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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亭》


第 七 章 枯叶回春



  天空中云层密布,厚厚地堆积在一起,星月无光,劲风吹扬,地面上漆黑一片,几乎伸
手不见五指。杜天林在官道上疾行,只觉夜风拂面,湿湿的空气在空中流动不已,他仰面望
了望天色,心中暗暗忖道:“看这模样,立刻将有一场大雨,赶到那寺庙之中,少说尚须一
顿饭的功夫,希望这雨势迟延一下,否则淋了一身雨才冤枉,何况那于公子也未必会来相
会。”
  他心中思索,足程越加越快,身形好比是一条黑线在地上划过,杜天林感觉面上已有清
凉的感觉,雨点已然稀疏地开始下落。
  眼看那庙宇已经在望了,杜天林足下更加劲,身形好比一支疾箭,两起两落之间,已到
了庙门。
  杜天林估计一下时刻,由于这一段路急赶而来,是以距那相会的时间尚足足有半个时
辰,想必于公子必然尚未来到。这时风势逐渐加劲,吹到面上居然可以感到—种潮湿的感
觉,大雨立时便要来到,杜天林再不犹疑,走到庙前,那庙门第一进正掩着,伸手—推便应
手而开,杜天林跨过门槛,只见距正殿尚有数丈之远,这时天昏地暗,视力不能及远,杜天
林缓缓走到正殿,见那殿门却是大开,连忙走了进去。
  进殿不及片刻,已有雨点击瓦之声,声音越来越大,风势扬起阵阵雨丝不断地飘入大
殿,想来那雨势断然是极大的了。
  “淅沥”,“淅沥”之声越来越密,到后来嘈急成混混一片,杜天林站了一会,觉得甚
是无聊,勉力运足目力四下打量了—刻,找到一张蒲团矮椅,倚着供案坐了下来。
  这时他只觉得脑海中思念纷纭,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再想平息下来,却是不能自
抑,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忖道:“今日不知为何,心中时有杂念,难道是什么警兆么。”
  他思念起伏,想到昨夜所见的一切,那丐帮帮主居然再现武林,更今人震惊的还是那金
蛇帮主的行踪来历,瞧那自称丐帮之主的口气之中,似乎已猜出那金蛇帮的来历,可惜他未
想到青巾人便是金蛇帮主,自己万幸在暗中将一切均瞧在眼中,最遗憾的是抓住青巾又被他
生生夺回覆在脸上,那青巾人出掌发出浓烟,功力之深委实不可测度。
  又转念及自己最后利用他们布置的毒素得以脱身,真是集惊险、巧合于一身,但却始终
不明白那一包毒粉原本是为谁所留下的!
  他想了一阵,仍是不得要领,但从那青巾人提及的名字来看,这青巾人必与那件事有牵
连了,换而言之,金蛇帮就与那件事拉上了关系,想到这里,杜天林忍不住的心中便是一阵
狂跳,霎时之间他只觉得热血沸腾,好一会不克自止。
  外面雨势有增无减,杜天林默默地坐在当地,思念又慢慢转向另一个城域。
  他只觉得脑海之中现出的是一片广大无垠的平原,绿色连接着天边,清风荡漾在空间,
白云悠悠地浮动着。
  隐约之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小农庄茅舍,在阡陌纵横的田地边落,里面住着一个老父,
和一个幼子,那幼子的面貌在回忆之中却是历历然如在目前,自己的童年,竟是此如难以遗
忘!
  父亲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己每每跟在田陌道上,和清风白云为伴。
  然后,有一天,大哥回家来了,大哥已有三十多岁生得好不魁梧,宽大的面貌上露出诚
朴之色,父亲见了大哥,真是喜出望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哥到了家中,父亲立刻放下手中工作,两人一起进茅屋,将房门紧闭,整整谈了几个
时辰才起门而出,自己在田野上玩耍早已厌倦了,看见父、兄两人出来的时候,面上的神色
有点古怪。
  大哥弯下腰来,仔细地注视着自己,双目之中却是晶莹莹的一片,圆圆的泪珠好像就要
流出眼眶,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呆呆地站着,望望父亲,又望望大哥。
  大哥缓缓站立起身形,回过身对父亲说:“父亲,孩儿去了。”
  父亲只是苍然地点点头,却—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颤抖地伸出右手,向西方指着,那时
夕阳正西下,红红的光芒照射在原野上,将绿色都转变成了金黄,父亲的灰衣也抹上了一层
金粉。
  大哥颤着声音说道:“父亲啊,——这一次孩儿没有半分信心了。”
  父亲沉默着,大哥叹了一气又道:“那个姓刘的双目,孩儿只觉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
量,万一……万一……您与小弟怎么办呢?”
  父亲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字一字说道:“方儿,你不会输的!”
  大哥摇摇头,缓缓说道:“父亲,你还是带小弟去找白老伯吧。”
  父亲面上的神色变动了好几次,然后说道:“如此甚好!”
  大哥面上流露出无比的喜色,父亲吁了一口气道:“方儿,想一想那胜利的一面吧。”
  大哥的双目斗然射出光辉,他点了一点头道:“父亲,孩儿这就去了!”
