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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干戈》


第二十八章 大战凌月



  且说庄玲在甘育总督府中住下,那总督小姐安明儿对她十分友善,整日陪她在府中谈笑
游玩,安夫人见自己宝贝女儿和她十分融洽,心中虽为一事发愁,可是人家一个双十年华的
闺女,又不便启齿相询,只有暗怪自己女儿,怎么读书学武全是绝顶聪明,这种事倒糊涂
了。
  过了两日,庄玲并未见到安明地父亲总督大人,安明儿素知爹爹无论如何繁忙,每天必
定要抽空回到后府来,跟母妈和自己闲聊几句,除非他离开兰州,安明儿自懂事以来便是如
此,这十年来甘青边境安宁,安大人镇守西睡,威名远播,群蛮早服,帅旗从未离开兰州总
督府中。安明儿心中称奇,她向母亲问了数次,都被母亲支吾过去,心中更是好奇,暗忖
道:“难道我自己不会去探听产当下故作赌气,便不再问。
  又过了几天,已是元月十四日,那月儿从一弯尖钩渐渐变为半圆,又从半圆盈盈长得满
了,庄玲眼见安明儿对自己一片诚挚,丝毫没有半点千金小姐架子,她毕竟是个女子,哪里
还下得了手?
  这天午后,两人携手走入后花园中,那园里安明儿养了成千成万只鸽子,都在冬阳下懒
闲地啄着羽毛,安明儿一踏进花园小门,呼呼之声大作,顿时间肩上手中都站满了白鸽,安
明儿笑道:“这些鸽子都识得我哩!”
  庄玲淡然遭:“你从小哺它,它自然听你的话,不要说鸽子天性善良,便是毒蛇猛兽,
也可以听人号令,驱之使之。”
  安明儿道:“真有如此怪事?”
  庄玲道:‘哦爹爹从前有个朋友,便具驱兽之能,世上万物都能感动受命,只有人心难
测,那才是真的可怕。”
  安明儿一怔,不解她话中之意,庄玲也不再说。安明儿搭讪道:“日后你碰上令尊的朋
友,请他传授一两套驱兽大法,咱们去六盘山收服几头老虎玩玩岂不是好?”
  庄玲道:“好啊!好啊!我可要收服一大群毒蛇,只听我的号令。”
  安明儿咋舌道:“姐姐,你说是要收取臭长虫鸣?哟,如果像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大姑
娘,后面踉了一大群臭长虫,那岂不是不伦不类吗?”
  庄玲道:“只要它忠心于我,管它那么多,那时候,我要害谁使害谁,有些人惹得我恨
起来,我要用最毒最毒的蛇,对准他心房咬上一百口,看是心毒还是蛇毒。”
  她脸上飞快闪过一阵残忍的表情,安明儿只当她是说笑,并未注意这些,接口笑道:
“那可真是‘蛇蝎美人’了,那时候我可不敢和你这个‘长虫姐姐’在一块玩儿,懊,就是
董大哥也不敢啦!”
  她随意说着,庄玲听得却大为恼怒,心中忖道:“你说我是‘蛇蝎美人’我就是如此,
你……你这贱人不理我,我岂又希罕了,我……我一定要想个毒法儿,叫你两人痛苦一辈
子。”
  两人漫步前走,安明儿又想起其心迟迟不来,心中担忧,也不再言语。
  庄玲道:“小姐,你又在想我表哥了?”
  安明儿脸上一红,答不出话来,庄玲忖道:“我此刻计策尚未想出,还是和这小贱人厮
混,免得露出破绽,董其心神出鬼没,他岂会被天水将军找着了?”
  当下庄玲道:“我那表哥虽是细节不拘,譬如常常为了一件事,几天不吃不睡那是有
的,等到事完了,一锤便是一天一夜,一吃饭便是十多碗大米饭,衣着随便更不用说了,可
是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她尚未说完,安明儿轻蹩秀眉低声道:“几天不吃不睡,这怎么成,对身体很不好的
呀!”
  庄玲淡淡地道:“他如肯听人劝告便好了。”
  安明儿道:“他一定是流浪惯了,真可怜,姐姐,你说他不听你劝告吗?我下次要好好
地劝他,一定不可以这样。”
  庄玲冷冷地道:“他能听你的话?”
  安明儿郑重地点头道:“他一定会听,姐姐你想想看,如果他如此劝我,我会不接受
吗?那……那是为他……为他好呀!”
  她一往情深地说着,已忘了少女的羞涩;庄玲大感不是味道,又逼了一句:“如果他还
是不听呢?”
  安明儿呆了半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以一时之间愕然,好半天才结结巴巴
地道:“那我……我会生气……会很生气的。”
  庄玲心中暗哼一声忖道:“你倒生气瞧瞧看!”
  安明儿忽道:“今日天气晴朗,我早就说过咱们到黄河边去玩,现在左右无事,便一块
儿去吧!”
  庄玲拍手叫好,两人漫步出城,到了黄河岸边,这半月以来恰好碰上甘西连降大雪,是
以黄河水面的冰愈结得厚了!
  冰面上不时有来往驴马车子,铁轮在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赶车的马夫,一抖手劈劈
拍拍皮鞭声响,混杂着叱喝声,此起彼落,一片粗扩本色。
  安明儿轻声道:“这种风光如何?”
  她穿着雪白皮裘,全身都拥在裘中,这旷野之地,虽是冬日苦照,可是北风凛冽,比起
城里府中不知冷了好几倍,庄玲则着了一袭墨绿狐裘,更显得人白似玉。
  庄玲道:“北地山高水长,真令人豪气顿生。”
  她说话之际,呼出团团白气,久久凝聚不散,安明儿道:“明儿又要下雪啦!”
  两人谈话之间,忽然河岸边传来一阵争执之声,安明儿举目望去,只见一大堆孩子正围
在一块争吵,天气如此寒冷,可是这群孩子却只穿了短衣短裤,赤足立在冰中,一张张小脸
冻得通红,寒风中并不畏缩,一个个十分有精神。
  安明儿向庄玲微微一笑,两人上前走近那孩子群,原来那群孩子在冰面上凿了一个大限
孔,正自用小网捕鱼,只因为争夺一条斤多重的鲤鱼,两帮孩子发生争吵,各不让步,又吵
了几句,便打斗起来。
  安明儿正待上前劝架,那手中执着一条尺许鲤鱼的孩子,已被数人掀翻冰上,他同伙的
孩子纷纷上前抢救,众童乱成一团,在冰上翻滚。
  那执鱼的孩子被压在冰上,他连滚带踢,眼看得手中大鱼要被别人抢去,他大不甘心,
又滚了几个身,眼看滚近冰限,他忽然一松手将那鱼往冰眼中抛去,众孩童见他下此绝招,
大怒之下,齐力一推,扑通一声,将他推入冰眼中。
  蓦然金光一闪,接着白影一动,那条鱼抛在空中,被一支发软穿住,落在数文之外,那
落水的孩子头尚未没水,已被人从水中拉了起来。
  庄玲心中大惊忖道:“我只道安明儿一个千金小姐,虽然得名师传授,但总难免娇生惯
养,练武不纯,谁知她武功练到了这个地步,那一招‘穆王神箭’从取下发银刺鱼,到凌空
出手求人,我只怕也无此功力。”
  安明儿提起湿淋的孩子,见那孩子冻得脸孔嘴唇全紫了,她生性随和慈善,当下也不顾
郊外寒冰,脱下皮裘替孩子披上。
  众孩子只觉眼睛一花,眼前来了个白衣如仙的女子,都怔怔地瞪着一双小眼直瞧。安明
儿柔声道:“不准再打架了,快送这孩子回家去。”
  众孩子宛若未闻,眼光只从安明儿头上瞧到脚下,又移到庄玲身上,安明儿心中又是好
笑又是好气,还有几分沾沾自喜之感,孩子虽小,但人生性爱美恶丑,竟舍不得移开目光。
  忽然一个孩子似乎想通了一个问题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两个姐姐不是人,是山上
的神仙姐姐!”
  安明儿笑道:“别胡说啦!都回家去吧!”
  众孩子一个个点头,竟十分听话,依依不舍望着两人,慢慢走开,先前打作一团所抢的
鱼也没人要了。
  安明儿心中好笑,她走前拾起鲤鱼,已自冻成硬块,她将发钞拔下,收入袋中,一阵寒
风,她皮裘已除,衣着单薄,不由打了个寒战。
  忽然背后一个情越的声音道:“小姐真好本事,我真是舍近求远了。”
  安明儿一惊回头,只见数文外停着一辆马车,那驾辕的人帽子低压,连眉毛都盖住了大
半,却是面容白皙,气派昂藏。
  安明儿喜道:“李大哥,原来是你啦!”
