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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门》
第十五章 红绫宫灯
眨眼来至那囚人的秘室,但见室门大开,室中地上,倒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老人,浑身僵
然不动!
巫飞蛾连遭挫败,不禁怒愤攻心,大喝一声:“气死我也!”
但听“拍”的一声,这女魔头竟因怒极发狠,硬生生将一根蛇杖震成两截,掷于地下。
宇文彤一掠上前,一脚将“白衣怪叟”身子踢翻过来,身子半蹲,俯身察看死因……
康泽对葛青霜、易晟二人微一示意,着他们留神戒备,就在此时,一桩奇事发生了!
此际,宇文彤正凑近“白衣怪叟”的胸口,突然发现“白衣怪叟”的眼皮眨动了一下,
竟缓缓张了开来……
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奇事,竟然出现在眼前,众人几乎疑心所见的,乃是一种因错觉而产
生的幻相。
宇文彤心头虽也是诧愕至极,但他艺高人胆大,更不信鬼神之说,是以脸上仍然极力保
持镇静,星目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白衣怪叟”的变化。
只有巫飞蛾袖手站在一旁,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诡笑!
这时,在“白衣怪叟”的目光中,却呈现着一片茫然之色,两片嘴唇微微颤抖着,喉咙
中发出一丝极为细弱的声音。
至此,死人复活之事,已无庸置疑,众人不由精神一振,宇文彤更是侧耳凑近倾听。
只听“白衣怪叟”喉咙中,断断续续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好狠……竟……
投……玉……蕊……还……”
他呓语至此,喉中咯咯地响了半天,竟仍未能继续下去。
宇文彤心中好不焦急,猛然目光一瞥,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已几乎压在“白衣怪叟”
胸上,以为他之所以不能继续出声,乃是这个原因,当下,忙一挺腰,仰起身来……
那知——他身子刚一离开,蓦听“白衣怪叟”喉头“扑”的一声轻响,便寂然无声,一
片茫然的眼睛,倏地一合,全身又复僵硬不动!
这种死而又活,活而又死的怪事,顿令众人目瞪口呆,就是再怎样想也想不通这其中是
何道理……
内中就只巫飞蛾这女魔头,看出了其中原因,此际,见众人的心神都集中在思索“白衣
怪叟”这种离奇之事上面,不由暗自狂喜。
这女魔头年老成精,她心念电转之下,深知时机稍纵即逝,遂微一挫腰,闪电般欺到宇
文彤身旁,独臂疾探五指迅如石火电光,倏向宇文彤怀中攫去……
康泽虽因“白衣怪叟”之事而心神略分,但监视巫飞蛾的目光,却并未稍瞬,见状,忙
一掌遥击过去,口中大喝:“掌门人留神老鸠婆!”
他话刚出口,宇文彤业已警觉,头也不回,挥臂向左后方一掌劈去。
巫飞蛾眼看事已不济,忙刹住前冲之势。
就在康泽和宇文彤打出的两股强劲掌风即将及体之顷,倏地一弓腰,双足微垫,猛施
“一鹤冲天”轻功绝技,直拔三丈,让过二人攻来的致命一击。
她飘身斜落寻丈之外,独眼一转,脸色阴沉地说道:“两位何故对我老婆子突施暗袭?”
宇文彤剑眉一扬,便待发作……
康泽已沉声喝道:“老鸠婆!你今天若不交待明白,老夫便饶你不得!”
巫飞蛾轻蔑地扫了康泽一眼,道:“老鬼要打架,我老婆子随时候教,不过方才我一片
好心,却让两个不知好歹……”
宇女彤霍地站起身来,叱道:“住口,你要伸冤便好好说话,不得信口雌黄!”
巫飞蛾冷笑道:“可笑你身怀至宝,却不知利用,眼睁睁看着这唯一的线索,竟因你无
知而断送!”
宇文彤冷哼了一声,道:“你说话最好当心一点!”
巫飞蛾虽然发觉宇文彤脸上已隐泛杀机,却是毫不为意地又道:“你们可知‘白衣怪叟’
为何会死而复活?为何刚活转来又死了的原因吗?”
巫飞蛾扫了众人一眼,桀桀怪笑道:“谅你们这些孤陋寡闻之辈,也不会知道,好!让
我老婆子指点你们吧!”
语音微顿,望着宇文彤,又道:“‘白衣怪叟’固然已经脏腑尽碎,名登鬼录,但因你
身怀天地奇珍‘地肺寒玉’之故……”
葛青霜忽地插嘴道:“地肺寒玉乃是一种孕育天地神灵之气而生,吸收两极阴阳之气而
长的天材地宝,成形之后,色作翠蓝,状如佛手,大仅盈握,须千万年方能自行出土,飞
升……”
葛青霜“啊”了一声,心道: “原来就是这东西!”一双美目,不由自主地向宇文彤
怀中瞥了一眼。
宇文彤倒也不惧巫飞蛾弄鬼,坦然从怀中取出那枚手形奇物,朝巫飞蛾一晃,道:“你
说的可是此物?”
巫飞蛾独目中陡然射出一股贪婪的火焰,定晴瞧着那手形奇物,道:“不错,正是此物,
它功能伐寒祛热,起死回生,化解百毒,再者,它本身因吸取了大量‘地极’之气,故又能
摄取五金。方才这‘白衣怪叟’因死去不久,体尚未僵,其他官能亦未完全失效,是以当你
俯身察看之际,你怀中的‘地肺寒玉’靠近了他的心脏,于是……”
葛青霜听说至此,忙不迭对宇文彤道:“彤哥,还不快将这‘地肺寒玉’再拿去试试!”
巫飞蛾哼了一声,道:“这时才试,还有个屁用!”
宇文彤冷冷道:“为什么?”
巫飞蛾冷笑道:“他被你这一无知耽搁,此刻体已僵冷,官能失效,纵然阎王将他的鬼
魂放回,也无法复体回生了。”
康泽怒喝道:“胡说!明是你这老鸠婆想出手暗算我掌门人……”
巫飞蛾哼了一声,独眼一瞪,道:“我老婆子岂是这种人?”
康泽冷笑道:“嘿嘿!老夫今天才知你老鸠婆就是这种人!”
巫飞蛾阴阴一笑,独眼中凶光隐射,缓缓说道:“我老婆子不看你主人的面上,凭你这
一句话,就非毙了你不可!”
康泽哂然道:“老夫倒不相信你就能毙得了我!”
