒不如啸傲姻霞,悠游岁月,自己从二十岁开始吃皇根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十
年,自己无家室于女拖累,何必向群奸低头,就像于都督那么大的功勋,一心为国,他居住
的地方甚至于不能遮风雨,这样一个忠臣还要被打到冷宫褪去,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
将,岂不是随时都要失掉性命的危险?
  因此,立即上呈请辞,虽然于兵部再三挽留,请他为国尽力,但他辞以年老力衰,再不
能侧身行伍,去志已泱,千兵部只得由他,但仍再三叮嘱,要他时常来家里走动,当骆中明
临行的时候,于兵部家里还特别为他置酒饯行;使骆中明更感激得涕泪满衣襟,主客两方都
对朝政被宦官阁党弄权…而咨晓良久。
  骆中行拜别了于兵部离京之后,自感心地洞明“人生如寄,但此行的目的地,将在什么
地方呢?古话说:“叶落归根土,人老同故乡”,可是他离开家乡的时节,父母已是亡故,
了然一身,四十年来的戎马控佣,根本就没有时间同故乡去,究竟故乡的人事如何?当然要
成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笑柄,虽然故乡对他很是淡漠,但故乡依然是
先人庐墓的所在,同时也是小时活动的场所,那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可引起他无限的
留连,都可以引起他无限的回忆和兴趣,因此他第一步决心还是走向一别四十年的荆州。在
荆州的故乡住了个多月,扫庐墓,访故交,抚摩一些儿时游戏的事物之后,觉得又没有什么
依恋,所谓“静极思动”,又沿奢长江而下,通游苏杭,这时,他忽想起于兵部的故里就在
杭州,现在既然到了杭州来,自然不能不前往拜访一下,等到他找到兵部的故里时,却是一
片竹篱围着矮矮约三间瓦屋,屋旁种些蔬菜,养些鹅鸡,如果不是带路的孩子告诉他说!
“于伯伯的家到了”,那么谁也不信这简陋的地方,就是当朝一品大员的住宅,虽然有带路
的小孩子告诉他,但他仍然怀疑是带错了路,他反问那小孩子“这就于尚书的家吗”?
  这时候,居中那间屋子“呀”的卡盘打开门了,走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手里面还
拿着一卷书,很快地走到柴门来,那带路的孩子指着骆中明对出来那位青年说:“于三哥,
这位伯伯要找你们,我带他来到了,他却不信呢”
  骆中明连忙对那青年一损,接着说:“请问台端与于尚书于谦,是什么称呼?”
  那青年连忙答礼并说:“于尚书是家伯,老先生来找家伯吗?他还在京未回呢!”
  骆中明把来意和身分关系说明了,那青年连忙打开柴门让县中明同进屋子,并自我介
绍,这时不由得骆中明不信了,他由那青年的口中知道那青年名叫于硫,是于谦的亲侄,因
为他伯父一家人都上了住所,所以就率领着一个苍头和一个远房的兄弟住在于谦的家里,原
因是于谦房于早已陈旧欠修,仅能遮蔽风雨,于谦虽然曾握一方面的兵权,堂全国的兵符,
但是居官清廉,毫无积蓄,不但不能添置田产,甚至于连祖先留下来的屋子,都没有办法加
以整修,倒是族内兄弟和一些热心的邻人,大家出钱出力稍为修蔓起来,不然早就倾屯不堪
了,于硫所以住到于谦家里,也是代为照管的意思。
  骆中明在杭州和于硫盘桓几日之后,又觉得无事可做,深受到浪迹萍踪的烦恼,心灵上
似乎有了无尽的空虚,于是辞别了于硫,专程北上,在路上不断地想到于谦的忠贞和廉洁,
礼贤下士,对自己又是那样关心,完全不把自己当做外人看待,即掌于硫来说吧,他知道自
己是于谦的部属之后,就伯伯长伯伯短地尊崇着自己,这一份修养工夫,绝不是一朝一夕可
以造就,可见人家的家教良好,养成了谦恭礼让的习惯。
  骆中明又想到自己,因为得不到升官,就脱离了宦海,不问国事,固然也是因为年老,
但历史上廉颇黄忠,岂不也是老将,尤其因为这而脱离了追随十多年的长官,更觉心中不
安,同时,目前朝内奸党不少,这些奸党如联合起来对付于谦,万一发生什么不幸,岂不是
使自己遗憾终身?他真是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加紧赶上北京,能够早一天见到于谦,纵然跟
于谦当一名走卒也十分满意了,因为于谦那为国而忘家,公而忘私的精神,和那样谦恭礼让
的风度,使一晌来染傲不群的骆中明感化过来了。
  尽管骆中明是那样心急,但从杭州到北京这一段路程却也不近,好容易赶到北京的时候
却恰好是年底,骆中明本意是立刻就到于谦的寓所去,可是一想,年底人家正是忙碌的时
候,怎好意思去打扰,倒不如等到新年初一他老人家上朝贺祝回来之后再去拜年,比较适
宜,横竖不急在这一天,所以就在于府附近找到一家整洁的客栈住下来,明天到于府去贺祝
新年也要方便些,骆中明自以为这是十全十美的打算,那知人算不如天算,几乎使他遗恨终
天呢大年初一的早晨,约莫是寅时光景,京师的爆竹已响遍了每一个角落,有官有职的人,
急忙穿好朝服用他们的交通工具赶往午门,以恭祝郡王景泰万寿无辑,于谦是当朝的一品大
员当然也不例外,文武百官鹄立在午门外没有好久,就见到一队一队的御林军,开来午门外
警戒起来,再向金殿偷窥,又见那些锦衣卫一对一对都站立在阶堤两旁,甚至于有几个已站
到金殿的四角,这种情形是历年来所没有的,大家心里起了一阵言语,但时间并不容许他们
仔细去想,“邦!”一声云板,百官都鱼贯上了金阶,“邦!邦!”二声云板,百官都各按
照他们的官阶次序站好,手上执着朝易,拱着背,等候皇帝升殿,好得三呼“万岁”了。
  半晌,云板“邦!邦!邦!”三晌了,百官由礼卿领导跪拜高呼,刚刚高呼完毕,殿上
忽然传旨“传兵部尚书于谦上殿”,这一来不但于谦奇怪,连到文武百官都觉得奇怪,不禁
偷偷抬头向金殿上圣一下,这一望卸使得于谦和百官们目瞪口呆。
  原来金殿上生的那里是什么景泰皇帝,现在坐在金椅上的竟是已经逊了位的英宗,这时
候拱立在金阶的百官们不禁起了一阵轻轻骚动,同时彼此也知道是什么一同事了,这时,于
谦已经缓步登上金阶,进入金殿,一声不响地,跪在金变座前,“于谦!你知罪吗?”皇帝
这样问着,于谦到底不失为一个正义之土,立刻站起来又一躺到地说:“微臣何罪?”