  那驾车的人哈哈一笑,顺手除了呢帽,正是总督府中军师李百超,他向庄玲作了一揖
道:“不意在此又遇兄台,小弟心喜不已。”
  庄玲脸一红,安明儿暗暗好笑,李百超又遭:“衣无人换,愁无人怜,醉也无人管!”
  庄玲知他在取笑自己,心中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有白他一眼。安明地道:“李大
哥,你回城中去吗?就请相烦载我们一途吧!”
  李百超下马将后面车门开了,让安明儿庄玲进入车内,他翻身上马,鞭子一抖,双马疾
奔,冰上一阵哗啦之声,有若凌虚御风,如飞而去。
  李百超纵声念道:“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上,吾亦为之……虽执鞭之土,吾亦为
之。”
  安明儿拉开厚呢毯子伸头向李百超道:“李大哥,你求了多年富贵,目下还是执鞭之
土,倒是这马给你一赶,真像起了飞一样。”
  李百超微微一笑,回头道:“明儿!明儿!你小女孩家知道些什么?你李大叔岂和你一
般见识?”
  他平日和安明儿说笑无忌,甘青总督安大人原对他礼遇甚隆,原来要安明儿以叔礼相
待,可是他一直自居晚辈,安明儿见他年纪轻轻,从不肯以大叔相称,久而久之,他自然矮
了一辈,和明儿称兄道妹起来,若说他年纪,确也只能作明儿大哥,比起明儿不过大了七八
岁,只因终日运筹,看起来不由老了几岁,其实他实在不过二旬五六而已。
  安明儿听他叫自己明儿,心中大感紧张,付道:“这称呼万万不能让他叫得顺口了,不
然我岂不凭空又多了个长辈,这个便宜却不能让于他。”
  安明儿心念一动沉声道:“百超,你最近马不停蹄东奔西跑,                        
V倒底为了什么,想必是钻营富贵吧!”
  李百超一笑道:“好好好,算你厉害,你百超百超地乱喊,被总督听到了,我可又有好
戏看了?”
  安明儿道:“什么好戏?”
  李百起道:“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端端地站着挨骂,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可
就不敢流下来。”
  安明儿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真是信口开河!你口口声声明儿明儿,我告诉母妈
去,叫她好好训你一顿。”
  她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大感恼怒,原来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一个守城姓余的青年参将
怠忽职守,在禁卫时溜回家去看新婚妻子,不巧总督巡城被发觉了,守卫城门是何等大事,
这青年参将自知罪大,性命难保,便自缚至总督府待罪,正好总督来了贵宾,匆匆讯问了数
句,便命先押在府中牢里,明日午刻斩首,总督自去陪贵宾去了。
  安明儿见那参将年轻可怜,心中大是不忍,待他被带了出去,不由多瞧了他几眼,那青
年参将原来俯首认罪,并无半点怨忽求怜之色,这时见安明儿瞧他,不自禁也瞧了安明儿几
眼,眼中竟流露出凄凉留恋之色。
  安明儿待他被带走了,心中愈想愈是不忍,她知参将看到她一定想起了新婚妻子,是以
竟然留恋不舍,当下再也忍不住,乘夜里将守总督府中要犯之牢官点倒,搜出钥匙将牢门打
开,放走余参将。
  事后总督大人发怒,她母亲一再求情,这才重重责骂了她一顿,又罚她三个月之内不准
出外游玩,此事原本无人知道,想不到李百超竟会知道,看来当时自己受罚惨状也被他看了
个清楚。
  她想一句话反击,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出来,不一刻马车转入大街,速度放慢,缓缓进了
府门。
  安明儿赌气和庄玲往内府走去,李百超笑吟吟道:“哈哈!小姐!今天李大哥可占了上
风了。”
  安明儿恨恨哼了一声,迈步走入内府,才一进屋,安明儿已听到父亲的声音,她心念一
动,谁说换衣支开庄玲,却偷偷溜到后室,轻轻一跃上了屋顶,伏行数径,身子倒窜,勾在
一处屋檐之下。
  她伸手轻轻点破窗上绵纸,只见父亲神色凝重坐在大师椅上,母亲倚着他坐,脸上带着
薄忧。
  安大人轻声道:“夫人,目下一切都已准备好,兵贵神速,又贵奇袭。下官拜别夫人,
午夜乘黑西进,全军衔枚疾行,到时候只请不及再看夫人。”
  安夫人一言不发,忽然眼圈一红便咽道:“你……难道非要你亲自出马吗?你十多年未
临战阵,派百超他们去不成吗?”
  安大人柔声道:“夫人体要担忧,此次全师尽去,总有三四十万大军,从前我西征时不
过十万带甲之上,便能所向无敌,现在多了将近几倍,还会有甚危险?”
  安夫人想了想道:“那时候……那时候,你是很年轻……很年轻的,骑在马上就好像一
尊战神一样……现在……却……”
  她两眼慢慢前视,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恍若又回到数十年前的情景,不由心神俱醉。
  安大人哈哈笑道:“夫人你这话便不对了,不说我安靖原宝刀未老,就是真的血气衰
弱,亦当老而弥坚,戮力王事,夫人你只管放心,此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一定班师而
返,那时可得打扰夫人亲手温热一杯酒啦!”
  他豪气十足地说着,安明儿只觉父亲一刻之间年轻了不少。安夫人道:“作一个军人的
妻子,又希望夫君勇敢杀敌,名扬天下,又希望他不要蹈险,这种心理,岂是你们男人理会
得了的吗?”
  安大人道:“此次出征,事关中国命运及我朝皇柞,这种大军出击,一个指挥失误,那
便是满局皆墨,下官虽曾南征北讨。可是带部如此之众,倒是从未有之事,是以不得不小心
谨慎。”
  安夫人道:“你一路音讯消息,每天要着人向我报知。”
  安大人笑道:“这个当然,下官思念夫人,一夜之间,骑马赶个两百多里,来见夫人一
面也未可知。”
  安夫人脸一红,原来当年安靖原年少得意,他新婚未满三朝,便接紧急军令,漏夜赶赴
前方率部攻坚,他气愤之下,神威大发,连斩敌人三员上将,攻破敌人坚守之阵,当夜马不
停蹄赶了两百里路,回来时新娘子正好在洗手做晨羹,他看了夫人也不知几百几千遍,喝了
半碗热羹,又自上前方去了。
  安夫人听他说到少年时相爱之情,心中更是不舍,她望着这重镇一方的夫君,半晌柔声
道:“你这几天睡得太少,你看你眼眶好深一层黑晕,头发也乱了,来,我替你梳一梳。”
  安大人笑道:“不敢有劳夫人玉手。”
  安夫人啐道:“瞧你一张油嘴,从来就没诚心说过一句话。”
  两人并肩走到梳妆台铜镜之前,安夫人替他除了头巾,慢慢地梳了起来。那安大人道:
“头盔啊头盔,今日夫人亲手梳理,今夜便被你盖住了,真是可惜。”
  安夫人轻轻一笑,斜照着安大人,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欢喜,安明儿挂在屋上,不由瞧
得痴了。
  安夫人流了一会,将头发梳清,安大人一抬头,嘴唇正好在安夫人顿上亲了一下,安夫
人脸色嫣红,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安明儿见父母情深如此,心中不禁想起其心,暗自想道;“如果你对我有爹爹对母亲一
半好,我也就满意了。”
  安大人忽道:“凝君,你去唤明儿来,我要好好交待她几桩事。”
  安明儿从未听父亲唤过母亲之名,心中大感新奇,安夫人道:“你今晚带她一同去?”
  安大人道:“凝君,你一个人寂寞,我还待吩咐明儿好生陪你,怎可踉我去了?”
  安夫人道:“明地武艺不错,你带在身旁大有稗益,上次不是有江湖上人要行刺你吗?
多多防备总是好的。”
  安大人沉吟道:“百超也是如此劝我,好!好!好!我就依你。”
  屋檐上明儿听得大喜,几乎忍不住要跳下去,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兴起,她心中忖道:
“我可以如此潜入内府窃听,那么别人不也可以如此?”