巫飞蛾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康泽,转对宇文彤道:“当时,你不知这‘白衣怪叟’的复
活,乃是‘地肺寒玉’的妙手,反在最紧要的当口仰起身子,距离一远,宝气随之中断,故
他又马上死去,当时,我老婆子若出声言明,便要耽搁时间,这才逼得出手,打算从你身上
取出这‘地肺寒玉’来救他一命,不想你们竟愚蠢至斯,夫复何言!”
宇文彤冷冷道:“你这一番解说,前半似乎有点道理,后半截却使人难以完全置信。”
巫飞蛾冷笑道:“你要不信,那是无可奈何之事。”
宇文彤也报以一声冷笑,道:“你虽有夺宝之图,姑念你徒劳无功,我也不和你计较。”
言罢,也不理巫飞蛾反应如何,收起“地肺寒玉”,转对康泽道:“方才这‘白衣怪叟’
所说的话,老先生可曾听请楚?”
康泽点了点头。
宇文彤又道:“老先生可知他说的那个‘他’是什么人?‘玉蕊’两字,作何解释?”
康泽见问,拿眼角看了巫飞蛾一眼,沉吟不语。
巫飞蛾见状,不由冷笑道:“老鬼不必装模作样,就算你真的猜出了这死鬼的话中之意,
我老婆子听了也绝不会检这便宜的!”
宇文彤哼了一声,接口道:“谅你也不敢!”
随对康泽道:“老先生如真有所知,只管说出好了。”
康泽道:“这‘白衣怪叟’的话语,本属非常明显,他口中的‘他’字,自然是指下手
害他之人,故而,我们只要查出他是怎样死的,便不难追索出那下手这人是谁了。”
宇文彤接口道:“适才我察看这下,发现死者前胸上,有似被火烙一般,呈现出一只手
印,这种功夫似是……”
言还未了,康泽及巫飞蛾同时脱口叫道:“‘摧心掌’!”
那巫飞蛾更是脸露诡异之色,独眼睨视着康泽,口中桀桀怪笑不止。
宇文彤扫了巫飞蛾一眼,对康泽道:“不错,死者正是毙于‘摧心掌’下,老先生对此
种绝功的来历,想必知之甚稔的了?”
康泽方待开口,那巫飞蛾突然冷冷接口道:“老鬼岂止知之甚稔而已,他本身便练得有
这种邪门功夫!”
她此言一出,宇文彤、葛青霜、易晟等三人俱不禁一愕,齐将目光向康泽诧然望去。
康泽微微一笑,道:“不错!但近百年来,武林中练成这种绝功的,除老朽之外,尚有
二人……”
宇文彤等三人同声抢着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康泽神态一肃,恭声道:“第一位乃是老朽先师。”
“啊!”宇文彤等三人神情也随之肃然。
巫飞蛾却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康泽怒视了这个女魔头一眼,随即激动地说道:“另外一个,便是那阴险毒辣的‘三影
魔君’!”
宇文彤等人乍听之下,俱不由心头一震。
巫飞蛾又是一声冷哼,道:“‘三影魔君’也会这种武功,我老婆子倒是没有听见过。”
康泽冷笑道:“你乃井底之蛙,自然见闻有限。”
事情演变至此,已证明了“三影魔君”乃另有其人,与这“白衣怪叟”并非二而为一。
宇文彤以“白衣怪叟”之谜虽解,但在这种情形之下,这条线索已等于中断了,若要寻
常“三影魔君”,又得重新发掘线索,忖念及此,不由好生懊恼。
康泽抢白了巫飞蛾一顿之后,又自说道:“至于死者口中的‘玉蕊’二字,不知是指人
名抑是地名,恕老朽愚拙,现尚无法参详得出。”
说着,侧顾易晟道:“易兄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易晟闻言,惭愧地摇了摇头。
葛青霜目光一掠那面露幸灾乐祸之色的巫飞蛾,对宇文彤道:“彤哥,事情已很显,如
能解破这‘玉蕊’二字之谜,则‘三影魔君’之事也自然迎刃而解,我们还呆在这鬼地方则
甚?”
宇文彤道:“霜妹之言有理。”
随即对巫飞蛾严声叱道:“老鸠婆!今后你如敢再插手‘朱雀环’之事,休怪本少爷不
讲客气!”
巫飞蛾横行江湖数十年,所向无敌,没想到今夜竟栽了个连环跟斗,可说是她生平奇耻
大辱,正自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更是火上加油,不由独眼怒瞪,厉声道:“娃娃少要
发狠,这笔帐迟早非算不可,同时,那些偷袭的鼠辈,也一个都休想活命!”
宇文彤冷然道:“你要想洗雪今宵一招之恨,本少爷随时候教,至于你要寻那些鼠辈算
帐,只不碍本少爷之事,本少爷也不管你,但如牵涉到‘朱雀环’时,却由不得你。”
康泽也在旁接着道:“老鸠婆!老夫放着今夜有事,咱们的旧帐,改天再算!”随对宇
文彤躬身道:“掌门人请起驾!”
这时,巫飞蛾这女魔头虽然恨得钢牙连挫,但衡量眼前情势,委实不容她发狠,否则将
招致更多难堪。
只好冷冷地哼了一声,恨恨道:“那么,恕我老婆子不远送了!”
宇文彤也自微一抱拳,道声:“打扰!”便当先大步离去。
临行之际,康泽微瞥了巫飞蛾一眼,发觉这女魔头的独眼之中,闪烁着一股怨毒诡异的
光芒,不由心头一动,遂暗自留神,随后走出了庄院。
这时,大概已是戌牌光景,天空彤云密布,星月无光,肃煞的秋风,刮起地面的衰草败
叶,盘空呼啸!
北国的深秋之夜,令人自生凄凉落寞之感。
宇文彤等人展开身形,冒着呼呼朔风,循来路疾驰了两三里路,在后面押队的康泽突然
超越上前,伸手一扯宇文彤衣袂。
宇文彤愕然回头,却见康泽摇手示意,随即向左方一指,眼看身形一折,竟转朝左方疾
奔而去。
这左方乃是一叠长满茅草的土岗,并非正道,同时也无路径可行,宇文彤虽不知康泽为
何舍了正道不走,但明白他此举必有深意。
当下,摆手和易晟,葛青霜二人一打招呼,紧随康泽奔去。
越过两重小土坡,康泽忽地身形又是一折而左。
宇文彤心头暗诧在:这样走法,岂不是走的回头路了?