  英宗大喝一声说:“你还不自知罪吗?拥立景帝就是叛逆,还敢说无罪?”顿了一顿就
叱锦衣卫拿下,锦衣卫虎狼似的就要动手,这时朝阶下一声高呼“慢着”!接着一个大臣不
待宣召涌上了金殿,锦衣卫虽然凶猛但见到这个人后,倒不敢立刻逮捕于谦了,英宗斜视一
眼,不容分说又叫“连王文也拿下”!原来后来上殿这个大臣是大学士王文,百官听到连王
文也要拿下,不禁相顾失色,还有谁敢替他们两人抗辩?
  原来这一件“夺门”事件,是内侍曹吉祥连络奸臣徐程、石亨,御史萧惟桢,都督张轩
等人的预谋:他们利用鄂王景泰久病,而趁机拥起英宗复辟。
  在满朝文武百官里,曹吉祥最怕的就是大学士王文和兵部尚书于谦两人,他原也知道这
两人都是忠臣,但是他不杀害这些忠臣,则他这一派奸党就无法立足,而要害这些忠臣就必
须藉英宗的力量;他老早就看出年纪轻轻的英宗,是不甘寂寞的,所以尽量挑拨英宗对景地
的不满,果然英宗就被这些宦官奸臣利用了。
  最使曹吉祥可怕的,还是于谦,因为于谦在英宗归国的时候,就把挟持英宗御驾亲往的
王振斩了,而曹吉祥正是王振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认为一旦被于谦发觉他和王振的关
系,那末于谦必定会向景泰皇帝报告,而他这一批奸党都有性命的危险,不如先发制人绕是
上策,因此,多少忠臣义士被牺牲、被灭族。
  路中明睡在客栈被一阵爆竹的声音闹醒了,这一阵阵爆竹声音引起了他很多遐思,在往
日,他也要随着这爆竹声音忽忙地到午门去鹄立等候皇帝上庙,但是现在他却是天不管地不
管在旅社中高枕无忧,心理又是一阵轻松舒适,但这舒适的情绪并没有保持好久,他听到热
闹的爆竹声中,似乎还来着兵马奔跑的足部莉蹄声,他意识到有不平凡的事件要发生了,过
了一会,他果然听到他住的这条冲道上,一阵急促的兵马步伐向外急走,而且还来着吆喝禁
止别人开门的声音。
  骆中明的武功本来不错,倘轻轻开了窗门,一个“燕子穿云”上了屋面,悄悄地伸出头
从屋脊往街上一看,他的心不禁上上地跳动起来,原来接近于谦的官邸那段街道上,黑压压
地挤满了官兵,个个都已经弓上弦刀出销在看守着每一家门口。
  骆中明起程北上时,所耽忧的事件,终于展现在他的眼前了,“到底是那一家出了事
了?”他虽然面临这个现实,但仍然不相信是于兵部的家遭到横祸,他知道于兵部正是景泰
皇帝倚重的人,纵然失势,也不会一声不响地忽然遭殃,多多少少总会在事前获知一点消
息。
  骆中明为了想更知道到底是那一家遭殃,就在屋面上施展“陆地腾云”的轻功,一缕照
炳似的身影,迳向于府扑去,街道上的官兵连看不出到底是人是鬼,在屋面飞过。他这么一
跃五大丈的距离,不消几跃早到于府附近的瓦面,这时他已经看到于府的客厅上灯火辉煌,
官兵们团回钢在客厅约三面,于夫人正襟危坐在客厅的中央,旁边是于兵部的公予于冕和一
个约有三十岁的妇人,这个妇人可能就是于冕的妻子了。可是,千冕的两个孩子和丫头仆妇
一个都不见,只看到门公于福和打杂的于华碎官兵围在院子里站着发抖。
  骆中明者到这种情况,惊得目瞪口呆,双脚一软,几乎摔下房子去;那知正在骆中明紧
张的时候,客厅的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来,这个人银盔银甲,手上还拿着一把精光耀目的长
剑,分明是一位三品以上的武职,骆中明仔细一看,卸认得他就是因为征苗失律,被于谦弹
刻,而连降三级的都督张,大概这次就是张率领御林军和锦衣卫来抄查于府了,但是于府究
竟犯了什么事呢?骆中明仍然是十分惶惑,这时又见厅上于老夫人站了起来指着张轩大骂,
张轩却在鞠躬不已,因为隔离太远,听不到于老夫人骂些什么,只见张轩鞠躬一回之后,把
手向一招,那些锦衣卫就蜂拥进了客厅,分别跑向屏风背后,于老夫人已晕倒在后面的椅
上,于冕和那妇人一面挠着于老夫人,一面却痛哭起莱,这一些动作,却使藏在瓦面上的骆
中明明白过来了,他立刻联想到于家那两个小兄弟于志强、于志敏,今夜都不在这里,必定
是逃跑了或是藏起来了,所以张轩将要锦衣卫去搜,照实际上看来,锦衣卫和御林军布遍了
于府外,两个小孩子不可能逃出府去,可是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呢?
