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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干戈》
第三章 五侠七剑
武当山高插青云,山上的竹林内——
一个道憧打扮的少年人,正在舞剑,只见他东指西划,招式精奇无比,但却有些不畅,
地抹了抹头上的汗.嘴里喃喃地道:“这招师父显然教错了,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哗啦一声,一丛灌木猝然中分,里面走出一个烧火道人打扮的少年,他见到原先那少
年,似乎吃了一惊,然后歉然地笑了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半晌,那舞剑的少年打破了沉默道:“我叫单思冰,您贵姓?”
后来的少年道:“我姓董名其心。”
单思冰哦了一声,欲言又止,呆了半晌才出口道:“听说你,你受了欺侮?”
董其心点了点头。
单思冰插好了剑,走到董其心的身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好吗?”
董其心翻起衣袖,他左臂上有一块碗口大的青痕。
单思冰同情似地轻抚董其心的左肩道:“我知道,这很痛的。”
董其心没有说话,他眼中流露出傲然的神色。
单思冰抬起头轻轻地道:“因为我在家中时,时常被父亲责罚。”
董其心颇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单思冰毫不考虑道:“因为我不愿学武。”
他牵着董其心走到一块大石分,两人并肩坐着。
单思冰道:“我父亲也是本派俗家弟子,叫作双掌开天单凌云,在西安开了间镖局。他
逼我从小练武,我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到了我十二岁的那年,他便送我上山来,我还记
得,他临别时说的话,他说:‘思冰,你学不成功夫,别再见我’。”
单思冰的眼中噙着泪水,他显然是在想家。
董其心拍拍他的肩膀,半安慰地道:“你还胜过我好多,我连家都没有。”
两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单思冰心中歉然,他扯开话题道:“你参不参加七日后的比试?”
董其心道:“我无所谓。”
单思冰道:“那你上山来做什么?”
董其心被他一言问住了,他暗想,对呀!我跑到武当山来干吗?他很快地找了个理由:
“反正我也没其它地方可去。”
单思冰道:“你上山了多久。”
董其心随口道:“约莫半月。”
单思冰低下头道:“我已经来了一年多了。”
董其心知道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怕他再触动思家的情怀。忙抓起手强笑着问道:“那
你一定见过许多的地方了?”
单思冰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呢?”
董其心道:“我只耽在大厨房里,连张三丰的像都没见过。”
单思冰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可以乱叫祖师爷的名讳?”
董其心淡然地笑了一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单思冰道:“那倒容易,只要你列入本派门墙便可以见到了。”
董其心本是随口说的,但经这一提,他倒真的想看看张三丰祖师的相了。他心想,若照
旁人,当然是容易不过,但生根本不愿列入武当门墙,这就比登天还难了。他嘴中却道:
“唉!不看也罢。”
单思冰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祖师图挂在何处?”
董其心摇了摇头,单思冰看了着左右才道:“它挂在七星阁,而我正在七星阁修道。”
董其心高兴地道:“那你放我去看一次好吗产
单思冰犹疑了一下道:“我明晚值夜班,师父每两个时辰才来查一次,你入夜过了一刻
便来,料想没什么问题。”
董其心道:“只有你一个人?”
单思冰道:“还有一个憧子,不过他不会说出去的。”
董其心重心大起,他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往竹丛中丢去。
第二天的黄昏。
武当山解剑池前,一个虬髯大汉正在看着那三个大字——解剑地。
他摸了摸背上的双剑冷笑了一声,道:“我若解了,岂不要解双剑?天下没这种便宜
事。”
他大咧咧地往山上走去。他全身的衣着都是红色的,连包头的英雄巾也是通红,远远望
去,很是醒目。
他绕过一块大石,只见两个道人垂手而立。
左边那个行了个礼道:“何方施主径上武当?”
红衣者笑道:“求见紫虚道长?”
原来紫虚便是周石灵的道号。
另外一个道上沉声道:“尚清赐下大名!”
红衣大汉傲然道:“在下姓熊。”
那道上望了望他的双剑微微一惊,道:“原来是红花双剑熊竞飞施主。”
另一个道主躬身道:“待贫道禀请众位师兄前来迎过大驾。”
说着飞步而去。
熊竞飞也不硬闯,背着双手,悠然注视着青天。
不一会儿,远处的山道上奔来数人,转眼已到眼前。
一共是十五个道土,以天清子张于岗为首。
熊竞飞笑道:“熊某久仰武当大名,特来求教。”
张干岗忙稽着道:“师兄天现造人已在山门恭候大驾。”
熊竞飞洒然迈步上山而去。
从山上望去.只见一簇灰衣拥着一件红衫,如流星伴月似地赶上山来。
天现子曲万流当阶而立,两人客套过了,武当三子并一众高弟伴着红花双剑熊竞飞在迎
客室中小坐。
天现子曲万流道:“熊兄名列五侠七剑之内,双剑独步武林,今日驾临敝山,不知有何
赐教。”
熊党飞捻须笑道:“所谓五侠七剑,只是江湖虚誉,某与黄白蓝三剑,尚乏一面之
缘。”
张干岗道:“那么灰衫银剑哈元泰又与阁下如何称呼?”
熊竞飞道:“哈老弟剑术已达神奥境界,只怕方今天下,数他第一。”
曲万流忽然插口道:“然则华山一支、为何零落至此?”
熊竞飞怪自一翻道:“道长真的不知么?”
曲万流一怔,张子岗忙道:“敞派弟子一向蛰居深山,极少过问世事,如有冒犯处,尚
清见谅。”
熊竞飞叹了口气道:“此事本不与我相干,只是众位道长提起,小弟便把所知相告。”
他道:“华山七子中,我那哈老弟名列最末,当年华山七子扬名关中,扫平关洛群豪,
华山威名正是蒸蒸日上,想来众位定有耳闻。”
伊笑道;“家师亦当语及,当年灰衫银剑力挫西域三大高手,维持中原剑术之王座。”
熊党飞点点头道:“不知怎他却惹上了一个极其厉害的魔头,那便是传言中武究天神的
地煞董无公。”
曲万流脱口道:“真是此人么?”
能竞飞讶然地道:“难道道长与他熟悉么?”
曲万流不便说童无公解救周石灵及飞天如来两败俱伤之危的故事来,忙随口扯过道:
“贫道只是耳闻此人杀气甚重,先是不信,故尔惊讶。”
伊芙忙也插口道:“哈大侠剑术无双,难道畏了那厮?”
熊党飞道:“这是哈老弟亲口告诉我的故事:那日清晨,他信步在华山上走走,忽然发
现一大奇事,就是本来到处都是猴子,这时一只都不见了。他情知有异,忽见远处有一怪
人,信步往观中奔去,所过之处,树倒木拆,竟是被那人衣带风所击断。他忙奔回现去,奔
到观前,只见那人仰天哈哈大笑道:‘华山七号,为何短了一个?’
