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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野侠踪》
第七章 碧崖双燕
文玉宁独自在路上缓缓而行,心中有点茫然之感。
近日来文玉宁开始觉得自己生命中缺少了些什麽?这是已往从未有的感觉!每想到这
里,他就异样的惆怅,他不知从何时起才有这种心理?但仔细回想起来,那是在碰上那个明
眸皓齿的倩影之後。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文玉宁正这样想着,忽然又苦笑一声,暗笑自己居然承认陷入
“愁”境。
天上一片蔚蓝,两片白云陲在上面,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远处的树木都似
有一圈蓝边,枝上鸟叫不已,晴空万里,好一个大好晴天。
这时忽然“嗖--”的一声,文玉宁定眼一看,一只小白兔从草丛中跑出来,停在路中,
睁着一双红眼睛望着文玉宁,忽然转身就跑--文玉宁虽然刚才还在“愁”呀“愁”的,这时
忽地童心顿起,笑吟吟的施展轻功追了下去。
若以文玉宁此时轻功展开来,白兔定然被追上,但它东一窜,西一躲,害得文玉宁也在
丛林中穿来穿去。
忽然清风飘来一阵奇香,那白兔引文玉宁跑到一个丘上,那丘上满满长得各种野花,端
的万紫千红,富丽堂皇,那白兔却一钻就跑了个无影无?。
文玉宁暗道:“这小家伙倒把我引到这个好地方来。”一转头,却见远处丛花锦团中一
个白色人影一晃。
文玉宁忙施展轻功,毫无声息地掩身过去。
哪知一看之下,心头一阵狂跳。
只见一个白衣姑娘正在一片黄色野花中踢毽子。
那姑娘一袭白衫,在微风中振振而飘,令人顿生出尘之概!
不正是文玉宁日夕思念之人?那毽子上几根羽毛甚是奇异,根根五彩夺目而且宽达三
指,尤其光泽异於寻常,甚是可爱。
这时那姑娘似乎一个失脚,那毽子踢得高飞起来,斜落出去。那姑娘正待伸手去接,脚
下忽然一滑,几乎跌了一跤,那毽子却直落向一丛荆棘中,眼看那几片宽大的美丽羽毛就将
被荆荆划破,那姑娘不禁叫了出口——忽然一条人影飞出,其快如风“唰--”地一声平掠过
荆棘不及一寸,却顺手轻轻将毽子接在手中。
那姑娘一见是文玉宁,心中一喜,脸孔更如一朵盛开牡丹,她对文玉宁道:“喂!还给
我。”文玉宁不由自主走前把那五彩十色的毽子递了过去,眼前一只白玉般的手伸了过来,
文玉宁见那玉手颜色白中微微透出水红,宛如羊脂般光滑明亮。
文玉宁指尖本来即将触及那姑娘玉手,忽然一缩,平张掌手,微力一弹,那毽子已落在
姑娘手心。
那姑娘笑道:“谢谢你啦。”文玉宁原本是个潇洒自如的人,这时竟呐呐不知所措。
那姑娘忽然问道:“你怎麽会找到这个地方来?”文玉宁道:“在下追赶一只白兔,无
竟中追上此地,倒打扰了姑娘兴致。”姑娘忽然大眼睛一睁低声道:“这里有小白兔?我—
—我要小白兔。”她忽然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起来。
文玉宁呆立不动。
她过了半晌又偷偷抬头一看——文玉宁忽地一折腰,身形宛如脱弦之箭扑向左方地上,
站起身时,手中已抱了一只小白兔。
敢情他早发现白兔在花丛中,故意呆立不动,出其不意一招“天落地网”扑下,就是一
般武林人物也不易躲过,小白兔自然到手擒来。
那小白兔似乎甚似惊慌,被抱在手中,急得一双红眼睛不停乱转,两只大耳朵不住摇
晃。
那姑娘伸出双手,接过小兔,抱在怀中不住抚摸,小白兔果然渐渐习惯,不似起初惊
慌。
“谢谢你,你——你真好。”她把脸倚在兔身上说。
文玉宁忙道:“没有什麽。”这一来,两人似乎熟络不少,那姑娘十分天真,一面逗着
小兔,一面道:“我名叫严云玲,你的名字呢?”文玉宁答了。
过了一会,文玉宁问道:“姑娘今年几岁?”他忽感这样问人极不礼貌,哪知姑娘毫无
感觉,笑着道:“你猜?”文玉宁故意道:“十四……”她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道:“胡猜,
我今年十八岁,你呢?”文玉宁笑道:“比奶大一岁。”两人渐渐谈得开心,过了半天都不
感觉。
还是姑娘说:“我们走罢。”说着放了小白兔,和文玉宁走下小丘。
“这样走是到哪里去呢?”文玉宁道:“大约是安徽官道吧。”云玲道:“我正闲着无
事,到处玩荡,什麽路也不识得,你就带我走吧。”文玉宁其实也不识什麽路,但只想能和
她同路,当下连连点头。
文玉宁笑着对严云玲道:“愚兄年长一岁,就僭称一声贤妹了!”严云玲却笑道:“什
麽愚兄贤妹的,我名字叫什麽你就称什麽好了。”文玉宁虽是自幼生长深山之中,对世俗礼
教不甚重视,但下山後,中原的一切习俗文化自然地影响他不少。
而严云玲却来自新疆回族,生性天真自然,更加环境影响,言语行事一切听其自然,丝
毫没有扭捏作态。
文玉宁和她并肩而行,果然渐渐走入官道,不时引人注目。
她可没发觉,文玉宁却感到讪讪地不好意思。
再行一程文玉宁发觉她一片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不禁暗自惭愧。
自想若是再心存芥蒂,反倒显得小气,不够光明磊落,一时心意一畅,和她有说有笑,
丝毫不牵强。
忽然,前面出现一幢荒院,墙壁塌落,碎瓦颓坛,遍地都是。
偌大一所房屋差不多全都塌毁,梁椽断处呈现一片黑色,显然是遭到大火所致,再行
前,见院门口残破不堪的大门旁一棵合抱的大树,但仅及人高即断秃秃的,一片焦黑,宛如
一段绝粗的木炭。
看情形这院落被火毁去已有多年,但奇的是在此良好地段,居然无人重修这屋,任它荒
废。
正奇怪间,身旁严云玲忽然“咦!”了一声……文玉宁回身一看,也是惊奇不已,原来
路上行人走这里,都远远地绕道而行,似乎对这废庄院甚是忌讳。
甚至有几个人对自己二人走近这废园表示奇异。
文玉宁心虽奇怪,但也不以为意,和严云玲仍是一路谈笑风生,而只觉与严云玲谈话时
能尽脱一切虚伪客套,纯以真情相见,如置身春风之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晚上,两人在客店中用过晚饭後,又双双在镇里闲逛。
这小镇地方不太大,但人?稠密,屋宇鳞比。
黑夜时,华灯初上,一时点点黄光,构成一片纯朴恬静的美。
文玉宁和严云玲谈得极是畅快,严云玲把西域各种风俗人情娓娓道来,令文玉宁心旷神
怡,不时憧憬着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漠外风光。
文玉宁也将自己幼时各种趣事,不厌其烦地讲来。
严云玲也听得悠然神往。
两人虽知对方均是一身武艺,但不问师承,更不问身世。
只谈些可笑有趣的锁事,二人不时相对一笑——。
这时二人又走近那所遭火而毁的荒园。
那些半断的屋梁矗立半空,远看宛如一个肢体不全的巨人。
一个老汉也在路上闲逛,见二人渐渐走向那荒园,善意地向二人道:“两位大约是初到
本地,有所不知,那园子千万去不得——”文玉宁连忙问其原故?那老汉回首望了望那废
园,似乎十分恐怖地说:“这屋子自三十年前被火烧毁後,就没有人敢走近过——”文玉宁
忙问:“啊!三十年┃为什麽那麽久不再重建呢?”那老汉道:“这屋里闹鬼!”一股凉风
吹来,宛如是从那废园中发出的阴风!