  于府的情形,骆中明知道很清楚,前后不过是四间正屋和六间侧屋,于府的家口不多,
除了后面二进住了祖孙三代之外,第一进是门房,第二进是客厅,后面二间侧屋作为仆妇的
起居室,剩下四间侧屋,一间是书房,三间是留作招待客人用的,除了这些屋子住人之外,
只有厨房、马廊、柴房和厕所,显然地已被张轩搜过一次,而没有发现,但是,现在锦衣卫
多人拥入了第三进屋子,慢慢地搜是一定可以搜出来的,他两小兄弟如果落在张轩的手里,
那里还会有命!
  骆中明想到这里,心中一急,立刻展开身法抢先一步到了马廊,轻挫地喊:“志强、志
敏,我是骆伯伯,赶快出来我带你们走!”他很快地绕了马廊一周,并没有听到声响,按着
一个“乌云赶月”又到了柴房,骆中明照样绕着柴房一周轻轻地喊着,却听到柴房里面
“咯”的一声,是一根小枝被折断了的声音,县中明知道里面必定必定有文章了,赶忙重复
喊一遍,这时柴房的墙脚下一个小洞,却伸出一个小头来,“骆伯伯!我们在这里”,骆中
明一见,真是如获至宝,忙喊道:“快出来!弟弟呢?迟了就来不及了”,于志强一跳而
出,于志敏也跟着伸出头来做了一个鬼脸,这时锦衣卫已是进入第四进的屋子,骆中明那还
有闲暇和他们两兄弟顽皮,还等不及于志敏全身离开那个小洞,马上把他一拉,往背上一
搭,一手拖着于志强,一个“灵鹫冲霄”跳上屋面,脚底刚刚和屋面接触,又展开一个“乳
燕归巢”身法,扑到对街的屋面,连接几下“乌云赶月”,早已脱离柴房三四十丈了,尽管
骆中明的轻功厉害,但背着一个牵着一个总要影响了身法的灵活,所以他施展“乳燕归巢”
扑过对街的时候,就给守卫在街上的一个兵丁看到了,一声喊,在于府的锦衣卫士纷纷跳到
街上,这时锦衣卫士中的赤眼鵰许鹏,也看到一条人影挟着一个小孩子在三四十丈开外飞
奔,许鹏在锦衣卫士中,也算是顶尖的人物,当然不肯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展开“夸父追
日”的轻功,也风驰电掣地随后追来,许鹏后面的锦衣卫士,却被越抛越远。
  骆中明的轻功原比赤眼鵰积胜一寿,可是这次却吃亏在负重上,尤其背上的于志敏双手
搂着他的脖子,如果是慢慢地走,倒不觉得累赘,但这样飞跑起来,于志敏的身子就和骆中
明的脖子几乎成了垂直的角度。于志敏体重虽然不大,而这样一正一反的力量,又何止千
斤,但形势上不得不尽力奔驰,眼看着就要到城墙脚下,却听到后面一声“照打”,骆中明
一个“蝙蝠投林”向左方一闪,就斜斜越出四五丈,把紧追后背的赤眼鵰许鹏气得呀呀乱
叫。
  原来赤眼鵰仗着自己的轻功,一路追赶好容易把距离追到只有三丈远近,骆中明距离城
墙,也不过是十来丈远近了,赤眼鵰估计这十来丈路程中,自己不可能赶上前面飞跑的人,
所以掏出一把“追魂夺命针”,用重手法向前面的人打去,赤眼鵰的“追魂尊命针”一打出
去就是四十九根,最远可以打到八九丈,就像一蓬针雨包围着敌人的四周,在方圆五丈之
内,原是没有方法躲开的,但这一招,赤眼鵰却犯了很大的错误,他以为骆中明会像一般武
士的习惯,对于后面袭来的暗器,是向右闪避,所以赤眼鵰打出“追魂夺命针”的时候,自
动把中心点向右移偏三丈,希望对方向右闪避的时候,自动送上针阵里来,如果骆中明不是
右手挟着于志强的话,可真会上他的当,因为有了于志强妨碍了骆中明向右闪的灵活性,所
以向左一闪,无意中却闪掉了赤眼鵰的毒着,也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骆中明看出追赶
自己的不过仅是一个人,就在这时,赤眼鵰在三丈外喊声“叛徒!走不掉了,认命吧!”一
个“饿虎朴实”腾身扑上,右手刀“独劈华山”向骆中明当头劈刀,骆中明想不到鹰犬中还
有这样功力的人物,急忙向前一窜,恰好避过一刀,借势急向前冲,竟脱离了赤眼鵰六七丈
远,赤眼鵰意料不到对方竟有那么好的身手,大喝一声,随后追来。
  这时,城墙上的火把齐明,东方也渐渐发白了,骆中明心里更是着急万分,如果不能在
天亮以前冲出城外,那就什么都完了,但是,后面这个鹰犬却紧紧的追踪,不先把他毁了,
似乎无法逃脱,但交手也有交手的困难,这两个小孩子又不能不顾,骆中明这一盘算,身法
不禁一停,又被赤眼鵰追上两三丈,骆中明心中一急,一伏身揭起两块瓦片,喝声“打!”
  左手往后一抖,把两块瓦片用“群蜂采蕊”的手法向赤眼鵰打去。
  赤眼鵰急如风雨看看就可追上的时候,忽听到对方喝了一声,同时看到黑黝黝的暗器夹
着凄厉的风声,分别作弧形向自己袭来,只好一收追势,把身形向后一挺,用手中刀朝着暗
器一拦,“拍”的一声,两边袭来的暗器被他这么一拍,却化成无数碎片,少数的碎片却打
在他的身上,这时候赤眼鵰才知道那里是什么暗器,原来是两块瓦片,不禁气得一佛出世,
二佛涅槃,大骂一声“好贼”,却听到二三十丈开外哈哈大笑起来,赤眼鵰真恨不得飞赶上
去,把敌人一刀万段才消得这口闷气,但是赤眼鵰一面发狠,一面也暗暗吃惊,因为他已看
出对方打暗器的手法确不平凡,但也不能就轻轻让对方逃出掌握,而留下话柄,这个赤眼鵰
原是心高气傲,好胜贪功的人物,当下又加快了脚步追上去,那知道他快人家更快,对方已
经拔上了城墙,十几个守兵一拥而上,被骆中明左手一挥就倒了四个,接着一矮身形展开
“旋风腿”法,只一招“惊鲨搏浪”,又倒了九个,骆中明举手投足之间就解决了这方面的
守兵,正待设法攀下城墙的时候,赤眼鵰许鹏已追上城墙,大喊“我赤眼鵰放你走掉就不就
许”!