  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去了,这时候,忽然有长啸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好不凄厉,在
长空划过,平地好比起了—阵阴风,这种啸声是从来没有听过的,父亲的面色登时大变,大
哥走动的身形像是被人打了一棍,猛然停下足来。
  那啸声第二次再响时已有一箭之遥,可以在平野上看见三个黑影急速地移动着。
  大哥缓缓转过身来,刹时之间,他那原本诚厚的面容上,流露出一股无比的悍气,一步
一步走回原地,父亲走过来将自己牵扶在身边,这时那三个人影已来得近了。
  那三个人好不古怪,身上穿的是连身罩足的大布袍,那布袍极为肥大,根本像是一个布
套子。
  那三个布套子上面竟然全是血红的颜色,闪烁着无比凶气,自己只觉心中一阵不舒服,
登时哭出声来。
  “喂,你可是想逃走么?”
  他的目光直射着大哥,大哥站在父亲的右前方,这时微微一笑说道:“你看我像是这种
人么?”
  那红衣人嘿嘿一笑说道:“如此咱们不敢劳你大驾,特地赶来此地,与你算清这笔帐,
也省得你的足程。”
  大哥哼了一声说:“咱们约定在什么地方,就当在什么地方,何必又临时变动?”
  那红袍人嘿嘿一笑,却是不答,大哥想了一想,开口说道:
  “我与你们说话,也没有意思,你去叫那姓刘的来。”
  那红袍人笑了一笑道:“他就会来的!”
  他虽是对大哥说话,但是双目射出的寒光却不断在父亲和自己的身上。
  大哥的而色突然变动了,他上前了一步说道,“姓刘的这是什么意思?”
  那三个红袍人—齐微微冷笑道:“咱们奉命要留下你和你的家人。”
  大哥的脸孔登时胀红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突然间身形急拔而起,平空地竟然跳
起一个房屋那么高,在空中四下张望,我只觉有趣之至,登时便停止哭声了。
  大哥的身形落在地上,焦急之色形之于面,他缓缓将背上的包袱打开了,取出一柄长刀
来。那几个红袍人冷冷地望着大哥,大哥身形向前一步,斗然之间满处都是寒光,那三个红
袍人站在不及—丈之处,但那鲜红之色被寒光所遮,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寒光一闪而灭,只见那三个红袍人已然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大哥手抱长刀,站在三尺
之外,呼地收回刀势,转身急道:“父亲,那姓刘的好狠的手段,居然探得咱们的情形,马
上正点子到来,目的在迫害父亲及小弟,孩儿这就冲向南方,将他们引开,不过父亲你赶快
带小弟走吧!”
  父亲点了点头,大哥又弯下身来,在那包袱之中翻动了—会,拿出一个长形的布包,那
布包乃是用白色厚布层层缠绕,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大哥将那布包递给父亲,道:“快
走。”
  父亲手捧着那布包,忽然仰天悲叹了一声,转身便带我走开,大哥站在那里望着父亲和
我,好一会才转身向南方疾奔而去。
  中间,中间这一段是空白。
  大哥又离开了,我忍不住失声大喊,但只觉语声尚未发出便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有知觉的时候,已经在师父的家中了。
  父亲再也看不见了,我问师父,师父板着脸不答,如此十数次,我再也不问了,只因再
问也是白费口舌而已。
  师父开始教我内功,我开始领悟到学习的意义,师父从来很少与我说话,我也养成沉默
寡言的性格,十多年过去了,当我懂解人事时,我便开始怀疑师父对我到底有何感情,我对
师父到底存了什么心意。
  一直到十八岁那一年,师父教我“一指禅功”时,我才发现师父对我的爱是何等深厚。
  那一年,我在运气冲入右臂时,始终冲不入中指指道之中,有一天,我勉力提气,那真
气集中不纯,分散冲入五个指道之中,登时整个手臂完全瘫痪,我虽痛苦至昏晕的边缘,但
却始终不愿向师父说,一个人坐在大石山背后,昏昏然不知所措。
  忽然,师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自身后踱了出来说道:“孩子,我在你身后已整整一天
了。”
  我只觉一股柔和,绝大的力道冲入体内,自己那一股分散的气流登时被它吸引住,但觉
全身一轻,真气倒贯,纳入正道,瞬即昏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师父在床边盘膝而坐,面上充满了疲倦之色,我心中暗暗吃惊,慢慢试着
略一运气,斗然一股真气猛冲而上,大得意料不到。立刻过三关,去肩井,腕胛而入指道之
中。
  我忍不住大呼出声,霎时意识到原来是师父在我昏睡之际用全身真力打入体内,是以他
现在衰弱如此。
  登时我脑中只想到师父十多年来的诸般好处,这时师父缓缓睁开双目,与我的目光相
对,只觉得原来这十多年来,两人的心早已结在一起!
  师父当夜说的话特别多,他感慨当今武林的局势,于是我问到师父的功力在天下是何等
水准。
  师父非常仔细地考虑了—刻,然后缓缓答道:“武林之中,仍首推灰衣狼骨。”
  那狼骨先生唐泉的功夫,已有陆地神仙之能,但灰衣犹排名其上,可惜灰衣究为何人,
迄今无人得知。
  其余诸家,长白郭以昂,西南血魔,都是雄霸天下的一方宗主,据说功力深厚之至,不
过都未有绝对性的估计方法,只有一人,师父和他交过手,心知他的功力绝不在以上数人之
下,至少可列为同一流的人物。
  我看见师父的面上露出光辉,便知他对这一战迄今仍然毫未淡忘,便追问他是谁。师父
说出枯叶禅师的名字,我便再问这一战是谁胜谁负,师父淡淡地说:
  “他在三百招上发出全身功力,那枯叶禅师的威力,我才算是领教过了,我始终未发出
最后一招。”
  我只听得心神俱醉,忍不住呼道:“师父,您占了上风?”