但细察之下,却又不然,因为奔行的方向虽是指着巫飞蛾的庄院,但距离上却差着一两
里路,竟然是环绕着庄院而行。
正观察间,巫飞蛾庄中的灯光已在左方隐现,康泽忽然身形一顿,双手指遥向左侧两丈
外一丛高有丈余的杂树一弹……
指风到处,但听两声低沉的闷哼,枝叶一阵簌簌作响,便寂然不动。
康泽已自飞越而过,宇文彤等人猜想那丛杂树中隐伏这人已被制住,却不知是何方的伏
桩,但此时也不便出声询问,俱只好闷在心里,紧随奔去。沿路上,康泽时而疾奔若电,时
而伏身缓行,不时掌劈指截,制住了十几道伏桩暗卡,那巫飞蛾庄中的灯光,已远远抛在他
们身后,不可复见。
宇文彤估量距离,觉得最低限度,已绕出庄后四五里之遥,而康泽奔行的路线,早已拉
直,同时速度也骤然增快,又飞驰了盏茶工夫,估量已远出数十里外,地势突转荒凉,脚下
越发崎岖难行,众人已进入了峻岭重叠的山区。暗影沉沉,荒山寂寂,康泽依然朝前飞驰,
了无停步之意。
至此,宇文彤已然忍耐不住,霍地脚下加劲,赶上康泽,低声问道:“老先生为何与来
时背道而驰?”
康泽低声答道:“老朽忽然想起,那偷袭老鸠婆庄院,杀死‘白衣怪叟’之人,必然是
从庄后遁走,故此斗胆选择这个方向追下去,看是否能获得线索。”
葛青霜在后面闻言,似乎不解地问道:“那么老先生所制住的是些什么人?”
康泽道:“那都是老鸠婆庄上的伏桩,老朽惟恐咱们的行踪被她发现,故此……”
说话之间,众人已奔进一道峡谷,突然“呼”的一声,一股强猛劲风,从左侧一块巨石
后面疾卷而出,朝康泽猛撞过来……
变生仓猝,康泽倏然住口,迎着来势一掌击去,口中大喝:“什么人敢暗算老夫?”
喝声中,双方掌风劲力已经撞个正着,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狂飙四卷,一片走
石飞砂!
康泽前奔之势为之一顿,斜斜退了一步。
巨石后面却有人发出一声闷吭,一条黑色人影跄踉窜出……
宇文彤等人蓦见康泽被袭,俱不禁又惊又怒,立将去势刹住,那知——“铮铮铮铮”一
阵卡簧之声骤起,突从石侧危崖上面,“丝丝丝”地百数十缕锐风电射而至!
宇文彤一声清叱,衣袖一拂,立将射来的无形暗器震散,紧跟着腾身斜掠而起,直扑上
危崖,凌空十指连连弹出,顿时——危崖上面数丈范围以内,尽被指风笼罩,但听“哎哟!
哎哟!……”连声惨叫起处,“叭叭叭”三条黑色人影栽落地上,寂然不动。
宇文彤飘身落地,一瞥康泽那边,只见他双掌翻飞,直杀得那暗袭之人连连后退。
陡听康泽一声大喝:“去!”铁掌挥处,“砰”的一声,那人胸口已挨了一掌,顿时口
喷鲜血,惨叫了半声,倒地不起。
康泽随将此人拖将过来,把他放在那三个从崖上栽下来的黑衣人一起,凝眸细一审视之
下,不由一怔!
原来这四个突施暗袭之人,全是身穿黑衣,脸涂五彩,形如鬼魅,根本瞧不出他们的本
来面目。
宇文彤一瞥之下,猛地忆起在巫山和康泽所遇见的怪人,也是与这四个死者一模一样,
不禁“噫”了一声,脱口道:“这不是‘千幻迷宫’的人吗?”康泽双眉紧蹙,点头不语。
葛青霜却困惑地说道:“‘千幻迷宫’出来的人,不都是女的吗,怎地……”
宇文彤笑道:“这些男人乃是‘千幻迷宫’的外围份子,他们全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卖
身投靠……”
一言未了,康泽忽地一拍大腿,欣然道:“对对对!掌门人一言点醒了老朽,想那魔头
必然是与‘千幻迷宫’早有勾结!”
宇文彤瞿然道:“老先生是指那‘三影魔君’?”
康泽点头道:“不错,这些人埋伏此地,显然是替‘三影魔君’阻截追搜之人……”
葛青霜道:“以‘三影魔君’武功而言,还惧人追搜吗?”
康泽道:“他们前途有事发生也说不定,如今事不宜迟,咱们快追下去看看再说。”
话声一落,人已掠地而起,疾逾飘风,向峡谷中追去。峡谷中竟然毫无异状,俱不由有
点奇怪起来,但脚下依旧向前疾驰,瞬即将峡谷远远抛在身后。
时近子夜,风寒露重,天籁无声,蓦然间——突闻一声鸣金戛玉的长啸,响澈云霄,静
夜之际,听去直有破金裂石之势!四人闻声,脚下齐地一顿,举目四望,只见夜色沉沉暗云
低压,尽管啸声尚自袅袅空际,却不知起自何方?
宇文彤忽地眼帘低垂,宛如老僧入定一般,静立不动。
他这一施展“摄影传声”搜乱之法,立时,周围十数里内,风吹草动以及人兽呼吸之声,
均尽入耳际,方位距离,丝毫不爽。须臾,他双目一睁,低声喝道:“大家随我来!”
话声中已自一挫腰,凌空跃起,双臂一抖,迅似流矢划空,直向左侧数里的一座孤峰扑
奔过去。
康泽等三人知宇文彤已查出了啸声来处,闻言,立即齐展身形,随后赶去。
弹指之间,四人已奔抵那孤峰脚下,但见暗影中,一座黑压压的树林矗立眼前。
宇文彤身形立即倏然一顿,举手向身后三人示意小心,然后闪身穿入林中,康泽等人凝
神跟进。
入林数丈之后,光影越发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四人饶是艺高胆大,也不得不小心
翼翼,戒备着缓缓前行。
未几,忽然发现前方十数丈外之处,光景似较明朗,料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同时,众人
耳中业已听出那片空地上,传来一阵极为怪异的声响,俱不禁为之心头一动。
至此,四人更是全神戒备,屏住呼吸,脚下不带丝毫声响,缓缓潜近空地的边缘,各自
找了一株大树掩蔽身形,定睛一看,俱不由一愕!