文玉宁两人相对一望,那老汉又道:“是个女鬼!”他见文玉宁面露不信之色,又补充
道:“起初咱们村子也不信,几个小伙子壮着胆,持了火把进去……!
哪知被那女鬼一阵打了出来,一个个摔得鼻青眼肿。
後来官府差人来修建此屋,打算做什麽员外别墅、还是甚麽的--当天晚上,所有工人的
工具,无端端的一齐不翼而飞 一连几次之後,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这女鬼了--”严云玲听
得一股寒意,不自知地紧靠向文玉宁怀中。
那老汉又道:“不过这女鬼也不会无故打扰居民,除非有人进入此园招惹她,是以三十
年来无人敢走入,更不必说拆除重修了。”经此一番耽搁,夜已渐深,凉风阵阵吹来,已有
一丝寒意。
天色忽然微微一黑,原来月亮走入一堆乱云,这时一缕琴声轻飘而来,微微带着几分凄
凉。
老汉面色一变道:“恕老汉失陪了!这是女鬼开始弹琴了——两位也快请回吧!”说完
掉头就走!再不敢回头。
文玉宁四面一看,果然四周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
那老汉的身形也隐於黑暗中。
那琴声渐渐高了起来,随晚风阵阵飘来,时高时低,更增了几分神秘之感。
文玉宁感到一股甜香之味,原来严云玲已紧紧倚在自己怀中。
他低头轻声道:“我们进去看一看?”严云玲眼中透出一丝害怕的脸色,怔了一会,终
於点了点头。
文玉宁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入塌墙。
这时那琴声听得益发清楚,美妙的旋律透过黑夜的宁静传来,有如流水低低呜咽,一片
凄楚,令人听之心酸。
那琴声渐渐平了下来,朗朗音韵飘在黑夜长空,端的是:——闲关花底莺语滑,幽咽流
泉水下滩——虽然不若开始高低强烈扣人心弦,但一股幽怨凄苦之气,平平缓缓地由琴声中
透出,似乎那女鬼满腹不平之气,欲藉着美妙的旋律抒发出来。
文玉宁听那琴声,似乎发自左方一所尚称完整的屋中。
拉着严云玲的手,弓身轻纵过去……两人轻功皆是上乘之选,这弓着身子擦地面不及一
尺飞纵而过,竟自飘出盈丈,毫无声息地落在满铺碎瓦的地上。
眼前不及一丈处,就是那小屋,阵阵琴声正是从房中飘出。
那房内一片漆黑,堪称伸手不见五指。
而悠悠琴韵却响个不绝,益发显得神秘。
两人蹑足走向小屋,想看看究竟女鬼是什麽玩意儿?这时月黑风高,更兼琴声幽幽,两
人明知屋内是个女鬼,却步步走近。
莫说严云玲,就是文玉宁心中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两人不知觉间,手拉得紧紧地。
从墙的一处塌缺口伸头入内,初时一片昏黑。
待过了一阵,视觉逐渐习惯,两人眼睛何等锐利,果然一个女子坐在对角,背对着自
己,正自缓缓抚琴。
屋内虽黑,但那女鬼双手抚琴,却洒然自如,显然琴艺极佳,根本不用眼睛就能弹得丝
毫不差。
再说严云玲,原来心中充满恐惧,这时见那女鬼形态并不可怕,而且琴声极是幽怨动
人,心中不禁暗生一种同情之感,满腹恐惧之心,减低不少。
这时那女鬼琴声愈来愈弱,但如离妇低泣,已是饮泣欲绝的地步。
铮然一声,琴声骤止——那“女鬼”双肩起伏,似乎心情极是激动,过了半晌,忽然低
低唱了起来:“寂寞春闺,柔肠一寸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 是无情绪。
人何处?连天芳树,望断归来路。”歌声虽低,但吐字如珠,在静静的夜中仍字字送入
躲在屋角外的两人耳中。
文玉宁听那歌声娓娓,心中猛然一惊,这声音好熟,敢情在何处听过?身旁严云玲却呆
呆看着那女鬼,眼中流露的不是恐惧,却是充满感情的眼光。
这时刻,那女鬼又缓缓唱道:“梁上有双燕,羽如剪,寂寞杨柳岸畔随风散,点点愁,
说还休,三十年,犹记当日碧崖掠波燕。”文玉宁听到“点点愁,说还休”心中更惊,这女
鬼所唱分明是前次在洛水芦苇丛中所遇小舟上那白发妇人所唱,当时听来尚以为是那妇人自
己所作的歌词,哪知这女鬼竟也唱出,难道┅┅?这时眼前略为一亮,敢情月亮又走出乱
云,虽则光线有限,但在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说,已能看得一目了然。
文玉宁见那女鬼一头白发,身材举止无一不似洛水所遇之舟上妇人,不由想到她那时所