  师父淡然说道:“他发出枯叶禅功,见我正在五丈之外,并未受创,他便合什为礼,一
言不发地走了,我这才感到心脉血脉等有些不畅,细细调息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我只听得心惊不已,又开口说道:“师父还有最后一功未施,那是什么功夫?”
  “一指禅功!”
  我吃了一惊,师父的声调逐渐高昂起来,他缓缓地说道:“以你目下功力,如是全力发
出,对方就是狼骨灰衣之流,也未必有还手之力!”
  师父的话说得斩铁截钉,我只觉震惊之感再难自已,师父缓缓又接说道:“孩子,你不
知道,你有多么高的天分,十多年来,在武学一道上,你—样样吸收得不露痕迹,真是好比
有天生俱来的本能,仅你的内力造诣,能达到修练一指禅功的境界,你可知这起码要有三五
十年功力浸淫,绝不能作如此想么?”我只听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我要离开师父的那一天.实在说是师父叫我离开的,他对我只说了一句话:
  “孩子,你的身世与为师说起来有缘,我知你有许多疑问之处,但我却不能告诉你,当
你第二次回来时,如若你还是不知,到那时我会告知你一切。”
  师父说话的神情,我便知再问也是无用,便又是如此糊里糊涂地离开师父。
  临走的那一天,师父将一个白布交给我,我隐约仍能记得便是那年大哥临走时交给父亲
的那一个布包,望着那个布包,里面是什么,仍然不得而知,布包依旧,大哥父亲却是不见
踪影,望着那个布包,我内心都酸了,眼泪忍不住滴滴淌出来。
  这个布包一直背在我的背上,原来布包内的东西是一柄金刀,一连串的事变,都似乎与
这柄金刀有密切之关连,可惜我保有此物,却不明究竟,若是知道了这个究竟,说不定大哥
的讯息尚有可探之处!唉!师父叫我第—步就是去找大哥,大哥是生是死,我真不敢确定,
所有的线索,只知那一年是与一个姓刘的有关,而那姓刘的手下,穿着血红古怪的衣袍,要
想凭这一点线索,去找寻大哥,的确是太过渺茫。
  尤其是才入江湖,便一连串遇着些事物,处处与那金蛇帮有关,尤其那金蛇帮主说出那
杜任左姓名,这一件事总算乱撞乱碰有了些微头绪!
  最巧的是,出道不久,便逢狼骨先生,他的功力委实惊世骇俗,我在他连环掌风下竟无
还手之力,最后拼命发出“一指弹力”果然强压唐泉,也吃了小亏!
  然后,然后又碰上了江南“长钩手”于公子,但竟是出自枯叶禅师之门,这一点委实惊
人之极,只可惜师父仅仅提及那枯叶禅师之事,却未详言此人来历为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物。
  不过由他徒儿于公子看来,枯叶禅师的造诣断然不浅,想到于公子,便想到今日的约
会,登时从沉思之中又回复了现实。
  庙门之外雨声仍然渐沥着不停,杜天林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今日这一趟八成是白跑了
的。
  那庙室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由于年代久远无人照拂,是以空屋在中透着一股腐
坏的味道。
  这一种腐坏的味道,令人生有一种不快的感览,杜天林待久了,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于是想站起身来,四下走动走动。
  他身形才一站起,斗然一阵足步声自庙外隐隐传来,从那足步声可听出,来的是两个
人。
  杜天林心中吃了一惊,暗暗忖道:“不知什么人,在这等雨夜仍然来到此荒僻之地?”
  心念一转,整个身形呼地一缩,便自闪身在那一尊巨大的神像之后。
  他才藏好身形,那厚木板门“吱”地一声已为人所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入庙来。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黑!”
  另外—个声音响起:“看来他尚未到达!”
  这一句话传入杜天林的耳中,不同大大一震,只因那说话之声入耳分辨得出,正是与自
己约会于此的于公子。
  杜天林心念念转忖道:“这于公子果然赶来赴会,却不知他带来的另外—人是谁?听那
语调大约是—个年老人,只是太黑了看不清切,我且先隐藏—会,看看到底是何许人,反正
他尚以为我未到达。
  他心念转动,想到这里,只听那于公子的声音又自响起说道:“外面雨势如此大,那姓
杜的不要不会来了?”
  那苍老的声音道:“这个便很难说了,你与他约定时间如何?”
  于公子的声音道:“约定二更时分,现在大约还有一盏茶功夫。”
  那苍老的声音唔了—声,便不再言语,于公子也不再说话,大殿之中立时陷入一阵沉默
之中。
  过了—会,那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说道:“这古庙倒蛮有意思呢。”
  于公子的声音微微诧异道:“什么有意思?”