“他再放计一瞧,六位师兄都按剑而立,站立在观门前。没等哈老弟来得及发言,那人
忽然造:‘后面来的是谁?’哈老弟也不答话,身子便飘过他近旁,立在六位师兄之后,那
八点点头道:‘可惜!’华山七子各是一怔,大师兄喝道:‘有何可惜?’那人仰头大笑,
笑声忽止道:‘今日华山七子命丧此地,年纪轻轻,岂不可惜?’
“那人狂傲已极,七子岂能容忍,这时天上一只老鹰飞过,那人举掌临空遥抓,那老鹰
忽然悲鸣一声,直坠下来,不左不右,正落在那人手中,那人双掌一合,目中笑道:‘待我
送你西天去。’说着双掌一开,那老鹰竟不声不响地缩成弹丸大小,但毛发丝毫不损。这手
功夫简直已通直了,华山七子自料功夫虽是俊极天下,仍是难以比拟。大师兄笑道:‘前辈
请留名。’那人也不言语,疾退一步,双足在石路上比划三字。七子见石板毫无动静,心中
大疑,这时山风轻拂,忽见那块大石板,除了那厮立足之处外,都已被山风吹走,只留下三
个如刀刻出的大字:‘童无公。’
“碎石成粉的功夫已是不易,这等传力四旁,而着力之处丝毫不损,真是闻所未闻,见
所未见。七子面色泛白,知道今日难逃毒手,只因董无公在武林中已成了不可一世的俊杰,
哈老弟忽然想起一事道:‘敢问满山猴子何处去了?’童无公漫不经心地道:‘老夫嫌它噪
耳,统统移去它处。’哈老弟沉声道:‘猴子何事,致遭流离失所?’董无公大笑道:‘华
山七子又何辜,今日命丧此地?人间岂有道理可言?’
“七子知道斗他不过,分奔七路,以求保全一人,以图报复之计,而且把华山派覆灭的
真相告知世间。董无公也不追赶,反而哈哈笑道:‘老夫先让你们奔跑片刻,然后逐一遭
杀!’
“哈老弟功力最强,以序为最晚,他疾如流星地逃下山去,但在片刻之间,轮序耳听得
六位师兄惨叫之声,显然已先后遭了毒手,他情生一计,反而往邻近绝谷中隐伏着,过了三
日才出来,找着六个尸身掩埋了,从此华山派零落已尽,只剩他灰衫银剑一人。
武当三子及一众高弟,屏神静听红花双剑细叙华山派受歼于董无公的故事,错非灰衫银
剑及红花双剑都是武林顶尖的人物,这等神乎其神的事情,真是难以使人置信的。
说到紧张处,大家真是目瞪口呆。
伊芙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哈大侠功力自有精进,为何不觅那人寻仇?”
能竞飞苦笑道:“咱们虽有进步,还远不及人家当年,况且董无公这人,多年来未曾显
身,只怕已死去了也不定。”
五侠七剑威重武林,熊竞飞单身突上武当,却尽说些不相干的话,武当众人不禁暗暗闷
烦。这时,武当弟子中有一人问道:“哈大侠之与熊施主上敝山来有关否?”
熊竞飞胡扯了半天,这时无法再用闲话鬼混了,只好沉吟了半晌,忽然从鞘中拔出双
剑,倒递给曲万流道:“道长请看这两把剑有何不同?”
曲万流见其中一把光芒毕露,锋芒中紫里透白,端的是把好剑,另外一把却是普通青钢
剑,他把那青铜剑退还给熊竞飞道:“这柄倒是寻常兵器。”
熊党飞道:“道长可知另一把是何剑?”
曲万流仔细看了一会儿,惊道:“此是青虹宝剑。”
武当一众高弟听了各是一惊。
熊竞飞道:“敢问此剑之渊源。”
曲万流捻须道;“此剑出世甚早,当年曹操得之,令身边宠将夏侯恩背之,后来曹操战
刘备于当阳,常山赵子龙杀夏侯思于乱军之中,乃得此剑,后仗此剑连诛曹营五十员大将,
救得阿斗,成千年万世之功勋。”
熊竞飞点头道:“正是,只是此剑芒中紫里泛白,不知可另有它剑相配么?”
曲万流脱口道:“熊兄见笑了,曲某岂是不知,另有~剑名倚天,芒中白里泛紫,当年
由曹操自佩,珍爱异常。”
熊竞飞叹息道:“只是可惜不知倚天宝剑而今流落在何方?”
武当三子相互望了一眼,曲万流扬声道:“此剑乃敞门继世镇山之宝,熊施主何必明知
故问?”
熊竞飞大喜道:“熊某一生浸淫剑道,惯使双剑,虽然有师傅青虹名剑,但是倚天良剑
难求,多年来即有此心愿,梦想将两剑合壁,不知道长肯否有意成全?”
武当一众高弟这才明了红花双剑熊党飞今夕乃是求剑而来,不意脸上都有一些为难的神
色。
曲万流道:“这事非曲某可以做主,待家师出关后,再敬复阁下不迟。”
熊党飞失望地道:“不知紫虚道长何时可以出关?”
曲万流道:“或长或短,也没有一定的时日。”
能竞飞心中颇为不快,心想这分明是不肯给我了,他是一个直肠的人,嘴中便流露出不
满的情味道:“熊某德薄能鲜,当然不敢私占此名器,只是向贵派暂借倚天宝剑一用;待办
完了一件大事,定必奉还。”
张千岗也暗暗前咕,心想你熊某人爱剑如命,岂肯还宝剑与我?分明是顺口一个人情,
其实想赚咱们的宝剑去。
他启口道:“不知熊大侠要办何事?而此事何时方能办到?”
熊竞飞道:“这事端的机密,暂时无可奉告,成与不成更在未定之数。”
张千岗笑道;“若是咱们把剑借了熊大侠,还剑与否.端的要看熊大侠的福分了。”
熊竞飞勃然变色,伊芙忙道:“熊大侠要做何事,可否容贫道一猜?”
熊竞飞盛气在胸,点了点头。
伊芙笑道:“是否是为了华山之巅,六号之仇?”
熊竞飞惊道:“正是。”
曲万流惊道:“三妹如何知道?”
伊芙笑道:“以熊大侠的功力,以及为人之正义,此番借剑,必是为了应付强大的邪
人,而当今之世能敌过熊大侠双剑的邪人真不多,何况加以青虹倚天之刮,而熊大侠尚口称
不一定能马到成功,此事不是为了华山六子是什么?”