只见这块空地当中,一东一西,相距丈余之遥,静静地站着一男一女。
东首那人生得面如冠玉,五绺长髯飘拂胸前,身穿一袭青色蜀锦短袍,腰系鹅黄丝绦,
手捧一柄白玉如意。
宇文彤一瞥之下,立即认出此人曾一度出现于“九华山庄”
废墟,率领一批“天潢教”之人,意图一网打尽前来寻觅“朱雀环”的武林高手,“天
潢教”四王之一的苍龙王。
面对“苍龙王”而立的女人,生得肌肤胜雪,貌比花娇,一袭白色宫装,越显得清丽绝
俗,一尘不染!
这位宫装丽人,宇文彤却是从未见过。
此际,这男女二人仍自凝目互注,身躯纹丝不动,仿佛两尊石像一般。
但宇文彤等人俱是大行家,一看便知双方正以最高心法,运聚本身修为之功,在等待对
方的空隙施袭。
因为高手互搏,只要一方有隙可乘,则只须一击,便立判胜负。
宇文彤正窥看之际,耳中忽听传来康泽的“蚁语传音”道:“掌门人,这女子可是‘千
幻神妃’?”
宇文彤也用传音之术答道:“不是,但从她的穿着及神态看来,极可能是‘千幻迷宫’
中的高手。”
就在两人对话之际,静立空地上一男一女,已有了变化……
那宫装丽人娇靥上盈盈笑意倏然消逝,黛眉微蹙,樱唇紧闭,右手缓缓平举胸际,五只
春葱般的玉指,挽着簪花,凤目凝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苍龙王”。
此际,“苍龙王”那一张冠玉般的脸庞,已变得红如染血,右手平平的前伸,手中的白
玉如意指着宫装丽人。
双方姿态甫自一变之顷,蓦地——一声沉喝!一声娇叱!
“苍龙王”形如电,右后一抖,白玉如意倏化万点星光,飞洒而出……
宫装丽人衣袂飘扬,翩翩而起,皓腕轻舒——只见一缕洞金透石的劲锐指风,划空生啸,
电射过去!
一声裂帛碎金的刺锐响声过处,“苍龙王”那柄白玉如意所化的星网光幕竟被指风突破,
直袭他胸前“神封”大穴!
“苍龙王”心头一凛,同时也认出对方这一指的来历,当下,双脚微错,在这间不容发
的刹那,奥妙无比的横移数尺,堪堪避开这致命一指!
宫装丽人轻笑一声,突然停手,依旧凝神绰立。
“苍龙王”一隐身形,神色诧异地目注宫装丽人,疾产喝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从何处学来的‘元极慧指’?”
宫装丽人先是一愣,继而娇靥又泛笑意,娇声道:“只要你能胜得我一招半式,我自然
会告诉你……”
“苍龙王”不由满面涨红,倏地脸色一沉,喝道:“好!你就再接老夫一招!”
喝声一落,白玉如意倏然前指,振腕一抖,数十年内外交修的功力疾透而出,顿听——
“叭”的一响,那一柄白玉如意的芒形头端,登时震成粉碎,化作一蓬光雨,疾若星火,快
似电闪,势如雷霆,挟万钧内家劲力,向宫装丽人呼啸而去!
他这手罕见罕闻的奇诡绝学,已经运用得出神入化,连在暗中窥看的宇文彤,也不由为
之心折。
那宫装丽人虽然武功高强,但一来未防到“苍龙王”会施展这种煞手,二来也被这种威
势所慑,忙不迭扬袖横飘开去,闪电般脱出那蓬碎玉所化的星花锐风圈外。那知——她娇躯
才一移动,那“苍龙王”陡地哈哈大笑道:“失陪了!”
笑语声中,人已破空而起,斜掠五六丈高,宛如大鹏展翅,一跃上树,腾身再起,去势
如电,竟自踏着树梢,望西方飞掠而去,眨眼人踪顿杳。
宫装丽人再度失机,等到明白对方乃是以进为退,打算摆脱她的拦阻之时,对方已然鸿
飞冥冥。
这一来,不由她又急又恨,莲足一跺,跟着腾身而起,那知——她右侧林中突地一声暴
喝:“站住!”
一条蓝色人影,随声电射而至,将她去路拦住!
宫装丽人闻声止势,眼皮一撩,只见身前傲然绰立着一个蓝衫美少年,对方且正向她怒
目而视。
她虽然不认得宇文彤,但从他的轻功身法及眼神气度看来,显然不是平凡之辈,她心念
电转,秋波一掠,嫣然笑道:“是你在招呼我吗?”
宇文彤没料到她竟会笑语相问,不由一愣,只好霁颜答道:“不错!”
宫装丽人笑意更浓,娇声道:“哟!有什么事呀?招呼人是用不着那样粗声粗气的啊!”
宇文彤被她这般嗲声嗲气地一说,真是哭笑不得,当下,正脸色,道:“在下有一事欲
向姑娘请教!”
说时康泽和葛青霜,易晟等三人已从树后走出。
宫装丽人秋波一掠,不由心头暗暗微震,暗忖:“怎地林中来了这许多人,竟然丝毫不
露痕迹?”
心念又是一转,方对宇文彤笑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看,只要我知道的必然告诉你。”
葛青霜一见他这般神情,不由黛眉微皱,立即接口道:“哼!只怕人家说出来,你又不
敢回答了!”
宫装丽人瞪了葛青霜一眼,娇笑道:“小妹妹,你怎知我不敢呢?”
葛青霜琼鼻一掀,方待反唇相讥,宇文彤已在旁朗声道:“姑娘来处,想必是‘千幻迷
宫’,对吗?”
宫装丽人脸上倏然掠过一丝惊诧之色,两道秋波不停在四人身上流转,半晌,方始轻轻
一笑,道:“你问这干吗?”
宇文彤沉声道;“不要管,你最好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
宫装丽人笑道:“干吗这样凶吗?”
葛青霜见这宫装丽人对宇文彤说话时,那种轻颦浅笑,故意做作之态,不由心头火起,
迫不及待地向宇文彤说道:“彤哥,由我来问她!”
说完,不等宇文彤表示可否,立即转对宫装丽人道:“我问你,‘三影魔君’是不是和
你们‘千幻迷宫’有勾结?”
宫装丽人闻言,不由心头一凛,秋波一转,轻轻地笑道:“小妹妹,谁是‘三影魔君’
呢?”
葛青霜玉面陡地一沉,冷冷道:“你倒真会装傻,哼!反正心里有数!”
