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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亭》
第二十八章 身世之谜
六指老人一口气说到这里,杜天林在一旁倾神聆听,只听得入了神,昔年的种种情景,
在六指老人娓娓述说之下,仿佛就在眼前。
六指老人说到这里,不胜唏嘘之感。
杜天林望着六指老人道:“结果金刀果然一去不返,一去二十年……”
他话未说完,六指老人插口道:“那还是日后之事。”
杜天林吃了一惊,怔然问道:“前辈这话怎讲?”
“谷三木去而复返,在中原咱们又见过一面。”
杜天林啊了一声,这时他忽然发现六指老人面上现出忿怒之色。
六指老人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谷三木与老夫分别之后,一路西行,果然处处遭遇逆
袭,他这回下手毫不留情,过关斩将,大约行动之间显露出与西疆神龙这一会面乃是生死相
搏,激起神龙毁灭他的决心,竟然采取最为卑劣的手段。”
天林啊了一声道:“可是以毒相害?”
六指老人摇摇头道:“较此犹为凶狠,犹为毒辣。”
杜天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神龙究竟采用什么手段,逼害金刀谷大侠?”
六指老人叹了一口气道:“神龙耳目遍布中原,他也打听到谷三木尚有老家,暗中竟派
手下高手到河南,想将谷三木老父幼弟一齐擒到西疆要挟谷三木,这一着如果被他得手,谷
三木空有盖世本领,只得乖乖听命于他!”
杜天林低呼一声道:“那神龙不是始终自持其身份,怎会作出这种无耻之事?”
六指老人踪了一声道:“神龙在少林与郭以昂交手,误以为郭以昂便是金刀,偏偏那郭
以昂一身功力出神入化,神龙交手之后,自忖决无取胜的把握,这时谷三木既然斩杀他手下
公开与他决裂,为达成其目的,那里还在乎手段的选择?”
杜天林吁了一口气道:“难道谷大侠便是因此而受挫于西疆么?”
六指老人又叹了一口气道:“那倒不是,神龙布下此局之后,谷三木却在一个偶然的机
会之中,追杀神龙手下,得到消息,他这一急,立刻日夜奔波,急急向河南赶去,想赶在神
龙之前,救出老父幼弟。”
杜天林啊了一声道:“自西域赶到河南,这一段路程可不近呢。”
六指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谷三木日夜全力追奔,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好久不作
不眠,那时候老夫还正在向山东凌云镖局的路上行走着,根本不知已发生了如此巨变。”
杜天林道:“结果如何?”
六指老人道:“当我赶到凌云镖局时,杜老三果然走镖去了,老夫一想两下行动联络益
发困难,反不如在凌云镖局盘桓两日,再无消息便留下口讯直奔河南。”
杜天林见他重提自己的行踪,却暂停说那谷三木赶回老家之事,心知两者之间必有连
贯,于是也不再多言,静静聆听。
六指老人接着说道:“就在老夫歇息的第一日夜晚,杜老三急急忙忙自外赶回,一见老
夫已在镖局之中,先是吃惊,然后又露出欣喜之色!
老夫见他回来,正待跟他说明事情原委,那知他一招手,两个镖师跟了进来,抱着一个
熟睡着的幼童。
老夫一瞧那幼童,便知是被人点了睡穴,当下不由感到糊涂,脱口问道:‘杜老三,这
是你的孩子么?’
杜老三摇摇头,缓缓说道:‘这是金刀谷大侠的嫡亲兄弟!’
老夫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呼地一声站起来道:‘什么,那谷三木……’
杜老三摇摇头道:‘你别紧张,我向河北进镖,半途遇上金刀谷大侠带着这孩子,这孩
子是他交给我的。’
老夫啊了一声道:‘杜老三,你快将经过情形详细说来听听。’
杜老三坐下身来说道:‘我在途中遇见谷大侠,只见他一脸疲容,倒像是十日没有睡眠
的模样,他大约老远便见了凌云镖旗,一直站在道旁等候,直到我策马经过才现身招呼。’
老夫嗯了一声,心中卜卜直跳,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令金刀赶至河南。
杜老三道:‘谷大侠见了在下,只交待了两件事,其一是说明这孩子乃是他亲兄弟,要
我立刻带回镖局,等候彭兄驾临便知一切,方才我一进局门,便见彭兄大驾已临,是以面带
欣喜之色。’
老夫啊了一声说道:‘另外一事呢?’
杜老三略一沉吟说道:‘另外一事么?谷大侠对我说了许多,可惜我始终弄不大清楚,
虽想多问,谷大侠却叫我不必详知,只要将话转告彭兄便行,他劈口第一句话便令我吃了一
惊,他说好险好险,若是再缓一步便将栽在神龙手中。’
老夫听得心神一震,连忙说道:‘他还说些什么?’
杜老三想了一想说道:‘他说神龙遣人追捕他的家人,他星夜赶回,总算及时赶至,经
过一番浴血苦战,终于杀尽敌人……’
老夫听到一半,已经惊得直立起身子道:‘什么,那神龙遣人至河南他家中去?’
杜老三点点头道:‘他如此说,看来是不会错了。’
老夫也吁了一口气道:‘该死该死,我应该想到有此一着,一路上还东延西搁,更决心
在你局中歇息两日,若是谷三木未得讯息,全力赶回,在他及我两人均不在的空档之间遭敌
方得手而去,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谷兄?’
说到这里,只觉冷汗在滴下来,可幸苍天有眼,谷三木得以及时赶回,挽救大局,救回
老父幼弟。
一念及此,忽然想起杜镖师带回的仅是幼弟一人,谷三木的老父却不知何在,连忙开口
问道:‘杜镖头,你可还带回一位老年人么?’