众人大为折服。
曲万流道:“熊大侠如是为了那人,此剑更不能借了。”
熊党飞哪知道昔年董无公解救周石灵及飞天如来之危的事,听了心中自是气愤,愤然起
立道:“熊某就请告辞。”
五侠七剑在武林中是剑术上的泰斗人物,伊关深知此人功力莫测,恐怕他因而误会,与
武当结下不解之仇,忙亦起立,走上两步道:“熊大侠暂请息怒,待贫道……”
曲万流拂袖起立,怒目喝道:“三妹!”
熊党飞忽然仰天大笑,张千岗冷声道:“又有什么可笑之处。”
熊竞飞笑声忽止,大声道:“笑能某人头脑简单。”
曲万流正要再问,熊竞飞意气自得,旁若无人地道:“熊某人误信天下流言,以武当名
门,定知是武林正义四字!”
张千岗愤然而起,呛地一声,长剑已自拔出一截。伊芙大惊,一众高弟皆各愤愤,曲万
流身为首徒,猛然喝道:“二师弟!”
张千岗愤然插剑入鞘,脸上仍有怒气。曲万流环视众人,武当门规没严,平素掌门何等
威严,他以目光环顾众人,竟然将各人压眼下去。
曲万流脸如寒冰,冷声道:“送客!”
正在这时,厅堂后云板数响,众人俱各一怔,一个道上从屏风后急奔而出,忙乱施了一
个礼道:“七星阁有外人闯入!”
曲万流一皱眉道:“可有何损失?”
那人神色未定地道:“天玄师兄率众正在搜查内外,查点各物。”
这时云板又响,又有一个道上从屏风后面奔了出来,他正要开口,忽见有外人在场,忙
止住四,垂手而立,静待曲万流吩咐。
曲万流正要示意送客,张千岗心想咱们武当从来闹贼,偏偏不前不后在这厮来的这天,
莫非有什么古怪,忙向曲万流打了个眼色,曲万流猛然会意,遂对那道人不徐不急地道:
“天立师弟,
七星阁究有何事?”
众人这才都觉一惊,各思事出蹊跷,熊竞飞在旁也大吃一惊,心中不由大急,只因此番
宝剑离了武当,下落又不可知了。
曲万流强自镇定地道:“可发现什么外人?”
天玄道人道:“外人倒没发现,可是——”
说着以目视伊芙,伊芙暗暗奇怪,一转念,暗道不好,莫非董其心也牵涉在其中了?曲
万流沉声道:“可是什么?”
天玄道人道:“却在七星阁中捉到一个烧火童子。”
伊芙轻轻惊噫一声,眼前一黑,摇摇欲倒,颓然坐了下来,众人都没发觉,只有张千岗
自是关心,他为人甚是机警,也立刻想到董其心身上,他早已厌恨那个少年,心中虽有几分
快意,但脸上仍不敢流露出来,深怕伊芙看到。
天玄道人低首道:“贫道看管不力,遂致被外人偷入,失去祖师图像上镇天心一枚。”
曲万流道:“那憧子可有话说?”
天玄道人道:“那憧子唤作董其心,犹未入门,在大厨房工作,不知怎地会夜入七星
阁,我虽再三逼问,他却是一言不发,”
曲万流饿了一声道:“他现在在何处?”
天玄道人道:“正在东殿等候掌门处置。”
曲万流回头对红花双剑道:“倚天宝剑既失,熊兄大命自难遵行。”
熊竞飞心知武当众人定必误会自己与那贼人串通一气,他心想我只要行得正,立得正,
由你们去胡想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他一抱拳道:“此后熊某自当代贵派多加注意,如有此剑
踪影,定必奉告,如力能可取。当代追还奉上?”
曲万流冷然道:“追还失物,是敞门上下共同戮力之事,不敢有劳大驾,贫道有事,不
能远送,尚请见谅。”
熊竞飞踪了一声,大步而去,自有管事的道人相送。
张子岗见大师兄竟容他走了,不由暗暗顿脚,曲万流道:“咱们快去东殿。”
伊芙勉力站起,默然跟着众人而去。
他们一群走不多久,却见一个道人急步而来,见了众人,忙对曲万流施礼道:“师祖有
谕,请掌门大师兄往通灵精舍谒见。”
曲万流道:“那董其心何在?”
道土道:“已被师祖传去。”
伊芙振声道:“师祖已出关了么产
道土道:“才出了一刻时分。”
众人正要往通灵精舍去,曲万流忽道:“通灵精舍地小屋狭,只要天玄师弟与二师弟、
三师妹陪我前去便可,尔等各自归回自己职责可也。
众人领诺,各自散去。
四人到了精会,早有控子通报人内,待得云板三响,四人依序鱼贯而入。曲万流最先入
房,只见祖师爷周石灵道长盘腿而坐,面前三步处不然立了一个憧子,看他身形,不是董其
心又是谁?
董其心衣衫已自撕破三处,露出肌肤上,仍有当日被撞子们围毁的伤痕。
董其心默默地立着,他紧紧地闭着口。他正约好单思冰一同到七星阁看三丰画像,没想
到就出这大事,他怕说出实情,便要。连累单思冰了,他已知双掌开天单凌云治家素严,家
法甚紧,如果单思冰因此事被武当处分,或许会逐出门墙,那么单思冰只有死路一条,何况
单思冰又极是思家,更不能单独在江湖上浪荡。
他打定了主意,心想我就是不说,看你拿我奈何?
四人入了房,分序排定,一齐把目光放在董其心的身上,其中曲万流颇是超然,张千岗
平素就有点嫌他与伊美亲近,天玄道人职责所关,所以目光中皆是恨意,只有伊关一人却流
露出妇人本色,满有同情、怜悯的神色,只是在师父面前,她哪里敢随便开口呢?
四人前后施了礼,周石灵道长低眉垂首不言。
董其心听说是唤自己进去,以为有一顿责罚,不料自他入房之后,周石灵老是低眉垂首
不言,倒使他心中有些发慌。
曲万流喝道:“好大胆,见了师祖尚且不脱”
董其心缓缓转过头来,盯他一眼,曲万流不知怎地,无名起了一个寒噤,这是内家高手
罕有的现象。
周石灵缓缓道:“不必要他跪。”
他话音虽然不高。但中气之足,如一缕轻丝,穿人心耳。
伊芙勉力道:“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山中闲荡,还不快把今晚的事向师祖禀明?”
这分明是要董其心自承是初到山上不久,途径不熟,所以迷失了,误入七星阁中,董其
心动中自是感激,但他明知武当山上此后再也待不下去了,索性一横心,也来个不理不睬。
曲万流怎听不出来,暗地盯了伊芙一眼。
周石灵忽地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是不是想离山而去?”