宫装丽人仍然笑颜说道:“小妹妹,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葛青霜冷冷笑道:“明明‘三影魔君’与你们‘千幻迷宫’勾结在一起,你却故意装呆
卖傻,我再问你,‘千幻迷宫’之人,埋伏在那峡谷入口干么?”
宫装丽人似乎不曾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闻言愣了一愣,眉宇间陡然闪掠过一抹杀机,
嘴角上却仍然笑意未消,右手轻轻一理鬓边乱发,笑道:“小妹妹,你这样毫不放松地追问,
不嫌有些过分吗?”说话时,双肩微晃乍地白影一闪,人已到葛青霜跟前,纤掌一扬,迅如
电光石火一般,直向葛青霜胸前拂去。
这一招来势如电,葛青霜惊觉之时,对方玉掌已距胸前不及两寸,不由大吃一惊,脚跟
微一用力,身形倏然而退。
宫装丽人冷笑一声,右腕一挫,白绫罗袖电卷而出,直向葛青霜血门“商曲”穴拂去。
葛青霜脚方着地,她的袖角业已拂到,这时候避让已无可能,右手疾地上举,硬向对方
罗袖封去。
宫装丽人冷冷一哼,道:“你自趋死路,怨我不得!”
罗袖一沉,袖角倒卷,迅如闪电一般卷住了葛青霜右腕脉门,紧接着往回一带,左脚莲
钩起处,猛向葛青霜小腹踢去!
宫装丽人变招之快,加之以她这条罗袖,运用得比手还灵活迅捷,是以葛青霜虽然早已
防到她这一着,而仍不免失招落败。
就在葛青霜被带得身子往前一仆,迎向踢来的脚尖,这危机一发之顷,宇文彤已闪电双
手一扬——宫装丽人顿觉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直向胸前涌至,同时,她左足莲钩到处
却仿佛碰着一堵坚韧无比的气墙,吸撞得玉趾隐隐作痛!
变生仓猝,不由她大吃一惊,忙不迭下挫右腕,收回罗袖,右脚一点地面,纵身疾退!
就在她撤招倒纵之际,那一股压向她胸前的无形巨力立时消失。
这一来,不由她又是一愣,显然这暗中出手之人,并未存伤她之意,何故?
宇文彤并不管她的惊愕之情,侧顾葛青霜柔声说道:“霜妹请退下休息,且让愚兄来对
付她!”
葛青霜粉面微红,狠狠地瞪了宫装丽人一眼,退至康泽身旁。
宇文彤这才对宫装丽人朗声道:“姑不论你们‘千幻迷宫’是否与‘三影魔君’有所勾
结,在下欲烦姑娘引领我们前往‘千幻迷宫’一行。”
宫装丽人心神略定,闻言,“嗤嗤”一笑,道:“你自己想想看,这要求不太过分了
吗?”
宇文彤剑眉微轩道:“姑娘如感不便,可将通达迷宫的秘径相告,也是一样。”
宫装丽人秋波再次一掠康泽等人,略一沉忖,轻笑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宇文彤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宫装丽人闻言,忽地皓腕轻抬,罗袖掩口,“咯咯”娇笑起来……
忽一指来势有如闪电,一缕疾劲指风,直袭向宇文彤前胸。
宇文彤一声冷笑,肩未晃,腿未曲,倏忽飘退丈余,冷冷道:“姑娘如再不肯自动相告,
在下说不得只好开罪了!”
宫装丽人咯咯一笑,道:“果然有点门道,怪不得敢这样狂妄!”
说着纤腰微扭,欺身而进,迅如电光石火般攻出三掌。
宇文彤冷冷哼了一声,脚下微挫,施展“追光逐电”身法,避开三掌快攻,右掌一扬,
一股无形劲力,卷涌而去。
宫装丽人三掌落空,蓦感劲风拂面,潜力如山,震得向后连退了五步。
宫装丽人不禁脸色一变,嘴角之间笑意已然收敛起来,双肩微晃,衣袂飘风,疾比电光
闪动,再次欺身而上,一挫腕,两只罗袖电卷而出,霎眼之间,袖影漫天,寒风四起,分向
宇文彤全身各大要穴袭去。宇文彤万没料到对方袖上功力,竟有这等出乎意料的威力,宛如
柄长达六尺的百练利刃,挟着内家劲力向他进攻一般!
他不由双眉一蹙,脚下微错,身躯一个盘旋,抡掌回推,掌风绕身而起,立将四周袖影
逼了回去。
宫装丽人眉宇之间隐现杀机,倏然一挫玉腕,收回击出之势,飘身后跃五尺。
宇文彤心中一动,暗忖道,对方攻势虽受小挫,但尚未致落败,何故自动撤身?思忖中,
已然收掌凝立。
宫装丽人星目流转,杀机已起,口中却咯咯一笑,道:“好精湛的内家掌力,再试试我
这一掌一指如何?”
话方落口,猛然一挫纤腰,白影一闪,人已欺到宇文彤近前,右手姆,中二指一圈,突
地抖腕振指凌虚点出,而左掌也同时拍至。
她这一指一掌,其势不但迅快绝伦,而且在这一掌之中,尚且含蕴着一种极为歹毒的内
家功夫。
宇文彤那知就里,掌指风即将及身的刹那,一声冷笑,身形疾比电光闪动,横闪三尺,
左掌一抡,迎着来势斜击而出。
双方掌力半途方一相接,宇文彤突觉一股寒气直逼过来,不禁心中大吃一惊,正待运功
抵御。
谁知那宫装丽人却倏然撤掌后飘五尺,只见她那娇如春花般的玉靥上,陡然间竟变成了
苍白之色。
这时,一旁观战的葛、易两人,只当宫装丽人对掌之下,已受内伤,立时双双欺身而上,
一左一右,分向宫装人双手脉门扣去。
宫装丽人秋波一转,咯咯一笑,双袖猛力一抖,人已凌空而起,拔起数丈,葛、易二人
登时扑了个空。
宇文彤一见宫装丽人想离去,一声清啸,身形有如神龙般冲天而起。
就在这时,忽听葛青霜急急喊道:“彤哥小心暗器!”
一点银星,划空飞至,宇文彤身悬半空,右掌迅扬,对准银星来势遥击而出。
只听“波”地一声轻响,迎胸而至的那点银星,立被宇文彤劈空掌力震碎。
银星一碎,早见浓烟滚滚,向四外弥漫开来,瞬间十数丈方圆内,皆已不辨景物,宫装
丽人业已隐入烟中不见!