杜老三咦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只带回这一幼童,当时谷大侠仅带着他一人站在身
边,并没有什么老年人呀?’
老夫以听得心中往下直沉,那谷三木的老父如今何在?难道已遭了毒手么?怪不得谷三
木连提也不提仅仅交付他幼弟了。
但从谷三木所说‘好险,好险,若是再缓一步便要栽在神龙手中。’的第一句话中推
判,老父又似平安无出,但此刻又在那里呢?
若是说适时不在家,但也绝不会只留下幼子在家,而且谷三木一定也会将他老人家的安
危作一交待,如今他提都未提,实在今人难以猜测。
老夫左思右想,霎时连脸色都变了,勉强还存有几分希望,问杜老三说道:‘谷三木没
有提起他父亲之事么?’
杜老三摇摇头道:‘不曾提起。’
老夫叹了一口气道:‘当时谷三木面色之上是否满腔仇恨,杀云密布?’
杜老三想了一想道:‘那倒不曾,只是一脸疲容,说话之间有些匆忙,我也曾问谷大侠
有何急事可以代劳,但他却没有理会,只是叫我急速回来。’
老夫怔了半晌,又再问道:‘谷大侠还说了些什么?’
杜老三道:‘他说叫我将孩子交给你后,你还是接照原定计划小心行事。’
老夫点了点头,扼腕说道:‘只怪我一时疏神,如今真是对不起谷大哥了。’
杜老三奇道:‘此话怎讲?’
老夫说:‘谷大侠曾托我照顾他的家人,如今我却耽搁在山东省境!’
杜老三哦了一声道:‘彭兄何必自责过苛,我瞧那谷大侠对彭兄绝无怪责之处,否则他
那里还会将幼弟交付给你?’
老夫叹了一口气道:‘他不责怪是另外一回事,只是我自己甚觉过意不去。若是他老父
发生三长两短,我真是百死难赎其罪了!’
杜老三不明白其中详情,也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宽慰于我,过了一会,他忽然又道:
‘对了,谷大侠曾叫我转告彭兄,若是彭兄不觉麻烦,会同上下镖局行业之力,请在中原各
处打听打听一个姓白的下落——’
老夫心神一震,连忙说道:‘是白回龙么?’
杜老三连连点头道:‘正是此人,彭兄可知他现在何方?’
老夫心中甚感奇怪,说道:‘他亲口对我说过,那白回龙乃是在西疆修行,怎会又要我
在中原一带打听其行踪下落呢?’
杜老三连忙说道:‘不然,他现在中原是不会错的。’
老夫大奇问道:‘你怎会知道?’
杜老三说道:‘谷大侠对我说,这次急变多亏白回龙在事先通知了他的家人,有了准备
这才脱了一场大难——’
老夫越听越奇,忍不住追问道:‘谷大侠当时如何对你说的,请你详详尽尽——告诉
我。’
杜老三想了一想说道:‘他只对在下说,姓白的通知他的家人,其中详情却并未提及,
那姓白的显然早知谷大侠一人行踪,他还告知谷大侠家人说谷大侠即将赶到。’
老夫啊了一声,想不到短短十数日之中,竟然转变了这许多事情。
谷三木口口声声说那白回龙告知他的家人,他家人一共只有老父幼弟二人,这些话显然
是从他老父口中转传而来,由此可见他与父亲见过面了,想到这里,老夫心中不觉微安。
当下老夫便道:‘谷大侠说完这些之后,便离你而去了么?’
杜老三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说这幼弟托付彭兄,至于白回龙的下落要咱们两人打
听,说完之后,便匆匆向西而行。’
老夫嗯了一声,心中沉吟不决,杜老三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在下见谷大侠行色匆
匆,分明是有什么重大之事,本想问个明白,也好有所效劳,但见谷大侠似乎不愿多言,加
之转念他既已托在下打听姓白的下落,在下别的不说,干镖局生活多年,大河南北走遍,同
行之中人缘倒是不差,这打探消息之举,多少总有点办法,当下也未多说,目送他远行,立
刻交待镖局人手,匆匆带了两个镖师,离开镖列,一直赶回局中,不想彭兄早已来了。’
老夫听他说完,心中暗思谷三木要我找寻白回龙的用意,想来想去,觉得不外乎两种原
因。
其一那白回龙既是他同门师弟,他的意思可能是叫我将幼弟送至白回龙处,习武抚养成
年,总是同一宗脉,只是他作此打算,显然已存一去不复返的决心。
但是始终令老夫不解的是,那白回龙是他的师弟之事,他从未提过,还是老夫上次一再
相问才勉强说出。
而每逢一提及这白回龙时,他面上总是有一种不自然的表情,仿佛内心充满矛盾,宛然
白回龙与他之间,有着不简单的关连存在。
上次谈到对付神龙倘若与郭以昂连成一气时,中原人手不足,他到最后才提出白回龙之
一,也就是说,他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去找白回龙。
这一次实是为了幼弟的关系,才想到白回龙处最为妥当。
其二,大约是为了那一本达摩真谜解奇书了。那白回龙乃是所知唯一的线索,找寻着白
回龙多少总有点帮助。
基于这两个原因,这白回龙无论如何也得寻着他,当下便问杜老三道:‘谷大侠临走
时,曾否说过他回来时咱们在何处与他相见?’