四人一惊,尤其是伊芙。
董其心更是一惊,心想老道士好生厉害,竟把自己的心思都着穿了。
周石灵见他不言不语,心中早已料着几分,他道:“武当浅狭之地,自是留你不注,但
愿你能多加磨练便是了。”
董其心听他话中有话,不由更是佩服老道士目光如炬,他心中不禁油然而跳。
武岸三子及天玄道上听得师父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真是如坠五里雾中,伊芙更是喜出
望外,因为他听出师父毫无责罚董其心的意思。
董其心忽然启口道;“谨领道长明训。”
周石灵忽然道:“尔等可先退出。”
四人自是依言,却静立在门外,各自心中悬疑不定,四人都是内家高手,眼虽不能见到
房中情景,耳中却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得师父道:“孩子你过来。”
过了一会儿又惊道:“问候你父亲,说故人周石灵向他问安致谢。还有告诉你父亲,当
年冤名,水落石出之际已不晚矣,要他多多保重。”
又听得董其心道:“道长还有什么教训。”
周石灵道:“你俯耳过来。’”
下面便听不清楚了,四人正在狐疑,忽听得门扉启处,董其心已走了出来,四人不由大
惊,只因他们何等功力,凝神静听,都没察觉他已走出来了。”
周石灵在内扬声道:“天现可送他一程。”
董其心向伊芙长揖,低头道:“姑姑。”
伊芙又喜又怜地抓起他的衣袖,缓步而去,三人目送他们走了,心中自是莫名其妙。周
石灵道:“尔等进来。”
三人见了师父,张于岗最忍不住气,问道:“师父——”
周石灵笑道:“谋世必先知人,此子琴骨反生,前程岂能限量?失剑区区小事,何况又
非他所为?”
天玄道人自然不敢言语,曲万流道:“师父何以知之?”
周石灵笑而不答,张千岗也有怀疑之心,周石灵见状,方才笑道:“倚天虽是利器,此
干哪能看得上眼?”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使三人糊涂了。
再说伊芙送得董其心下山,殷殷执住他手道:“你现在往何处去?”
董其心举头一望,见明月向西而坠,便茫然地道:“往西。”
伊芙知他无家可归,心中自是惨然,目中泪光盈然。董其心不忍多看,向伊芙长长一辑
道:“姑姑,我告辞了。”
伊芙勉力笑道:“好好保重。”
董其心强忍悲怀,迈开大步行去。
伊芙忽然心生一念,唤道:“其心,师父最后与你俯耳说了什么?”
董其心回过身来,踌躇了半晌,方才道:“他说:‘孩子此去,勿罪武当。”’
伊芙一怔,董其心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夜的寒风吹得林木萧萧,天空乌云密布,月光和寿辰都隐在云堆里,大地上只是一片
漆黑。
其心默默暗道:“今天伯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了。”
他虽只有如许椎龄,但是这些日子来流浪的磨练,他已经不怕黑夜的寂寞了。
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在感觉中他仿佛觉得天空很是高爽,萧萧林木忽然震动之
声不绝于耳。他寻了一棵数围的大树,树根下茅草高及数尺,他把矮小的身躯缩在茅草丛
中,寒风只是呜呜地从头上扫过,嗅着草香,一股温暖升了上来。
他抬眼望着那深透的黑暗,大地上似乎没有别的生命,他小小的心灵中充满了光明的色
彩,是以看那黑暗,也觉得恬静优美。
“哗啦”“哗啦”……
像是有人踏着枝叶走近过来,其心仔细听了一听,那声音断续相间,似乎那人走得十分
小心,不时停下身来观察四周一番。
过了一会,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向左右观望一会,终于向其心这边走了
过来。
其心睡在大树根底下,一动也不动,即使那人走到大树下。也不会立刻发现他,那人走
了几步,又停下身来,仰首望着树林消地,不知在干什么。
忽然“吱”“吱”两声,敢情那人发觉树上有个鸟巢,他倾着耳朵似乎专心注意听那鸟
儿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吱”“吱”又是两声,那人忽然手一扬,一种尖锐的啸声随着
他一挥手之间响起,接着“嚓”他一声,一团黑沉沉的事物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其心的身
边。
其心仔细一看,那是一只大斑鸠,头顶上穿着一支金针,虽在黑暗之中,仍然闪烁着金
光。
这黑漆般的林子里,凭着一声鸟啼便能刺中鸟儿的咽喉,这等暗器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
的了。
其心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那人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抬起地上的斑鸠,靠身在大树干
上,一手拔出那支金针,放人衣袋中,一面哺哺地道:‘鸡儿,鸟儿,实是我饿得发慌了,
只好得罪啦,莫怪,莫怪。”
其心见他说得有趣,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怪人。那人完全没有发现其心在他脚边,
只见他双手一扯,竟把那只斑鸠撕成两半,连血带肉生吃起来。
那人几口便将一只斑鸠吃得只剩一堆毛骨,信手丢在地上,斜靠在树干上,伸手抓住大
把白银来,哺哺道:“银子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像这等鬼荒野地方,连人家都没有,要银子
又有什么用处?”
他不时留意四周,似乎一只斑鸠意犹未尽.还想再找一只来充充饥,果然,左面的树上
“吱”“吱”又是两声鸟啼。
他伸手一扬,其快如电,“噗”的一声,显然又是一只鸟类应声而落。
他正待走上前去,蓦地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好漂亮的‘闭目金针’,唐大先
生,咱们终于凶面啦!”
那人闻言霍然住身,缓缓转过身来,大声道:“唐瞎子千里为父寻仇,不知什么地方得
罪了五侠七剑?你们一路跟踪唐某,
唐某虽是瞎子,难道听不出来么?”
只听得右面另一个声音道:“不错,唐大先生千里奔波为父寻仇,不关咱们的事,只是
咱们听说十日之前,唐大先生在长江上得到一张地图,嘿嘿,不知是不是有这么一回来?”
那人征了半晌,似乎在思索这批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过了一会,他冷笑了一声缓缓
道:“就算有这么一回事情,又与列位相干些什么?”
他的后面又传出第三个声音:“唐大先生,扬子江上送剑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么?”
那姓唐的道:“我怎么知道——”
左面那人道:“告诉你,那人是金限雕金景——-”
“唐大先生”道:“什么?你说是丐帮十侠中的老八?”
那人道:“不错,丐帮虽然已经烟消云散了,可是‘金弓神丐’还在江湖上走动,唐大
先生你不该抢了图又伤了人!”
“唐大先生”怒道:“谁抢了图?谁伤了人?你言语放清楚些
那人冷冷地道:“唐大先生,你忘了把金眼雕身上的‘白虎钉’取出来!”