葛、易二人见浓烟散布太快,如一但被浓烟笼罩,在敌我难分之下,很容易受到对方暗
算,急忙双双飘身后撤。
忽听浓烟之中,宫装丽人咯咯娇笑道:“你功力虽然比我高强,可惜适才对掌之下,已
被我掌力中的寒阴之气侵入体内了,如不赶快行动迫出寒毒,不出十二个时辰,那寒毒即将
侵入内腑,使你全身僵冻而死去。”
却听宇文彤怒叱道:“在我未曾死去前,你也休想生离此地!”语声方落,浓烟中忽传
呼呼掌风破空之声!
康、易、葛三人正想冒险穿入烟中,忽见浓烟翻滚,宇文彤疾逾飘风,已经由浓烟中飞
掠而出。
康、易、葛三人见状不由大吃一惊,正待上前,忽见他悄然屹立,眼帘低垂,宛如老僧
入定一般。
葛青霜心头一震,张臂飞扑过去,珠泪承睫,惶急叫道:“彤哥,你被那女人伤了吗?”
宇文彤双目倏张,望着葛青霜带泪的娇靥,只觉一阵热血沸腾,幸福充满心头,微笑道:
“霜妹,我虽然一时大意,被她掌力中蕴聚的阴寒之气侵入体内,但尚不要紧,少时行功逼
出体外便没有关系了,倒是若被她一旦逸去……”
葛青霜在他怀中已如带雨梨花般接口道:“彤哥,还是趁寒毒尚没有攻入内腑的时候,
赶快行功驱寒,其他的事,等你寒毒驱尽之后再说吧?”
康泽这时也在一旁接口道:“事不宜迟,掌门人还是听从葛姑娘的话为是。”
宇文彤扶正葛青霜身子,微微一笑,道:“这寒毒运行甚是缓慢,一时半刻内尚没有关
系,倒是适才我用‘摄影传声’搜查之法,察、知那女人由西北方面遁去,咱们先追人要
紧!”
话完,脚尖微点,身子已飞出去,凌空拔起数丈,空中一个巧翻,一斜身形,直落十数
丈之外,接连几个起落,早已远出数十丈。
康、易、葛三人不怠慢,飞身追去。
四人展开脚程,身形如破空流矢一般,飞驰向前,大概有两个时辰之后,已追到五龙山
脚下,但仍不曾发现宫装丽人踪迹。
此时一弯残月已西斜天际,黯淡天光,反使四周景物更为迷蒙。
宇文彤停步一指山腰道:“看,那是什么?”
康、易、葛三人抬头一望,发现山腰上隐现一盏红灯,随风不住左右晃动。
康、易、葛三人不由失声惊呼道:“红灯笼!”
字文彤详为观察一下,接口道:“是谁将红灯高悬在一株巨树上,这事透着奇怪,咱们
不如前往一探,说不定会遇到一些意外收获?”
说完,率先登上了山路,康、易、葛三人心中也有些奇怪,当下紧紧的追在宇文彤身后。
山路虽然崎岖难行,但在他们三人脚下,却如履平地,片刻之间,已距那红灯不及一箭
之遥。
宇文彤目光何等锐利,虽然相距尚有数十丈远,但他已发现那红绫之上,写了一个“珏”
字。
待得四人走到那株悬挂红灯巨树之下,蓦听走在最后的易晟惊呼道:“是他!”
易晟缓缓收回望着红灯的目光,轻吟道:“云里帝城双凤飞,雨中后宫一红灯。”
宇文彤和葛青霜怔怔的望着易晟,一句话也未说。
易晟见二人神态,方察觉自己这二句似诗非诗的句子,四十岁以下的人实在无法了解,
不由谦然一笑,道:“这二句似各非歌,似诗非诗的句子,三十年前却轰动了整个江湖,因
为‘云里帝城’和‘雨中后宫’,乃是受到举世景仰的两处地方,而‘双凤飞’与‘一灯红’
却代表三个当时最负盛誉的青年高手。”
葛青霜轻轻一笑道:“‘一灯红’想必便是这位悬挂红灯的主儿了!”
易晟赞誉道:“姑娘慧心兰质,一猜便中。”
葛青霜轻轻一笑,道:“易帮主过奖了,我不过瞎猜胡撞着了而已,这些武林旧事,易
帮主如不嫌麻烦,何不讲些出来听听?”
易晟道:“当时我尚在师门学艺,故无机得见这三位最负盛誉的青年高手,只知‘双凤’
乃是武林至尊‘一皇’的掌上明珠,姐姐叫慕容慧,妹妹叫慕容兰,‘一灯红’复姓太史,
单名一个珏,乃是‘金关山’山主的爱子……”
话至此处,空闻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语声,道:“难得,难得,尘世中尚有人认得老夫
的名号,想必是个雅客,老夫今天破例接见你们三人。”
就在这“人”字刚刚入三人之耳的时候,一盏做工精巧,大仅及尺,红绫为面的宫灯,
凌虚冉冉而至。
这红绫宫灯竟然好似有入托着一般,离地五尺,不沉不升,生似具有灵性一般,飘摆浮
荡于空际。
四人目睹这奇异的景象,不禁为之一怔!
瞬际,这盏奇怪的红灯已飞翔到三人跟前六尺远的地方,忽地一顿,空然折转向来路荡
了回去。
宇文彤冷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举步随着红灯前行。
康、易、葛三人不敢怠慢,紧紧随在宇文彤身后。
行行复行行,也不知走了多远,飞翔在前的红绫宫灯骤然停止不动,四人脚下也随之自
动停止。
只听那清朗语声又再次响起,道:“沿壁而行,遇涧即到。”
宇文彤等四人闪目望去,只见一片排云峭壁之下,正有一条崎岖羊肠小道,通往前面。
四人互相望了一眼,仍由字文彤在前,康泽、葛青霜两人居中,易晟断后,边戒备着边
向前行。
时近四更,山高雾重,月色更为迷潆。
宇文彤忽然停步,一指前面,道:“此人甚显雅趣,也亏他能够找到这种地方来过隐士
生活。”
康、易、葛三人闻言趋至宇文彤身旁,放眼望去,只见数尺之外,横隔着一条深涧,深
达五六百丈,其下洪流滚滚。
两崖相距,大概有五十余丈,在深涧对面,展现出一片数亩大小的平崖,在丛丛翠竹之
中,隐现茅舍数间,里面透出萤萤灯火。
看样子这位隐居山林的武林奇士,正挑灯候客。
但两岸相距如此宽广,却无横渡之物,葛青霜不由讶然道:“这深涧又深又广,如何过
去吗?”