杜老三点点头道:‘终南山区。’
老夫与杜老三商量找寻的方法,果然他熟人众多,大约过了半月,果真找到白回龙,原
来他隐逸在山野之中,再无出山之心。
老夫将幼童送上山去,说明谷三木之名,然后下山赶至终南山,一年过后,谷三木再无
音讯,果是一去不返,老夫心灰之余到江湖中游荡一阵,又回到终南山过着隐居的生活。”
杜天林越听越是心凉,白回龙乃是自己授业恩师,而那幼童居然也是受教白回龙门下,
难道?……
他真不敢想像,嚅嚅地道:“那……那幼童……”
六指老人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看来这孩儿是非你莫属了。”
杜天林长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颤抖的心情,却止不住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那……那盖世金刀乃是我的兄长了?”
六指老人点点头。
杜天林怔了一怔,微微一顿让自己的心情接受下这个事实,然后再以半信半疑的语气开
口问道:“可是——金刀姓谷,晚辈姓杜呀!”
六指老人道:“这个连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金刀自步入江潮起便用‘谷三木’
之姓名,据老夫所知,他真实的姓名乃是杜择林!”
杜天林惊愕得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缓缓地道:“那么——晚辈的父亲——”
六指名人嗯了一声道:“令尊杜任左!”
杜天林只觉突如其来的真实,是如此的意想不到,却不容自己稍有怀疑,杜任左、杜择
林、杜天林,原来……原来盖世金刀竟是自己的兄长,怪不得自己一见他便有一种说不出来
的亲切之感,骨血连心,同胞兄弟的天性啊!
六指老人望着他又惊又愕的神情,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别瞧你年纪轻轻,辈份
倒是不小,算起来你是老夫的小兄弟,别再前辈前辈地叫个不休,老夫可是担当不起!”
杜天林被他调侃得微微有些面红,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六指老人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年来你跟随白回龙学武,看来这一身功夫已尽得其真
传,令兄当年的一片心意并未白费。”
杜天林听他提起白回龙,便想起师父对自己古怪的态度,自己的身世他一直未说过,原
来他与自己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
六指老人见他半晌不言,而带沉思之色,不由奇声问道:“你在思索什么?难道有什么
怀疑之处么?”
杜天林连忙答道:“在下正思索师父与金刀之间的关系。”
六指老人咦了一声道:“什么,你也发觉有不对劲之处么?”
杜天林点点头道:“师父这许多年来,对在下极是冷淡,后来在下虽发觉师父内心对在
下极为关怀,但却始终作出不愿与我亲近的姿态,使在下惶恐难安,过了许久才习以为
常。”六指老人嗯了一声,杜天林思索一会,又继续说道:“这许多年来,除了武学上有疑
问之外,在下从不敢问师父任何事情,师父也绝不轻易与在下交谈,后来在下以为这乃是师
父的天性如此,今日一听,原来他老人家与金刀有这么一层关系,究竟为了什么委实令人思
之不透。”
六指老人吁了一声道:“算了算了,这种事除非当事之人亲口说明,咱们胡思乱猜总是
浪费功夫。”
杜天林这时想起幼小时的回忆,红衣人赶到家门来追杀,一个中年大汉突下杀手的情景
仿佛又回到目前,想来那些红衣人便是神龙派自西疆的手下了。
六指老人忽道:“你此来既与西域禅宗门下发生争执,咱们此处无论如何终将为敌人寻
着,此刻尚不到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之时,不如先行闪开为妙?”
杜天林却道:“那丐帮叶七侠此刻未回,咱们还是在此等候,万一那禅宗门下真的追
来,咱们再作打算如何?”
六指老人想想倒也有理,便点头说道:“借此机会咱们不妨调息一会。”
说罢闭目盘膝,杜天林长长吁了一口气,走到房屋左侧,也盘腿而坐。
他这一坐下,只觉心中杂念丛生,哪里静得下心来?
想到有多少事——牵挂心中不得解决,整个人似乎都被这许多思念弄得疲惫不堪,失去
轻松自在之感。
首先便想到这一次直奔终南山,原来的目的乃在于能见着金刀谷三木,他曾和自己约定
在终南山见面。
自己找着他后,为的是那百花谷中神秘老人,也就是丐帮帮主,身受寒毒,必须谷三木
的三昧真火方能解救。
想起那个神秘老人,杜天林心中便是一寒,那人布下重重骗局,其目的不外乎欺骗自
己,使自己以为曾受他巨恩,耿耿于怀图求报答,然后施苦肉计自行伤残,种种巧环只为了
一见金刀。
单从其用心之深,不厌其烦,便知他要一见金刀,必是为了极为重大之事。
天幸自己自幼深研阵式变化,自花阵中潜出,鬼使神差的听到他与罗仙子说话,揭露他
的阴谋,如今在互斗心机之中,自己握着最重要的枢纽,便是对方深信自己仍然蒙在鼓中,
利用这一个事实,杜天林有把握能占在上风。
一念及此,杜天林心中不由微感轻松,这件事暂时不去管它,等见着金刀之后再作打算
吧。
接下来的便是些杂七杂八的思念了,对于自己的身世揭露,由于太过于突兀,杜天林反
倒有一种分不出心思去想它的感觉,事实的降临,接受,仿佛是这样的自然,丝毫也没有勉
强。
也不知为了什么,以前每当念及自己身世之谜时,总有一种渴望能得知的念头;如今一
旦真象大白,除了内心深处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外,杜天林并没有发现自己感到满足与欣喜,
想想也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过度震惊的原因吧,他不由自主地摇摆着头。
从别师下山以来,自己的遭遇可说是越来越奇妙,不能次次均说是巧合,只能说是上天
的一种安排,昔年的种种事情,已到了水落石出的时机,而自己刚好身为关键,于是遭遇,
机缘集聚一身。
想着想着,眼前浮起了白衣少女的情影,不错,郭姑娘的一颦一笑,杜天林迄今仍是不
能忘怀!