  那苍老的声音道:“此去西方—路白骨,再来红尘满眼鲜血!这两句话说得倒蛮有意
思。”
  “这老人难道竟能在这等黑暗之中,瞧清殿中的对联字句?我距他较近,那字迹仍是不
可辨认,连有几个字都勉强才可辨出,他竟能字字看清,这人的内功造诣,真是惊人欲绝
了。”
  那于公子的声音这时又响起来道:“这两句话,似乎过于偏激了一些。”
  他话声方落,呼地一声轻响,火光一闪而燃,想是他已燃起了火折子。
  那火苗跳动,在黑暗之中显得特别清显,杜天林心中—惊,连忙将身体再移动至最稳妥
的地位,同时闪出目光,藉火苗向外看去。
  只见于公子—袭青衫,背向自己,却正好将自己的视线遮住,瞧不见那苍老声音的人。
于公子又说道:“在此静坐无聊,不知有否残烛可以燃点?”
  说着便走到案桌附近找寻,这一下杜天林可以看见了,那人原来是—个高僧人。
  那僧人身材甚为枯瘦,淡黄色的僧衣,胸前挂着—串念珠,双目之中暗然无光,若非他
方才瞧清那殿侧对联。以杜天林的目力,也看不出这僧人身怀极深的内力。
  杜天林心中更惊,忖道:“这僧人真不知是何来路,居然混元归真已到不露丝毫痕迹的
地步,方才真是高人奇士,想不到在这荒野之中竟然碰上一人,却不知他的身份究为何
人。”
  心中思索不定,那于公子已将—段残腊点燃了,大殿之中泛满一片昏黄的光辉。
  那枯瘦老僧四下打量了一会道:“你瞧那—块横匾一一”
  杜天林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横匾上写着两列字:
  “嗔乃魔之始,
  贪即魔之生。”
  于公子看了一看,奇道:“这个古刹似乎不像平常的寺庙,写的语句深度不浅,却总有
一股不像出家人的风味一一”
  那枯瘦老僧微微一笑道:“这种风味,才是出家人最为适合者!”
  于公子嗯了一声,那老僧又道:“出家人参悟佛学,若发乎于行,则失去法度,总须不
失原有我行我素之态度,不可处处为心中所知佛学所限,但须在终结之时这等观念。”
  他说得甚为含糊,杜天林却是微微—惊,那于公子没有作声,老僧顿了一顿又道:“譬
如说,少林、武当之门,源远流长,他们对佛学的参悟,不能不算相当透澈,但总拘泥于宗
则,抱定佛渡有缘的被动宗旨,行为便有失于灵便,这一点说穿了,使人有—些装模作样的
感觉。”
  他坐望那两行对句又道:“这—古刹的主持人,从这两句话看来,对佛学参悟必然不
浅,但字句之间,似带有杀伐之气,乍然看之,嗔心似未除尽,但从这一句‘嗔乃魔之
始,’可知他乃有意作此言语,所以觉得这种出家人的风味最为适合。”
  于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师父对佛学说明道理,弟子在这一方面愚钝……”
  那老僧笑了一笑,也不再出言。
  这一句“师父”,真说得杜天林几乎跳了起来,原来他,原来他就是“枯叶禅师”,这
真是巧之又巧,不可逆料之事了,于公子竟然找到他的师尊前来赴自己的约会,不知他的用
意何在?
  杜天林只觉得胸中突然跳个不停,耳边响起师父说昔年与那枯叶禅师交手的故事,双目
紧紧地注视着那枯叶禅师,心中不断地考虑:
  “目下我的行动倒不容易了,若是就这样走将出去难免引起他们两人生疑,但若隐藏不
出,那于公子以为我失约未来自也不佳——”
  正自考虑之间,忽听那枯叶禅师说道:“那姓杜的身份,你始终仍是模糊不明,知之未
详,怎会有如此把握?”
  于公子道:“杜天林的功力极为深厚,弟子知道那大旗帮主手下有一位铁心书生,其内
家力道出自南海一脉,最为悠长,在江南一带,单论掌力之雄浑,真是数—数二的人物了,
但杜天林在天南城中与他对掌,内力急发之下,那铁心书生登时气血震动,这—点就是弟子
也未必能够办到……”
  枯叶禅师嗯了一声,插口说道:“他的武学来路你知道么?”
  于公子摇了摇头道:“这个只因他未在弟子面前出手,但他的见闻却是甚广,弟子在那
大厅之中与人凌空斗气,他便断定那发啸者是长白郭家,凭这—点,杜天林的来历必然不简
单了。”
  枯叶禅师嗯了—声,缓缓问道:“最要紧的,那杜天林携带金刀之事,你有十足的把握
么?”
  于公子突然叹了一口气,道:“那金刀斜背,弟子亲目所见,只是弟子始终不明白,为
何师父—听闻那金刀的消息,立刻变色,着弟子引路赴约?”
  枯叶禅师双目缓缓闭阖起来,沉声说道:“这一件事对于为师,乃是二十年以来最重大
之一次,你若不明白,待会——待会那姓杜的来此,你听为师与他对话,便可知晓。”
  于公子见师父面上神色凝然,不敢再说,杜天林却是听得—怔,暗暗忖道:“这枯叶禅
师也注目于这包袱中的金刀,这金刀分明是那一年大哥所交,若是大哥的兵刃,他应不会交
给父亲,但其中总有关连,可怕的倒是金蛇帮、苗疆、血魔,包括这枯叶禅师,只要一提此
金刀,总是变色惊震,这一点秘密真是难以猜测。”
  他思索不止,这时,只听那于公子的声音微微带有几分紧张,道:“师父,昔年那灰衣
狼骨,盖世金刀之语,难道与这金刀有什么关连么?”
  杜天林心中一震忖道:“师父只提起灰衣狼骨之名,原来本来的话语加上一位盖世金
刀,难道其中果有关连么?”