唱的另一曲中“可怜未老先白头”的词句来,心想这妇人不知有什麽伤心事,躲在这荒园中
装鬼吓人?偷眼一看严云玲,她似已忘了面前是个女鬼,被那歌声琴韵感动得激动异常,睫
毛弯处,两点莹亮泪珠。
文玉宁暗叹这可爱的少女之心,宛如一张纯白的纸,没有丝毫有作做。
而世事崎岖,来日不知有多少罪恶的事物会令这纯真的心蒙上阴影。
其实文玉宁还不是同样的一片纯真,只是他下山以来,对江湖的险诈,人间的伤心事知
道不少,这时竟心中暗为严云玲感叹。
文玉宁对自己的身世不明,他是一个极感情的人。
虽然他并不是不理智,但他的理智常为感情所支配,有时他会感怀身世孤苦,废然长
叹,但他也曾仰天长啸,豪气干云。
这时,他嗅觉中愈来愈充满清香,宛如置身丛花之中,低头一看,严云玲已倚在自己胸
前,一头秀发随风吹起,不时拂着他的下颚。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心中忽然有一种幸 的感觉。
当他想到“身世飘零何足间,冷笑置之而已”时,眼前更充满着幸福,眼光尽处不是那
个满头白发的凄苦妇人,而是一片锦玉般辉煌前程和无比的幸福色彩——悠悠一声长叹,那
“女鬼”缓缓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方,这时月光更亮,一方白色月光正好照在桌上——她
拿起一张黑纸,一把剪刀,藉着月光剪了起来。
文玉宁又是一惊,他忽然想起那“奇云山庄”中所遇怪事,那黑纸剪成的人影,壁炉里
火烧掉的那幅庄院图画——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暗中自思:“火烧掉的庄院——这里正是
一个火烧的庄院啊,难道,难道这其中有甚麽关连?”这时那“女鬼”侧面对着黑暗中二
人。
文玉宁看真了她,果然是洛水所遇见的白发妇人。
此刻她只手一执黑纸,一持剪刀,极其熟练地剪着,不消片刻,放下剪刀,左手拿起剪
好的纸影,似乎注视着沉思。
文玉宁见那纸影剪的是一个老人,神态容貌,莫不栩栩如生,精致异常。
严云玲仰头低声对文玉宁耳语道:“大——大哥,你瞧她剪得多好?”声音极低,是以
正在沉思中的“女鬼”不曾发觉。
文玉宁只见她吹气如兰,神情娇小可爱,一时不禁看得痴了。
良久才悄悄应了一声。
这时那“女鬼”捧着琴,将剪好的纸影放在怀中,缓缓走出小屋。
文玉宁对严云玲悄悄道:“咱们悄悄跟她一下。”严云玲点了点头。
敢情严云玲心中早已不将这“女鬼”当做鬼看待,是以心中已是毫无恐惧。
和文玉宁悄悄跟在後面。
这时夜阑人静,四面一片静悄悄地,只远处野狗对吠,不时打破长夜的宁静。
前面白发女子身形逐渐快了起来,文玉宁悄悄低声道了声“追!”两人也施展绝顶轻功
跟了上去。
这时文玉宁忽然想起自己尚未告诉严云玲这“女鬼”不是鬼,於是低声道:“这女子不
是鬼,是一个身怀武艺的人。”他心料严云玲闻言必然一惊,哪知严云玲闻言只“嗯!”了
一声,没有说什麽。
原来严云玲心中几乎早就忘却她是“女鬼”的事,是以闻言并不惊奇。
就在片刻,前面妇人轻功已完全施展开。
原来文玉宁等和她相距三丈许,霎时被拉後五丈。
两人提口气,脚下加力,哪消片刻,又追了上去。
二人不由相对微微一笑。
严云玲功力虽比文玉宁相差甚远,但那一身奇功,端的精妙万分,轻功等小巧功夫施展
开来,比起文玉宁亦不多让。
这时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跟至镇市中心,正跑到一个转弯处--忽然一道灯光照过来,横
街口转出一队人来,每人一手提灯笼,一手执枪棒之类,看来像是镇中庄丁自组的乡勇,夜
中巡察路过。
两人心想着若是硬行跃上飞过,必为人所发现。
但若是待这一行人过去了,再追只怕会追失了目标,当下略一沉吟,文玉宁拉着严云玲
的手,斜斜纵上房屋,展目四望,夜色沉沉,竟然失去了那妇人?迹。
文玉宁暗思,就算这一刻耽搁,那妇人至多走出六七丈,自己在房顶上眺望,怎会不
见?影?两人同一心意,不服气地向那妇人去向奔去。
哪知追出半里,仍然不见?影,文玉宁忽然忆起道:“咱们可不能这麽盲目跟下去,还
有行李放在客店中哩。”严云玲一想也是,只好废然赶回。
回到客栈,悄悄进入房中,文玉宁把自己从洛水逢那白发妇人到“奇云山庄”所见怪事
一一道出,并将自己心中怀疑也说给严云玲听。
严云玲虽是天真澜漫,其实是个绝顶聪的女孩子,一听之下,失声道:“不错!不错!