自从邂后郭姑娘之后,不可否认的,杜天林便开始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
他是完全陌生的,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与郭姑娘两度相见,交谈不过十余句,却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每当念及于此,杜天林便有不敢多思多想的念头,仿佛坦白地思想便会幻灭内心的希
望,而这内心的希望究竟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杜天林几乎要承认自己对她存了爱慕之心,这是不成熟的思念,却根深蒂固地埋于心
头。
那一次郭姑娘向自己打听汤武门徒的下落,一付焦急关怀之色彩形于面,这个少女难道
和汤武的门徒早已相识了么?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好在自己天生的淡泊性格,可以
控制自己不去想它,空想的结果一定是等于零的。
第二个女子闯入自己的生活,要算那柳青青姑娘,糊里糊涂之间与她相识,为她邀约至
西域八玉山庄。
夜遭暗算,落入深谷,却巧逢大忍禅师,再见金刀神威,杜天林几乎要感谢柳青青给自
己带来这一场厄运,反倒使自己更深一层进入秘密的中心。
即使杜天林入世再浅,也发觉柳青青对自己特别的关怀,但自己对于这一位美丽,豪爽
的少女所产生的感觉,与对郭姑娘心情完全两样。
自己顺着她一言一行,只是不愿给予少女面上难堪,不愿表现出无礼的风度,不是出于
自愿,而是一种人为的,被动的行为。
离开柳青青,自己根本便未思念过她,直到在峡谷中又遇着她与金蛇帮众聚在一起,心
头的感觉仍是一片平静,柳青青姑娘并未进入自己的内心。
遇着她时,便会想起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情景,不见着她,连想也不曾想过。
贺氏姐妹的闯入,引起杜天林心灵上重大的失据。
先是贺云女扮男装,一开头便被自己发觉了身份,但自己一直不曾说明。
贺云认为她在杜天林目中仍为男子身份,一切行动完全出于自然,毫无丝毫做作。
杜天林得到机会与少女作纯真的接触,偏生贺云天性刁蛮,顽皮,处处取闹,但杜天林
却只有感到兴趣,她的可爱,而不生厌恶之心。
除非自己生性具有极浓的侠义之心,否则自己三番四次冒生命的危险,连考虑均无,挽
救贺云于危难之中,便证明她在自己内心之中占了很重的份量。
想着贺云,杜天林忍不住嘴角便浮出了笑容,这个天真的女孩,生具善良之心,爽直的
个性,虽然由于身份的尊贵,自幼养成骄横之习,但不但不引人讨厌,反倒格外显出她的坦
诚与可爱。
自己与她相处可说是最长久的了。一路同行,数次患难,分后再逢,逢后又别,好久不
见小姑娘,思念之情登时大生。
和她在一起,自己从没有不自然的感觉,虽明知她是女子,但自己始终感到,仿佛小姑
娘真如她所装扮的男子身份,也仿佛她是自已的亲姐妹,在交谈行动之间,处处随心所欲,
不必花费心机,思前顾后。
贺云对自己如何?杜天林可从她的行动表情之间判断,那是十分真诚可靠的。
相处越久,贺云对自己便越有依靠之心,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她便产生一切信心与力
量,而这一点杜天林也感到非常乐意。
仔细想想看,自己对于她究竟有否喜爱之心?杜天林暗觉自己的面上升起了红晕,但不
可否认,若是自己有了这么一位终身伴侣,实是衷心情愿之下。
贺云的姐姐闯入,是自己再也难以预料得到的,尤其难以想象的,乃是她竟为金蛇帮一
帮之主。
撇开一切敌我观念,她那出奇的美貌,夺人的气质,初一露面委实令自己目眩神迷,尤
其是以一个女子身份,年纪轻轻,一身功力已臻上上之境,便和灰衣狼骨之流对手也不逊
色,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上,自己对她便存有几分敬畏之心。
杜天林曾在微妙的情势之下,与她同渡难关,仿佛两人之间的关系,骤然拉进了一步。
但杜天林对她所存的是钦佩,羡愧之念,面对这个少女,自己心中便有形秽之感,压抑
不住的自卑之心,好像自己样样比她不上,便是随口说话,总要思虑半晌,生怕冒犯,唐突
佳人,在这种情形下,自己的感觉不用说是十分勉强的了。
谈话之间已是如此,处处有着一种高攀难为的心理,杜天林发现对于她,自己的淡泊,
随和均消失无踪。
面对这位少女,杜天林的心神无端变得极度敏感,再无容人之量,想想看,这是自己的
自卑感在作祟。
上次与她言语之间骤生冲突,这种情形若是换了另一个人,不论是男子或是女子,自己
也许根本不会将对方的言词放在心上,但一出自她的口中,便有一种不能忍耐的感觉。
杜天林开始有了懊悔的感觉,那一日在终南山下客栈之中的冲突,都是自己的不对,诚
诚恳恳的检讨,自己理应当面道歉。
糟糕!那贺云自从姐姐与自己相识以来,神态之间便不大自然,莫非她生了误会之心,
这倒是平白之失,总得找个机会说说明白,好在那几封图形犹在身边。尚有再见她们姐妹一
人的机会。这次见过之后,她俩既为金蛇帮人,说不定日他后便将成仇!他思前想后,蓦然
之间,室外呼地响起一阵风声,突地将杜天林自胡思乱想之中拉回了现实。
重重思绪,越想越乱,得到了突然的中止,杜天林反倒觉得精神一振,还是目下要紧,
这些杂事那里想得透,过后有机会再好生想想吧!