  他立刻贯注精神,注意听那枯叶禅师如何回答。那枯叶禅师却是默然不作声,过了好一
会,方始低沉的说道:“武林之中,真是静极则动了,若是那金刀果然现世,保险在三、四
个月中,南北的高人,将全部出现中原,这—场风暴,真不知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于公子似乎未听懂这—段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继续又问道:“那盖世金刀究竟是怎样—
个人物?”
  枯叶禅师默然不语,似乎不愿意开口多说,这一点杜天林甚感失望,但那枯叶禅师既是
不言,于公子那里还好多说?
  这时大殿之中一片寂静,那小小的一截残烛摇曳着昏暗的火光,使得每一样东西都像是
摇摇晃晃,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平白增添了几分阴森气氛。
  庙外雨声犹自歇,哗啦哗啦打在地上,瓦片上,使得整个空气泛满了潮湿。
  蓦然之间,那枯叶禅师双目一皱,左手缓缓伸起,向那烛光方向轻轻—扇,一股极为柔
和的掌声发出,将那烛火逐渐压小压小而熄灭,完全好像那烛光燃尽自动熄灭。
  于公子和杜天林一齐怔了怔,杜天林心中又是一惊,那枯叶禅师坐在塌上,距那置烛火
少说也有一丈半以上,他内力在这等遥远距离之下,竟仍能控制得一至如斯,这个和尚的内
家功夫的确是不可思义的了。
  但他还不明白枯叶禅师此举何意,那于公子也是如此,低低咦了一声。
  黑暗之中那枯叶禅师的声音说道:“别动,有人来了。”
  杜天林心中暗叹道:“好灵的耳目。”
  过了约有半刻功夫,果然一阵微弱的足步声向庙门方向传来。
  枯叶禅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说可是那杜天林来了?”
  于公子细声说道:“弟于分辨不出,待他进入庙内之后……”
  他话声未完,忽然那庙门吱地一声被人推开,杜天林在黑暗之中不由又是大惊失色,片
刻前那足步声犹自极为微弱,少来也在十多丈之外,那知一刹间木门已为人所推开,而且中
间毫无足步之声,这来人真是好像飞过来的了,这等脚程,若非事实如此,任谁也不敢相
信。
  只听那枯叶弹师似乎也是震骇得无以复加,极低地说了一声:“缩地成寸!”
  那木门呼地又关了起来,那来人似乎已进入大殿,足步之声这时又响了起来,那人一直
走向大殿,忽然停下足步,寂静了一阵。
  只听一声轻轻嗤笑之声,想是那来人所发,紧接着那来人缓缓念道:“此去西方一路白
骨,再回红尘满眼鲜血。”
  “好大的口气!”杜天林暗暗叹了一口气忖道:“今日真是遇见鬼了,在这古刹之中,
竟然连遇两个绝世高人,这来人居然也能在黑暗之中看出对字联句,这目力的显示,内力造
诣已稳在自己之上了。”
  那来人说完这一句话,顿了—顿,忽然开口道:“老僧避雨途径于此,那位施主先老僧
一步,老僧不知擅入,尚乞见谅是幸!”
  他在黑暗之中竞能察觉有人隐伏,杜天林这时已知这来人真是绝代高手,却不料又是一
个和尚,真所谓无巧不巧了。
  那后来的僧人说完话,黑暗之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只听一个苍然的声音响起:
  “善哉善哉,老僧岂能担当得起?”
  那后来的僧人似乎料不到这殿中的人竟是僧人,他立刻想到可能是本寺的主持,连忙开
口道:“大师可是本寺的主持?”
  那枯叶禅师的声音响道:“老僧也是路过此地,见有寺庙,便生景仰之心。”
  这时那于公子自怀中摸出火折火石,点着了火,火光摇哩之间,双方都瞧清了对方,只
是一片陌生。
  杜天林却大大吃了—惊,只因那后来的人,—身灰色僧装,竟是那一日与唐泉对面的那
个少林僧人,但他却不知这少林僧人乃是当今少林掌门空明方丈。
  杜天林对这老僧印象甚为深刻,想到那一日他与狼骨先生对峙山巅,当时便觉这僧人气
度非凡,却没料到功力之深,竟然如此,看来那一日多半是由于其余四僧被闭阵内有所顾
忌,否则他恐怕早就出手,与那唐泉一拚了。
  那灰衣老僧看了那枯叶禅师—眼,又扫了那于公子一眼,面上神色甚是泰然自若。
  枯叶禅师方才亲见那灰衣僧人的“缩地成寸”绝世神功及超人目力,已知这老僧乃是自
己生平大劲敌,但表面仍是一面平静,缓缓说道:“道兄方才有一言,老僧不敢苟同。”
  那灰衣僧人似乎不明白他这一句话所指为何,用意何在?是以面上微微露出迷惘的神
色。
  枯叶禅师微微一笑道:“道兄对那两句对子,似乎有不同意之感觉?”
  那老僧微微一怔,沉吟了一下子才道:“佛门之中,岂可言白骨鲜血之语?”
  枯叶禅师哈哈—笑道:“但道兄可看见那‘嗔即魔之始,贪乃魔之生’两句横匾?”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有嗔无嗔,我佛不计,取之于心,行之由心,心不向佛,就算参
悟一千年佛经,又有何用处?”