  她立刻四下巡视,并无人迹,爹爹已走了。
  安明地知母亲不久便要唤自己,连忙溜回自己屋中,只见庄玲呆呆坐在那里。
  她和庄玲闲聊数句,果然安夫人着人来叫,她装作不知的模样去见母亲,安夫人便将要
她随父远征的事说了。
  安明儿心中喜悦,可是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兰州要好几个月,那喜悦之心便减了一半。
  娘儿俩正在谈话,忽婢女来报,李军师来访夫人,安夫人心中诧异,那李百超视她为长
辈,直入内厅中,他见安明儿也在,劈口便道:“小姐在此正好,晚生想请小姐随大人远
征。”
  安明儿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安夫人道:“这个老妇已向大人说过,大人也答应了。”
  李百超大喜道:“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晚生为保大人军中安全,连夜奔波于甘兰道上,
想要寻找大人令妹九音神尼,可是神尼云纵无定,一时间哪里寻得到?晚生又去寻找西北道
上盟主马回回,此人与晚生昔年有一面之缘,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只要动以情义,定能舍
命相护大人,可是也没寻到。”
  安明儿插口道:“马回回么,我也见过,的确是个好汉子。”
  安夫人忧虑道:“明儿姑姑不在绝尘寺吗?”
  李百超点点头,原来尤喜神尼与甘青总督原是同胞兄妹,幼时因黄河汇滥,全家失散,
九音神尼随着一个婶婶流浪天涯,那安靖原总督弱冠投军,他文武双胜,终成一代名将,他
妹子也连建机缘,成了漠南金沙一派掌门人。
  李百超见安夫人忧愁不展,连忙安慰道:“军中森严,要想有所图谋,那可是万万不
能,晚生凡事总爱过虑,有小姐在,凡事只须抵挡半刻,那么铁甲立至,任是干手万脚,也
不能让他施展了。”
  他来意就是要安夫人相劝总督,带安明儿随军而行,此时见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临
行之际,却向安明地使了个眼色。
  安明儿逗留一会也走出厅去,直往前府走去,只见李百超正在一株白烨树之前等待,那
烨树又高又直.虽是叶落已尽,可是依然雄壮无比。
  李百超凑前道:“小姐,你知道那董姓少年目下在何处?”
  安明儿一惊急问道:“李大哥,你说什么,他出了事吗?”
  李百超暗暗好笑忖道:“你贵为总督千金,对这平民少年如此关心,也不怕外人笑
话。”只是目下也无心取笑她了。
  安明儿又催了两声,李百超道:“只要此人在大人身旁,那可是百无一失的了。”
  安明儿心中一松,随即想到庄玲说其心一定会来兰州,自己这一出征就是一、两个月,
只怕又要错过见面机会,日后天涯茫茫,哪里容易找他,那剩下的五分喜悦,连一分也无
了,她喃喃道:“他不久便要来兰州,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那姓庄的姑娘看来也有一身本事,小姐你和她一同随行军中?”
  安明儿心念一动忖道:“如果庄玲和我一块去,那么董大哥一定便会在兰州等,说不定
会西行相寻,这倒是好计较。”
  当下忙点头道:“李大哥,我也是这个意思。”
  她说完便去邀庄玲,庄玲想了想便答应了。安明儿想到可能又要和意中人错过,心中很
是失望,可是想到自己要保护父亲,又甚是骄傲。
  这一天下午好像特别长,安明儿一会儿找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搭话,一会儿又和庄玲
望着滴漏,心中十分不安,好容易吃过晚饭,母亲又将她和庄玲叫住叮咛再三,从腕上脱下
两个玉环,替每人套上一个,道:“这玉环相传有避邪功用,明儿你在军中诸事小心,莫要
任性惹事,军法森严,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只要看人家怎样就怎样得啦!还有庄姑娘你保护明
儿爹爹,老身在此先谢。”
  两人连忙答应,那庄玲安明儿都是少女必胜,想到不久便可见数十万大军作战,心中都
觉紧张刺激,安夫人叮嘱之话,十成中听进了一成也就不错了。
  安夫人叹口气,这时已是初更。李百超翩然而来,带来口信,总督已在城外大营之中,
不再回来看视夫人。
  安夫人见到这一对年龄相若的女孩子,都是一般跃跃欲试,知道少年人不经一事不长一
智,这数十万大军对垒,一个战败,后果真不敢设想,又哪里好玩了?她只道这两个女孩子
一般心思,其实哪知庄玲心怀鬼胎,随时随刻想害自己宝贝女儿。
  安明儿庄玲双双向安夫人告辞,安夫人向李百超嘱说了几句,府内卫士牵过马来,三人
上马出了府门,放绥疾驰,跑出西域城门,马行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火光一闪,一小队骑兵
迎了过来。
  那队骑兵在前引路,又跑了半个时辰,走到一处旷野,一片地总有几十里方圆,安明儿
只觉黑压压的一片,天上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她定神一瞧,黑暗中到处闪烁着铁甲刀剑暗
暗的光芒,似乎整个平原都布满了战士,也不知连绵有多广。
  众骑行到一处大帐,帐门上悬着一盏小石油灯,安明儿眼尖,已见父亲甘青总督大旗在
帐前矗然而立,疾风中猎猎作响。
  那骑兵队长下马道:“总督请李军师入内议事。”李百超领了安明儿、庄玲入内,只见
大帐中也点着一盏小灯,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安明儿识得这十几人是父亲麾下百战勇将。父
亲甘青总督坐在上首主位。
  众将见两人来到,都纷纷站起为礼,李百超年纪虽轻,却是军中军师,众将都受他节
制;那安明儿是元帅独生爱女,更不用说的了。
  安大人道:“百超你来得好,步兵主力十日以前已由魏将军率领先行,先锋部队只怕已
在数百里之外,咱们也好启程。”
  李百超点头称是。安大人又对庄玲道:“难得姑娘如此热心,老夫先行谢过,姑娘是董
贤侄至亲,老夫越僭了。”
  众将军齐道:“请元帅发下军令,小将等立刻启程。”
  安大人从箭囊中拔出十四支令箭,一个个吩咐完了,众将接了令箭,纷纷拜别主帅,分
批领军而去,一时之间原野上蹄声如雷,大军行动,虽是尽量噤声,可是十几万人马走动,
又怎能不震动大地?
  这后行部队都是精锐骑兵,直到四鼓已尽,天边已显微明,这才走完,安大人自率一万
骑兵殿后而行。
  一路上无事就短,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雪,骑兵冒雪而进.二日之间行进了三百余里,与
步兵主力相去不远了。
  大军西行数日,并未见凌月国军队,安大人老谋深算,早在得到其心消息之日,便飞骑
传令道上守军严密注意细作,大军进行之日起,更禁客旅西行,是以整个一条河西走廊,封
锁得有若铁桶,除了西行大军,根本就不见一个行旅。
  安大人计划以主力绕过凌月国大军,进入凌月国先拔其根本,以小兵力与凌月国大军相
持于玉门关一带,然后前后夹击,溃灭敌人于玉门关以外,是以行军神速秘密,不愿早期与
凌月国主力相逢。
  又行了数日,骑兵主力已达玉门一带,步兵前锋也到了,安大人等步兵主力一到,当夜
便聚众将于大营之内,商讨最后决战方策,安明儿、庄玲随待在侧。
  是夜满天星斗,各军相继赶到,军容大盛,安大人从怀中取出一张路线图来,用沉着的
口气对诸将遵:‘咱们行军骑兵将近半月,步卒更是跋涉将及一月,大军本应休息整顿几
天,可是军贵神速,本帅决定明日破晓时刻,分兵直进,诸位意下如何。”
  众将齐道:“元帅不辞辛劳,小将岂敢怠慢,恭听大帅命令。”
  安大人瞧了瞧众将,那十多张脸孔,有的粗扩凶猛,有的温德尔雅,可是却都是一时之
选,久经战阵之良将,他看了半晌,都觉得一般优秀,不由大感放心,缓缓道:“本帅决定
以主力直捣凌月,由李军师指挥调度,本帅亲领三万铁甲兵,寻敌军于玉门关以西,详攻缠
守,使敌人不暇后顾。”
  他话一说完,李百超起身道:“此次敌人倾国之兵东来,大帅三万铁甲,虽是勇猛绝
伦,但众寡之数太以悬殊,晚生请元帅多领步军七万。”
  众将纷纷称是,安大人道:“凌月国励精图治,这十年来国势鼎盛,已为西域之霸,此
战必须毁灭其举国兵力,本帅估计其国内至少犹留精兵一、二成,如果咱们主力分散,能否
挟雷霆之势,一击而下敌便成问题,如果不能一举而下凌月,便失去奇袭之精神,再者凌月
国也大有能人在,他分兵阻住本帅,大军回师救援,岂不变成咱们被夹攻?双方主力交战于
凌月,敌人得地利人和,我军处势极为不利。”
  他是一代名将,佩侃道来真是满盘皆顾,众将虽觉元帅孤军阻敌大是不妥,可是找不出
良好理由来阻止。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元帅是全军灵魂,岂可轻易蹈险,这阻敌之事,交给晚生好
了。”
  安大人哈哈笑道:“百超,运筹帷幄我不如你,战阵攻守,你不如我,我可以和你赌个
东道,你能坚守十天,我以同样的兵力至少可多支持二旬。”
  他平日对部下话将甚是随和,都是直呼其名,李百超见元帅豪气陡生,目射神光,不由
心仪不已,当下道:“元帅神威,后生岂敢比效?只是晚生再说一句,元帅乃西北一方之
镇,还请三思而行。”
  安大人挥挥手道:“百超休再多言,如果情报不错,凌月国元月中旬发兵,大军此刻离
玉门关只怕有两、三百里,破晓时刻,百超你领骑兵主力北绕星星峡先行,步军主力紧跟而
进。”
  百超及众将应了,安大人自挑了一支精锐骑兵,那领兵的将军是甘军中有名的儒将,姓
秦名孝恭,平日棋琴书画均所擅长,而且风流俊雅,风月场中也颇涉足,可是打起任来,端
的智勇兼备。
  安大人道:“孝恭,这次委屈你了,不能亲自扬威外国,开疆拓边。”
  他知秦孝恭为人豁达淡泊,战必勇猛不让别人,班师后却退让谦虚,从不抢功,是以选
了他随自己打这场强弱已定的苦战。
  李百超接口道:“以寡敌众,望秦将军立不世之功。”
  秦孝恭起身答谢,安大人吩咐已毕,一拍手众兵提上一大桶酒来,安大人举大瓢饮了一
口,递给秦孝恭道:“你此次任务艰苦,是吃力难讨好的事,你应饮第一口。”
  秦孝恭饮了一口,顺次请将都饮了,安大人一抖手将瓢掷出帐外道:“破敌之日,再与
诸位痛饮!”