依他的经验,室外已来了夜行人,他双目一扫,只见那六指老人依然闭目盘坐,似乎没
有不曾觉察的道理,他一定存了静以待观之心,自己也不要先行妄动。
心念一动,微微垂下双目,也自静坐聆神,继续注意室外的行动。
那阵风声响了之后,久久不见动静,杜天林心中奇怪,几乎要沉不住气,只见六指老人
神色木然,也只好暂时忍耐。
又过了约有半盏茶时分,忽然屋檐之上轻轻一响,这一声响极其轻微,错非杜天林早已
倾神而待,很可能不会觉察得出,心中不由暗忖道:“这人轻身造诣极深,但方才破风之声
却又甚明,真想不透是何原因?”
忽然只觉眼前一暗,只见那六指老人不知在什么时候缓缓抬起右手,平手伸出,动作极
为缓慢,不留神观看,根本瞧不出他在行动。内心自他掌心吐出,轻轻在向那一丈之外置于
案上的灯火。均匀的内力将火焰逐渐压低;室内的灯光也逐渐减暗,生像是灯油枯尽,火苗
微弱之状。
杜天林耳中突然传来六指老人“传音入密”之声道:“灯火熄时,立即转移方位!”
只见火苗摇摆两下,骤然熄灭。
杜天林膝下用力,身形仍保持坐之姿不变,平平向左方移出有五尺之多。
就在此时,西边窗户斗然蓬地一声揭开,正对着杜天林所坐之处,劲风大作,嘶嘶数
声,分明是暗器破空,对准杜天林方才所处之处打来。
杜天林心中一凉,吸了一口真气便待急掠而出,耳边斗然传来六指老人的声音说道:
“慢着!”
杜天林抑止住急掠之式,登时室内又是一片寂然。
这时已接近黎明时光,天色最为黑暗,那窗外之人显然因不见室内有任何动静而大感诧
异,但此时黑黝黝一片,又不敢冒然入内,只是僵持不动。杜天林等候了一会,忍不住也以
传音之术说道:“咱们如何应付?”
六指老人停了一会,传音说道:“你现在位置距离墙壁有多远?”
杜天林暗暗伸手一摸,传音答道:“不过半臂之距。”
六指老人说道:“小心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移至墙上,用壁虎功游上屋梁,老夫自有计
较。”
杜天林提了一口气,身形勉强平平升起两寸,向后一飘正好落在墙角,这一手最耗功
力,他坐在墙根下调息了一会,再又提了一口真气,背心贴着墙壁,展开“壁虎游墙”功,
缓缓向墙上游去。
这种“壁虎功”纯粹是内力发挥运用,尤其是为了避免衣袂磨擦所发声息,行动之间不
能匆忙,非得一寸一寸上移不可,如此一来更是耗力。
杜天林内力造诣甚为深厚,一口真气提在胸中,始终保持不散,到了梁上,双手一搭,
暗一运劲轻轻翻了上去,但觉已是浑身泛汗,连忙再度调息了一番。
这时黑暗之中目不及远,也分不清究竟有多少来人环伏四周,杜天林耐住性子等候,耳
边只听清风拂动之声,分明来人都已进入房中。
约摸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一阵风声,紧接着眼前一亮,原来是有人晃着火褶子。
火光一闪,杜天林只见室内中心共有四人,入眼识得,全是禅宗门下,那平江也在其
中。
想是那四人入室已久,却始终未见反应,怀疑室中早已人去楼空,这时一燃火拾,却见
眼前端端正正坐着一个老人,一齐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向后倒退一步。
杜天林藏身梁上,不虞为人发觉,放心探出头来,看六指老人究竟如何应付这一个场
面。
只见这时六指老人微微仰起头来,双目在四人面上扫过一遍,却又冷然垂下,不发一
言。
那四个禅宗高手登时生出莫测其高深之感,互对望了一眼,由左方一人缓缓开口道:
“这位老先生请了!”
六指老人不待他说完,忽然吁了一口气道:“老夫前几日以来一路行走总觉身后有人跟
随,看来就是四位了?”
四人对望一眼,平江干笑一声道:“老先生好眼力。咱们一路行来,便是希望能与老先
生见一面,天幸今夜终算如愿。”
六指老人咦了一声道:“四位既是要见老夫,这几日随时均可追上前来,为何一定要等
候今夜,暗闯而入,难道要作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
平江微微一怔,却不好接下口来,自己暗闯入室,理亏在先,加之他们四人实是出自名
门,诈赖之言一时说不出口,登时四人都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杜天林在梁上见了,暗暗好笑,忖道:“到底姜是老的辣,六指老人才只说了两句话,
已将这四个禅宗高弟扣得死牢,这说话技巧的确是层出不穷。”
六指老人冷冷地望着四人,像是等待对方回答,过了好一会,那四人仍是说不出话来,
只是互相施用眼色,也不知他们有什么默契,六指老人哼一声道:“既然咱们已经相见,说
话之间也不必再转弯抹角,干脆直言直语,丐帮叶七侠此刻何在?”
平江吁了一口气道:“原来这几日与老先生同行的那人便是丐帮鼎鼎大名叶七侠,方才
他将咱们引开,咱们一路与他动手,却又被一个青年插入,他此刻何在咱们也不知道。”
六指老人哼了一声道:“你们可是以多胜少,将他伤了?”