宇文彤接口道:“此人既能飞渡过去,我们就也能过。”
易晟一旁端详了半天,这时接口道:“一个人轻功再好,要想毫无凭藉飞渡到对岸,也
是绝不可能,除非是身怀‘凌空飞摄’的绝世奇学……”
话刚说到这里,蓦听有一声朗笑道:“涧边草丛之中,备有飞渡之物。”
百丈之仙空人迹,发话的人显然是以“千里传音”绝艺把话渡送过来,这门极难修习的
神功,最少也需要三十年的时间,方能习有所成。
四人依照所示找去,果在深涧边的丛草中,找到数十片石块,易晟俯身拾取了一片,大
家一看,这石块大若手掌,厚仅五分,似经人工修磨而成。
易晟哈哈一笑道:“抛石垫脚,飞渡深涧,既安全又省力,这倒是最佳妙法。”
葛青霜一笑道:“如此就请易帮主以石作镖,由我先来试一试。”
易晟笑道:“我看这等大号暗器,还是请康兄施展吧?”
康泽呵呵笑道:“易兄倒会推卸,不过兄弟也有多年未曾使用暗器了,日久年荒,不知
是否尚成。”
说话之间,就草丛中拾了四五片石块,略颠了颠,转对葛青霜道:“葛姑娘请注意!”
话完,双手一翻,由掌心各施出一片,并排向上斜升而去。
容这两石块升至空中一丈五六的时候,康泽突地双掌并着向外一拱,迅捷发出其余二片,
去势奇快,眨眼追上先发二石。
四石相击,发出两声轻响,突见四石片同时迅速下落。
当四石片坠落比崖岸略低时,怪异之事立见,四石片忽由下往上翻起而成为一线,每片
相距数丈。
慕青霜香肩一晃,疾逾流矢,飞掠而出,左脚尖正好落在最后一块石片上,一提气,脚
尖一点石片,二次纵身前探。
那石片受力往下一沉,只不过沉下尺余,忽又斜斜升起,而且迅速向前射去,转眼间超
过前面三片。
这时只见葛青霜如巧燕掠波,由石片上飞渡而过。
这种打暗器的手法,奇特而神妙,连宇文彤也为之钦折不已。
四人渡过深涧,奔向茅舍。
就在四人快到茅舍的时候,那屋门“呀”地一声打了开来,一位神态出尘,貌相奇古,
白发长髯的高大老者当门而立。
四人中,易晟疾快越前,抱拳一礼,道:“我等打扰了前辈清修,尚望海量包容。”
那老者正是三十年前,誉满江湖的“一灯红”太史珏,闻言一抚垂胸的长髯,朗朗一笑,
道:“老朽隐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早被世人遗忘,我这天心坪更是从未有人来过,今宵你
我相遇,也算是自此有缘了。”
说完,举手让客,四人不意对方以礼相待,当下也不再客气,同入茅屋。
那茅舍一排三间,一甲两暗,屋中家俱全是就地取材,以竹木制成,左侧屋角的竹架上,
堆满了书籍。
而右边墙壁上,却挂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红绫宫灯。众人进入屋内,宇文彤目光
顿时被正面竹壁上,悬挂中央的一幅丹青吸引住了,茫然呆立当地。葛青霜正好紧靠在宇文
彤左侧,目睹斯情,立时察觉到其中有异,急忙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那幅丹青之上,画了
一个云鬓高堆,貌似天人的黄衣女子。
女子善妒,这一发现,她不由疑窦丛生,只觉一股无名酸意,立从心底泛起,娇靥也变
了颜色。
他二人这种失常的神态,首先被太史珏发觉,当下微微一笑,道:“两位是否觉得我这
屋内的布设,有些不伦不类?”
宇文彤闻言一惊而觉,急忙收回目光,脸上微微一红,接口道:“哪里,哪里,晚辈乃
因一时为一桩意外之事所惑,失礼之处,尚望老前辈见宥。”
太史珏一面让座,一面含笑说道:“小兄弟为何事所惑,可否对老朽一言?”
宇文彤入座后,目光再次一瞥高悬壁间的那幅丹青,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冒昧,有
一事敢渎清神,向老前辈请教。”
太史珏奇诧地望了宇文彤一眼;但口中却笑着说道:“小兄弟尽管发问,老朽必定知无
不言。”
宇文彤神色庄肃地问道:“这壁上丹青,想必是三十年前之了?”
太史珏讶然问道:“小兄弟莫非见过画中之人?”
宇文彤默默注视着画中少女,心道:“这少女连眉目间的神韵,都与千幻迷宫主人毫无
二致,虽然事隔三十年,画中人至少已年四旬,但一个内功精湛的人,看去自然比实际年龄
较轻,何况天下往往有着很多巧事。”
当下,缓缓说道:“晚辈所遇之人,实酷肖画中少女……”
太史珏神情立现激动,但不知何以突又黯然叹道:“空山纤情三十余载,不想一提伊人,
立即失态,倒使诸位见笑了。”
随又问宇文彤道:“小兄弟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她的?”
此老想必对画中人情怀难忘,是以宇文彤只不过说出所遇之人酷肖画中人而已,但他语
意之中,已然直指为她。
葛青霜这时也目不转晴地紧看宇文彤。
宇文彤略一思忖,随将被陷在千幻迷宫之详细经过说出,其中却隐起绝色丽人对他挑逗
之事。
葛青霜听完之后,那娇艳的玉靥上,突又浮现出春花般的笑容,她这种心理的变幻在场
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太史珏听完之后,仰望屋顶,久久不发一言。
这时屋内显得宁寂已极!每个人都在盼望着他的回答,是!或不是!终于,太史珏收回
目光,低声叹息道:“是她,想不到她的性情一变如此,竟以千幻为号,开宗立派,但错在
谁呢?”
宇文彤极欲多知道些千幻神妃的身世,当下接口问道:“老前辈能否相告?”
太史立朗声说道:“诸位既欲知道她的身世,老朽自是知无不言。”
随见他一整脸色,缓缓说道:“她!正是方才诸位曾谈起的武林至尊‘一皇’的掌上明
珠慕容慧,这位名重江湖的女中英杰,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性情温柔,美似天人,是以追求
她的江湖侠士,多如过江之鲫,但她却钟情于她父亲门下惟一传人。”
众人听到此处,忍不住齐声问道:“谁?”