大哥你不见她方才正向河南方向官道行去麽?”敢情她也认为这白发妇女必与“奇云山庄”
有些关连。
文玉宁听她娇呼自己大哥,心中不禁一甜,但一种自苦伶丁的感觉又悄悄袭上心头,他
暗道:“若是我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严云玲见他凝视自己不语,问道:“你怎麽
啦?”文玉宁忙笑道:“我料想也是如此,明日——”严云玲抢着道:“明日我们快赶到那
什麽‘奇云山庄’去看个究竟。”敢情她已能和文玉宁心意相通。
文玉宁笑着点了点头,严云玲转身走出房门,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文玉宁躺在床上哪能入睡?心中思潮起伏,宛如浪涛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只觉一会儿感怀身世,一会儿豪气干云,一会儿又柔情蜜意……天亮了,客店中住客
大多起床,前房里满挤着吃早点的客人,蒸笼里的白气弥漫全屋,一股热气饭香的味道。
文玉宁和严云玲收拾行李,在 人注目下,匆匆离店。
在河南官道上,这两人一路谈笑,一面赶路。男的身高膀阔,气度潇洒,女的娇小明
艳,高贵秀丽,两人面上又洋溢着无限欢乐,更显得神采飞扬。
这时两人走到一片稻田中,举目望处,四下一片禾浪,前後均不见行人,感觉甚是荒
凉,两人微有倦意,走到一丛树荫下歇脚。
两人坐在如茵绿草上,文玉宁拿出水袋,两人喝了一些,听禾浪翻风,蛙鸣虫叫,一片
农村风光。
这时忽然一声长啸划破长空,文玉宁、严云玲二人听得一惊!
那啸声聚而不散,可见发声者内力深厚无比,而那啸声初发时尚在十丈之外,只一口气
啸声竭处,已在五丈以内。
两人从树丛中偷看出去,果见黄土官道滚滚烟尘中,渐渐显出一条人影。
那人身形好不惊人,一掠数丈!衣袍鼓成一张大风帆一般。
那人身後二丈馀处又出现一条人影,其速度亦不在前者之下。
这时後面一人叫道:“堂堂少林名家难道只会拨开腿就逃麽?”前面那人长笑一声,身
形一斜,落在路旁,在空中一翻身,已是面对後者。
文玉宁一看,前面一人果然是个和尚,年约四旬,颔下?髯,双目精光外射,神态威猛
无比。文玉宁心想:“久闻少林寺为佛门正宗,这和尚功力深厚,果然不凡!
”再看那後面一人,亦为一中年汉子,青布衣裤,一副庄稼汉子打扮。但见两边太阳穴
鼓起,显然内功极为深湛。
这时那和尚开口道:“贫僧与施主无冤无仇,何故苦苦相逼?”那汉子冷笑一声道:
“大师名门高弟,何故窥探敝帮隐秘,难道不知武林规榘麽?”那和尚一愕,但随眼一看,
见那汉子青衣袖上金丝线绣着一柄宝刀。那丝线闪闪放亮,显然为极上等丝线,但绣在粗布
衫上极不相衬,当下恍然道:“原来是‘金刀帮’香主到了,未知施主尊姓大名?只是施主
所云什麽窥探贵帮秘密,贫僧着实不明——”那汉子冷冷道:“在下辽东司马青,无名小
卒,大师听来一定耳生,只是大师名门高手,当不致装傻吧!”那和尚听得单眉一挑,沉声
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辽东神拳’竟做起‘金刀帮’的香主来了,至於什麽窥探贵帮秘
密,莫说贵帮的什麽秘密不值我出家人一瞥,就是司马香主若是找不着正主儿,把这笔账硬
算在贫僧身上,贫僧一样接下了。”敢情那“金刀帮”中一定要香堂主类才能以金丝绣刀於
袖,是以和尚一眼就认出。
那“辽东神拳”司马青乃是近年崛起的武林高手,大家对他的师承来正都不甚清楚,只
是他才一出道就将雄霸辽东的“塞外五魔”毁在拳下,短短几年功夫,威名几乎能和老一辈
的所谓“一刀、五剑、四拳”的武林十杰并驾齐躯,但不知怎地,这时竟成了“金刀帮”的
大香主。
且说司马青闻那和尚之言,不由大怒,狠声道:“莫说什麽少林门下,再大的来头触犯
了本帮,只有死路一条。大师不想当年‘威震河朔’何等功力,还不一样逃不了一死!”话
犹未了,左面稻田中飘出一声冷笑,声虽不响,但却清清楚楚地送入几人耳中。
人大吃一惊——包括文玉宁及严云玲在内——有人到了田边,居然无人发觉!
人眼光落处,一个和尚背影一跃数丈,霎时消失?影!
人再一看,不由更惊,原来那和尚竟是踏在禾尖上从容而去。那禾草柔不着力,那和尚
居然飞纵如履平地,一纵数丈,那份轻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尤其是文玉宁,他先惊这和尚功力之高,已远在自己甚至那“佛门四僧”之上。
继而再看那和尚竟似在江南时,白松、铁龙两帮相争,掌震“一指禅”宫仁那个白髯和
尚!
这和尚一出现就令文玉宁感到心跳不已,似秋自己和他有极密切的关系。这时文玉宁他
施展绝顶轻功消失身形,不禁看得呆了。
那司马青忽然暴吼一声:“秃驴还敢卖傻?反正都一丘之貉!”敢情他误认两个和尚是
一路的。
司马青吼声未已,双掌已如风袭至。
那?髯和尚似乎深知辽东神掌厉害,抱元守一,凝神以待。
司马青一百单八路“辽东神拳”招招精妙,更兼内力深厚,拳未至,一股劲风吹得和尚
僧衣呼呼着响。
?髯和尚单掌一立,身形微侧,双掌如戟点向“辽东神拳”曲池要穴。
和尚这招守中带攻,不仅化去来势,而且认穴奇准,指尖劲风十足。
这两个一流好手拚斗,一招一式莫不精妙,虽则文玉宁、严云玲两人都是身负奇学,但
也看得倾心不已。
这时司马青的“辽东神拳”已完全施展开,只见他拳如满天飞絮,招招攻敌要害,身形
快到极点。
这“辽东神拳”脚下步子似是踩着“八卦游身步”配合如风拳势,围着和尚一轮激攻。
那?髯和尚乃是少林二代弟子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少林拳中暗夹“达摩神功”一时虽居
守势,但拳法精奇,毫无败意。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暗自赞叹中,司马青与和尚又以最速身形对接了数十招。
那司马青似感不耐,大唱一声,双掌对胸猛劈一招,似欲以力取胜。
?髯和尚本可闪身直进,但他生性豪放,也是大喝一声,双掌缓缓推出——哪知就在双
方两股猛力相接时,司马青双手一翻,反扣和尚脉门。
和尚又是一声轻叱,双掌一圈,由上而下反斩对方双腕!
司马青转掌为拳,由下而上直崩和尚掌缘。
和尚亦是变掌为拳,双双挥下!
