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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谷》
第 九 章 少侠落难
且说阴魂客吴常扛起钟宗沿大道一路飞奔,等脱离陈菡英的视线之后,忽然折入山中,
专拣荒僻的小径行走。第二天黄昏时分,业已抵达一座荒山之上。
他试出钟宗武功已失,这时便大胆活开他的穴道,着他并肩行走。
来到林中一座荒庙前面,庙里正好走出两名彪形大汉,一见阴魂客两人,忽然放慢脚步,
不时拿眼扫望两人。
这时月华初现,钟宗忽见这两名汉子的袖口闪烁生光,正感奇怪,又见阴魂客吴常也突
然翻起两只袖子,迎着月光,袖口金光四射。
那两名大汉见了,不觉一怔,立时停住脚步向阴魂客吴常仔细打量。
阴魂客吴常拱手笑道:“朋友借光,小弟流浪江湖,路过贵地,想叨扰个一宿两餐,不
知肯接纳么?”
其中一人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斗胆请问贵寓?”
阴魂客吴常道:“小弟向住‘无名山峰’。”
两人脸上微露惊容,其中一人立刻说道:“老兄少待,容小弟通报敝主人。”说完,返
身入寺。
顷刻,庙内走出一个瘦瘦长长的人来,这人年约五十开外,凹眼削腮,颔下几根稀疏黄
须,两手摆动起来,袖口也是摇曳生光,钟宗心想:“怎么这些人的袖口上都缀上些金线干
什么?”
只见来人迎着阴魂客抱拳道:“贵客远临,本舵篷荜生……”说到这里,突见阴魂客对
他使眼色,便把话顿住,伸手肃客。
钟宗十分纳罕,便随阴魂客吴常进入庙中,放眼打量。
庙中佛像壮严,打扫得一尘不染,与外面荒芜的情形完全两样,光看里面,尚不失为一
座宏伟寺院的气派,只是大殿中却有五七个人闲散站着,不见一名僧侣。
这时阴魂客吴常与那出迎的人耳语已毕,在另一名健汉引导下,跟着阴魂客身后,进入
后面一间精致小室。
健汉送来酒饭,钟宗滴酒没尝,大口把饭吃了个饱。
室中有两张床铺,钟宗武功既失,又加上丧母之痛,心情消沉,万念俱灰,吃饱之后,
便爬在靠窗前的一张铺上去自睡了。
朦胧中,忽然被人摇醒,张眼望时,烛光之下,只见阴魂客吴常面露微笑,示意要他起
来。
钟宗翻身坐起,心想:“他从没对我这般客气过,今夜为何例外?”因问:“要到哪里
去?”
阴魂客吴常笑道:“不到哪里去。一路上都苦无适当时机,今夜我要好好和你谈谈。”
说时,挪了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
钟宗没有作声,心下却狐疑不已。
阴魂客吴常笑问道:“听说你的武功是你干爹传授的,是吗?”
钟宗点了点头。
阴魂客吴常道:“他传了你‘霹雳八掌’,你只学会五六掌,对不对?”
钟宗心下奇怪,这事他怎么会知道?因道:“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阴魂客吴常笑了笑,又问:“你干爹纵横天下,从来就没听说使用过霹雳八掌的招数
啊!”
提起他干爹生前横扫中原的事,钟宗不觉十分兴奋,想道:“他武功已臻化境,一举手,
一投足,无一不是精绝妙学,哪里便一定要用‘霹雳八掌’?这霹雳八掌,不过就着我的资
质临时创造出来的。”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浮出笑容,说道:“是么?我倒不知道。”
阴魂客吴常道:“可惜你没有学全,未免美中不足,不过,就这样,也听说好些高手接
不下你一掌两掌的,假若学全了,岂不是跟你干爹一样的不得了!”