  众将欢呼一声,各自回部准备起拔,安大人携着秦孝恭走出帐外,安明儿、庄玲踉在身
后,两人着了军上男装,甲胃森森。
  这时沙漠上营火点点,延绵无限,战营相连,也不知到底何处是尽头,寒风中战马嘶
嘶,雄壮中透出凄厉,除了口令询问之声,再无喧杂之音,安大人看视良久对秦孝恭道:
“孝恭,凌月国有咱们这种精锐军队吗?”
  秦孝恭道:“岂只凌月国无,就是本朝中原,也找不出和元帅麾下如此雄师。”
  安大人抚然道:“那凌月国势力不弱,凌月国主处心积虑便图在此一举,可是我有此大
军镇守西睡,他是半步也不能东来,唉!怕就怕在……孝恭,我有时真想像你一样,做个先
锋将军,除了受命打仗,攻敌取胜之外,便无半点忧虑。”
  秦孝恭不知大帅为何揪然不乐。安大人忽然心中一凛忖道:“两军尚未交兵,我岂可先
自挫了锐气。”当下一转脸色笑道:“孝恭,听说你上次酒肆花丛胡闹可是真的?”
  秦孝恭俊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道:“元帅别听外人渲染,小将做
事向来极有分寸。”
  安大人笑道:“有分寸真有分寸,听说你把皇上贵的金杯和南海名珠都给姐儿们作缠头
资了,如果给皇上知道了,哈哈孝恭,你有几个脑袋,真是荒唐。孝恭,此次战胜,元帅夫
人替你作媒,物色一个名门小姐成了亲吧!”
  秦孝恭一睑窘容,想辩说又插不上口,安明儿和庄玲瞧到这模样都乐了。庄玲心中暗
想:“安大人很是慈和,可是又有一番威严,难怪他部下都倾服如此。”
  原来秦孝恭虽生得清秀,可是天性豪爽,挥金如土,他一个人领将军的薪俸也不少了,
可是从来都是花得光光,身无余资,上次酒醉之下,竟然将天子赏他出生人死西征立功的金
酒杯也给兑了作为缠头资,他部下从来只要有人向他借钱,他总是将身上一半钱借出,有时
接连有几个部下来借,那他十两中便只剩一两,此人细中有粗,粗中有细,原是一个人杰,
用来统率部队,当真是最得其人了。
  安大人位立良久,四鼓已尽,拂晓已临,空中起了一层薄雾,北行星星峡的各军已经开
始行动,那领军将军一个个向元帅告别,骑兵以后便是步军,都是箭强失利,战马腾跃,眼
看残月西垂,晓星无光,慢慢的旭日东升,天色大明,又渐渐地日上三竿,那队伍才走得差
不多了。
  安明儿瞧得眉飞色舞,她回头对庄玲道:“是天上的星星.多呢?不是我爹的兵多?”
  庄玲也瞧得振奋已极,她接口道:“我瞧是兵多。”
  安大人听这双小女孩家谈得天真,心中大感有趣,笑吟吟正要进入帐内进餐,忽然最后
一支骑兵拥着李百超前来,安大人道:“百超,我在此支撑二旬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李百超高声道:“元帅宽心,晚生至多半月便可将凌月占领,亲率大军前来支援元
帅。”
  安大人连声叫好!疾风中,安明儿只见父亲就像一座城墙一般,矗然而立,只是从盔前
散见根斑白的头发来,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
  他说完行礼而别。安大人进帐用过早餐,下令三万骑后西出玉门关。
  那玉门离玉门关尚有~回路程,这日傍晚安大人军队出了玉门关,举目一片沙漠,正是
野战好场所,安大人心中忖道:“敌人兵多,如在平原沙漠之地,我军易被包围,必须移师
地势高险之地以待敌。”
  他下令军队立刻就地用食休息,三更再造饭,漏夜行军,占领玉门关以西百余里沿途高
地沙丘。
  到了二更时分,突然下起大雪来,沙漠气候变化无常,眼看雪愈下愈大,安大人见骑兵
及马匹都露疲乏畏寒之色,他沉吟一会,派出重兵警戒,下令架营聚驻。
  次晨一大早,大雪停止,一片黄沙突然变成一身银妆,甘军常于冰雪中作战,自然携有
防雪御寒之具,一路继续西行,马匹过处,雪上留下无数蹄印。
  走到中午时分,突然快马飞鞭前哨传警,发觉敌综。安大人下令疾行抢夺数十里外高
地,众骑士飞奔而去,一时间马鞭之声大作。
  才跑了十余里,突然前面杀声轰天,先锋部队已遭强敌,安大人整顿队伍,立刻投入战
场。
  安大人前哨部队两千余骑,正被敌人十倍骑兵包围激战,那凌月国骑兵又高又大,甘军
虽多北方人,但身形比起凌月国人还逊一筹,此时被团团围住,从外面几乎看不见了。安大
人主力一投入,被围骑兵士气大振,纷纷力战突围,寻思和援军会合。
  那秦孝恭手下都是老兵精锐,凌月国起初虽以十倍兵力攻击,可是死伤惨重,并未能一
举歼灭,此时安大人主军一到,立刻主客易势,凌月国兵力居了下风反被包围,鏖战良久,
渐渐不支。
  安大人亲自冲锋陷阵,士气更是高昂,安明儿、庄玲紧紧跟在后面,四周两干亲兵护
持,直往敌军中心杀去。
  那凌月国先锋生将见己方伤亡太重,再撑下去只怕要吃亏,一声号令,铁骑纷纷倒转突
围,奔出老远又会合西遁,安大人正想下令追击,突然想到一事,脸色大变,传令秦孝恭
道:“你分军三路,快快追上凌月国先锋部队,乘彼主军未到之际,将前面高地占领,记住
不可恋战,争取时间要紧。”
  秦孝恭传令下去,甘军奋马狂奔,前面凌月国部队也是训练有素,眼看追得近了,一声
令下,挥马布成战阵,又欲和甘军决战。
  秦孝恭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甘军边战边进,并不放手厮杀,待凌月国先锋将军发
觉有异,甘军已突破战线,踏雪疾西而去。
  安大人。秦孝恭率先纵骑飞奔,凌月国部队在后追赶,恰好和适才又变了一个形势,这
样首尾相接奔了卅多里,只见前面雪地旗旗蔽天,安大人举目一看,四下险要都被敌人占
据,一眼看去,遍地都是敌军,那中间最高一座小山,飘着一面大旗,旗上绣着几个大字:
“凌月东征六军大元帅胡。”
  安大人知已陷绝地,如不当机立断,只怕立刻全军覆没,眼前敌人阵脚尚未稳住,当下
长剑一挥,便往附近一座高地抢去。
  众骑兵见主帅进攻,也拚命向山旁逼去,杀声动天,山上敌军箭矢如雨,甘军骑兵一批
批上前又被逼退,损失极大。
  安大人当下一咬牙下令全师齐攻,这种敌暗我明,在攀登之际只有挨打的份儿,一刻之
间又被射杀了数千精兵,秦孝恭双目尽赤,挥动长枪踏尸而进,连连拨开十几支箭矢,单身
冲下山头,见敌便刺,长枪如带雨梨花,一刹那刺翻十余名敌人。这时甘军冒死上冲,又上
来了几十名,秦孝恭率领几十名勇士反复劈杀,敌阵一乱,箭矢威力一发,安大人在亲兵护
持之下也上了山头。
  那山头守军数干,再是占地利优势,几尽消耗也就差不多打完了,凌月大军万万想不到
敌人已成瓮中之鳖,犹还能不顾死活抢攻,待到四下援军齐齐包围来到,安大人已占了山
头。
  那来援的凌月将军大怒,正待发兵再夺回山头,六军元帅胡大将军却鸣金止兵,招见先
锋将军,他是老成大将,战阵之间决不意气用事,想此时抢攻,敌人锐气正盛,己方伤亡定
重,自己受皇帝重命问鼎中原,这兵力消耗非得小心谨慎才成,目下敌人已成瓮鳖,等到夜
里进攻可减少伤亡,而且他心中疑惑,是以先把各军将领商讨。
  安大人布置山上,他略点点人马,折损了一半,战马受伤更多,他心中大忧,付道:
“那夜如果我乘雪行军,便能早一日到此,这四下险要岂非尽在我手中,一着之差,满盘大
损。”
  他巡视防务,安慰受伤战士,天色一分分黑了下来,安大人心中也一分分沉重起来,他
传令一半军队乘夜赶挖一条十丈宽一丈深大沟,作为阻敌之用。
  太阳终于在沙漠地平面落了下去,甘军在安大人令下拚命挖沟,那四周敌军虽不进攻了
却不时齐发箭矢,甘军山中灯火俱熄,黑暗中不时有人被箭射中了,发出临终惨叫。