“碰”的一声——。
这一下强碰强,硬对硬“达摩神功”和“辽东神拳”一拚之下,荡出一股急急气流,两
人双双退後,面色一变,似乎都受了内伤……文玉宁、严云玲两人暗中见司马青及?髯和尚
挟重力居然收发自如,电光火石间连换三招,端的是一流高手。
那司马青开口道:“和尚有种留下名来,看‘金刀帮’打不打发得了你。”那和尚一声
长笑道:“贫僧少林法静。”司马青道:“原来是‘ 髯僧侠’咱们後会有期。”转身如飞
驰去。
?髯和尚无端惹上一场拚斗,但他生性豪放淡泊,只长笑一声:“出门一笑无拘束,云
在西湖月在天!”也转身飞去。
一声惊呼——原来两三个路人见到这场拚斗,吓得口瞪目呆,躲在田里,直到两人离
去,才惊呼出来。
几个人围着看那地上打斗痕迹,指指点点半天,才相继离去。
文玉宁早见过那功力绝高的和尚,知他武功不是少林派。
而那司马青说什麽窥探帮情者,必是此僧无疑,可笑┃堂堂一个香主竟误认两僧为同路
人,乱打一通。
文玉宁把自己下山以来所碰到的事,大多已和严云玲谈到过。
这时再对她说明後,严云玲亦觉“金刀帮”必有什麽不可告人之秘?否则何以那白髯和
尚一再打探他们秘密?黄昏之时,二人已到了“奇云山庄”後面的小丘上……。
夕阳下——“奇云山庄”之内,屋宇栉比鳞次,炊烟袅袅,更见一带洛水环绕,也成了
金黄色的一弯。
两人正眺望时,忽然左下方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斜阳外,鸦寒数点,流水绕孤
村?哼!你以为退身武林就能安安闲闲过一辈子麽?”语气中充满狠毒。
两人闻声吃了一惊!向下一看┃只见左下方一堆人高草丛之後立着一个女子,满头白发
在晚风中飘拂,正是那深夜抚琴的“女鬼”!
想是她早立此处,双方都未发觉有人在。
这时她转身向上走来,文玉宁一拉严云玲,两人轻轻蹲下,待她走过後,两人缓缓站了
起来,见那白发妇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坡转角处。
严云玲低声道:“大哥,这女子果然和这‘奇云山庄’有关。”严云玲文玉宁点了点
头。
入夜时“奇云山庄”内一片寂静,忽然唰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庄外树上飞起,轻飘飘地
落在瓦面上,那人影似乎轻车驾熟,毫不迟疑地向西面厢房奔去。
四下夜阑人静,那人暗中一面飞驰,一面注意,自己身形确是未被发觉——然而在西面
厢房的屋脊後,四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哩。
那人影奔近了,正是一个白发老婆子——躲在屋脊後的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见这老
妇,差点惊得咦出了声,原来在月光下,这白发老婆子老态龙锺,面上皱纹丝丝,那里是那
个白发美妇?尤其是文玉宁,他见这老妇不仅不是自己所等的人,那模样正是那“赤练魔
女”心中疑云阵阵,却不便发声。
再看那老婆子略一换步,已翻上屋檐,双足倒挂金帘,略一用劲,推开窗门。文玉宁所
据位置极佳,老婆子一举一动莫不清清楚楚,这时见她对内张望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双
指一送,平平稳稳飞入屋内。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见她送出之物正是黑纸剪成的人像,见她用双指之力送出这毫不受
力之纸像,也不竟暗中佩服。
那“赤练魔女”向内凝视片刻,又翻身走回。文玉宁听她喃喃自语:“哼,我可不能让
你舒舒服服死去……”文玉宁、严云玲两人听得不禁心寒,暗想这妇人好生毒狠。
文玉宁原以为那废园中“女鬼”必与“奇云山庄”有关,哪知到这里一看竟是“赤练魔
女”把纸剪的人影丢进庄主房中,难道“赤练魔女”竟与那白发美妇是一夥的?但再一想,
又觉绝不可能——正思索间,身旁严云玲一拉他衣衫,他随严云玲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在
“赤练魔女”所行前方,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双足微分,定立在房上,见“赤练魔女”走
近,大喝一声:“站住。”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见那人年约廿多岁,身材适中,气度不凡,
定立於屋背上,端的有如玉树临风,正是“奇云山庄”少庄主!
文玉宁一见那少庄主,就对他极为好感,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上次暗中看那老庄
主,不仅身怀武艺,而且面貌亦非凶恶之辈,不知何以被人如此毒恨。
这时那少庄主满面悲愤之色,瞪着“赤练魔女”。“赤练魔女”见前面一个英俊少年喝
叫自己站住,又愤愤然瞪着自己,不由一怔。於是启口道:“小哥儿何故拦住老婆子?”那
少庄主恨声道:“在下龚延陵,家父与奶有何大仇,奶竟接二连三以卑鄙手段加害?”“赤
练魔女”闻言一愕,随即仰天长笑,她声音原就尖细,这时却变得凄厉异常——“那麽你就
是那老鬼的儿子了,哈哈……卑鄙……哼,小伙子,你知什麽是卑鄙?哈哈……告诉你,天
下最卑鄙的人莫过於你那——”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双目望天,面上表情怪极。
那少庄主龚延陵本来满怀悲愤,但被这老婆子一阵凄厉狂叫,凛然竟有些生畏。但随即
想到父亲屡次被这老婆子弄得神魂颠倒,精神崩溃,不由大喝一声:“今日奶不还我一个明
白,休想离此半步。”铮的一声,从背上拨出一柄长剑,嗔目以待。
“赤练魔女”见他神姿英爽,风度翩翩,眼前不由飘出一个秀俊的面孔来,那鼻子、眼
睛……他们是多麽相像啊!