平江笑了一笑道:“叶七侠拳脚功夫倒不怎样,可是足下功夫滑溜之至,除非咱们存心
致他于绝境,否则他闪避之间倒蛮灵活。”
想是那平江身出名门,自视甚高,口气之间甚为托大,六指老人冷笑一声道:“你口气
不小,丐帮昔日何等威风,你说这话若是被他们得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平江仍是微微一笑道:“咱们此来中原,到处行走,却从未听说丐帮有何赫赫之士。”
六指老人双目一翻,斗然射出两道寒光,却忽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不错,自从郑
帮主神秘失踪以来,丐帮声势便大不如前,倒教你们看扁了。”
平江微笑不语,六指老人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你们四人一再追寻老夫,究竟为何现在
总可明言吧了?”
平江沉吟了一会,低声向右方一个同伴说了几句话,略作商量,然后回过身来对六指老
人说道:“既然老先生愿与咱们以诚相对,咱们也再无隐藏的必要了。”
六指老人嗯了一声道:“老夫先有几句话要问问四位。”
平江略一迟疑,缓缓答道:“老先生请说。”杜天林只见六指老人仍然盘膝而坐,那四
人分散四周而立,步位之间却已隐藏合围之势。
六指老人微微沉吟了一会说道:“请问四位可是出自西域大禅宗门下?”
平江顿了顿,缓缓说道:“老先生好目力,正是如此。”
六指老人忽然吁了一口气道:“禅宗一脉武学神秘无方,便在中原武林,一向均享有极
高声誉,尤其是其最先得自西方佛学真传,一脉佛门正宗,当今中原少林诸艺多少均与禅宗
门中有相同之处,其余既便不相同,也是相去不远,是以每一代禅宗门下均是人才济济。但
这许多年来老夫尚从未听过禅宗有与其他门派产生冲突争斗之事,今日错非四位亲口说明果
为禅宗门下,老夫纵有所猜亦不敢自信其实,这一次禅宗门下不远千里进入中原追逐争打,
不问可知必是为极其重大事故。”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双目如电注视着四人,仿佛要从四人面部表情之中
得到线索一般。
平江微微吟了一会缓缓说道:“重大众故倒是说不上,只是咱们四人所为之事甚是急
切。”
六指老人噢了一声接口说道:“什么事如此急迫?”
平江说道:“咱们四人奉师门之命要寻找一人——”
他话犹未说完,六指老人已然微微一笑插口说道:“便是要寻找老夫是么?”
平江微微顿了顿说道:“咱们奉命至终南山区寻找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六指老人,看来
便是老先生不会错了。”
六指老人轻轻哼了一声道:“那禅宗也一齐来至中原了么?”
平江略一沉吟,似在思虑要否据实回答,过了一刻,他望望身边同伴,口中缓缓答道:
“家师率领咱们四人同道而行。”
六指老人面上露出吃惊的神情,诧声说道:“禅宗坐关西疆十余载,居然破关而出,这
倒大出老夫意料之外。”
平江微微一晒,并不回言,六指老人又道:“令师率你们四人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只是
为了见老夫一面而别无他事么?”
平江说道:“找寻着先生,为的是要想问问一个人的下落。”
六指老人噢了一声道:“你们找上终南山老夫隐居之处,适逢老夫外出,据说你们四人
曾彻底将老夫住处搜索了一遍——”
平江不待他说完,自己接口说道:“咱们要想找寻老先生那一块八卦图形。”
六指老人咦了一声道:“你怎知道那八卦图形之事?”
平江微微一笑道:“那八卦图形可以指明老先生的下落去向,咱们找不到老先生,能得
到八卦图形也是一样。”
六指老人轻轻哼一声道:“这些话都不提也罢,老夫问你一句,你们要向老夫打听下落
的人究竟是谁?”
平江微微一顿道:“老先生难道心中无数么?”
六指老人咦了一声道:“这话是何用意?你要向老夫打听一人下落,却又不肯说出那人
是谁……”
平江连忙摇手道:“老先生休要误会,只是在下原以为老先生对此事心中早有所知。”
六指老人哼了一声道:“老夫一无所知,你就明白说出便是。”
平江微微一沉吟说道:“咱们想向老先生打听之人,便是昔年人称盖世金刀谷三木谷大
侠。”
杜天林在梁上听得清切,其实这乃是早有所料之事,但见六指老人面上故意流露过十分
惊讶的神情说道:“谷三木?那谷三木绝迹中原已近二十年,你们找他作什么?”
平江望着六指老人一瞬也是不瞬,口中缓缓说道:“老先生可知他现在何处么?”
六指老人哼了一声道:“二十年前,相传谷三木远去西疆,从此便再无消息,你们乃是
世居西域,理当知晓他的下落,怎会反要向老夫打听呢?”
平江说道:“谷三木昔年与老先生最是知交——”
六指老人不待他说完,已然连连摇头说道:“话虽不错,只是老夫自二十年前见他一面
后便失去联络以迄于今,令师怎会想起老夫这一条线索的?”
他顿了一顿,只见那四个禅宗高手个个面带欲言又止之色,于是接口又再说道:“老实
说,那一年谷三木远走西疆,其目的何在,江湖之中人云亦云,老夫也不知悉,怎会知道此
刻他在何处?况且多人相信盖世金刀如今已不在世了。”
他一口咬定毫不知情,那四个禅宗门人一时之间也想下出有什么适当的话。
六指老人停了一会,沉声又道:“老夫且要问问四位,令师要找寻谷三木,究竟为了什
么?”
平江嗯了一声道:“这个家师并未对咱们明言,咱们只是奉命要找寻到老先生打听打
听……”
他话犹未完,忽然左侧一个同伴冷笑了一声道:“我就不信他果真不知谷三木的下落,
既然他一口推托到底,师兄何必和他扯东话西?”