钟宗生性忠厚,不知阴魂客吴常在设法引他高兴好套他的秘密,闻言不觉喜形于色,谦
让道:“那是他们对我一个小孩子没用全力,哪里就会那么厉害,你夸奖了。”
阴魂客吴常益发恭维道:“你不必客气了,如今钟宗两个字,江湖上谁不知道!”
钟宗心中如饮琼浆,好不受用,忽然想到眼下武功全废,不觉喜意全消,颓废不已。这
时又听阴魂客吴常继续说道:“听说你干爹两年之前,在红花谷中夺得了万象宝录,你看到
是个什么样儿?”
钟宗连连摇头道:“他只拿到一个空的包袱,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样
儿?”
阴魂客吴常微微一笑,道:“‘霹雳八掌’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能够抵敌张介寰成为武
林第一高手,你说是么?”
钟宗猛吃一惊,心道:“这些事情,他怎会知道?不成他……”不及答话,急往怀中摸
索,那贴身藏着的遗物,已经不翼而飞!
却见阴魂客吴常笑吟吟地说道:“在我这里哩!”
钟宗喝道:“你为什么偷我身上的东西?”
阴魂客吴常嘻皮笑脸道:“真是好人难做,那天你自己不小心落在地上,我替你拾起来
保管,反倒说我偷你的!你……”
钟宗半信半疑,伸手说道:“哪么谢谢你啦,还给我!”
阴魂客吴常抽出几件东西一晃,笑道:“是这些么?”
钟宗见了,伸手就抢,阴魂客吴常手一让,笑道:“慢着,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我才还
给你。第一:这扁盒子你藏得那么慎重,告诉我,是干什么的?第二:你把霹雳八掌中的前
五掌传授我,我便全部奉还。”
钟宗虽然敦厚,却甚倔强,闻言怒道:“你想胁迫我?”
阴魂客吴常奸笑道:“咱们只是交换啊!”
钟宗道:“我已失去武功,要它也无用了!”
阴魂客吴常阴笑道:“还有你干爹交给你娘的一封信呢,你也不要了?”
这话不觉提起钟宗久疑的心,厉声喝道:“我正要问你,我娘是怎么死的?”
阴魂客吴常忽然嘿嘿干笑道:“你猜呢?”
钟宗顿时怒火如炽,胸中热血翻涌,大喝道:“定是你这狗强盗的好事,我与你拼了!”
话未说完,霍地跳下床来,照阴魂客兜胸就是一拳!
阴魂客吴常不避不让,哈哈大笑,硬生生受了他一拳!
殊不知钟宗武功虽失,本身的力道仍在,加上三目螭蛙的血日渐增长,这一拳只打得阴
魂客眼冒金星,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但他哑子吃黄莲,不但有苦说不出,而且还得打肿脸充胖子,哈哈笑道:“你打了我一
拳,气也出了,应该告诉我了吧?”他嘴里虽在笑,心里可恨不得啃下钟宗一块肉来!
钟宗可不知道自己此刻一拳出去有多重,见阴魂客硬生生地受了,犹如无事一般,心想
再打也无非徒耗自己力气,便懒得打了,把头偏过一边,不理会他。
阴魂客吴常绕到对面狞笑道:“你说是不说?”
钟宗抬头道:“我不说!”
阴魂客连声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老子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爽快说
的!”说时,双手在钟宗前后心连点几点。
眨眼间,就见钟宗头上大颗的汗珠直冒,阴魂客吴常则在一旁连声冷笑不已。
再过片刻,钟宗忽然就跟患虐疾一样的周身颤抖,口发呓声,头上的汗,简直就像大雨
时的屋檐水一般,一线线往下面不断地淌,瞬间连身上的绸衫,也几乎全被汗水浸透,钟宗
只是咬牙忍受,一声没哼!
阴魂客吴常对用刑虽如家常便饭一般,却很少见到像钟宗这等顽强的硬汉,私下折服不
已,冷冷说道:“肯不肯说了?不然,好味口更在后头!”