  骆中明不禁一怔,他早就听说锦衣卫士里,许鹏是一个辣手人物,却不道在这里遇上,
面对这个强敌,如果不能在三招二式里打发他走路,待得那锦衣卫士人多到达的时候,是非
糟不可,骆中明赶紧把于氏两兄弟朝地上一放,趁机抓起两把灰沙,迎着赤眼鵰道:“难道
怕你不成”?许鹏说声“看招!”一个“毒蛇出洞”把钢刀点向骆中明的“期门穴”,骆中
明那里会让他点到?他等到钢刀尖端距离他左乳下不到半寸的时候,忽然来一个“游龙戏
凤”,身随拳走,已经绕到许鹏的左侧,接着双拳一递,喊声“着”,一阵灰沙挟着双拳的
劲风,竟向许鹏的面门打来,这时距离又近,拳势又疾,许鹏被灰沙迷了眼睛,下意识向右
一闪,避去骆中明的双拳,同时手中刀随着身形的一闪用一招“秋风扫叶”,反截骆中明的
腰腹。
  骆中明那还能容他游斗?趁着许鹏被迷着两目的时候,双腿一起用一招“赤免嘶风”,
把这只金眼鵰踢成一个“鹞子翻身”起了一丈多高,然后跌倒城根下。
  骆中明用了计谋,侥幸地胜了赤眼鵰,自己也暗暗叫声“惭愧”!他转头望那于氏兄
弟,却见他俩静静地望着自己,一点也没有惊慌的样子,不禁暗暗赞一句“不愧将门之
子”,这时,又听到吆喝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城里搏斗,而那些声音又是向城根这方面接
近,时间再也不容他有考虑的馀地了,他嘱咐于氏兄弟牢牢地攀着他的脖子,施展着“壁虎
游墙”的绝技,不到片刻已经脚踏实地,落在城外,他再把两兄弟挟在腋下,双脚重重的在
岸边一顿,飞越了三丈多宽的护城河,把于氏两兄弟放下来,急急地牵着他们走上了官道,
但他带着两小在官道上走半里路之后,又把他们挟起来回头走,并且跳下护城河,沿着护城
河走约莫四五里找到一丛矮竹,这时他深深地吐一口气,把两小放下来。
  同时,利用河边矮竹丛隐藏起来,他轻轻对于氏两兄弟说:“我们躲在这里,只要不出
声响,那些贼人是找不到的,只是今天要捱一天饿,到晚上我再回城里找点东西来吃,趁机
会看看你们家里的情形”,于氏小兄弟眼里噫着泪珠,点点头表示答应了,并且拥抱在一起
沉沉地睡去。
  二更过后,骆中明对于氏兄弟嘱附了几句,就离开那矮竹丛走向城根,施展着“壁虎游
蔷”的工夫,不一会就到达墙顶,先在城墙上垛子偷窥一下,但见城内灯火辉煌人声喧杂,
不时还有爆竹的响声,城墙上十多丈远的地方,有几个守兵不知在商议什么,骆中明立刻就
利用这个机会跨上城墙,再匍匐行进,然后悄悄地溜进了城内,在平时这几个兵那里是他的
对手,但他想到此行的任务,纵然是老虎也要暂时做兔子,以免引起敌人的警觉,但他进入
城内之后就不相同了,双脚轻轻一点,一个“旱地拔葱”上了一排矮屋,从瓦面上一连几
纵,竟朝人烟稠密的地方接近,他知道那块地方,就是于尚书府邸的附近,他判定了方向之
后,立刻向于府飞跑,他明知道到那边去并没有得着什么,但那几间屋子正是他梦寐不忘,
精神寄托的地方,尤其是今天早上发生事变之后,那个地方的情形怎样,是他急需知道的,
不多一会,他已经到达于府,探头向墙里一望,只见各间屋子都是黑黝黝地静悄悄地,惟在
客厅上有几个锦衣卫士,目中无人地在喝酒谈论。骆中明正想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一个“倒
竖蜻蜓”翻入墙内,立刻双脚向墙上一点,一个“孤鹜凌空”身体像箭一般斜斜地穿上屋
檐,接着“倒卷珠帘”向下挂着,真似二两棉花落在屋瓦上声息毫无。现在他对于客厅里一
切,已经是一览无遗了,围着桌上喝酒的锦衣卫士有六个人,上首座的那人长得枭眼鹰鼻,
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个阴狠的家伙,这时坐在下首的人问道:“看来于谦这个人,倒是好人
哩,我们以为他当了兵部那么多年,又外放过做平南都督,家里必然有点油水,那知道却搜
不到十两银子,连到皇上赐给他的衣剑古董,他也用黄布包起来锁在箱子里,好像舍不得拿
出来用似的。”坐在右首一个连忙接着说:“谁说不是,今天司礼监曹公公来的时候,一眼
看到那个红漆箱子,以为里面藏有什么贵重物品,打开来看,又见几个包袱包着,更证明是
值钱的东西,曹公公还说于谦这些年来可肥了,这次死得不冤了,那知打开包袱一看,却都
是皇上赐给于谦的东西,还害得曹公公跪拜一番,我看到他把脸都气红,幸好他没有胡子,
不然,他不把胡子吹上天去才怪”,他最后这几句话,谈得大家呵呵大笑,骆中明不禁对他
多看几眼。
  但是,坐上首那位鹰鼻子,却扳起脸孔在骂:“周明,你想死;江怀,你也不想活!说
笑话说到曹公公的头上去,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这几句话果然收效,那几个锦衣卫士都
把头低下去,不敢做声,客厅里缄默了一会,坐在左下首那个卫士,把头一抬,说道:“我
们只是奉命行事,谁还管他那么多,不过是自家弟兄们说说笑吧,谁要那么认真,”那位鹰
鼻子又说:“你倒说得轻松呢,听说这次连大学士王文,也同时下狱,今天我听曹公公说王
文于谦联络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人造反,共谋迎立襄王瞻噫,所以统统关到天牢
去了,说我们造反,那就想活也活不成啦。”鹰鼻子说完话之后,就和坐在上首那位卫士