“着大先生”大声喝道:“你们胡说,那金限雕冲到唐某面前时,已是奄奄一息,他交
给我一个纸袋,说了一句话便自死去,你们岂可含血……”
那左面三人齐声问道:“他说的是什么话””
“唐大先生”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是唐某应该保守的秘密!”
左面的声音道:“唐大先生,你可知道金景那张地图是什么?”
姓唐的哼了一声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管,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
左面那人阴森地道:“说得好,不是你的东西,你何必要它,拿出来送与咱们算了!”
“唐大先生”道:“听你的口气,你大概是五侠七剑里的黄蜂剑孙老妖罢——”
左面的人大笑道:“唐瞎子你眼睛耳可厉害,不错,我便是孙华。”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声惨叫,翻身倒在地上——
只听得黑暗中呼呼两声,显然另外两人跳了下来,一人惊呼道:“嘿,闭目金针!”
另一人悲愤地吼道:“好啊,唐君律!你暗箭伤人!”
那姓唐的怒吼一言道:“什么……谁暗箭伤人……”
黑暗之中,只见寒光一闪,一剑疾如顺水轻舟,直向姓唐的飘来,姓唐的反身横跃,但
见寒光霍霍,那支剑如长空电击一般制出了五剑。叱叱五声,在那古树干上留下了五个剑
痕。
那姓唐的却如白昼昼下目能见物一般,以旋风之势避过了五剑。
他沉声道:“剑招有如游龙戏风,气势好比秋风扫叶,阁下必是‘白虹追风’韦大侠了
吧?”
“不敢,韦一农便是在下——唐君律,令尊大人唐老爷子不幸惨遭变故,不错,你千里
奔波为的是寻访仇人,可是你也不能随便伤人呀——”
唐君律怔在当地,他正要说话,另一个人已是飞身一剑刺来,唐君律挥手一掌,怒声
道:“你是谁?熊竞飞?哈元素?”
那人阴沉地答道:“都不是,我姓曾厂
唐君律狂笑道:“好,原来是蓝衫剑客曾炳,你们五侠七剑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一流剑
手,自然可以仗势凌人,含血喷人的了,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唐君律冷笑道:“我替红花双剑熊竞飞和华山的灰衫银剑哈无泰可惜,不知是哪个混账
的好事之徒把熊哈二位硬和你们三个宝贝扯在一起了,嘿嘿——”
只听得那白虹追风韦一农冷笑道:“唐瞎子,你暗箭害了孙华,还有脸说什么可惜不可
惜?”
唐君律怒道:“胡说.你们分明是……”
他话未说完,蓝衫剑客双手一扬,双剑齐飞,大声吼道:“唐瞎子,你既然说咱们以众
凌寡,咱们索性合力把你毙了,叫你四川暗家无双暗器络传!”
霎时只见三道寒光乍起,好比长龙飞舞一般,五侠七剑中蓝衫剑客和红火双剑都是双手
施剑的,是以五侠一到有了七剑,他们既无师承关系,又非亲非故,江湖上把他们联在一起
完全是因为他们五人的外号有中“红黄蓝白灰”五个字,而且个个都是当世罕见的剑术高
手,这时韦一农与曾炳两人三剑齐施,那份威力之强,可想而知。
唐君律双目全瞎,双掌轮番飞扬,完全是听风接招的功夫,十招一过,他飞身而起,双
手一阵乱挥,这时金光闪动有如天上明星,“白虹追风”韦一农大喝一声:“闭目金针!”
他剑舞如飞,渐渐剑尖所统成的光圈成了金黄色,原来韦一农内力直透剑尖,竟把无数
金针吸在剑尖之上。
那蓝衫剑客曾炳双剑护身,退了三步,只见唐君律再次飞身扬手,冷笑道:“这次是有
毒的来了!”
四川暗家的暗器种类之多,手法之巧,堪称守内无对,尤其是各种毒药暗器,更曾蔚为
大观。唐君律现在已是天下唐门唯一仅存的高手,他那“有毒”两字一叶咄口,曾炳和韦一
农虽是一流的剑术高手,也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寒,一齐跨步倒退。
然而就在这时,那唐君律伸在空中的手忽然一窒,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白虹追风韦一农站得较近,他虽不明白为什么原因,但是他是何等经验功力,只见他大
喝一声:“曾兄,机会难再!”
同时间他抖手掷剑,唐君律好似胁下被人点了穴道,半边动也不能动弹,只听得一声惨
叫,唐君律猛力一移,一条左臂被劈了下来,鲜血淋漓!
几乎是同时,蓝衫客曾炳如一只劲矢一般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唐君律的腰间,唐君律
强忍痛苦,奋力一挣,只听得嘶地一声,唐君律腰间连衣带肉被扯下一大片来。
曾炳飞身追了上去,唐君慷仅剩下的一只胳膊一扬,一把金针飞出,曾炳吃了一惊,倒
翻出五文之遥,落了下来,放眼再看,唐君律己不知去向。
他把手中一片带血的破衫抖开,伸手一搜,摸出一张皮纸来,他大叫一声道:“有
了……有了……”
韦一农也连忙走过去,而这时候躺在树根下的董其心却为另一件事惊骇得目瞪口呆—一
在唐君律第二度跃起发暗器的一刹那,他亲眼看见有一个神秘的黑影如闪电一般从大树
后闪出来,重重地点了唐君掉一指
其心当时几乎大叫出声,但是他立刻把衣袖塞在嘴里,阻止自己喊出来,这时,那条血
淋淋的断臂就落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来捂着眼不敢多看。
那个黑影是什么人呢?
他为什么要暗算唐君律?
韦一农和曾炳凑在一起,正要掏出火烟子来看个究竟,猛然一个人从他们身后发话道:
“两位得手了么?可得感谢我这通报消息的人啊……”
韦一农和曾炳一听那声音便一面回头一面欢声道:“呵——你怎么也赶来了……”
话声未完,忽然轰然两声闷震,韦一农和曾炳两人背上心脏部位每人被重重击了一掌,
顿时心脏震得粉碎,两人转过身来,伸出手来指着那黑影,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终于噗噗
两声倒毙在地上。
那神秘的黑影上前伸手从曾炳手上把那张皮纸抢了过来,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望了望地
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这两个威震武林的名剑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黑暗中了。
董其心屏住呼吸,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那神秘的黑影走出三大不到,攀然,沙沙沙,
又有人走入这黑林子来了。
那神秘凶手闪电般躲在一棵大树后,脚步声渐近,走来一个身高体阔的大汉来。
这大汉头上包着白布,上身胸前也是缠着白布,左腿上似乎也受了重伤,一拐一拐的,
左手更是用一根绳索吊在胸前,看来这人全身都是重伤,唯一可以活动的只有一足一手了。
他一拐一拐走到大树下,抬头四面望了一望,冷冷地道:“树后面的朋友出来吧!”