钟宗拚命强忍,一言不发,如同未闻一般。
阴魂客吴常心中发毛,厉声道:“老子不相信你会比老子狠!”说时,伸手再向钟宗头
顶百会穴上一捺!
但见他手才离开,钟宗立刻发出牛一般的喘息声,并且逐渐加快加大,里里外外的衣服,
没半寸是干的,连长衫的衣角也不例外!
阴魂客吴常暗自得意: “你能熬得住这等‘百穴齐鸣’的重手法,老子就服了你!”
便在这时,钟宗的身子陡然一挺,四面八叉地栽倒床上,嘴里不再哼了,身子也不再动
弹了!
阴魂客吴常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伸手在钟宗口鼻之间急探,哪知一探之下,登时面色
如土!心想:“钟宗乃是本教指名生擒的人,纵然是当场格毙,已是罪在不赦,何况还是因
为妄想偷学霹雳八掌用刑逼毙的!此时如教中三位先生中任何一位先生察觉,便难逃受刑之
苦!”想到这里,那些因触犯教规,由他出手执行酷刑处死的教徒的各种凄惨情景,顿时一
幕一幕幻现眼前,由不得当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但一转念到人一死了,身体便自然僵凉,为何他身体反而燥热?莫非他只是暂时闭住气了?
怔了一会,忙把加在钟宗身上百穴齐鸣的手法解卸掉。
眼望东方曙光渐露,而钟宗仍然了无转机,心忌天亮之后,庙中分舵的人便会前来探询,
如毕一旦发现他已死去,自己马上便要被囚,越想越怕,恶念陡生:“老子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毙了他,然后毁去搜来的一切东西,自绝了事!”他说做就做,立刻捡出那些东西来丢
在地上,来到床前,举掌便向钟宗头上劈下!
不料恰在此时,钟宗喉间忽然咕咕噜噜连响,接着还长长哼了一声。
阴魂客吴常惊喜若狂,赶紧收住下劈之势,去探钟宗鼻息,只觉他呼吸虽然微弱却甚均
匀,心中安了一半,吁了口长气,暗祷道:“老天爷保佑,我只求他赶快活过来让我交差了
事,再也不想偷学霹雳八掌了!”
他焦急得如同热祸上蚂蚁一般,尽绕着圈子团团转,每绕一两圈,便又急不可耐地去探
探钟宗的鼻息,看看是否有了进展?
幸好钟宗的呼吸逐渐转强,但身上的热度却越增越高,急得他又频频暗呼:“钟宗,你
行行好,要死,也等见了三位先生之后再死吧!”
便在这时,房门外忽然传来轻微“毕剥”之声,阴魂客大吃一惊,忙问是谁?
外面一个苍老声音答道:“快开门,二先生派来的人要见你。”
阴魂客吴常更是心惊不已:“二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匆忙拾起地上散放着钟宗
的那些书信等物,前去开门。
房门启处,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青衣丫环当门而立,他认得这丫环正是二先生的贴
身丫环爱玉,越发惊奇事不简单,忙陪笑道:“什么要紧的事,也敢劳动玉姑娘的玉趾!”
爱玉脸上冷若冰霜,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点子怎么样了?二先生吩咐立刻解上山去!”
阴魂客吴常不知钟宗到底好了没有?怀着鬼胎,连连说是。
门边闪出昨夜那个瘦瘦长长出庙迎接阴魂客的人,这时突然奸险一笑,插嘴问道:“吴
掌刑,不知要本舵派多少人?”
阴魂客吴常白了哪人一眼,尚未答言,爱玉已抢着说道:“不用派人了,二先生教我也
解着点子一道回山。吴掌刑,咱们走吧!”
途中,阴魂客试探地问道:“玉姑娘,山上怎么知道我到了这儿的?”
爱玉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二先生命我来我就来了!”
阴魂客底细没探到,反而碰了个钉子,心中惴惴不安,想道:“定是熊开腾这家伙昨夜
连夜报信立功了!”