他这语气之间令人极其难耐,六指老人原本不料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场面登时为之一
僵。
那平江也未料到同伴会一言将话说僵,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六指老人冷笑一
声道:“这位朋友既然如此说,咱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平江默然无语,那个同门只是冷笑不绝。
六指老人顿了顿又道:“四位若是别无他事,今夜总对面谈清,此刻天色已明,客店之
中聚谈不便,四位请回吧。”
他已下了逐客之令,那个禅宗门人却冷笑道:“可没有这么简单。”
六指老人咦了一声道:“依你之意便待如何?”
那人望了平江一眼,冷冷地道:“咱们奉命要探知金刀谷三木的下落行踪,若是毫无结
果,咱们也决不能如此轻易放弃。”
六指老人吁了一口气道:“看来你是认定老夫必然知晓的了。”
那人冷笑一声道:“不错。”
“老夫再说一次,谷大侠的下落一无所知!”那人冷笑道:“那么咱们便耗上了。”他
这一句说出,气氛立时为之一紧,看来已成非动手不能解决的局势了。六指老人顿了一顿,
也不做声,忽然呼地一声站立起来,向屋中一路行去。
杜天林自进屋以来,一直只见他盘膝而坐,这时他站起起身形,只见他中等身材,步履
之间雄健有力,隐隐有龙行虎步之风。
那四个禅宗弟子一起向外退了数步,但方位先后之间依然布下了防卫之线。
六指老人看也不看四人,只是冷冷地笑了一笑道:“俗语说得好,话至嘴边留三分,你
们四人却是咄咄相逼,分明是欺人太甚了。”其余三人默然不语,只有平江冷冷地道:“咱
们不敢。”六指老人走到屋子正中忽然停下身来,对着平江说道:“这样看来,再说也是废
话,你们动手吧。”平江微微一顿道:“咱们占了人势,还是老先生请——”六指老人听他
一口认定乃是要以四人之众对自己一人,心知对方此时已存下决心要在自己身上找到结果。
不知不觉间一股莫名之火直升而上,双目之中闪出寒芒,冷冷一笑说道:“要打咱们打个痛
快,就到屋外去如何?”
那四人对望了一眼,平江说道:“天色已明,客店之间吵闹起来,惊世骇俗甚是不妥,
老先生既有此意,咱们自是从命。”
说着向其余三人打了个眼色,四人身形前前后后,呼呼数声一齐飞至屋外。
六指老人吁了一口气,暗用传音之术对藏在屋梁上的杜天林说道:“老夫先去,你稍后
便来!”
说完不等杜天林回答,呼地一声也自穿窗而去。
杜天林眼见情势已至此境,略一沉吟,也轻轻自梁上跳下,倚窗望去,只见这时天空已
然露出鱼肚白色,十丈之外五条人影一齐向东方郊区掠去,他等了一会,见五人已走了二十
余丈,这才穿窗而出,紧紧跟随在后。
那四人想是急欲动手,行动之间整是快速,不到一盏茶的时分,已到了一座小小的丛
林,杜天林小心翼翼在远处便纵身上了树梢,一路借着树枝叶木隐蔽,找到了一个良好的隐
身之处,距五人所在之处约有十丈远近便不敢再接近了,好在此时天色已逐渐转明,虽是在
树林之中,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六指老人站定身形,望望四人,口中冷笑了一声说道:“四位亮兵刃吧!”
杜天林听了心中吃了一惊,看来这六指老人已动了真火,非得血战一场不可。
那四人略一迟疑,也不再说话,忽然一起在腰间一探,刷的一声,只见四道虹光冲天而
起,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柄长剑。
杜天林虽与这四个禅宗弟子交手数次,却从未见四人使用兵刃,也不见他们携带兵器,
这时突然每人都亮出了长剑,只见剑身不住上下弹动,原来都是软钢剑刃,平时携带可以围
腰而藏,根本不易为人发觉。
这种软钢长剑使用之时最是辣手,必须有极高的内力造诣,则剑刃可硬可软,兼带长鞭
的招法,这四人一亮出软剑,便是六指老人也是暗暗一惊,看来这四人不但是使剑能手,其
内力造诣也是极其高深的了。
六指老人抬眼四下看了一看,忽然大踏步向前直行而去,就要从四人正中闯过去。
只见平江身形向后一退,左方两人,右方一人忽然移动身形,四只长剑一震,剑光点
点,已然形成合围之势。
六指老人略略一停,依然大步直行,那四人一动也是不动,只是持着长剑静静地等候。
六指老人到离那平江不及五步之时,三人忽然同时动作,只见三道剑光一闪,各从一个
极其古怪的方位递了进来——
六指老人身形斗然一停,只见他猛一矮身,宽大的衣袍在空中有一张伞一般散了开来,
他右手一挥,只见一道乌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他手中已然拿着一根三尺长的钢棍。
左面一人剑尖一沉,忽地剑身一阵异样颤动,周遭空气发出一声刺耳的呲呲之声,那剑
身有如一条灵蛇一般,闪电似的刺向六指老人胁下而来。
这便是内家真力从剑尖逼射而出的特有现象,武林中人练剑,终生浸淫其中,有一旦能
把内力溶于剑式之中,出而伤人,便是已入登峰造机的化境了,看来这禅宗弟子虽是随手发
出这么一剑,却实是武林中练剑之士梦寐以求的境界了。
六指老人向右横跨半步,乌光闪耀之中,闪电一般从右到左一削而过,却在分毫不差之
间同时攻了对方三人的要害之处,一招之间,主客易势。
那平江持剑未动,这时忍不住大吼一声道:“好招!”