那神秘怪客从树后走了出来,黑暗中显得宛如鬼魅一般,那满身是伤的汉子冷冷笑道:
“阁下好狠的手段,好重的掌力!”
那神秘凶手只是哼了一声,不作答复。
满身缠着白布的大汉走前数步,用脚一碰地上的尸身,只觉软软的,似乎一身的骨骼都
被震碎了一般,这等掌力端的好不惊人。
他心中暗惊,俯下身去一看,顿时惊呼出来:“嘿!可是韦一农和曾炳?你…………好
大的胆子……”
话声未完,那神秘凶手又如闪电般一掌偷袭下来,那掌像切透空气,发出呜呜怪啸——
眼看那重伤汉子便又要被一掌击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身负重伤的汉子猛然一个
反身,伸出仅剩下的一只有手,一指闪电点出,那神秘怪客猛地一声大叫,翻身跌出三丈!
神秘凶手从地上撑扶站起身来,颤声道:“‘七指竹’你……你是蓝文俊……你竟没有
死?……”
董其心睁大了眼,他想起那晚丐帮英杰决战的事来,暗暗道:“啊,他就是丐帮的帮
主!”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死,其心反倒不觉奇怪,在他稚小的想象中,丐帮的帮主隐隐约约是
一个大英雄,而一个大英雄“没有死掉”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一点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那边,身负重伤的汉子昂然站直起来,他冷冷地道:“不错,在下便是蓝文候,阁下尊
名?”
那神秘客一言不语,忽然转身一跃,轻飘飘便退出数丈,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蓝文俊仰天长笑,笑声直可裂石,震得树林间枝叶无风而动,那笑声足足延续了半盏
茶的时间,一股北国燕赵之豪气表露无遗。
岂料他笑完之后,忽地坐在地上,盘膝运功起来,过了一会,他才重新站起身来,长长
叹了一口气,南哺道:“若不是我故意卖个破绽引他偷袭于我,我如何能一指震退了那人?
像我这般身子,难道还能再发第二指么?”
他望了望地上的两具尸体,摇了摇头,忽然叹声道:“五侠七剑在武林中是何等威名,
却糊里糊涂把命送在这里。”
说罢便拐着腿一步一步走远了。
林子里还是无比的黑暗,微微风动之中,隐隐多了一丝血腥味,其心缩在树根下一动也
没有动,这一连串血淋淋的事件并没有把这稚龄孩子吓糊涂,相反的此时他小脑筋冷静之
极,默默地分析着这一串惊人的怪事,这就不能不说其心这孩子是天赋异禀的了。
他默默想道:“那个神秘的凶手,先暗算了唐瞎子,帮助那两人得了手,为什么又把两
人杀害了?咦——我怎么觉得那神秘的声音有些耳熟?奇怪……”
一阵风吹过其心的头顶,其心正伸起头来深呼吸,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涌进他的鼻内,他
觉得有些恶心,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暗想;“天还没有亮,快换个安静地方好
好睡一下吧。”
他在黑暗里从树林中穿行着,走出了大约有半里路,依着一棵大树躺下,终于睡着了。
什么时候天亮了他也不知道,只是当他醒来之时,有一只小灰松鼠从他脸上跑过,倒在
他的臂弯里。其心低头一看,只见松鼠背上插着一只小箭.那只松鼠已是奄奄一息了。
其心觉得奇怪,坐起身来,只听得不远处有一个桥声娇气的嫩嗓子喊着:“我不管,是
你们把我射中的小松鼠追丢了,快快替我找来呀。”
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姐,你别吵嘛,老奴负责替你找到好了吧。”
那娇嫩的声音:“杜老公,你不替我寻到,我今天便不回家。”
另一个老年妇人和声音道:“玲小姐,你别太顽皮呀。”
那娇嫩的声音:“葛姥姥,你看我不顺眼,快回家去呀。”
那老太婆道:“玲小姐,天亮时你爹爹临行时,对你说些什么来着?”
那矫嗓子道:“哟.还不是叫我在家听你葛姥姥和社老公的话,哼,爹爹自己说话不算
话,昨天还说的今天要陪我打猎,结果,昨天晚上半夜跑出去也不知到哪里去啦,今天一早
回来便动身走了,哼……”
她叽叽咕咕又诉说到她爹爹头上去了。其心听那清脆如驾般的声音,脑海中忽然浮现了
小萍的影子,但是那只是一刹那,立刻,他的注意就被那边走过来的几个人给吸引住了。
只见那边走来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婆,一个衣服华丽的小女孩,还有几个壮汉穿着猎
装,远远跟在后面,其心看见他们,他们却没有看见其心。
那小女孩长得白白嫩嫩,大眼睛,小嘴巴,指使着两个老人东转西转,后面跟着的几个
大汉全是全副猎装,有的手上拿着钢叉,有的背上背着弓箭,一派上山打虎的装备,却跟在
这小女孩后面寻找小松鼠,是以个个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
其心想道:“他们要找的小松鼠已死在我这里了,若是要寻,如何寻得到?”
他正想把那松鼠送过去,忽然看见那女孩子东指使西指使的模样,心中大起反感,便一
偏头,睡了下去。
“哈,在这里,在这里了!”
那女孩子尖声叫了起来,其心不好意思再装睡觉,只好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那女孩子像
没有看见他似的,俯身来恰那只小松鼠。
忽然之间,“唆”地一声,从草丛中穿出一条小青蛇来,猛向那小女孩腰上咬去,其心
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抓起一根树枝来,“啪”地一声打了下去,正好打在蛇背上,青蛇一
翻跃在空中,那老汉本来已是吓得面无人色,这时一扬手,一柄飞刀飞来,在空中把那条青
蛇截成两断。
那女孩子惊魂甫定,瞪着一只鸟溜溜的眼望着其心,其心被望得有些儿窘,只是傻笑了
一下。
那老汉走上前来和声道:“小哥儿,真谢谢你啦。”
其心摇了播手道:“这……这……没有关系。”
那老汉见他年纪小小,却在荒野中睡觉,便问道:“小哥儿,你家住在哪儿呀?”
这句话基地里教其心的心中一震,继而感到心酸。是啊,天地虽大,我的家在哪儿呀?
他茫然地望老人,那老汉摸了摸白发,和声道:“你——你是在这树下过夜?”
其心点了点头,他望了望那女孩子身上漂亮的衣服,便又了一句:“其实睡在树下也算
不了什么。”
那老汉微微完然,继续追:‘叫、哥儿,你可愿意随咱们回去,以后也不用到处流浪
了?”