  这本来是极简单之道理,那枯叶禅师听到,却是面色大变,冷冷一笑道:“道兄在教训
老僧了。”
  老和尚淡然一笑道:“不敢,老僧对这‘此去西方一路白骨,再回红尘满眼鲜血’之
语,并无不赞成之处,仅觉作此语者,对自己佛学的思想深奥,似乎自大了一些。”
  枯叶禅师冷笑了一声,老和尚却似不闻,缓缓地继续向下说道:“须知除去心魔乃是最
高的境地,若欲登跃极乐,那心魔障碍务必除尽,但由古迄今,又有多少人能切实作到呢?
他所说—路白骨,乃是指那心魔所言,除魔不尽,灵魂难安,并非说明肉体白骨而言,不知
道兄以为然否?”
  那枯叶禅师嘘了—口气道:“道兄你的话太过份了。”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道兄语出惊人,气格非凡,但对这一方面的见解,老僧无法赞
同。”
  枯叶禅师双目斗然一禀道:“关于这一点,咱们不谈也罢,不过老僧想要请教道兄一个
问题。”
  老和尚笑而不答,枯叶禅师道:“大师此来,是有意或是无意?”
  老和尚道:“老衲避雨途经于此,这一点老衲方才已经说过。”
  枯叶禅师双目如电,一字一字说道:“敢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老和尚道:“老衲云游野僧,辈号不提也罢。”
  枯叶禅师哼了一声道:“大师知道那杜天林么?”
  他这—句话问得好不突然,那老僧怔了一怔,面色微变说“那杜天林今晚不来了么?”
  老和尚又是一怔,缓缓说道:“此言怎讲?老衲不懂。”
  枯叶禅师道:“大师可是代他赴约的么?”
  老和尚这才听出一些端儿,缓缓道:“原来你们在此有约,杜天林老衲曾经见过一面,
但与他非亲非故,怎么代他赴约?”枯叶禅师与于公子对望了一眼,疑念重重,老和尚顿了
一顿接着又道:“就算老衲代他赴约而来,既已到达,老衲有何理由隐瞒两位?”
  他这一句话说得合情合理,那枯叶禅师两人不能不信,登时便说不出话来。老和尚停了
一下,又开口说道:“不过,老衲若是知道那杜天林的行踪,倒有一事要找他商谈。”
  枯叶禅师面色又是一变,枯和尚看在眼内,心中暗暗称奇,又开口说道:“杜天林要在
此与二位相会,不知是什么时候。”
  枯叶禅师忽然道:“道兄的来意,老僧自会清楚,是以道兄也不必多说了?”
  老和尚面上露出惊诧之色说道:“道兄竟然猜测得到?那可是杜天林向道兄说过?”枯
叶禅师微微冷笑却并不作答。
  老和尚嗯了一声,低声说道:“老僧要找寻那杜天林,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在他身
上发现了一条线索,而这一线索可以让老僧知道一位昔年故人现在如何了?”
  枯叶禅师面色斗然剧变,他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冷声冷语一字一字地说道:“就凭这一
句话,老僧非得要知道兄的身份。”
  老和尚微微一怔,面上逐渐升起一丝怒意,然而犹自忍耐不言。
  枯叶禅师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老衲找杜天林,便是有准备向他打听打听,那盖世
金刀这廿年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苟活……”
  他说到这里,只见那老和尚双眉斗然一起斜飞起来,沉沉地哼了一声道:“你这一句话
说得太过火了。”
  枯叶禅师冷笑—声道:“那盖世金刀是你什么人?老衲说他偷生苟活,难道还有错
么?”
  老和尚怒容愈浓,他哼了一声道:“老衲踏遍天下,尚未遇见有一人敢对盖世金刀有这
等语言。”
  枯叶禅师斗然之间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好不尖锐,整整要比普遍的声调高好几度,今
人听在耳内,只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杜天林只觉那笑声才一入耳,心中突地猛然一跳,血液登时奔流不止,难过得无以复
加。
  心中猛吃一惊,立刻知道原来枯叶禅师乃是贯注真力于笑声之中,他内力造诣甚为深
厚,猛可长吸—口真气,但却觉那笑声有增无减,这枯叶禅师内力果然绝强,杜天林竟然分
不出心来,全力贯注真力,抱元守一,犹自感觉十分不舒服。
  他些时无暇分神,否则他便可看见那于公子这时跌坐在蒲团之上,也在运功相抗。
  而那老和尚面上震惊之色形之于表,显然他没有意料到对方的功力竟然高绝如此。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只觉那笑声越来越高,忍不住缓缓吸了—口真气,低低地吼了一
声。
  这一声吼出,声调丝毫不高昂,但力道却极为雄厚,只震得整个庙宇轰然一响,那枯叶
禅师的笑声竟然被生生打断。
  枯叶禅师停下笑声,双目之中精芒四射,他冷冷地对老和尚说道:“大师内力好生深
厚,想来必是有头有脸之人,为何不敢说出来源?”
  老和尚冷冷一哼道:“老衲本见你身着僧装便存几分亲切之感,却不料动生嗔念,真令
老衲齿冷!”