一路飞驰,不过午时初刻,又已抵达一座高山之上。
两人来到大厅前面,爱玉入内通报,少时出来,命阴魂客吴常独自人见。
阴魂客吴常职司该教掌刑,要候通报才能进见,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阴魂客预感不妙,
战战兢兢穿过大厅,来到一间小型客厅门口,高声喝道:“总舵掌刑吴常晋见二先生。”
里面一声“进来”,那声音娇滴滴的,跟乳莺唱歌差不多,令人听了好生感受,但此刻
飘进阴魂客吴常耳里,却如焦雷轰顶一般!
他垂下手,低着头,一步一步进入客厅,也不抬眼看看,只顾朝上跪倒行礼。
客厅右侧的一张太师椅上,斜斜靠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人,她生得明眸皓齿,风姿嫣
然,可是此刻面如寒冰,当真应了“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两句俗话,她就是他们口中的
“二先生”。
她见阴魂客吴常一副亡魂落魄的样子,进来就朝上面行礼,不觉淡淡说道:“你是在拜
祖师爷么?”
阴魂客吴常陡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拜罢起身,再向妇人行礼道:“属下参见二先生。属
下此番外出,蒙祖师爷暗中庇佑,无意中生擒钟宗,怎敢不拜?现钟宗就在议事厅外,请二
先生示下。”
二先生微微牵动一下身子算是答礼,道:“这次你功劳不小,但不知如何擒着他的?”
阴魂客见她面色平和,稍微放了一点心,忙道:“属下和张栋才、龚哑吧办完事回来途
中,无意中见两人押解着一名妇人,打探之下,才知这名妇人正是钟宗的母亲赫连蓉姑。我
三人一商议,便把他劫了下来,赶巧这时又遇从华山败阵下来的青城派门人钻天鹞子古云登,
说钟宗此际尚在华山,便连夜赶去华山,指名要钟宗出来见他的母亲,钟宗一见他母亲被擒,
情愿舍身交换他娘,就这样成交了。”
二先生问道:“你不怕他们事后翻悔?”
阴魂客吴常又把途遇聪净大师和陈菡英之事说了,脸上还隐隐显出得意之色。
二先生道:“钟宗既是独眼龙的义子,据说独眼龙的武功天下第一,两年前又夺得‘万
象宝录’,此刻一定藏在钟宗身边,不知你搜着了没有?”
阴魂客吴常登时心头打鼓,肃容道:“属下防他暗中毁灭,曾经搜遍了他的身上,属下
不敢隐瞒,所有搜出来的东西都在这里。”
说时,献上搜来的各项书信等物。
二先生眼角瞟了一眼,问道:“你没问他万象宝录的下落么?”
阴魂客吴常顿了一下,忙道:“这小子生性倔强得很,属下无能,虽曾问过他,但是毫
无收获。”
二先生微微一笑,道:“是么?”
阴魂客吴常估不透她这一笑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登时面红气促,硬着头皮,低声说是。
二先生一摆手,着他带钟宗进来。
阴魂客吴常暗暗吁了口气,把钟宗抬了进来。
二先生一见,毫不可以惊奇,似乎钟宗的失去武功和不能行动,早在她意料中似的,阴
魂客暗想:“大概爱玉这丫头早就说过此事了。”因道:“他昨晚去玉楼分舵时还好好的,
今晨突然通身转热,陷入昏迷。”
二先生回头向里吩咐道:“快取‘雪枝’来!”又向吴常道:“等他醒来,我要亲自询
问,你就留在这儿伺候着好了。”
阴魂客吴常明知钟宗不堪用刑,却有难言隐,只好不说。
钟宗灌过“雪枝”顷刻便已醒转,二先生命把钟宗放在椅上,含笑问道:“钟宗,你那
万象宝录放在哪儿了?”