龚延陵见她痴然不语,眼睛似乎看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嘴唇缓缓抖动,一刹间,一副
极凶狠可憎的面容似乎变得和蔼可亲,令人同情——龚延陵陡然一惊,又道:“老婆子怎麽
不说话?”语气虽然极不客气,但显然声音有些勉强。
那“赤练魔女”似乎打了一个寒噤,缓缓道:“好!你要我说,我就告诉你罢!哼,小
伙子,跟我走。”说完毫不迟疑纵身飞起而去。
龚延陵似乎犹疑一阵,一顿足,也反身跟去。文玉宁暗中一扯严云玲,也齐齐跟?而
去。
袭延陵见那老婆子轻功极佳,拚命用全力才不致远远落後,一阵疾驰,到了一个林中,
那老婆子转身相待,袭延陵也唰地一声跃落林中。
那老婆子忽然面上露出一种奇异之色,注视着袭延陵,淡淡月光下,神态显得甚是激
动。
袭延陵似乎不敢走近,立在对面五六步处,注视着这怪异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发声道:“你且坐下,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袭延陵闻言虽感奇怪,但仍坐
在一截断树上。
老婆子仰首观天,低声缓缓说了起来——三十年前,江苏龚家拳派中出了一个高手,名
叫龚之愚,他虽是龚家人,但一身武艺却是得自六合拳真传。六合拳虽是江湖上极普遍的一
种武学,但能得其中精髓的,实在寥寥无几,大多是会会一点招式皮毛罢了。
那龚之愚的父亲是一个触犯门规被赶出龚家拳派的落魄武师,流浪到山东时,留下年仅
十岁的龚之愚撤手西归。龚之愚乍遭变故,举目无亲,立刻陷於绝境,但也是他福缘所至,
竟为隐居安徽的六合拳名宿戴朴仁赏识,把他带回家收为弟子。
龚之愚天性聪敏,对师父所授,居然闻一知十,不出数年,已尽得戴朴仁真传,戴老晚
年得此衣钵传人,心中也自高兴。
那戴朴仁中年丧妻,仅得一独生爱女,只因他悼念亡妻种种好处,决心不再续弦,这才
携带爱女隐居山东,他本是个粗豪的江湖好汉,对女儿家那套扭扭捏捏的事儿真是一窍不
通,多年来真亏得他严父而兼慈母,才把这娇女辛苦带大,真是爱若掌珠。
但是人的年纪大了,虽说练武人身体强健,但戴朴仁渐渐感到自己衰弱起来,年轻时与
人打斗所受的内伤,似乎都有复发的情形,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年届双十,依然待字闺
中,他心想总要自己亲手替女儿寻个如意夫婿,方能放得下心。
这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戴老忽然觉得甚是闷热,就想起来散两趟步,当他披着衣走
过院子边走廊时,忽听兵刃交架的声音,他伸头一望,原来是龚之愚和自己女儿正在练武喂
招。戴老不由暗道一声到底年轻人起得早。”再看那院中自己爱女正以六合拳中的“移岳六
式”向龚之愚攻去,端的威力不凡,那龚之愚却面带微笑,以极平凡的招式一一化开,但始
终只守不攻。
戴老儿见女儿徒弟生龙活虎般,不由拈须微笑,也不再感到闷热难当了。
忽见爱女一跃而起,雪白的衣裙在半空中飘展,宛如凌空仙子,他见爱女娇美的身段无
一不似逝去的妻子,不由感慨万千。
这时他知爱女见攻势都为对方轻轻化去,这凌空跃起是要施出“移岳六式”中的最後一
式“六丁移山”。这“六丁移山”虽是威力雄猛的一招,但却要配上灵巧的轻功才见威力。
这时见爱女凌空下击姿势美妙之极,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
那龚之愚却似悠闲以待,等对方玉拳挟着一股掌风呼呼压下,离头项不及半尺,双肩忽
地一晃,滴溜溜一转之间已到了对方身後,对方这一招立刻失了作用。
戴老见徒儿身法佳妙,也自暗中喝采,再看自己爱女气鼓鼓地落在地上道:“我早就说
爹爹偏心,果然他藏了不少东西暗下只教你。”龚之愚笑道:“师妹好俊的功夫,再打一刻
我准不是对手。”她嘟起小嘴“哼”了一声,从地上拾起两支竹剑,一柄递给龚之愚,道:
“咱们再练剑,我要看看爹爹剑法中是不是也偏了心?”戴老儿暗中自道:“愚儿方才施的
‘麋鹿神步’乃是六合拳最深的绝着,珠儿功力未至,却怪我暗自偏心。”原来那戴老爱女
名唤着戴丽珠。
这时龚之愚似乎拗不过她,只好执起竹剑。
要知六拿拳门中虽是以拳法称着,其他剑术刀法也自不弱。
这时龚之愚被戴丽珠逼至不得已,只好执竹剑过招。
戴朴仁站在廊 见龚之愚虽然只守不攻,但一柄竹剑施来虎虎有声,显见内力深厚,心
下不禁暗庆衣钵得人。
忽然戴丽珠一连三招杀着,一招紧似一招,龚之愚却因先一招失了机,被迫连连後退,
等到第三招上,戴丽珠施的是“横飞渡江”龚之愚无论向任何方向闪躲都无法避过——除了
以力硬架。
龚之愚虽然不愿以力与这小师妹硬拚,但在这等一发千钧之际,凡是练武人都不由自己
地会发招攻敌,只见他一抖竹剑,剑尖竟带着“翁翁”之声迎了上去。
这竹剑中空无质,被龚之愚一抖之间,竟带“翁翁”之声,足见其内力不凡。
竹剑一触之际,戴丽珠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透了上来,碰地一声,自己虎口一麻,竹剑
竟脱手而出,同时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忽然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纤
腰,她顺势一冲,跌入龚之愚怀中。
龚之愚搂着她,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似乎犹能听见龚之愚的心在怦然而跳。
廊上的戴朴仁见到这一幕——晨风中珠儿娇艳的脸上红得如苹果一般,秀发飘拂,娇羞
可人,再看龚之愚,只见他剑眉朗目,潇洒不群,真是一双壁人。
戴老儿暗骂自己糊涂,放着一个如此佳婿,却整天为女儿婚姻大事操心,想到这里,不
禁拈髯呵呵大笑。
院中一双男女闻戴老儿笑声,惊得赶快分开,珠儿更羞得一溜烟跑到房里去了。
一个月後,戴老就替徒儿和女儿订了亲。
那龚之愚的武功已尽得戴老真传,堪称六合拳中最杰出者,戴朴仁希望未来女婿在成婚
前能到江湖上闯练一番,也好扬名立万,这本来是一般练武者的目的,龚之愚自幼习武,又
何尝不希望能一显身手,遂约定出外历练一番,以一年为限,到时必定赶回和珠儿完婚。
龚之愚和珠儿殷殷道别,自是一番难分难舍,但龚之愚却心中暗暗感谢师父为自己安排
周到,因为现在分离已是如此难分难舍,若是婚後出道行侠,只怕更是儿女情长。
龚之愚放下柔情蜜意,别了师妹,扬长而去。他暗中自思自己师兄妹平日在家乡附近行
侠仗义,虽也得了“碧崖双燕”的美名,但比起那些扬名武林的好汉来,不免小巫大巫之
别,心想此去凭师门技艺,扬名立万当非难事,面对如锦前程,不禁雄心万丈。
果然,不出数月,他已连败数名绿林名手,轰动武林,但当他被认出就是“碧崖双燕”
的男者时“碧崖双燕”的名头马上传了出来。
但是龚之愚哪里想得到这似锦路途的终点,竟是一个大大的悲剧!