他料定其心必是一个流浪的孤儿,是以才如此间,其心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知道自己
身上那副打扮实在不甚好看,但是他却毫不犹疑地摇摇头道:“多谢老伯,我……我还有
事……”
那老头正要说话,忽然远处碗声得得,林木丛丛之中跑来了一人一骑,马上人叫道:
“杜老儿,太太叫你快把小姐带回去。”
那人纵马走近,其心抬眼一看,顿时怔住了!
原来那人一身白衣,面孔长得竟有七分与其心的爹爹相似,只是这人的脸略为白皙一
些,而且缺乏血色,倒有几分像是死人面孔。
其心差一点喊出爹爹来,继而存细一看,那张白惨惨的脸与他爹爹实是相像,忽然之
间,一种莫名的恐怖袭上了其心的心头,望着那张白惨惨的面孔,他忽然地感到毛骨惊然。
那女孩子抬着马上的人笑道:“啊,孙叔叔,这便是你新制的么?”
那杜老头忽然厉声喝道:“玲小姐——”
那女孩便噤口不言了,那马上的人道:“杜老地,你们就快回去吧!”
其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声音有浓重的鼻音。
社老头挥了挥手,其心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着叫道:“嗨……嗨,老先生,您方
才是说您们家里能留我么?”
那杜老头虽对那女孩子自称老奴,但是看来却是颇有一点权威,他回过头来对其心道:
“好,小哥儿,你跟咱们走。”
其心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马上那人的脸上,他茫然点点头,便跟在杜老头的后面走过去。
那个老婆婆牵着女孩子的手,这女孩子不时偷偷把眼睛飘过来看其心,只是其心一点也
不曾注意到。
其心的心里在胡思乱想,这个骑马的人的出现给其心一种无以形容的不安,但是他的恐
惧之情被另一种好奇心胜过,于是他默默跟在社老头的身后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转了多少个弯,他们走出了林子,一出林子,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柔和的日光普照,一座小山上长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其心不禁暗暗奇怪,这座林子从南到
北只有那么一条通路,自己从南走到北,怎么没有见过这座山头?
杜老头领着他爬过那座山,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一座大庄院出现在眼前。
此庄院墙壁砌得特别高,看来至少有三丈以上,是以院内的屋宇一点也看不见。
其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四面一看,奇的是整座庄院的墙上都布满一排数尺长的铁
杆。
其心随着他们走进庄院,只见院内屋宇十分华丽,倒像是个朝庭大员住的别墅。女孩儿
一走进庄院,便飞快地跑了进去,跑过大片草坪,一直奔到左面一个雕龙画风的小楼,她在
楼下便大声叫喊:“妈,小玲回来了。”
小楼上窗户内的窗帘一动,有一个美妇人的身影一晃,接着传出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小玲,该念书的时候啦,怎么还在外面野——”
其心怔怔望着那朱红色的楼阁发呆,楼阁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飞云阁”。那杜
老头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哥儿,你随我来。”
其心随着他走了过去,在那广大的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儿,来到一个E较矮的房屋,那排
房屋很是漂亮,却大多是空着的,社老头随便指了一间房屋道:“你便睡在这里罢,每天早
晨,把这一排房屋扫扫,整理一下花圃便行了。”
其心茫然点头,心中却仍然盘旋着那个白惨惨的面孔。
让老头道:“屋里被褥都有,你自己检点一下。”
说罢便走开了,其心走进屋内,只见屋里陈设齐全,木器全是上好工材,他不禁暗暗纳
闷。
他走到门口,忽然之间,又看到那个高个穿白衣的入,不远处从前面走过,扬着手向另
一人打招呼,正是那浓重的鼻音。
其心忽然冲动起来,他飞快地跑上前去,要想看个克里,岂料当他跑到那久前面时,那
人竟是个红光满面的俊秀汉子,哪里有那张白森森的脸?
其心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他仔细一回想这人的富音,却是与早晨在林间骑在马上的人一
模一样,他不禁十分惊异地注视着这人。
这人也发觉了,他一瞪眼道:“你看什么!”
其心连忙低着头走开了,他心中暗暗道:“奇怪,奇怪……”
他回到屋门,猛一抬头,发现墙角处有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注视着他,他任了一怔,再一
想,心知这必是那个女娃儿了。
他装着没有看见,大步走上台阶,觉得没有什么事可做,便拿起一把扫帚在台阶上扫起
地来。
其实台阶上也没有什么灰尘、其心不经意地扫着,隐隐约约觉得那一双大眼睛仍然目不
转睛地在看自己,他心里有气,暗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索性便转过身去,背对着那边,扫了两下,他转回身来,只见地上有一朵花。
方才地扫地时,台阶上分明是光亮亮的,怎么这时又跑出一朵花来?
他一转眼,心中已经明白了,必定是那个顽皮的女娃儿抛过来的,他装作不在意,默默
把那朵花儿扫入篓箕。
这样捉迷藏似地默默玩了半天,其心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再扫下去了,便把扫帚放好了,
索性对着那两只眸子望过去。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玲小姐——吃饭啦——”
于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消失了。
其心嘘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已经日正中天了,他喃喃道:“是啦,该吃饭了。”
他走进屋去,在那个破布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来,纸包里还有几块干馒头,他拿出来吃
了,在桌上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喝了,便坐在床边空想。
这些日子来,流浪对其心来说,早已不当是一回事儿了,他自幼就是个沉默的孩子,虽
然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欢喜胡闹,但是仍然是个稚气十足的小孩,这一番流浪以后,他变得
更加老成,便是形体上也长大了许多似的,是以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看起来倒像有十四五岁
一般大小。
这时,那社老头又走了进来,他一瞧见其心,拍了拍脑袋道:“瞧我多糊涂,喂,小哥
儿,你还没吃饭哩——”
其心道:“不,不,我已经吃过了。”
杜老头道:“那边饭厅里还有许多饭菜,你快去吃一些吧。”
其心望着这老头儿,老人眼光中透出一种慈祥,他不知怎地微微感到一阵心酸。社老头
儿见他不答,更以为他还是饿着肚子,正要开口,其心道:“多谢,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
已经吃饱了。”
杜老头把吃饭的地方指给他看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说罢便走了,其心臣怔然望着他走去,忽然,他又看到一件奇事——
远处,两个大汉一面交谈着,一面走过去,他们手中拿着三柄剑,还有一只血迹紫黑的
断胳膊!
“怎么……怎么……那……是……那唐大瞎子的么?”
“喂”
其心正在扫地,他听到喊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一看,只见那娇生惯养的玲小姐正站在他
的身后,其心瞪了她一眼。
她伸手指了指,道:“你怎么老是扫这一块地?”
其心鞠了一个躬,道:“小姐,请你让开些好吗?”