钟宗定了定神,见阴魂客吴常站在一旁,料想又是人了牢笼,自己武功既失,万难逃出
魔掌,想起昨夜所受的苦刑,仍有余悸!一见她逼问此事,情知必难善了,霍地站起身子,
一头朝壁上猛撞过去!
二先生衫袖一拂,钟宗只觉一团柔劲迎头拦住,竟然冲不过去,暗叹一声罢了!抬头说
道:“你再用刑吧!随你问什么,我不说就是不说!”
阴魂客吴常一听“再用刑”三个字,登时汗涔涔流下,斜眼正遇二先生的两道眼神像利
刃般扫来,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仰视。
二先生微微笑道:“人家都说你笨,如今看来,你果然很笨嘛!”
钟宗道:“我笨也好,聪明也好,你休想套出我一句话来!”
二先生仍然轻笑道:“你也未免忒自私了!你以为你拿性命换了你娘的命,就算尽了孝
道了么?”
钟宗嘴唇动了两下,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忍住没说,只听二先生继续说道:“有道是母
子连心,你救了她一命是真,假如你就此丧生,你娘也就从此见不到你了,你想一下,她将
会如何地伤心?”
提到他娘,钟宗的周身血液,登时沸腾不已,他懒得理会后果如何?指着二先生厉声痛
骂道:“你们这般无信无义的东西,说好了放我娘的,为何又把她害死?你说!”
二先生脸色大变,急向阴魂客吴常扫了一眼,只见吴常频使眼色,顿时恍然大悟,立即
回复笑容,说道:“也许我真的失信了,那你是从不失信于人的?”
又道:“你先说出‘万象宝录’的真象来,再谈守不守信的问题好不好?”
钟宗断然道:“除非你把我娘弄活让我见了,我才和你说话!”
二先生笑道:“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韶华易逝,流年似水。
钟宗在不知名的山中,晃眼又过半个月了。
他武功已失,父母双亡,百念俱灰,无复逃念,每日只是吃饭睡觉困在房里,等候死神
降临。
这天,二先生又笑竟盈盈地走到钟宗房里来!
她来过不止一次了,钟宗从没给她过好颜色看,而她呢?总是和颜悦色,笑语如珠,百
般逗他开口,但没有一次达到目的过。
这次钟宗见她进房来了,索性往床上一躺,面向床里,连看也懒得她一眼。
二先生涵养真好,仍跟往常一样,天南地北,说东道西,一张嘴聒絮不休。
钟宗听得恼了,陡然翻身坐起,大声道:“你把我关在这里,杀又不杀,放又不放,时
常跑来罗里罗嗦,究竟要干什么?”
二先生“哟”了一声,笑道:“到底你也开口说话了,真是难得难得!你是不习惯这里
生活么?想离开这儿么?那你……
钟宗白了她一眼,猛地把身子往床上一躺,决心不再理她。
二先生继续笑道:“那你何不早说,你要走就走好了,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哩!”
钟宗本来打算不再理她,可是这话的诱惑力太大了,竟情不自禁地翻身坐了起来,试探
着问道:“你当真肯放我走?”
二先生吃吃笑道:“我何必要骗你呢?”
钟宗离床下地,双手连拱,正要道谢,二先生忽又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不过你讲话
也得算话才好。”
钟宗愣了半天,想不出对方说这话的用意,问道:“我说过什么来着?”
二先生嫣然笑道:“小小娃儿家就这么健忘,你不是说过要告诉我万象宝……”
钟宗一听,知道她在欺骗自己,立刻气往上冲,愤愤道:“你赶快跟我走开!”
二先生忽然沉下脸孔,道:“这是我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开?还男子汉哩,说话比咱
们妇道人家还不如!”
钟宗猛然省悟过来,怒道:“好,你把我娘叫过来嘛!”
二先生忽又笑吟吟地说道:“这还像活……”
钟宗不禁大是惊愕,只听二先生继续笑道:“君子言出—如风,不能反悔的啊!”