“八马”,“五魁”豁起拳来。
  经过鹰鼻子这么一说,骆中明已大概明白了这次事变的真相,他跟随于谦很多年,知道
于谦绝没有谋叛的企图,这次必然是被曹吉祥等人所陷害,他本想立刻到天牢去设法见于谦
一面,但是又记挂着于氏小兄弟已经饿了一天,而且没有人照顾,恐怕再出岔子,轨不堪设
想,看这时的情形,再呆下去也听不到什么消息,还是先去找吃的东西才是正经,骆中明想
到这里,立刻“倒退金钩”,上身一荡,两脚一松,竟飞上对面的墙头,翻出于家的院子之
后,在另一条街上接连光顾了两家大户,取得食物,衣服和盘缠,飞也似地跑回原先进城的
地方,仍施展着“壁虎游墙”的身法,不消片刻,早就到达城根,可笑那城上的守兵在不到
一个更次,被人家经过他们的身旁两次,还瞢然不觉哩。
  骆中明很快就找到那一丛矮竹,先在四周查察一遍,知道没有什么异状,然后从护城河
的水里接近那丛矮竹,骆中明的身形刚刚接近矮竹,就听到两兄弟轻轻啜泣的声音,骆中明
连忙靠了上去,把他两兄弟拉到怀里,于志敏立刻就问:“骆伯伯,我的爸爸呢?”骆中明
不禁一怔,他知道如果将实在情形告诉他们,说不定引起他们大哭大喊,反而害了他们,眼
睛一转,计上心来,“志敏,你们已经饿了一天了,先把东西吃饱了,我会告诉你们”。
  于志强说:“骆伯伯,你要先告诉我们!”这一天又使骆中明为难起来了,没奈何,只
好说:“告诉你们,可是不准哭”,于氏兄弟答应了,骆中明只好一面劝他们吃,一面把他
们的父母和祖父母被曹吉祥陷害的情形,告诉他们,于氏兄弟虽然是两个小孩子,可是倒有
坚忍的耐性,怔怔地听完骆中明的陈述。
  游于志强听完骆中明的陈述之后又问:“这样说来,我的爷爷和爸爸,可不是要被皇帝
杀了?”
  骆中明说:“那倒不一定,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再打探你爷爷
的消息,而且你们两人绝对不能再出乱子了,万一你爷爷真的被杀了,我们也要想法子报
仇,快点吃饱了饭才好干事呢!”
  于氏小兄弟虽然生长在大贵的人家,可是因为于谦是一个廉洁的清官,一年也吃不到几
回鸡鸭,有时客人来了,也杀一只鸡招待招待,两小兄弟也不过每人分到一只鸡腿,这回骆
伯伯带回两只鸡、一只鸭和一只小烤猪太好了,同时,又是饿了一整天,肚子已经提出抗
议,虽然还挂念着爷爷、爸爸、妈妈,可是吃起来就毫不客气了,真是风卷残云,狼噬虎
吞,那消片刻就把这些东西吃得一乾二净。
  老少三人填饱了肚子,骆中明立刻催促着走路,带着于志强兄弟避开官商大道,朝南方
走去,约莫走了三四十里,他们找到一个山洞,骆中明先把两兄弟安顿下来,自己也盘膝假
眠,不久,天色大亮,离开他们临时寓所小山洞约二三里地的官商大道上,行人已是熙熙攘
攘。
  因为这一带的习俗是初二外出拜年,骆中明静静地想一会,他计划着离开山洞去打探消
息,同时替二小买一点食物,这两个晚上,他虽然在北京城闹过事,出过手,可是除了赤眼
鵰许鹏之外,别人不会认识他的真面目,何况许鹏受了他的腿劲,不死也要重伤,绝对不能
再来追踪,不过于氏两兄弟仍然要避免露面,万一朝廷已经绘图通缉,轨不好办了,他想通
了这些问题之后,嘱咐二小几句,就单独一个人利用山上疏落的树影,掩掩映映地走上了小
径,再从小径大摇大摆走上了官商大道,顺着官商大道一直向京城走去。
  骆中明刚刚进入南苑街,就见街上围着一大堆人在看一张招贴,他知道必然有些蹊跷,
所以也挤身向前一看,原来是皇帝改元的谕旨,上面说的是英宗复位改年号为“天顺元
年”;在这谕旨的左边,另贴一张通缉于志强、于志敏和王紫霜的布告,上面环绘着三人的
面貌详列了年籍。那些围观布告的闲人,有些点点头在欢悦,也有人暗暗地咨嗟,骆中明看
到这样情形,就知事态并不简单,两小兄弟无论如何也不能露面了,自己虽很想进入天牢去
见于谦一面,却要丢下两小兄弟又没人照管,同时天牢必然有很多高手严密戒备着,自己双
拳不敌四手,冒这个危险去看于谦,倒不如扶养于谦的后代比较有意义。骆中明衡量轻重,
决心不再往北京城,就地买了一大包熟食和不少的乾粮,又买了一个拜盒,把食物装在拜盒
里,扮作到远处贺年的老头子,由原路上走回山洞,待到晚上,继续称着于氏小兄弟继续向
南方前进。
  开头十几天,骆中明等人都是选择小路,夜行晓宿,不敢使于氏兄弟和别人接触,半个
月后离开京城已经是一千馀里,虽然在大城市里仍有通缉的招贴,但一般人早就把那件事淡
忘了,骆中明查察了很多次,知道没有多大的妨害,才改为晓行夜宿,一路上春光明媚,鸟
语花香,直把两小兄弟乐得笑口常开,骆中明看在眼里,也减轻了不少的心事。
  骆中明等,行经了三个多月,进入泉州地界,已是离开京城几千里,而且人烟较少,以
为是安全的地方了,骆中明就想在泉州城附近租下一所房子,住了下来,一面可以教于氏兄
弟的武功,一面也可以趁机打探些有关于谦的消息。
  有一天,他带于氏兄弟上街溜鞑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匹马从横街上转了过来,他急忙把
于氏兄弟一拖,向街边闪避,但是已经迟了,骑在马上的恰是一名千总,霎眼间那千总已到
骆中明的跟前,立刻滚鞍下马,向骆中明打了一躬说:“骆参将!好久不见你老人家了,今
天是被什么风送参将来到此地?舍下就在此地不远,请一同回去喝杯酒谈谈别后情形吧!”