龚之愚离家不及一月,戴朴仁的一个老友“旋风客”谭春生带着儿子谭明刚来访,四川
谭门轻功暗器是武林一绝,这“旋风客”来此是为儿子向戴老求婚的,戴朴仁当然把自己女
儿已经许了徒儿的事说了出来。那谭春生虽感失望,但只好带着儿子回去,哪知谭明刚却对
父亲说自己要留在这 几天,好向戴伯父多多请教一些,谭春生知自己儿子对婚事尚未死
心,也不坚持,就独自回乡。
谭明刚住在戴家,朝夕和戴朴仁盘桓,他人本聪明,这时又是有心讨好戴老,自然奉承
得戴老满心欢喜,他在珠儿前也是温文守礼,给人好感。
这天,珠儿忽然发觉最近几天以来,谭明刚都似郁郁不乐,不由奇怪,屡次相问,他都
期期艾艾,似乎不愿出口,最後珠儿问得急了,他才呐呐道:“此事本来我不该说,只是—
—唉!不说也罢。”珠儿见他吞吞吐吐,益发急着要知,忙问为何。
谭明刚似乎无奈,只得道:“前日一个兄弟从江南来,提到令师兄——”珠儿一听是龚
之愚的消息,心中大喜,但一想谭明刚的神态,心中一凛,忙道:“他--他怎麽样?他受了
伤麽?”谭明刚看了她一眼,续道:“伤到是没有受,只是——只是据我那兄弟说,他--他
在江南和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宛如一对侠侣——此事千真万确,我本不该说,只是我实替
贤妹不忿——”他说至此,偷眼一望戴丽珠,只见她双眼圆睁,脸色苍白,但却不曾开口。
珠儿乍闻此言,心中宛如被利刃直刺而入,虽然心中不全信,但断而一想龚之愚人材
出 ,被别的姑娘爱上也是可能,再看谭明刚一派忠厚,神情似乎在为自己不平,心中又不
由不信。
这时,戴朴仁故病渐发,终日很少起床,珠儿怕他病中受刺激,始终没有告诉他。
谭明刚却不断地安慰珠儿,他愈是安慰,珠儿愈觉此事千真万确,不禁悲伤万分。
好不容易,一年过去,戴朴仁却在一年中病况恶化,不能起床,只望徒儿快点回来,与
女儿完了婚,了却平生之愿,这天珠儿收到一封龚之愚简信,说明自己即将回家,其他也没
有提什麽,珠儿持着这封信不知是喜是悲。
但她仍然盼望龚之愚快些回来,亲口对她说明这些事都是假的,因此她每日站在门口盼
顾。
黄昏时,一轮红日缓缓下沉,照着黄土的官道一片金黄,那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
点人影。只因这戴家隐居地段隐避,来往行人稀少,这两点人影在官道上行来,分外显得清
晰。
珠儿一看这人影,心头一震,再看时,两点人影竟似跃马疾驰,片刻间已卷着黄尘滚滚
疾近。
她身後忽然有个声音道:“贤妹,是不是龚师兄回来了?”珠儿回首一看,正是那谭明
刚。
这时两骑已驰近,珠儿立身一看,左面一人正是龚之愚,虽则风尘仆仆,但仍是神姿英
爽,右面一人却是一个美貌女子!
一霎时间,她的一切幻想破灭了,她感到一股重重厚厚的黑云压了下来,忽然转身奔
回,耳中依稀听到谭明刚怒吼一声迎上龚之愚。
她不敢回头,一口气奔到屋中,见爹爹正熟睡中,她想到爹爹睁着衰弱的眼神,对她
说:“珠儿待愚儿来,你们完了婚,我就死而瞑目了。”她只好眼泪往肚 流。
她忍不住再往外一望,只见门外情势大变,龚之愚似乎急怒攻心,拚命向谭明刚攻去,
地上躺着那与龚之愚同来的女子,看情形是已死在谭明刚独门暗器“五毒朱砂”下,一时心
中虽觉谭明刚是为了自己而下毒手,但实在有点毒辣。
这时谭明刚步步退後,龚之愚追杀进入庄院来,渐渐两人已在屋檐下拚斗。她不敢再
看,回头一瞧,爹爹仍然沉睡未醒,忙走出父亲房间想去找罗妈。
罗妈是自小带大珠儿的奶妈,十多年来,宛如亲母般爱护珠儿,珠儿对龚之愚负心的事
不敢对爹爹说明,只好暗中和这奶妈商量。
哪知跑入罗妈房中,却不见罗妈?影,不由大奇,由窗口向外一望,更是大惊。
原来罗妈竟手持长剑向龚之愚刺去。那罗妈虽也会几招武艺,但那能正式和人过招,龚
之愚似乎不愿接招,一闪之下,反击谭明刚,那谭明刚一闪身,直刺龚之愚左肩,龚之愚向
右一纵,罗妈竟不顾性命一剑砍下,龚之愚几曾见过这等打法,百忙中只好攻敌所必救,一
剑刺向罗妈左胸,哪知罗妈不躲不闪,依然一剑砍来,龚之愚吓得一呆,拚命一闪身,扭过
半步,躲过罗妈长剑,但闻一声惨号,自己长剑已刺入罗妈左胸——屋内的珠儿也随这一声
惨号,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儿被一股热气熏醒。
睁眼一看,自己眼前一片烟火,忙跃起破窗而出,一看之下,几乎又晕过去,原来整个
庄院已自付之一炬。
自己倒身的屋子只烧了一半,是以才能免於焚死。
她在火场发现了爹爹烧焦了的尸体,同时更令她断肠的竟发现了本门独传的火器——千
里喷火筒。
这千里喷火筒除了龚之愚不会是第二人的,这场火当然是他的杰作。
谭明刚和龚之愚却失去了?影。
老婆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满目怨毒之色。
躲在树上的文玉宁、严云玲二人听得不寒而栗,文玉宁把事情前後相连,有了一个大概
轮廓,他心想那火废的荒园就是三十年前的戴家。但不明何以那抚琴的白发美妇竟变成了
“赤练魔女”?树下的龚延陵明白故事中的珠儿就是眼前的老婆子,龚之愚正是自己老父,
他不知是什麽情绪,真想大哭一场。
那老婆子忽然厉声道:“你说,这种狠心的人该不该杀?”龚延陵能答什麽呢?忽然,
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是该杀,该杀——”一个老者缓缓踱入。
树上的文玉宁马上发觉这正是奇云庄主龚之愚!