六指老人低哼了一声,手中钢棍一摆,只见一片模糊的影子中,飘然又攻了三个敌人每
人三招。
那沉重的钢棍原本应当走硬砸硬架的路数,但在他手中却似轻若无物,长打短挑细腻无
比,看似轻轻飘飘,实则在飘动之间,动辄可发致人死命的绝招,那三个禅宗门下同时倒退
了一步。
就在此刻,居中的平江斗然一撤长剑,斜地一剑飘飘指出,
六指老人斗然只觉右方一股极大压力直袭而来,他心中微微一凛,忖道:“这人内力乃
是四人中最为强劲者,已达剑气入微之境,还得格外小心。”
心念一动,钢棍一翻,已成半守之势。
这时四人都已发出攻势,长剑指出,呲呲之声不绝于耳,均自剑尖之中逼出剑气,这样
一来,每支长剑原来有三尺长短,这时由于剑气伤人无形,施展的威力范围又平白增长了两
尺有余,六指老人登时只觉周身压力大增,心中不由又疑又寒。
六指老人在武林之中享名甚久,但却极少有人知道他所施用的乃是一支臂粗钢棍,这时
他亮出兵刃,却在四人夹攻之下感到吃力,由此可见这四个禅宗门下的功力是何等高强了。
六指老人钢棍翻飞,那平江剑虹又狠又准,在其他三柄长剑疾攻之中忽吞忽吐,隐隐站
于主攻之位。
六指老人何等人物,他略略试探了数招,已经知道今日之局,若想脱身,势必先把当中
这平江解决不可。
他钢棍一翻而起,左闪右臂,忽然棍势倒转,右手一松,呼地改换握棍方位,一把抓住
棍腰,棍身随势斜撞,竟然以棍尾倒击,直射而出。
使棍的到了这般地步,棍尾原是握在手中,犹可发而伤人,也可算得炉火纯青,出神入
化了。
平江只见眼前棍影一花,斗然一缕劲风直射而来,心中不由为之一怔,还弄不明白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本能之间侧身一避。
六指老人突然攻出一招,棍尖在万端飘忽之中,蓦地里已指向平江喉间。
当那平江侧身门避之时,六指老人正是要他如此,他猛提一口真气,振臂而发,左右有
两支长剑已同时递到身侧。
他好不容易抓到此机,待要一举先伤一敌,如何肯轻易放过良机。
只见左右两人剑式虽猛,他却是双足钉立地上,看准长剑,同时间手中钢根已然和平江
的剑身搭上,暗吐内力直袭而去,打算一举震落平江手中长剑。
只听“呲”然一声怪嘶,六指老人脸上神色陡然大变,他万万不料对方的内力竟已达浑
元一体的境界,一试之下,已知凭自己一震之力,绝难有击倒对方之可能。
而对方两柄长剑又有如游龙一般飘到,六指老人身经百战,当机立断之下,撤棍便退。
只见乌光一闪,六指老人身形已退后三丈,四道剑光一圈一合,已如影随形跟至,六指
老人在心中飞快打了一转,暗中忖道:“这四人剑法又古怪又精奇,加之内家真力奇强无
比,为今之计,只有先行固守,再不能有贪功抢进之失。”
心念一完,反倒安心起来,打定主意,深深吸了一口真气,贯注在钢棍之上,呼呼左右
劈出,已变为十成守势。
霎时之间,只见棍影乌光,裹得有如铜墙铁壁,棍梢挟着真气呼呼大作,尖锐的破空啸
声,气势惊人之极。
再战十余照面,只觉对方压力愈来愈大,心中开始由忧而惧,略一疏神,战局也由持平
而变为劣势。
蓦然之间“叮”然传来一声轻脆的响声,六指老人身经百战,连看都不须要看一眼,他
已知道这是对方在配合之中的一个疏忽,一定有柄剑在半空互碰了一下。
他知道要想脱出剑阵重整局势,恐怕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只见他长啸一声,借此吐气,钢棍向前猛然一递,只是这半个势子一变,立刻由十成守
势变为十成进攻,攻守之间互换,一气呵成,美妙之极。
他乘此机会紧接一连攻出六式,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之中,身形一飞而起,呼地
掠出战圈。
六指上人掠出剑阵,只觉周身压力一轻,急步向外多掠开一些距离,身形犹未半侧,只
听左方一个禅宗弟子斗然冷笑一声,开口大喝道:“名满天下的六指老人原来是足下滑溜之
辈么?”
六指老人斗然长啸一声,整个身躯有如一只大雁一股在空中整盘旋一周,又落回原地,
右手一伸,左手无声无息之间贴着右手钢棍,夹在棍势之中一吐而出。
他这一式乃是怒极而发,对准方才开口之人,棍势是明,掌劲为暗,却以小天星内家功
力渗在掌心之中,说起来手段不能算是高明,但他实是存了一击伤人之心。
那开口之人不料六指老人回扑之势迅速如此,一闪眼之间,只见眼前棍影一花,劲风压
体而生。
慌乱之间长剑一举,在胸腹亡前布起一重剑影。
只听“叮”,“叮”数响,长剑,钢棍交击,漫天棍影顿时一收。
那禅宗弟子只觉剑上压力一减,刚舒了一口气,突见六指老人面上一冷,低哼一声,左
手掌心向外疾吐,呼地一声,暗知不好,但已来不及闪躲,本能之间运了一口真气于腹前集
结以为对抗,同时整个人身向后仰跌,希望减轻伤害。
这一下变化太快,平江等人眼见同门处于危境,却是再也不及援手。
只听那人一声闷呼,六指老人小天星内家掌力虽未完全击实,仅仅斜擦而过,但那人已
是仰天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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