  骆中明原是认识这个人的,他是骆中明充任参将时一名小兵,在一次校阅中骆中明发现
他的武艺不错,便有意提拔他,由小兵而把总,而百种,而千种,都是骆中明的恩惠,却料
不到会在此地遇上了,他乡遇故知,当然是非常愉快,但骆中明因为带着两个逃命的小孩
子,实在不愿意再和有职官的人往还。
  所以,骆中明说:“邓全兴,我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难道你的盛意,不过,今天
我还有点事,你只要告知你住的地方,我改日来拜访你吧”。那邓全兴那肯答应,紧紧拉着
骆中明的手,另一只手执着马疆,很诚恳地说:“骆参将,你不要以为我还充当千总就见外
了,其实我老早就想见见你,要告诉你许多消息,现在在街上不大好讲,就这样吧,择日不
如碰日,现在就到舍下去,我慢慢把所有的情形告诉你老人家”。
  邓全兴故示神秘,引起骆中明的兴趣,而且骆中明也知道邓全兴的武艺是和自己相差很
远的,料到也不敢做出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来,如果多方推托,反会引起邓全兴的疑窦,而
更加不妥,所以从容地答应了,四人同头走几家铺面之后,邓全兴就带领着骆中明进入一条
巷子里,巷子的尽头,就是邓全兴的家。
  他们走到巷子尽头的屋子,邓全兴敲敲那半塞门喊一声“阿永”,立刻由耳房里走出一
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把门开了,接下邓全兴的马疆,把马牵去,邓全兴揖客登阶,进了客
厅,请骆中明在上首坐定了,又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小孩子献上茶来,邓全兴又嘱
咐那小孩子“阿泉!你叫阿永去选二三十只肥蟹来,要熟的,再带一坛竹叶青回来!”骆中
明推辞不掉,只得由他去了。
  彼此寒喧几句,不消许久,就见阿永带回几十只海蟹,后面还跟着一个夥计,托着坛
酒,估计也有二三十斤重,来到厅里放下,就背转身出门去了,阿永也到后面拿来四付碗
筷、酒杯,和吃螃蟹用的酱碟,替他们每人面前筛了一杯酒,大家就谈谈笑笑地喝起来,于
氏兄弟不会喝酒,但是看到那么大的螃蟹,却不肯放过,嘻嘻哈哈的吃得比大人还要痛快,
这时,邓全兴偶然回过头去,见阿永阿泉都站在背后侍候着,他把手一挥说:“你们不用侍
候了,都出去吧,待叫你们时再来”。
  阿永等人走后,邓全兴轻轻地对骆中明说:“参将,你好大胆,如果我猜得不错,面前
坐着两位小友,可就是于将军的后人了”,骆中明只好点点头。
  邓全兴接着说:“今天幸亏遇到卑职,所以急急请参将到舍下来,因为这两位小友的图
形,早已由上面发下来了,公门中人个个也能够按图索骥,目前各地都奉到皇谕,通缉这两
位小友归案,卑职虽然学识浅陋,但也多少懂得信义,绝不做出卖朋友的勾当,但舍下却是
简陋得很,不能长期躲藏的,参将在这里住三几天之后,卑职雇一艘船送参将到鸡笼山去,
鸡笼山距离泉州只有两昼夜的水程,虽然有少数中原人士居住,但他们都是经商的人,至于
土人则不服王化,以参将的武功,不难在鸡笼山收服那些生番,在海外另辟一块天地,再退
一步来说,在那边把两位小友教育成人之后,回到中原,那时事过境迁,谁还记得今日的
事,而赶尽杀绝呢?”邓全兴这一席话,说得骆中明不断地点头,骆中明问些有关鸡笼屿的
情形之后,就这样决定了。
  晚上,邓全兴把骆中明等人带往后面的屋内安置之后,悄悄地骆中明出来,绕到屋子后
面一间堆满柴草的小屋,骆中明一步一步跟着他,正不知道邓全兴捣什么鬼,只见邓全兴把
小门打开后,用火镰打着火媒,把腊烛点燃了,借着烛光,看到墙上设有小小的神龛,那神
龛已经很旧了,但神龛里却贴有一张崭新的黄表纸,近前一看,那张黄表纸赫然写着“故兵
部尚书于公讳廷益之神位”和“故谨身殿大学士王公讳千之之神位”两行小字。骆中明一见
邓全兴所奉的神主,也顾不得地下肮脏,立刻双膝跪下,泪流满面,而且喃喃地申诉,邓全
兴也跪在骆中明的后面,一会儿邓全兴起来,一面搀着骆中明一面劝说:“参将,请不要哭
坏了身子,兵部虽然死了,但是以博得亿万人的景仰,现在最重要的是抚育他的后代,再不
能让他们出乱子”,骆中明听到他这正义决然的劝说,只好收起眼泪站起来,哀哀地问邓全
兴有关于兵部的死讯,邓全兴说:“我也是在昨天才看到官报,详细情形仍然不知道,不
过,由官奖的时间上推断,可能是上月的事了”,经过了这一夜的情形,骆中明对于邓全兴
已是完全信任。
  骆中明静静地在邓全兴的寓所住下来,到了第三天的下午,邓全兴匆匆地告诉骆中明,
当天的晚上有船要偷渡鸡笼山,要他们收拾收拾,吃晚饭后,就偷偷地上船。
  骆中明等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吃了晚饭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邓全兴领着
他们弯弯曲曲地转过很多街道到达海边,上了一艘小船,骆中明不禁绉着眉头问道:“这艘
小船能去鸡笼山”?