  枯叶禅师这时却是一言不发,猛可—连后退三步,双目盯视着老和尚,右手缓抬,左手
急封而出。
  这一式出招倒不险恶,完全是正宗法门,老和尚斗然面目—寒,急切之间身形—侧猛退
半步,那衣袍由于身体剧烈移动.发出帛帛之声,显得有几分狼狈之状。这时杜天林又有余
力分神注意,只见枯叶招式才出,那老僧退避如斯,由此可知那枯叶禅师功力之深,出式之
精委实已到登峰造极之境了。
  枯叶禅师一掌夺得主动之式,右掌—缩,左拳化为削砍之势,沿着右臂向外划出。
  这一式是最普通的“金翅单展”的招数,但他才—比划,老和尚又是一惊,整个身形一
个急转,再退了半步,那宽大灰色的僧袍划过空中发出呼呼之声。枯叶禅师面上露惊异之
色,而那老僧却是一脸紧张之状,杜天林看得似乎有点糊涂,但刹时他想起师父曾和他说
过,那枯叶最可怕的地方,便是他任何一项功夫,都是化枯朽为神奇,不但内家力道如此,
一切摺式也是如此,是以交手之际,他每—手都是最简单普通的架式,但却式式绝妙,发出
意想不到的威力,那一年师父便是如此失去先机,且一时看不出奥妙,—直打到五十式后才
慢慢有所心得。
  但是这个老僧第一招虽失先机,但立刻看出这种招式的厉害,第二式再退不进,表面上
看来,好似先机尽失,但实际上却已立于安全之境,就从这一点上看来,这个老和尚的功
力,武术委实已达无懈可击之境。
  枯叶禅师身形一侧,左掌掌心向上一扬,右掌不待方才那—式“金翅单展”用老,斗然
一翻,不快不慢地一转而下,变成一式“沉拳”。
  杜天林心中有了这个观念,立刻看出来这一手再普通不过的“沉拳”,正好将对方下三
路整个封死,同时随时可以遥吐内力立刻伤人。
  他这—发现,登时只觉胸中灵光一闪,平时好些武学道理,自己都是将之想得太复杂,
越是复杂,真气的运换自然也越是不灵,今日一见那枯叶禅师竟能用如此简单的拳式,将一
切厉害杀手的威力完全包括在内,平日那些道理,如若去无存菁,则许多费力的运气功夫都
可转变为内力外发,大约这便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真谛了。
  这—点道理想通,登时心中流过许许多多的招式,头脑飞快的运转不停,真是所谓心神
俱醉了。
  要知杜天林对武学方面的天资,乃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加以他的造诣浸淫原本已
深,这时乃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受益实在不浅。
  那枯叶禅师一式“沉拳”发出,老和尚只下三路整个被对方控制,这时只见他身形一
缩,左手一分.横架当胸,右拳先回再张,规规矩矩平声而出,这一招正是标准的少林长拳
起手式,武林中只要练把式的无人不会,但这时少林一门之长施将出来,那拳式未张,拳风
已然锐声变响,威势猛烈之极,杜天林看得不由几乎失口出声,只因这一长拳,竟然一针见
血,将对方全部攻击一一瓦解冰消,枯叶掸师只觉对方内力如山而至,只得收拳后退。
  那枯叶禅师骤然发拳,占了主势,却在三招之内,为对方同样一式最通俗的拳术将主势
硬行夺回,这恐怕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他倒退一步,面上又惊又怔的神色;那老僧也收拳
不再乘势追击。
  老僧看着枯叶禅师,这时脸上的神色一片冰然,只听他冷冷地道:“老衲曾经听说过,
西藏红衣—脉,有一种功力,专门观看绝谷中花草树木等植物生长枯灭的道理,移之于武学
之上,以最显浅的道理,控制最深的内力,剧说锻炼功夫是,最先十年是授以最复杂之运气
法门,往往有人资材不足而至走火入魔,十年以后则授以淡无奇法门,如此愈来愈简单,到
了最高境界,化腐朽为神奇,出手虽则平淡无奇,却招招置人于死地!……”
  他说到这里,也不看枯叶禅师的面色变动,仰天大笑接着说到:“廿年前,中原武林有
—僧人,名声虽甚隐秘,但干过好几件事都是惊天动地,那僧人有—门气功,人称‘枯叶回
春’,当时武林中传为奇谈,老僧当年便曾怀疑是否出自西藏一脉,却无实际证据,老衲请
问,大师可就是昔年人称‘枯叶禅师’者?”
  枯叶禅师面上阴晴不定,却是一言不发,那老僧笑了—笑道:“老僧曾听说那红衣一脉
功力分为一十二级,每一级间均差十年以上功力,试想穷一人一生之力苦修,要想达到顶峰
也不可能,不知大师算是第几级了?”
  他这一话说出,不啻认定了对方便是“枯叶禅师”,而且还断定他乃出自西藏红衣门。
  枯叶大师面色斗然一变,大吼—声道:“你说的这一切均为听人所说,那人到底是
谁?”
  老和尚面色斗然一寒,冷冷地一字一字地说道:“那人便是人称的盖世金刀!”
  枯叶大师只觉心中一寒,整个人都呆在当地,老和尚心中似乎火气甚大,语气之间充满
尖刻,只听他又开口说道:“那盖世金刀首先怀疑大师与西藏有牵连关系,曾对老僧说过大
师的功力甚深,为他生平所少见,老衲在二十年后的今日居然有幸一见,也可谓有缘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较为客气合情合理,但那枯叶大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口中喃喃地自语
道:“盖世金刀亲口向他说的,他又是准?……”
  老僧仰天一笑道:“大师看看老衲,可像是那白回龙么?”