那小姑娘瞪着眼道:“我高兴站在这里你管得着么?”
其心望了她一眼,转过身来继续扫地,那位大小姐哼一声,其心仍在扫,于是她便又哼
了一声,哼得比较响,也比较严厉。
但是其心仍在低头扫地。
玲小姐站在那里鼓着小嘴,她一翻大眼珠,计上心来,只见她手一扬,呼地一声,一根
小树枝疾飞过来,瞧她那白而肥胖的小手,居然具深厚的内力,那一截树枝带着风声直向其
心射来。
其心转过身来,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根小技“呼”地一声从他左耳下
面差一分毫地飞了过去。
玲小姐见居然没有吓着他,不禁怔了一怔,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
其心道:“不知道。”
玲小姐正要再想一些花样,那边葛姥姥走了过来,叫道:“玲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
来,还不快上屋去。”
其心悄悄回到自己的屋中。那个漂亮的小姐给他的麻烦地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想
都没有去想它,他心中充满的仍是那一张酷似爸爸的白睑,可几天来他再没出现过。
天色渐渐暗了,其心到西院的火房里要了一点热水,洗了一个澡,他回到房屋里来时,
已是月儿高挂了。
他走进屋后,前面是高过三丈的高墙,突然之间,一条黑影从墙外直飞上来,那条黑影
升得又快又高,轻身功夫惊人之极,其心不禁吃了一惊,眼见那人足足升到四丈左右,身形
在空中横里一个翻滚,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那高墙上还插着一排数尺长的铁杆儿,黑夜里极不容易发现,这人升到四丈左右方才翻
滚越墙,分明是在外面深测好了才进来的。
那人落在地上,其心几乎叫了起来,只见这人左臂下空荡荡的,只剩一只袖子,双目深
陷无光,正是那重伤落荒而去的唐瞎子!
其心在一刹那间心中转了好几回,但他猜不透唐瞎子到这里干什么。这时,忽然嗡声
起,五六只大草蚊飞了过来,那唐瞎子身在六尺之外,一扬手,只听得“叮”然声作,六只
大蚊一齐被六只金针钉在木柱之上。
唐瞎子侧耳倾听,过了一会,脸上露出释然,他以极低的声音喃喃道:“是我太紧张
了,怎么连蚊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其心可是看得口呆目瞠,这人双目全瞎,居然信手把六只在飞的蚊子同时针住,这简直
是骇人听闻,不可思议!
他知道只要自己弄出一点声音来,立刻就有金针飞过来,他停息着一动不动,那唐君律
所了半天才放步而行。
忽然其心下了决心,他低声叫道:“喂——唐……唐……唐瞎子——”
唐君律如触电般停住身形,厉声低道:“什么人?”
其心心想说出“我是董其心”来你也不知道,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回答,便道:
“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唐君律听他支吾,更紧张地道:“你究竟是谁?”
其心道:“那天……那天在林子里,只有我看见你被人暗算……”
唐君律骇然道:“告诉我,是谁暗算我?”
其心道:“我——我也没有看清——”
唐君律道:“你怎会在这里?”
其心道:“我是这里面的小厮……”
他看见唐君律的面上杀气直升,不禁退了两步,心想如何应付这场面。他伸手往怀中一
摸,指尖触及一物,他心中灵光一现,忙道:“我与丐帮的金弓神丐是朋友……”
唐君律一怔,低声道:“呵——你是丐帮派到这里来卧底的?”
其心知道事急,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
唐瞎子面上露出疑色、低喝道:“金弓神丐是我多年老友,你想骗我么?”
其心从怀中掏出一粒明珠来,正是那金弓神丐送他的,塞到唐瞎子手中道:“你摸这
个!”唐瞎子一摸之下,低声道:“大内里的龙凤神珠!——是了——”
他脸上神色大为缓和,低声对其心道:“那么,兄弟你贵姓?”
其心知他信了,心中暗叫一声好险,伸手把珠儿拿回,答道:“董其心。”
唐君律追:“久仰。贵帮十侠大名,唐某虽然钦羡得紧,却是只识得萧五爷一人,既然
董兄弟你也在这里,想来我唐瞎子是碰对了……”
其心心中纳闷,暗道:“我董其心你居然久仰,这倒是奇事了。”又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意思,只好不答,唐君像忽然道:“贵帮金限雕金八侠已经过世了,董兄弟可知道?”
其心信口道;“知道——”
唐君橡奇道:“董兄弟既然一直在此卧底,怎能知道?”
其心吃了一惊,索性道:“敝帮自有迅速传讯的办法,是以……是以在下早已知道一
切,也知道唐……唐先生会寻到这里来
他这样一答,巧妙地弥补了方才一见唐瞎子就说自己是主弓神丐的朋友的露洞,只因他
一见唐瞎子,便说出金弓神丐,岂非太不合常理,其心小小年纪竟能在这紧要关头,出一言
而两得,真是天离异禀了。
唐君律低声道:“小兄弟,我四川唐家与贵帮非亲非故,可是唐君律敬的便是贵帮这等
热血汉子,为了资帮金眼雕金八爷临终一句话,唐某已经送掉一条胳膊啦,我唐君律丝毫不
怨尤,咱们两人更是素不相识,现在咱们即已拉手,那便是朋友了,以后小兄弟你的事就是
我的事。”
他对其心是个小孩倒不诧异,只因丐帮中曾有许多少年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其心虽然不明究里,但他被这种豪气感动了,紧握着那只大手,筋脉虬突,骨如钢技,
那是一P大人的手啊。其心仿佛在这一刹那之间长成了大人,于是,他也用大人的口吻道:
“不错,从此先生用得着我的地方,赴汤蹈火也不……也不……也不哭。”
唐君探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低声道:“那么——小兄弟,这里面可有一个地方叫
做‘飞云阁’的?”
其心吃了一惊,喃喃道:“飞云阁?飞云阁?你随我来!”
他们两人悄悄地贴在屋边上前进.转了几个弯,来到那两边的小楼下。
唐君律伏在地上,头上正是那‘飞云阁”三个大字,他四面望了望,悄悄沿着花园边上
的石栏爬过去,似乎在默默数青步子。
忽然,他停了下来,左面一个小石亭,唐君律把石亭中一张石椅用劲一提,下面骇然出
现了一个地道。唐君律轻轻自下叫道:“下面有人么?”
过了一会,有一个沉重的声音答道:“你是什么人?”
唐君婊压着嗓子道:“在下,姓唐,来自嘉陵江畔。”
下面的人道:“小可姜一尊,阁下莫非是‘瞽目神睛’?”
唐君律夏道:“姜六侠,果然是你!”
其心喜然一惊,“姜六侠”姜六快?岂不是丐帮被俘的那个姜六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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