  安明儿见父亲双眉几乎凝在一起,知他忧心焦急,她从未经过战阵,虽知已陷绝境,可
是自忖武功,保护父亲出围是不成问题,她岂知铁甲数千,任你有天大本事,也只有成活活
累死、或是被砍为肉酱的份儿。
  安大人漫步到山顶,安、庄二女紧跟在后,庄玲和安大人相处,只觉他慈爱威仪,此时
见他忧心如搞,不自禁也替他担忧,三人站在山头,只见敌军营火连绵,西域盛产石油,军
中多用石油浸连绵布为火,那石油火炬光亮极强,又能抗强风不熄。
  安明儿见敌军云集,半个多月之前她曾见过父亲麾下大军集密,那声威至今仍是历历如
在目前,心中雀跃不禁,眼下又见大军声势,只是此刻心情全然不同了。
  庄玲偷眼看看安明儿,只见她一脸颓丧之色,庄玲对姓安的一家并无恨意,只对安明儿
有切齿之恨,此时见她忧伤不已,心中大感得意,正想低声在安明儿耳畔问上一句:“是天
上星星多,还是兵多。”
  可是一瞧安大人,便不忍说出口,安大人默然四望,哺南道:“想不到我南征北伐,今
日会毕命于此。”
  安明儿急道:“爹爹你别乱说,咱们还有一万多精兵,只要撑几天,李大哥便会来援
助。”
  安大人笑笑,笑容敛处却是一片凄凉,他望望安明儿,又望望庄玲,从这样一个领众数
十万的大将军眼中,竟流露出怜惜目光来。安明儿极为乖觉,她知父亲意思说活命的机会极
少,她心中虽是不服,却也是一阵颓丧。
  安大人叹息一声,又令亲兵传令,挖沟必须加紧,天明之时务必完成。
  他又令亲兵传秦将军来,不一刻秦孝恭来到。安大人对他道:“孝恭,敌人已将我等握
在掌中,你瞧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秦孝恭想了想道:“这个……这个小将想见敌人怕兵力无谓损失,想以围来逼降我
军。”
  安大人道:“孝恭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敌人此次东攻中原是极端机密之事,他突然发现
我军在边界之外出现,又见我帅旗,敌军之中难保有识得我的,他们一定判断我以总督之
尊,亲自率军西去,只怕是他们行动泄露了,所以疑惑不定。”
  秦孝恭道:“元帅神机妙算,小将五体投地。”
  安大人道:“他们一定怀疑我埋伏重军在后,是以不敢急切东进,想要诱我大军在此决
战,此地他们占尽地利,自可一举歼毁我军,既是不急东进,又何必拚命抢咱们这山头,多
造死伤。”
  秦孝恭喜道:“元帅料敌如神,敌人这样正好,咱们和他对耗,等李军师捷音传来,断
了敌人后路,敌人不攻目乱,那时再来一个两面夹攻,岂不正合元帅之意?”
  安大人沉吟片刻道:“凌月军中岂乏能人,目下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们知我中国有
备,大军退回,可是这个可能不大,凌月积多年准备于此~举,岂肯就此罢手,第二个可能
便是……便是凶猛攻下我军,看来十有八九采取第二策——”
  秦孝恭脱口道:“元帅,你说他们想擒贼擒首……啊!小将失言,罪该万死,罪该万
死!”
  他一出口,立刻想到话中语病,心中窘极,安大人微微一笑道:“自古败者为寇,孝恭
你活不错,敌人正想擒我以乱西北军民之心,乘胜以取中原。”
  孝恭默然不语,安大人道:“孝恭,你下去好好各处看看,我猜敌人必于今夜以后进
攻,如能挺过今夜,说不定有转机。”
  秦孝恭道:“元帅有何妙策,小将可否先行得知?”
  安大人道:“我就利用敌人弱点,派一支精兵乘敌人防守松懈之际,兼程赶回五门关附
近,调集一部人马,作势前进,再由细作故意被俘,漏露军情,敌人有了顾忌,不敢用重兵
攻我,这样说不定可以多支持数日,这是下策,目前也只好死中求生,能支持多久便算多久
了。”
  秦孝恭行礼而去,甘军知道这道壕沟关系全军命运,都卖命掘挖,到了中夜,已经挖好
大半,忽然北风一紧,空中竟飘起雪花来。
  那些挖沟军士看到大雪将临,更加紧挖掘,这雪来得真快,只半盏茶时间,已是漫天白
茫茫,山下遍地焰火都看不见了,安大人下令众军上各就地形搭营而驻。
  那雪下愈大,好在这山是石灰岩所成,到处都是洞孔,弯弯曲曲都可相连,众军士待将
各洞中防风雪之帆布帐搭好,回顾四下,雪已落了半尺,山下雪光反映,敌人都撤退去避雪
了。
  安大人舒了口气忖道:“如果天意助我成此大功,那便多下几日大雪。”
  这一夜安大人几次起身,只见雪下得更欢了,他心中一喜,回到洞中只见安明儿和庄玲
睡得正甜,心知她两人连日劳顿,此时一放下心,自然支持不住。
  这场大风雪下了整整两日两夜,端的是天昏地暗,星目无光,气候愈来愈是寒冽,呼气
成冰,那能随主人冲上头的坐骑总有近万,此刻洞中挤满了人,倒有一半无处容身,耐寒不
住,一夜之间,冻死五、六千匹马。安大人心想:“坐骑一失,连突围之机也完了,只有在
此死守。”
  第三天清晨雪停了,沙漠上积雪总有五六尺厚,积压之下,下面都成冰块,这是千年难
逢的大雪,山峪上都是坚冰如刀,敌人要想进攻,绝无可立之地,秦孝恭暗称侥幸,这场大
雪不但阻敌,而且军中用水问题是解决了,不然敌人包围守住沙漠上水源,大军十数日无水
可饮,只有坐以待毙。
  秦孝恭巡视一周,只见山上到处都是冻僵坐骑,兵上也冻倒不少,他直奔元帅洞中对安
大人道:“小将请元帅发出五百小军,今夜便往玉门关去。”
  安大人沉吟半晌道:“好,孝恭,目前冰雪封山,敌人进攻困难,我在此苦撑局面,敌
人不久会识破咱们空城之计,你入玉门关以后,调集省内余军替我在后助威,记住,千万不
可贸然来救遭了灭亡,那时敌军长驱直入,可是不堪设想。”
  秦孝恭应了,又向元帅报告军情,他刚一退下,忽然两个军士慌慌张张跑上了来,秦孝
恭正待喝问,那两个军士气吁吁地道:“元帅,偏骑将军请……请看……天候……就要……
大变
  安大人、秦孝恭走出洞来,只见那两个年老军士指着天边,远远地一片红色,只一刻又
变成蓝色,清朗已极。
  安大人叹口气道:“孝恭,火眼风就要来了,咱们仗着冰雪阻敌,一个时辰之后,便是
冰消瓦解,敌人可以进攻了。”
  秦孝恭在沙漠上作战也曾见过这种怪风,风之至处,一刻之间可由隆冬变为盛夏,冰雪
立融,这原是沙漠地带特殊气候,近代称为焚风。
  果然才半个时辰,一阵和风吹过,众军士只觉脸上又暖又湿,有说不出的舒服,那风不
停吹着,虽是来势缓缓,可是气温愈来愈高,渐渐地坚冰厚雪都次第融解,眼看白雪愈来愈
薄,那冰雪一融,雪水立刻被黄水吸去,过了一个时辰,又是一片黄沙,变成原来世界,天
上一片清朗,仿佛从梦中醒转,景象全非。
  安明儿、庄玲见此奇景,对于造物者之神妙力量真是弥自敬仰;秦孝恭督令战士备战。
  那和风仍是不停吹着,真使人有置身江南春日之感,秦孝恭出身江南世家,却因幼放荡
不羁,又因父母早死,是以不到二十岁便将家产挥霍精光,那时征西将军安大人正在西河募
兵求将,秦孝恭迢迢千里跑去投军,出生入死,成了今日地位。秦孝恭浴着和风,仿佛又回
到江南,可是瞻顾前程,心中了无喜意。
  他刚布置好,急然蹄声大作,从另一座山后转出数支人马,秦孝恭心想:“敌人几十万
大军,这场大雪中不知安扎在哪里,说不定折损了不少。”
  其实这一带多是石灰岩山,是以凌月国军也都躲入洞中,那马匹损失是不用说的了。
  敌军渐渐退进,秦孝恭一声令下箭关如雨,凌月国军队训练有素,一手执盾,一手执兵
器,忽然排成三列,每列总有万人左右,一声叱喝,冒箭纵马抢攻过来。
  秦孝恭见敌人身着铁甲,又有皮盾护面,箭失可射之处极少,当下不由叫苦,忽然灵机
一动,高叫道:“射马!”