  这“白回龙”三字一出,杜天林心中猛然大跳,只因那“白回龙”正是他师父的名讳!
  急看那枯叶大师时,只见刹时他枯瘦的面上泛起血红的彩色,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口中
咬牙说道:“你一一你知道得太多了!”
  杜天林心中暗暗吃惊,只因那枯叶大师面上杀机毕露,在那枯瘦的面容上,似乎抹了一
层古怪的面具,真是夺人心魄,可怕之极。
  那老和尚面上神色登时微微露出紧张的神情,显然在他的心目中,也是丝毫不敢大意。
  枯叶禅师缓缓停止足步,沉声说道:“大师拳脚招式极为惊人,老衲在内力方面尚待请
指教一二。”
  老和尚颔首不言,杜天林听到了,只觉得心中一阵大震,心知这枯叶禅师大概是要展出
“枯叶回春”的绝世神功了,师父提及此种神功犹自赞口不绝,不知那老僧将如何应付过
去?这时那枯叶禅师双脚斗然半弓,两掌一高一低疾推而出。
  这一式发出一半,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应手而生,登时整个大殿之中,空气好像被硬行
撕裂开来一般发出尖尖的锐响,那老僧在这等危急的当口,双目缓然闭起,一口气直冲而
上。
  只见他右掌直立,掌缘向外有如刀形,左拳横腰猛抬,刹时之间,他双目圆圆睁起,发
出闪闪精光,同时间里大吼一声,借此吐气开声之势,一拳平平冲出。
  两股力道半在空中一触,有一种触聚之态,霎时老僧面上紧张万分,只见他面色骤然大
红,右掌猛收入怀,然后斜斜向右前方空挡之处虚虚一按。
  这一按既非攻敌,又无自保自撤之效,那知他身形斗然之间一个旋转,两股力道在空中
再也不是相聚不散,而在空中互相抵消威势。
  老和尚身形不停,连接旋转,他每转一圈,身形便欺入敌前一步,而那威势绝伦的“枯
叶逢春”内力在他身上形成的压力便自减少一分,到了第七个转身时,两股力道在半空交击
数次而自散去,老和尚只觉心胸压力一松,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时两僧相对而立,相距不过
三步之遥!
  枯叶禅师面上露出骇以及迷惘的颜色,于公子呆呆地站在当地,似乎想像不到有这等事
情发生,杜天林在后面只觉那老僧的功力已到达神化之境,这中原名震数十年的“枯叶神
功”,由枯叶禅师本人发出,竟然被他生生用内家力道卸消,较之硬拼得胜又整整高了一
筹!
  枯叶禅师双目怔怔地注视着老和尚,只见老和尚面上一片肃然,真令人有一种难测深浅
的模样。
  枯叶禅师缓缓地说道:“老僧遍得天下,尽访高尽,一生少遇对手,今日大师让我开了
一次眼界,世上内力竟有能持续如此久者,老僧敢说一句,即令灰衣狼骨驾到,大师恐仍能
驾乎其上,老僧心服口服了。”
  老僧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衲有一言想问大师。”
  枯叶禅师面上神色极是和缓地说道:“但说不妨。”
  老和尚沉声说道:“不知大师的功力,在西藏一脉之中,可算得上第几等级?”
  枯叶禅师略一沉吟说道:“算得上第十等级!”
  老和尚面色微动,却并没有再说。
  枯叶禅师想了一想又道:“大师要找那杜天林,他今日会否来此尚是未定,此时距那约
会时间,已超逾半个时辰,老僧先走一步。”
  他说完拱了拱手,反身便向寺外行去,面上却是一片落寞之色,于公子怔了一怔,一时
之间不知是去是留,枯叶禅师对他毫无指示,他略一沉吟,匆匆向老和尚一拱手,疾步便也
跟随枯叶禅师—起去了。
  老和尚也不说话,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缓缓转过身来。刹时他宽大的憎袍
整个被真气所灌足,双足不停地在殿中游走,走了两圈,那速度加快,顶门之上冒出丝丝白
烟,杜天林看了,心中暗忖道:“想来那枯叶神功必然阴寒之至,以他的绝强内力,犹自害
怕,脉受了阴伤,现在正以正宗少林内功配合在劈空拳的步伐中自行察脉。”
  这时那老憎走了数圈,便停下足步来,缓缓地在殿堂之上踱动方步。
  杜天林只听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说道:“以他的功力,在西藏一派只属十级之类,难怪昔
年盖世金刀……”
  他自言自言说到这里,忽然停止下来,不再言语,只是来回踱步,杜天林心中猛然一
震,只因那老僧最后提到盖世金刀,杜天林只觉胸中神光一闪,飞快地忖道:“那金刀与西
藏红衣一脉有所关连,那—年追赶大哥的正是身着血红衣袍者,虽不成这其中果然有所关连
么?”
  他一念及此,只觉热血沸腾,几乎忍耐不住,就想要露面去问那和尚详情。
  正自猜疑之间,突然那老僧转过身来便向门外走去,杜天林微微一怔,只见那老僧走过
大殿,一直向庙门外走出,看来是打算离去的了。
  杜天林为人甚为谨慎,他一直又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闪出佛像之后,心中暗暗
打算道:“看来下一步行动,便是要向西南—行了。”
  只因此事乃是切身关系,杜天林感到十分焦急,他想到这里,别的事都花不了脑筋,再
也忍不住便匆匆走出庙门,—路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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