钟宗暗想:“干爹在红花谷没拿到万象宝录,这也不算秘密啊,真要见到我娘,我就实
说又有何妨?”便道:“你放心好了,我只要见到我娘,一定讲实话!”
二先生纤掌连拍几下,顷刻间,外面响起了脚声音,越走越近,钟宗睁大一双眼睛注望
门帘,心中却在困惑:“英儿亲口对我说娘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活过来呢?莫非又是戏弄我,
教人冒……”
疑虑未竟,门帘掀处,一个脸色憔悴,瞎了一只右眼的中年妇人业已出现。
前前后后钟宗和她见过三次面,由于她挖了他干爹的眼睛,第一次便在脑子里留下了最
深刻的印象;所以第二次在湖南会同一下子便能认出;当第三次在华山见到她的时候,那时
她虽然消瘦许多,容颜尚无大变。
但眼下这位中年瞎眼妇人,却显得两颧高耸,削脸尖腮,竟然辨认不清,因此不敢前去
相认,只愕在哪儿,怀疑地对她凝注着。
那妇人脸上一片沮丧之情,一直垂头望着地面,偶然抬眼瞥见钟宗,目光中登时充满了
惊愕和喜悦之容。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话,但不等说出声来,哪一瞎一明的眼里,突然涌出两
颗泪珠来。
钟宗心头一酸,忍不住走近两步,逼视着那妇人的脸,流泪道:“我是钟宗,只想见我
娘一面,你真是我娘么?求你说实在的,莫要骗我!”
那女人极力抑住心间的激动,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宗儿,我母子在红花谷山下,
会同镇郊,和太华山前三次相逢,如今你会否认……认……”话未说完,—时触动伤怀,早
又泣不成声了。
钟宗一听这声音,顿时疑团尽释,不顾二先生在侧,霍地扑到他娘面前跪倒,牵住她的
衣袖,仰脸泣道:“前番在会同不知你就是我的亲娘,我……我真是罪该万死!”
赫连蓉姑连忙将他拉起,眼中流着泪,柔声道:“快起来,那不能怪你的!哦!这里是什
么地方?咱们能不能出去?”
钟宗十分困窘,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那二先生一旁接口笑道:“怎么不能出去呢?自然
可以!”
赫连蓉姑定了定神,喜极说道:“天可怜见,我母子终于团聚了!”
钟宗道:“娘,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赫连蓉姑道:“听说你干爹已死,此话可真?”
钟宗伤心地微微点头,心中忽然想起一桩事情,立向二先生道:“喂!我的东西呢?快还
给我。”
二先生笑吟吟地抽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钟宗,笑道:“你母子好好谈一会吧!”说着,姗
姗走了。
钟宗压低声音问道:“娘,你怎么来这里的?不说你已经……已经……”
赫连蓉姑缓缓摇头,接口说道:“便我也迷迷糊糊,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似的!这儿究竟
是什么地方?刚才那女的怎地又叫‘二先生’?你又怎么来了的?”
钟宗跟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他恨恨地两手用劲一捏,忽然发觉二先生交他的那包东西,立时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赫
连蓉姑,道:“这是干爹生前留下来,教我交给你的。”
赫连蓉姑震颤了一下,急忙拆开细看,但见她越看越伤心,泪水簌簌直落。
钟宗看得大是奇怪,什么会值得她这般伤心呢?
赫连蓉姑含泪看完,忽然面露凄怨之色,幽幽说道:
“宗儿,假如我做娘的有什么不对,你会原谅我么?”
钟宗迷惘不已,怎么一些人说话老是转弯抹角的,因道:“你是我的亲娘,我是你生出
来的,做儿子的人怎敢说娘不对?是什么事说出来好了。”
赫连蓉姑欲言又止,终于含愧低声道:“你知道你生身父亲是谁?”
钟宗睁大眼睛,迷惘地道:“我爹不是钟克扬么?”
赫连蓉姑频频摇头,黯然道:“不是!他只是你挂名的父……”
钟宗如焦雷轰顶,急急问道:“那么是谁?”