  甘军军士一晤,纷纷瞄向马身,可是已迟了半刻,敌人第一列已冲向山边,眼看愈行愈
近,箭失无功,甘军刀剑出鞘,准备由搏。
  蓦然情势一变,那第一列凌月国军刚刚走近山边,突然马身一沉,纷纷下陷,那马上骑
兵一惊之下,连忙提缰欲起,可是地下软泥吃力不住,眼看着迅速下沉,只片刻已陷至身,
进退不得。
  这时甘军呐喊射箭,凌月国军手足失措,有些骑士失神之下跃下马来,才一落地,脚下
一软,再想跳起已晚,一点点下沉,不一会,只剩一个头在泥土之外,又过了一刻,连头也
陷下去了,惨叫一声,便自寂然。
  这支凌月国军队都是重甲骑兵,原是冲锋陷阵,身子本就沉重不得了,此时落在泥淖之
中,那是万无生理了。甘军派上五百小军,站在泥淖之边,见到偶有身手矫捷的敌人,借着
尚未沉下的马匹踏脚渡过泥淖,便刀剑齐挥,又逼入泥淖之中。
  那第二列凌月国军队眼看变生突然,一时之间呆住了,待赶到泥淖边,想用绳索拖救已
自迟了,只一刻工夫,再无惨叫之声,这近万精兵,竟活生生被泥淖吞没。
  安大人在山上观看,心中不住狂跳忖道:“我挖沟渠原是阻改铁骑,本以为一场大雪泥
沙淤积,白费心机,想不到雪后融冰,雪水都往此流,终于造成泥淖,前次一场雪误了我全
盘计划,这次大雪却胜我一时。”
  凌月国军队退后半里,军士们纷纷用袋装黄沙。安大人心知敌人要填泥沟,心想这沟毕
竟挖得太浅,不然真可成一大险阻,敌人兵多人众,自能填满此沟。
  果然凌月国军飞骑沟边,纷纷投下沙包,又去装沙。安大人命甘军弓箭手尽力阻止,两
军隔着一条十丈多宽大沟弓箭互射,凌月国军队虽然伤亡重大,两个时辰以后,终于填了一
条宽数丈之路。
  安大人下令退军山上有利地形,这时敌人支援部队也上前了,一声呼喝,纷纷渡沟抢攻
上山,甘军拚命阻止,敌人自相拥挤下沟的不可胜数,甘军占住了有利地势,敌人虽则渡过
大沟,却也进攻不上。
  双方愈战愈烈,寸土必争,安大人眼见敌人愈涌愈多,心中发凉不已,那秦孝恭身先士
卒,领了五百精兵径自下山,在敌人阵中反复冲杀。
  又战了半个时辰,甘军虽是勇敢,但终究人数太少,已渐呈不支之势,箭失也将用尽,
安大人瞻顾远方,绝无可突围之处,心下一决,他亲兵都已派出,只剩十数名卫士,忽见敌
人后队中跃出三个少年,身手矫捷已极,挥剑冲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刻之间,已然冲上
山来。
  山上守军纷纷射箭,那三个少年身形一拔,箭失从脚下飞去,几个起落已翻上山顶,直
往安大人大旗之处奔去。
  这三人行如疾风,一上山顶更是威风八面,眼看逼近帅旗,随手剑举足起,众兵纷纷倒
仆,一个直奔帅旗,另两个人竟往安大人走去,安大人目眺皆张,刷地一声拔出一柄长剑
来,阳光下闪闪放光,这正是御赐先斩后奏的上方宝剑。
  安明儿、庄玲双双护在安大人身前,那两个少年大咧咧上前擒拿,忽见剑光一闪,直往
眉心刺来,来势甚疾,两人吃了一惊,倒退半步,却见两个清秀军士执剑而立。
  那三个少年正是金南道徒儿,随军进攻,他三人见自己数十万大军第一仗便连敌入区区
前哨都胜不了,当下心中烦躁,便相约出手想生擒安大人,不意甘军之中,竟也有武功高
手。
  安明儿、庄玲身着军装,那两个少年竟未看出,他两人略一沉吟,挥剑直上,安明儿、
庄玲也双双起而应战。
  那边安大人见另一个少年想拔自己帅旗,他知帅旗一拔,敌人一号召,那正在酣战部队
立刻瓦解,当下也是疾奔而去。
  安大人步马不但拥熟,而且武功也有根底,他天生力大,极负异禀,此时保护自己帅
旗,长剑挥起,虽是招术简单,但名将风格,自有一番凛然气度。
  安明儿、在冷接了数相,只觉敌人强极,不但招式奇特,而且势大力沉,又过几招已是
险象环生。
  安明儿关心父亲,虽在危险之中犹自时时注视父亲,只见父亲被通不住后退,那对少年
似乎不欲伤了父亲,把势之间并不放尽。
  她这一分心,更是招招受制,香汗淋漓,那庄玲武功与她差不了许多,也是自顾不暇,
慌忙之中,一个神疏,肩上中了一到,她一生何曾受过半点伤痛,只痛得花容失色,长剑几
乎把持不住。
  此时安大人长剑已被击飞,知目下已临绝境,他是一方上将,如何能受被擒之辱,心中
默念:“凝君凝君!为夫先走一步。”当下不假思索使欲跃下山顶,忽然全身一软,已被点
中了穴道。
  安明儿心急如焚,拚死攻了一招,抢着向父亲跑去,身上又看了两剑,虽是未伤要害,
可是已是血湿军衣,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已被敌人绊倒。
  那和安大人交手的少年哈哈大笑,走近帅旗,正待运劲一拔,忽然背后风声一起,一柄
长剑射了过来,他身子一闪一转,只见一人从山坡上手足并用爬了上来。
  那人三旬左右,满面黑髯,将脸孔盖住大半,他一上山头,便向那少年扑去,那少年轻
轻一闪,伸脚将他绊倒,那人倒地之际,双手忽然将少年双腿抱住。
  那少年武功虽高,可是双腿被人牢牢抱住,偏生那人又是力大无穷,一时之间竟移动不
得,那少年喝道:“你要命不要?”
  那黑髯青年只是运尽全身力道紧紧抱住少年,那少年阴阴一笑,一掌下切,咔嚓一声,
击断那黑髯青年右手腕骨。
  那黑髯青年左手仍是不放,一口咬向少年右腿,那少年是武学高手,反手又在那青年背
上击了一掌。
  此时那少年两个伙伴早已击倒在、安二人,见师弟被一个不会武动的莽汉缠上了,不觉
大感好笑,正想将安大人擒住,拔下帅旗,正在此时,忽然身后一个冷冷的轻声道:“统统
替我停手!”