“赤练魔女”闻声呼了一掌反身劈出,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见她这招无论反应,力道都
臻上乘,哪知龚之愚只单掌一立,就轻轻化去。但他看到“赤练魔女”面孔时,脸上一惊。
“赤练魔女”看清是龚之愚时,不由大惊,心想自己苦练卅年看来犹无胜人之把握,不
禁长叹一声。
龚之愚却缓缓立定,低声道:“奶所说的我都听到了,不错罗妈是我杀的,唉——只怪
当时一下糊涂,还提他做什麽?奶要报仇,今日让奶一了心愿。”停了一下,又道:“不过
有一事定要言明,那日与我同归的女子乃是我嫡亲堂妹,哼,竟被那谭明刚暗算——唉,事
已至此,不必多说,奶动手罢。”又转头对龚延陵道:“陵儿,待会你若动手阻她,就不是
我的儿子——”延陵急道:“父亲——”龚之愚道:“不必多说,我死後你定要替我到四川
寻到那个谭明刚,把事真象弄清楚,当日之事我也有许多疑惑,你可在我床枕下看我的日
记——”说罢转身背过去,双手负後,一副安详,静待“赤练魔女”动手。
“赤练魔女”唰地抽出一柄短刀,一步步走近。
龚延陵急得头上豆大的汗直冒,却不敢阻止。
树上严云玲也焦急万分,她总觉这龚之愚和蔼可亲,想出手相救,回首看身旁文玉宁,
却见他对树下一切有如未睹,凝目思索一件什麽事情,不由大急。
“擦”地一声“赤练魔女”一手在脸上一扯,立刻露出较好的面目,敢情那丑婆乃是一
副面具“赤练魔女”与那抚琴“女鬼”乃是一人!
龚之愚听擦地一声,回首一看,见到她真面目,不竟呆了片刻,长叹一声,又转身呆
立。
文玉宁随那面具除下,心中一切疑问尽消,再一看“赤练魔女”刀尖仅距龚之愚背心不
及半尺!
文玉宁不暇再思,大喝一声“且慢”腾空而下,一掌击出“碰”的一声,把“赤练魔
女”打退半步,但那衲匕首也插入龚之愚,所幸她力道被文玉宁击偏,仅插入一半。
龚延陵哭喊一声已抱着老父,拿出伤药包扎。
那“赤练魔女”瞪着文玉宁,一言不发。
文玉宁低声道:“前辈曾允诺文某愿为文某做任意一事,小子斗胆请前辈----”他的意
思是叫魔女不必硬要置龚之愚於死地。
“赤练魔女”见龚之愚背上鲜血如注,早已忍不下心,这时不待文玉宁说,掩目反身奔
去。
文玉宁知“赤练魔女”和那白发美妇人是一人後,心中对她的恶戾毒辣颇为谅解,这时
见她掩面奔去,也不禁黯然。
回首看龚之愚那边,只见严云玲也跃下树来,替龚之愚止血,那龚之愚失血虽多,看来
已无生命危险,龚延陵忙起立对文玉宁一揖到地道:“文兄真人不露相,上次投宿敝庄,招
待不周,尚乞见谅——”文玉宁忙还礼,趋近察看伤势。
等大家回到庄上,文玉宁见 人都忙於请医师治疗,便打算和严云玲告退,龚延陵忽然
匆匆赶来道:“两位请便,家父有事要与两位一谈。”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跟他走入龚之愚
卧室中,这时庄人都已退出,房中只有四人。
龚之愚与文玉宁点首为礼道:“老夫有伤在身,不便施礼,适才承文小侠相救,想来那
戴丽珠所言,小侠也必尽听入耳,只是这些间若干情节连我也不甚清楚,必要寻得那谭明刚
才能真象大白,尚请小侠恕老夫不肯明言——”文玉宁听他解释不能把详情告诉自己,其实
自己对这事前後已有大概轮廓,当下道:“前辈既有难明之言,晚辈自然不再多问。”接着
就准备辞出,那龚之愚也不多留,只命延陵代他送客。
文玉宁和龚延陵倒是一见如故,那龚延陵道:“上次文兄走後,才知文兄竟是新近名满
江湖的小侠,正恨失之交臂,非是咱们不知礼数怎奈家父有难言之隐,不能长留文兄多多亲
近,尚祈不要见怪。”文玉宁忙道:“少庄主不可客套,我与龚兄一见如故,他日如有用在
下之处,虽千里必自赶到。”龚延陵目送出里许,才怅然而别。
途上文玉宁对严云玲道:“那‘赤练魔女’果然满腹伤心事,但那龚之愚看来并非穷凶
极恶之徒,我看放火烧屋之事必然有蹊跷。”严云玲冰雪聪明,早也觉到,对文玉宁道:
“看来只有那谭明刚才知道全部真象。
”这时前面忽然一阵马嘶,原来一个马贩赶了一批马奔驰而来,文玉宁忽道:“咱们不
如买匹马代步,也好沿途安逸些。”严云玲自然赞同。
那马贩转眼驰近,文玉宁唤他停下,捡了两匹骏马买下,与严云玲骑上,并肩而驰,另
有一番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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