赫连蓉姑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就是……”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赫连蓉姑未竟之言,母子两人双双一怔,转眼
望时,门窃掀处,那个被称作二先生的妇人正倚门而立,向赫连蓉姑含笑招手道:“蓉姑娘,
你来一下好不好?”
赫连蓉姑微微一愕,马上向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回身子,把手里那封信抛给钟
宗,然后返身走出。
钟宗十分奇怪,怔得一怔,立即追出房去,不想迎面就遇上阴魂客吴常正从外面走来,
他露出一脸神秘笑容,对钟宗慢条斯理地道:“恭喜你母子重逢了。”
钟宗人并不傻,只是淳朴忠厚,不善辞令,对事情的反应特点迟慢而已。他低头想了想,
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刚才这妇人究竟是不是他娘还有疑问,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淡淡地问:
“那个二先生是什么人?她唤我娘出去干什么?”
阴魂客吴常耸耸肩,讳莫如深地奸笑道:“我跟你一样的弄不清楚。”
钟宗愤愤斥道:“你们把弄我来究竟为了什么?”
阴魂客吴常嘿嘿笑道:“这个么?等会自然告诉你的。”
便在这时,那二先生在门外接口笑道:“好,我来告诉你。”随着话声,二先生已掀帘
入室,盈盈笑道:“钟宗,我女流人家说的话都兑了现了,就看你这男子汉的啦!”
钟宗一心惦念他娘,岔开话题问道:“我娘呢?怎没和你同来?”
二先生道:“她有点儿小事情,马上就来的。你说,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钟宗一顿,木然道:“你问吧,我晓得的,一定据实告诉你。”
二先生笑意盎然,道:“那你就告诉我,你干爹夺来的那部‘万象宝录’如今放在哪
儿?”
钭味道:“我早就对吴常说过,我干爹根本就没拿到万象宝录嘛!”
二先生笑意顿敛,沉声道:“希望你识相点,不要惹我生气!”
钟宗厉声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什么识相不识相!”
二先生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阴魂客吴常别有居心,从旁喝道:“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苦头不吃在身上决不肯说实
话的!”
钟宗想起半月以前的那顿毒刑,登时激起无限怒火,愤愤道:“你再学那晚吧!我若屈
服了就不叫钟宗!”
阴魂客吴常原想激起二先生命他掌刑,便乘机下毒手,以瞒过那夜私刑逼供的事,不想
弄巧成拙,钟宗先提出那夜的事情,吓得他退在一边,不敢再言。
二先生忽又放下笑脸,对阴魂客吴常缓缓说道:“喔!那是对待敌人的手段,我若这般
做了,岂不辜负咱们从千里之外,迎接他娘与他相会的苦心了!”回头又望钟宗笑道:“咱
们目前虽非友人,却也不是敌人,你说对不对?”
钟宗心想:“她说得对,我和她并无仇恨啊!”因道:“你总不相信我的是真的,教我
有什么法子呢?”
二先生和颜悦色地笑道:“你干爹没有得到万象宝录,你怎么知道的呢?他告诉你的?”
钟宗道:“他曾在事后告诉过我,不过当时我就亲耳听到了。”于是把当年红花谷中听
到的情景以及事后拾了那最里层的空盒的事说了。
二先生淡淡笑道:“是么?能不能拿给我看看呢?”
她虽然极力保持平静,但那眉梢眼角,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
阴魂客吴常冷眼观察,忖道:“莫非这空盒中还有什么蹊跷?”
钟宗道:“你留下来了嘛,我还拿什么给你看?”
二先生和阴魂客同时一怔,阴魂客面色凝重,斥道:“说正经事,不要闹着玩啊!”
钟宗平生最恼别人不相信他,正色说道:“谁和你闹着玩?你搜了我的东西去,刚才她
并没交还我哟!”