  那三个少年抬头一看,山顶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儒装老人,脸上阴森森的没有一点人
味。
  那儒装老人上前伸手就去解安大人穴道,那两少年一齐横身拦阻,老人连眼都不睁,飞
起两脚踢开两人,那两个少年也是高手,只觉敌人腿影飘忽,虽是轻描淡写两脚,却是无处
可躲,只有倒退一步。
  那老人俯身解了安大人穴道,一又上前伸手摸摸那黑髯青年心脉,推拿一番摇了摇头,
那黑髯青年悠悠醒来。
  安大人一起身先注意这舍命护自己帅旗的青年,忽觉面熟之极,那青年也凝往安大人,
眼中流下泪来。
  安大人摹然灵光一闪脱口叫道:“你……你不是……余参将?”
  那青年点点头道:“小将是余兴噗,听……听说元帅出兵,这便……赶……来军中,充
当……充当一名小卒……”
  原来这人正是上次安明儿偷放走的参将,安大人见他心念故帅,一闻自己有事西北,竟
宁愿委屈充当一个小卒跟随,安大人面对这重伤逃犯,心中感动之极,真是欲哭无泪了。
  那余参将断断续续地道:“禀……大帅,小将……小将一来想……想念大帅,二来……
二来想立功……赎罪,是以混在……根在小将昔日所领……队中……大帅……大帅……
您……”
  他一句未说完,一口逆气上升,不能竞语,安大人执着他双手垂泪道:“兴噗,你这是
何苦,你既离开军队,不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和年轻妻子共聚共守,又何必巴巴跑来?
唉!”
  余参将歇了歇又道:“元帅……我犯了……犯了您将令,早……早就该死了……今日能
为护大帅将旗而死,真……真是……死得其所……”
  安大人连连搓手叹息,余参将忽然目中神光聚集,安大人一阵悲伤,知他是回光反照。
余参将清晰地说道:“小将在死前有一事必须说出,元帅您小姐上次放走小将,元帅原是知
道,故意要绕小将一命。”
  安大人道:“兴璞,你别胡思乱想。”
  余参将神色焦急,只觉气息愈弱,可是心中有话,不说完大是不成,当下鼓足气力道:
“总督府中要牢之匙原为李军师本人掌管,怎会在一个狱卒身上,小将此次在军中询问那狱
卒,更证实了此事,元帅,元帅,您待我有如慈母,可是我……余兴璞……不能再替……替
您分……分……”
  他双眼一闭,安然而逝,原来他混入军中,众军士昔日对这参将都是甚好,又知他想立
功赎罪,是以替他相瞒,上次他误了军令,安大人不忍杀他,又不能宽恕,后来李百超献
计,终于借安明儿之手放了他,不然这等大事,岂会让安明儿一个女儿家在旁观着。
  这时那三个少年已起而围攻老人,那老人应付裕如,突然,那老者掌力大放,劈手夺过
一到,一抖手掷刻向其中一个少年飞去,那剑子飞到半空,忽然咔嚓两声断成三截,分别击
向三人。
  他露了这手,那三个少年吓得几乎连躲都给忘了,正在这时,秦孝恭已率了几百军士浴
血杀出重围,上山前来救援主帅。
  那三个少年见占不了便宜,呼啸一声翻下山去,那老人也不理会,拍开安明儿、庄玲穴
道,安大人长身一揖道:“如非大侠相救,已受禁囚之辱,大思大德,永铭心中。”
  那老者伸手一抹,显出原来面孔来,却是气势昂藏,好一副相貌,老者微微一笑,还了
一揖道:“安大人何必言谢,大人造福生民,天下谁人不敬?”
  安明儿一眼瞧见那老者,只觉甚是亲切熟悉;庄玲看了老者一眼,脸色陡然大变,如见
到鬼魅。
  那老者道:“目下形势已到紧急地步,老夫保护安大人突围,赶回去征调大军。”
  安大人道:“大侠有所不知,下官部下大军已尽调出,此刻已将临凌月国了。”
  那老者一怔,随即恍然。安大人忽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侠见谅。”
  那老者道:“大人只管说来。”
  安大人道:“请大侠骑上下官青骢千里马,这马是百年不可一见之名种,大侠武功高
强,只需一脱围,敌人便赶将不上,请大侠带了下官将令,传令将甘肃境内剩下可用之兵,
尽调玉门关死守,万万不可自投罗网前来救援。”
  他知老者是侠义之上,虽是萍水相逢,竟将如此大事相托。那老者沉吟半晌,道:“这
个老夫自可不辱使命,但大人身系一方之安危,如此陷入敌手,岂不使百姓失望吗?”
  安大人听得一凛,随即释然,这时秦孝恭也来相劝,安大人谈谈道:“孝恭,我平日如
何教你来着?”
  秦孝恭哽咽道:“这是非常之时,您再不走,小将可要用强了。”
  安大人拾起被击落的“上方宝剑”,挥剑凛然遭:“孝恭,这上方宝剑斩为将不忠,临
敌不勇之人,你……你想陷我不义?你……你……见过元帅临阵退脱吗?”
  那老者知安大人决不肯随他突围,这时秦孝恭上了山顶,甘军少了他这员勇将,更显得
抵挡不住,安大人取出令箭,那老者长叹一声接道:“大人珍重。”
  他身子一起,已在五丈以外。安大人突叫道:“大侠留步,下官真是失礼之极,竟忘了
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者停步正待答话,突然耳闻东方传来蹄声,虽是相隔遥远,但他内力深湛,已听出
来骑甚众,当下定目一瞧,只见十里外一缕淡淡黄烟,移将过来。
  他转身对安大人道:“有大军从玉门关方向而来,局势大有改变。”
  那安大人顿足道:“如是我方留守军队得讯来报,那真是自投罗网。”
  只等了半盏茶时刻,果然东方尘头大作,激起一片黄尘,昏茫茫的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
少人马。
  甘军一见援军来到,顿时精神大作,全都出了险阻地势山洞,一齐下山投入战场之中。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只见来援军队前面张起一面大旗,愈跑意近;凌月国军队以逸待
劳,只待再走近便全线出击。
  那带军的将军高声叫道:“卑职天水史大刚,元帅安心,小将就来解围。”
  可是因为相隔太远,安大人并未听清,面貌也未瞧清,那老者道:“来将自称天水史大
刚,定是大人麾下勇将。”
  安大人叹息道:“果然是他,我叫他镇守安西,他不守将令来此,大侠请你快发命令,
命他退将回去。”
  那老者真气一提,也不见他如何使劲,发声叫道:“史将军小心中伏。”
  他声音不高,可是传得老远,那史大刚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令军缓进,自己带了一队前
哨,继续向前。
  史大刚又前行一里,离伏敌伏兵数十丈而止,只见前面一处小山,安字大旗安然矗立,
旗下立着几人,隐约间就有安元帅本人。
  他知元帅被围,只有拚命令师齐攻抢救,他明知敌人埋伏以待,可是目下又无良计可
施,他正自沉吟,忽然山上又传来一个声音:“史将军全线进攻!”
  史大刚一凛,只见山上安字大旗拔下,山上甘军喝声大作,挥动兵器往山下敌军中心攻
去,他恍然大悟,军令一下,数万军队齐进;那埋伏的凌月军见对方明知有伏犹自持强而
攻,也布好阵势迎了上来。
  安大人骑了青骢马,安明儿、庄玲在两旁,那老者手执长剑,领了一千多名军士,骑马
在前开道,秦孝恭率军断后,那老者长剑如风,当真剑起剑落,全是敌人首级。
  史大刚见主帅突围,急忙也领一支军队赶前深入接近;那老者实在勇猛,凌月军被他那
一千军立东闯西闯,竟自队形大乱,他一路攻去,死了十几员凌月勇将,都是一招便刺倒砍
倒马下,这些大将在凌月军中都是以勇猛闻名,落在那老者手中只不过一招半式全部了帐,
凌月军士大吓之下,阵式更是不可收拾,甘军渐渐会合了。
  史大刚领军开道,冲杀出一条血路,安大人一行渐渐突围而出,到了史部之后方,这一
定息,安大人立刻下令退兵三十里。
  甘军边战边退,凌月国见甘军未败而退,只怕后面有伏,也按兵不动。
  其实,此刻凌月国军队不下三十万,史大刚不过只有四五万之众,如果迂回后方,史大
刚有如安大人所料,正是自投罗网,可是一来凌月主将胡大元帅年时已高,行动太过谨慎,
二来他军中谋士均认为敌人是置重兵于后,既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以从不敢贸然以大
军尽出,这种不能集中力量攻击,逐次使用兵力,还是兵家大忌,可是凌月造将均认为中国
是泱泱大国,除了奇袭只怕万难成功,目下敌人已有准备,心里大受打击,是以更不敢轻
动,依那中军监军三朝老臣太子太傅意思,不如大军回国,静待皇上命令行事。
  要知凌月国自金南道突然失踪,朝内顿失重心,出师之际已自挫了数分锐气,那胡大将
军患得患失,他是凌月国第一大将,又知对方安靖原是一代名将,极强的一个角色,生怕损
了威名,也自力主持重。
  凌月军待安大人军队退了,那太子太傅权力主张率师回国,诸将商量之下,虽则不愿就
此班师,但顾虑之下,进攻之决心大大消失,决定屯兵子险,进可攻退可守,以待国主之
命。其中只有禁卫军青年统领李将军反对,此人年青进取,就是上次伪装凌月国国主之子,
去赚其心之人。
  且说安大人退兵三十里安营,那老者便欲告辞,安大人想起适才一阵厮杀,全仗此人仗
义救援,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他知侠义之士不愿居功,正如那少年董其心一般,当下只紧执
老者之手道:“大侠两救下官,万望相告大名。”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在下此来原想打听一个人.不知此人见过大人否?”