  邓全兴忙道:“这艘是鱼船,它常去鸡笼山的,船主王老二亲自开船,万无一失,别看
它船小,其实坚实得很哩!”并俯耳低声说:“参将!这艘船好得很哩!不熟的船,我不敢
请你老人家搭,惟有这艘是我们的哨探船,出海是不怕检查的,而且船主王老二,也是一条
好汉子,是心腹的人,你老人家放心好了,他送你老人家上鸡笼山之后,还要取得你老人家
的信息才能够回来见我,否则他就别想活命”。骆中明本来已经对邓全兴十分相信,对他这
几句话当然显得更入耳,便不说什么了。
  不久,岸上又来了两条精壮的汉子,邓全兴一看到这两人上船,连忙告诉骆中明走在前
面那个是船主的表弟柳平,后面那个就是船主王老二了,接着喊声“老二,到这迸来我给你
引见骆老爷子”,王老二和柳平都走过来,大家客套几句,骆中明不禁联想到另外一个问
题,因为刚才两人上船的时候,那王老二倒了罢了,但那柳平上船的时候,那船向下一沉,
又立刻就定住了,并不像一般人上船那种幌荡,现在面对面看着,更觉那柳平的双目精光内
敛,分明是学过武功的人物,不过已经说要往鸡笼山,这艘船又是往鸡笼山去的,那能不搭
呢?
  同时,前晚上看到邓全兴对于于谦是那样景仰,这几天来观察的结果,丝毫也找不出可
疑的徵候来,现在这艘船既然经常来往泉州和鸡笼山之间,难免不遇上海盗,也许就因为这
样,所以远洋的船舶都要雇用通晓武艺的人,作为海上的保镖也说不定,横竖这些人不敢有
对不住邓全兴的,自己又何必多心,平白地怀疑别人呢!
  邓全兴叮嘱船主几句后,转过来对骆中明说:“老爷子,船就要开航了,我就此拜别
了,老爷子到鸡笼山之后,可要常常哨一个信息回来,”骆中明擒着眼泪答应了,并且说:
“将来我们有什么发展,都要感激老弟的盛情了,”这时,王老二已吆喝夥计把帆升了起
来,邓全兴不得不回到岸上,船启碇了,邓全兴在岸上挥挥手势,告别了骆中明迳自回去。
  骆中明怔怔地站在船头,望着邓全兴的身影,由明显而渐渐模糊,最后分不出是人影也
是夜色,但见天上的疏星闪烁,岸上的灯火辉煌,幽幽的陆影,阵阵的凉风,面对着眼前的
小兄弟,引起百感交集,未来的前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艘渔船连船主一共是六人,船开出海之后,除了掌舵一个兼管帆,船首上坐了一个看
水路之外,其除的人都没有什么事可做,稀稀落落的往舱里睡了,骆中明和船主闲话着鸡笼
山的情形,一面连连催于氏小兄弟去睡,但小兄弟听得津津有趣,那肯就寝,过了一会,骆
中明只得带两小兄弟进入舱里,几天来紧张的生活,这个时候才获得解脱,心情一松,也就
沉沉地睡着了。
  第三天的中午,左舷的远方现出一条长长的陆影,也有不少船舶在附近海面游弋,骆中
明乘搭的这艘船却在船桅上升起一面红白相间的旗子,船也改了一个方向渐渐驶向岸边,约
莫过了一个时辰,骆中明已看到岸上的房屋栉此,心头里不禁一阵欢呼,于氏小兄弟更是高
兴地乱叫乱嚷,但骆中明回头一看,又不禁在心头上打了一个疙痕,原来游弋在海上的那些
船舶,渐渐地接近了自己的船,而且是一个半圆形的阵势,当中的一艘大船更是乘风破浪直
向自己冲来,这时也不过是相隔百多丈远了,骆中明连忙问船主王老二道:“这是什么地
方?”“前面就是鸡笼山啊!”“为什么那些船尽跟着我们?”骆中明又问,王老二淡淡地
说:“大概是要来查我们的船了!”
  “查船?”一个危险的问号浮现出骆中明的意识中,他偶然抬头一望,已是大吃一惊,
再低头看那帆影,更觉得自己所猜想的不误,但是,他仍然很镇定地走向正在操舵的船主,
一声断喊“陡!王老二,你说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鸡笼山啊!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
了?”骆中明看到那船主骗了自己,还要赖着不承认,不禁大为气恼,但是在事实还未弄清
楚以前,又不好动手,他再指那帆影大喊一声,“往鸡笼山为什么向西走”?这一问,把那
王老二问倒了,一时无话可答,骆中明一看他这付嘴脸,知道自己三人已被他骗入险境了,
如果不抓着一个做人质,就只好束手待毙,时间再也不容他考虑了。
  说时迟那时快,骆中明一个“金龙探爪”右手向船主胸前抓去,但王老二的身手倒也不
弱,他原是海盗头目,受了招生在泉州府充任一名捕快,这次元要把骆中明等人骗到福州,
由省垣各名手对付骆中明,那怕骆中明本领再大,也要俯首就擒,却不道在半途被骆中明发
觉,想到身家性命不得不干了,此时见骆中明闪电似的右手抓来,再不犹豫一闪避开来势,
骆中明见一抓不中,立刻就欺身进步左手一伸“黑虎偷心”,又向王老二抓去,王老二喝声
“动手!”身体向后一仰,竟从船尾翻入海中,那船帆没人操纵,被风力一压,滴溜溜地自
转起来,船也因风帆的旋转而左右摇荡,后舱里传来于氏两兄弟的哭喊声!