二先生斜斜瞪了阴魂客吴常一眼,吴常只觉她那道眼神犹如两把利刃刺在胸口一般,吓
得胆心俱碎!
他认为钟宗不该诬枉他,愤愤道:“钟宗,你年纪还轻,不修今生修来生,说话要留点
德性,不要胡乱冤枉人啊!”
钟宗道:“那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冤枉你干什么?我只说刚才她没交还我,又没
说我以前交给你了!”
阴魂客吴常料知这空盒子将与他的性命有直接关系,一听钟宗这似是而非的话,只急得
头上青筋暴露,大声咆哮道:“人说你傻,其实你玩起手段来比谁都聪明!你的东西是从我
手里转到二先生手里再还给你的。你说空盒子刚才没还给你,又说以前没有把它交给我,我
倒要请问你,那空盒子是谁拿了?如今又到哪里去了?”
二先生插嘴道:“好了!好了!钟宗,我问你,那空盒子是个什么样儿?”
钟宗比着那六七寸来长的空盒子模样说道:“是这么长,这么宽,用脚踏扁了的一个似
铁非铁的盒子。”
阴魂客吴常猛吃一惊,想道:“对呀,那晚上我是见过这么一件东西的呀!但我没交给
二先生也是真的,那么,那是到哪儿去了呢?莫非是那天早晨敲门敲得紧的时候,我匆忙中
拿漏了?或者是在路上失掉了?”心里顿时长了一个大大的疙瘩,焦灼不安。
二先生冷笑道:“奇怪!你说你没交!你说你没交给他也许是他从你身上拿走了,你也会
不知道?”
钟宗道:“当时我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二先生立即向阴魂客吴常狠狠瞅了一眼。
阴魂客吴常暗一思量,纸里包不住火,还是直说的好,于是战战兢兢把当晚私刑逼供的
事简略说了,但隐下想杀害钟宗和毁灭物件之事不敢提起。
二先生一听,忽然大声娇笑起来!
那声音,就像一串车铃响起一般,非常悦耳。
钟宗颇为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岂料她大笑未已,阴魂客吴常蓦地双膝跪倒,面如死灰,伏地不起道:“属下知罪了!
只求二先生开恩,赏属下一个痛快!”
钟宗大骇:“敢情她这一串长笑便是要杀人的先兆?”
“你知罪就好!念你追随本姑娘一年多来忠心本教,这次又能如实供认,让你如愿好
了!”
她“好了”两字尚未出唇,左手五指往阴魂客吴常头上一抓,阴魂客吴常当场脑浆进裂,
栽倒身亡!
好严峻的教规!好残酷的手段!只看得钟宗心惊胆战,不知她说的所谓“本教”是什么教?
二先生处置了阴魂客吴常,旋即向钟宗笑道:“现下没你的事了,我即刻送你出去。”
钟宗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座魔窟,闻言大喜过望,拱手谢道:“如此打扰了!”说着,向
室外迈去。
二先生尾随在他身后,刚等他一转身子,忽地玉臂轻抬,纤指猛向他那后脑抓去!只须
她指头接触到钟宗皮肉,钟宗立刻便成为第二个阴魂客吴常了!
便在此时,陡地传来一记轻咳声音!二先生闻声一惊,硬把去势撤回,正要设法留住钟
宗,却好钟宗回过头来问道:“我娘呢?”
二先生乘机答道:“你就在这儿等等,我唤她去。”说完自去。
钟宗徘徊室中,暗想道:“这位二先生虽然手段残酷,尚不失为信义中人。”
他生性忠厚,还不知道刚才已经濒临死亡边缘的事。
少刻,二先生只身入室,说道:“据弟兄们说,你娘急着去替你寻找恢复武功的药材去
了,并且留言教你在五月半以前赶回九连山顺天帮去。”
钟宗犹豫了一下,忙问今天是几时?
二先生笑道:“今天是四月十五,你如去九连山,还得兼程赶路。”
钟宗再要问时,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便自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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