  安大人道:“大侠要问何人?”
  老者沉吟一会道:“此人姓董名其心,是老夫小儿。”
  他此言一出,安大人满面喜色;安明儿更是苦心怦怦跳动,付道:“原来他是董大哥的
父亲,瞧他运剑杀人,仿佛剑未到敌首即落,已达通玄地步,难怪董大哥如此好本事。”
  庄玲更是吃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董其心的父亲,怎么和从前咱们在中姓孙的那么
相像呢?”
  安大人道:“原来阁下是董老先生,令郎英姿天纵,下官好生钦佩,他大年新正到府中
告知下官凌月阴谋,这才有今日击凌月之举。”
  那安大人自接其心密告,原本以八百里快马呈报皇上,可是转念忽想到其心告知皇上身
旁亲信徐学土暗通凌月国主,当下立刻命李百超骑了自己青骢赶回信使,他调军筹划,北京
不知晓,他出兵之际,想到朝廷小人得势,这事攻成之后,还不知要排排自己些什么?是以
对秦孝恭唱然而叹。安明儿心中不喜,忖道:“董大哥毕竟不是专程看我,他连他表妹也瞒
了。”举目一看庄玲,却见她低头不语。
  地煞董无公道:“小儿与凌月国主斗智斗力,老夫虽知他谨慎,终是放心不下,是以忍
不住赶来接应,老夫生平只此一子,老来舐犊之情总是不能释然,倒教大人见笑。”
  原来地煞董无公和其心分手后,调查那昔年兄弟反目之事,却是并无结果,想起其心孤
身一人,对手太过强劲,终于放心不下,西行找寻,不意恰好碰上两国开战,解了安大人之
危。
  董无公拱手道:“既是小儿已走,大人安守于此,破敌指日可待,老夫先行告辞。”
  安大人知留他不住,也不再勉强,安明儿望着心上人父亲,又是钦佩又是崇爱,实在想
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却接不上口。
  董无公何等人物,早看出安明儿是女扮男装,瞧她神色,只道小女孩家定是见自己大展
神功,想学上几手,当下心中一笑,大步往东而去。
  那金南道三个弟子虽是亲传,可是却是他弟子中武功最差的,不然地煞虽厉害,要轻描
淡写击败三人也是天大困难。
  安大人望着他背影消失,转头向安明儿道:“明儿,他比你师父如何?”安明儿道:
“就是……就是董……大,不,董其心也高过师父武功。”
  安大人点点头挥手叫她和庄玲退下。安大人脸色一寒对史大刚道:“大刚,你不守军
令,该当如何!”
  史大刚道:“元帅息怒,我奉李军师之命,一月前便抽调甘东青海军队,元帅发兵之
际,要我西去镇守安西,李军师又授小将锦囊一则。”
  安大人听是李百超之计划,脸色一援。史大刚遭:“李将军知元帅必会亲身涉险,是以
早就安排妙计,他令元帅亲兵参将吴件元,一遇有险,立刻不顾一切快马报信。”
  安大人恍然道:“难怪不见仲元,我还道他战死了。”
  他话未说完,军中走出一员参军躬身行礼道:“元帅请总小将吴仲元之罪。”
  安大人默然。史大刚又道:“小将将甘青军队已调集一空,此时如果有人从中原西攻,
就是一族之众,也可直驱而入。”
  安大人听他此言不怒反喜道:“大刚,你神通广大,到底按括了多少军队,你在玉门关
还留下多少人?”
  史大刚遭:“总来七八万之众。”
  安大人抚掌大喜道:“大刚,你进步了不少啦!我就怕敌人分兵与我军相持,再乘隙往
玉门关攻去,如此说来,真是万无一失,坐等胜利了。”
  史大刚道:“这是李军师妙计,他说留军甘兰毫无意义,是以令小将着意搜括。”
  安大人哈哈大笑,请将各夫布置。安大人转危为安,回顾庄玲、明儿,两人脸色惨白,
血迹斑斑,想起女儿身上中剑,适才又一阵拚,不由心疼不已,忙命军中医生替她俩包扎,
但忽想到男女有别,不由好生为难。
  史大刚找了个年纪最老的医生,双手巍颤颤替这两个小女孩换上药包扎起来。安明儿失
血甚多,疼痛一减,疲倦得连眼皮都张不开,便到父亲帐中去睡了。
  安大人坐在帐中,心中思潮起伏,他昔日曾发誓要和爱妻厮守至老,可是今日就差一点
不能遵守诺言。
  是夜敌人并未进击,过了三天仍无动静,这倒大出安大人意外。军中警戒,更是不敢轻
忽怠慢。
  大军进驻原地,无事即短,日子过得真快,匆匆又是五日,敌人并不进兵,是日午后安
大人军中又来了两万青海部落酋长劲族,一时之间军容更盛,安大人心中大为高兴,要知青
海部落一向强悍,常为西北之患,安大人盛名远震,恩威并施,这才收服诸部,是以史大刚
传下军令,其中最强两部果然前来赴难。
  是夜安大人窒群将,因在军务倥忽之际,酒过一巡便各自散了,安明儿伤势早愈,她见
父亲名望,再因巴方势力大增,又恢复昔日活泼性地来。
  安大人推定敌人不敢妄举,是以心中大安,到了第十三天午夜,忽见凌月军队潮涌而
至,他心中大喜,知道李百超大军返师,与凌月国军队干上了,那几十万都是甘军精锐,凌
月国军再强,也被压迫后退。
  安大人举令攻击,全师本来一直居于劣势,此时下令反攻,自是气势如虹,那凌月国军
队前后受敌,只有各自为战。那李百超一支大军就如从天而降,凌军人人自危,后路已断,
战力更是大减。
  这一战从午夜打到天明,甘军两部渐渐会师,又打到中午,已成合围之势。安大人估算
日程,那李百超兵行神速,进攻凌月国不但如摧枯拉朽,便是返师也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才会如此之快。
  战斗继续猛烈进行,而到傍晚,这才控制整个局势,凌军非战死即被俘,中军元帅胡大
将军兵败自刎,那逃出去的只有金南道弟子和几个有数勇将而已。此战打了七八个时辰,凌
军全军覆没,沙漠上黄沙为之红染,三十万大军毁于一片沙漠之中。
  安大人今全军痛饮,凌月国虎视眈敢为中国之患,这一战兵败国亡,要想重新建国,只
怕在十年之内是不可能的了,安大人论功行赏,只觉董其心应居首功。
  天上月儿初现,沙漠上灯火辉煌,处处歌声笑声,喝酒行令,这亘古罕见之大战,便告
结束。
  安明儿望着新月,想起其心如果在此,一定是父亲席上首席贵宾,可是此刻不知他在何
处,也不知到了兰州没有,心中怅然不乐。
  次日全军班师,行前安大人今全军士卒将敌人尸首埋了,黄沙翻起,盖住了血迹,也盖
住了连天战火。沙漠是伟大的,这近百万雄师残踏后,又恢复了老样子,就这样吞没了数十
万战士。
  过了几天,一人一骑飞奔到了这沙漠,他显然是避过安大人班师之众,他下马凭望无边
沙漠,仰天大哭三声,又复大笑三声,口中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略在四周看了看,步履之间有着龙行虎跃,相貌更是出众,最后
跃身上马,心中忖道:“我还是败给董其心这小子,他虽死犹能用计,凌月国主,凌月国
主,你自命文武盖世,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少年。”
  他愈走愈远,口中仍是不停地道:“成事在天!成事在天!”
  如果他知道此刻董其心活生生又在进行另一件大事,不知他作何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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