  骆中明再不迟疑,一个箭步标到舱口,用尽平生之力,觑准擒门就是一脚,“砰!”不
但舱门被他踢开,而且,那拿刀守在门后的柳平也被那荡开的舱门,击晕在船上,骆中明夺
得手中刀,“刷!刷!”两声,捆于氏兄弟的两名船夫,已经人头落地,只吓得另外两名船
夫连忙跪下喊“爷爷饶命!”骆中明说:“要命的赶快去操舵,把船往外冲”,那两个船夫
那敢说个“不”字,连忙走向后梢,骆中明又喝“站住”接着说:“只准一人去”,那走在
后面的船夫只得留下来,这时骆中明连忙割断于氏兄弟身上的绳索,再看柳平一眼,心里想
“留你不得”手起一刀,竟把柳平的脚筋挑断,柳平“哎哟”一声反而痛醒了过来,可是却
无法站起来了,骆中明把他打到舱面上放下来对那两个船夫说:“你们好好听话,不然,这
个柳平就是你们的榜样!”
  当小船船头茁向外海的时候,和那对面驶来的大船隔虽不过三十来丈,船面上多是劲装
水靠的兵丁,个个都弓上弦,刀出鞘,为首一个大喊“前面的船落帆!”骆中明对那船夫
说:“不理他,右拐!”小船转身灵活,顺着风势一拐,竟拐出七八丈,等到大船转过头来
的时候,小船已经超出了三四十丈,一路乘着风势直向外海驶去,大船也紧紧地衔尾急追,
但是,海上可不比陆地上,尽管大船上的人着急,但他吃亏在转向不灵,而且载重太多,追
了半个时辰,仍然隔离三十来丈,不过外海的船队,已经一字排开料想小船绝没法突围出
去。
  再过半个时辰,小船和外海的船队,越来越近了,天边的黑云也越来越密了,西北角的
风力,把小船的帆吹得涨满,小船的速度像箭般向船队直射,骆中明连忙催两小兄弟到舱里
伏下来,自己则抱着刀,在船面叱船夫把握着方向,要从船队的中心冲出去,那船夫虽然吓
得大惊失色,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立刻就要送命,只好硬着头皮来干,一霎间,小船已正朝着
两艘大船的间隙冲到,大船上高喊“放箭!”令旗一挥,箭似飞蝗向小船射来,骆中明刀光
一紧,就像一堵钢墙把射来的箭统统打落在船面上,连舵手也沾了刀光的恩惠。
  而没有被射中,但这种情形势并不能保持许久,当小船穿入两艘大船的中央时,箭是从
四面八方射来,骆中明一个失措,就听到舵手“哟!”的一声,知道自己人已经中箭,幸亏
这时小船已乘着馀势,越过了大舶的后梢,骆中明连忙推开舵手,把船舵扶手夹在自己的腿
下,面朝着大船舞刀挡箭,这时候,又见大船上的弓箭手一拥趋向后梢,那些箭随着风势射
得更远。
  但是骆中明的刀法到底非同小可,同时大船上的弓箭手一下子不能全部到达后梢发射,
所以射来的箭一一被骆中明打落水中,霎那间,小船已超出弓箭射程之外。
  这时,骆中明才俯首看那舵手,才见他的心窝中了一箭,显然是活不了,连忙叫出躲在
船舱里的船夫把舵,趁着风势一直朝茫茫的大海急驶,那船队掉得头过来的时候,小船已超
前二百多丈,原先迫在后面的那艘大船,却被船队转头时把它挡住了,这船队尾追了一程,
眼见无法追及,只得垂头丧气回去。
  骆中明虽然脱离了官军船队追捕的危险,可是今后要往什么地方去呢?好在船上水米还
足够几天之用,只是督率船夫顺风扬帆,漫无目的地听天由命,在船上他拷问了柳平,才知
道完全出于邓全兴的主意,他认为泉州的捕快力量不够,如果请省垣发兵来围捕,又怕宣扬
起来反致被逃脱,邓全兴知道骆中明不懂得水功,所以定下这条“瞒天过海”计,使骆中明
自动送上福州,那知仍然枉费心机,从拷问中,骆中明知道柳平也是泉州的捕目,今后自己
行踪万不能给他知道,所以也把他杀了。
  在大海中行船的第十天,那临时舵手精神不继,在转换风帆时,被帆索刮到海里去了,
船上就馀下老少三人趁着西北风一路南下,恰巧被今天的暴风刮飞了风帆,只得利用船板拨
水前进,那知又遇到龙卷风,心中一急,不免就晕了过去,骆中明说完了这段经历接着说:
“我们三人的命都是你老哥和这位朋友救起来的,今后你老哥要我做什么,我也要卖命去
做,”又指着于氏兄弟说:“但是两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身担着血海深
仇,我已经是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了,万一有三长两短,还要请老哥照顾照顾!”说到伤心
的地方,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王大伯把桌子一拍,半晌,站起来说:“骆参将!我今年也有五十八岁了,算起来你就
是我的哥哥吧,我们这里虽是些粗人,但就看不惯那衣冠禽兽的伪君子,骆参将总可放心住
下来,不过最好把姓名都改了,只说是浙江的武师到广东访友,被暴风吹来本地,明天把船
一烧,我再吩咐村人一声,就万无一失了,而且我们渔船出海,有时也会遭受到爪哇国的渔
船欺负,倒需要成立一个武馆,就请老哥教村中子弟练武,一方面也可以造就他俩小兄弟
哩”。
  骆中明一想,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就答应了,把名字改为王仲甫,两小兄弟也改为“王
述先”“王述明”,作为祖孙身份,第二天早上,王大伯带王述先祖孙到祠堂和村众会面,
把成立武馆事一说,博得全体一阵欢呼,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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