太史珏神情黯然,接道:“此人复姓季孙,单名一个瑜字……”
宇文彤诧然接口道:“是恩师他老人家!”
太史珏微现错愕之色,道:“小兄弟是季孙兄的传人?……”
宇文彤恭谨地答道:“晚辈是六年前投在恩师门下的。”
太史珏继续往下说道:“季孙兄虽然才华绝代,但人已接近中年,加之他有感于师门恩
重,故平时对待慕容姐妹,可说是尽是长兄照顾幼妹之责,至于慕容慧对他的情意,却被误
会为是幼妹在师兄面前撒娇……
但她表兄却在暗中单恋着她,有一次她到外婆家中作客,她表兄忍不住向她表达爱意,
但却被她坚拒了。”
葛青霜心中已猜出这表兄是谁,口中却仍然问道:“不知她这表兄是谁?”
太史珏道:“此人就是老朽,当时老朽在想,谁个赢了她的芳心?……等老朽得知是季
孙兄后,心中好生不悦,立即约期季孙兄在一处隐密地方比武,季孙兄虽不愿意,出言推辞,
却受不住我再三相逼,终于应约前往。”
宇文彤道:“有没有其他的人在场?”
太史珏道:“没有,但老朽却在激战了半个时辰之后,方受挫令师一式怪招之下,事后,
他却友善的问我约他比武的原因。”
宇文彤接口问道:“老前辈告诉了家师?”
太史珏颔首道:“自然告诉了,而且我发誓在想出破解那怪招的方法时,还要与令师重
新较量,那知这一招却使我苦想了三十多年,方始想出。”
语声略顿,目光微扫了壁上红灯一下,又道:“在我隐居到此间前两年的一天晚上,突
然接到一盏小巧精致的红色宫灯,灯上附了一张纸条,说这宫灯乃是她(指慕容慧)亲手所
制,专为酬谢我对她的情意。”
众人这才知这位武林前辈何以偏爱红灯之故。
这时,一个奇怪的意念突然在宇文彤脑际一掠而过,当下开口问道:“慕容老前辈除被
人尊称为千幻神妃外……”
太史直接口道:“千幻神妃的名号乃是在老朽隐逸之后的事了,当年江湖上都称她‘玉
蕊香妃’。”
宇文彤暗中不由叫声:好巧呀!真个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下山之时,
恩师曾交一个密封的锦囊,吩咐自己在遇到叫玉蕊香妃的女人时,才能开看,自己正愁不知
何处去找此人,不想今宵却意外获此讯息……
正自心中思忖之际,耳际间忽听太史珏朗声笑道:“小兄弟既是季孙兄的传人,老朽有
一言冒昧,不知当不当说?”
宇文彤微愕道:“老前辈有何事指教?”
太史珏淡淡一笑,道:“时隔三十多年了,季孙兄的神功想必已通与化,惜我两人均立
下了重誓,不再重现江湖,彼此重较武技已是无能,你既为他的唯一的传人,季孙兄一身不
世绝艺,自当全部传授与你,今宵且由你代替季孙兄赐教几手,也好了却老朽一桩心愿。”
宇文彤惊道:“老前辈与家师亲如家人,晚辈岂敢如此放肆。”
太史珏道:“这不过惜你之手,印证一下老朽与季孙兄两人所学而已!”
宇文彤略一沉吟道:“老前辈一身武功已然超凡入圣,实非晚辈这种武林末学所能望其
项背。”
太史珏淡淡一笑,道:“小兄弟如再推却,便是认为老朽不堪承教了。”
宇文彤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当下朗声慨然说道:“老前辈既然如此说,晚辈只好敬
遵方命了。”
他说话的神态,既谦逊,又豪放,不卑不亢,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
太史死也为他的气度所折,只见他正容道:“小兄弟人中龙凤,将来必能光大武林,领
袖群伦。”
宇文彤闻言急忙谦逊道:“晚辈岂敢当得老前辈这等过奖之言。”
太史珏道:“小兄弟英华盖世,气宇绝俗,老朽别无所长,这双眼晴尚有识人之明,时
已不早,我们开始吧?”
话完,徐徐起立。
宇文彤也忙离座而起,恭身道:“恭请老前辈指示较功方式。”
太史珏道:“老朽想先领教小兄弟掌上功夫。”
宇文彤庄容道:“悉遵老前辈之意,请赐招吧!”
话完,移到下首,肃然屹立。
太史珏微微一笑,双脚未动,上身微倾,出手攻出三招,拍肩、划胸、戳腰、着着指袭
宇文彤“肩井”、“俞麻”、“带脉”三处要穴。三招虽有先后,却宛似同时攻到。
于文彤左脚微滑,沉肩、仰身、扭腰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迅速避过对方凌厉攻势,然后
一长身,双掌并出,一连攻出五招。
这五招全是“十八金刚手”中精妙绝招,招招虚幻莫测,掌掌劲力无俦。
太史珏淡淡一笑,仍然原位未动,身子宛如风中杨柳,或避或挡,意态从容的全予化解
开来,紧接着双肩微晃,欺身而进,迅如电光石火般攻出三掌。
这虽仅只三掌,但却洒出漫天掌影,叫人不知攻向何处,这正是太史珏威震武林的“万
相掌法”。
宇文彤凛然微惊,施展“追光逐电”的身法,避开三掌快打,双掌一错,接连施展“十
八金刚手”中的“任意纵横”,“大千幻境”,“量周沙界”三绝招,抢手还击。
康、易、葛三人,俱各看得呆了。
两人交手十数招,依然未分胜负……
宇文彤陡地一声清啸,身形宛如轮转,倏忽之间,连攻了二十多掌。
这二十多掌,不但没有一招虚打,而且快得只见一片掌影。
太史珏也惊讶对方攻出手法怪异奇诡,一声朗笑,脚下微错,身形闪晃间,若粉蝶穿花,
错掌反击,攻入漫天掌影之中。
这两人攻拒手法,只看得易、葛二人目定口呆。两人又互攻了数十招,依然难分胜负,
太史珏突然收势后跃,又是朗朗一笑,道:“小兄弟身法灵巧,掌法奇奥,若在三十年前,
老朽早已甘拜下风了。”语声略为一顿,望了宇文彤一下,神色庄肃地续道:“最后老朽拟
向小兄弟领教一种绝世奇学?”
宇文彤这时心中也开始佩服这位与恩师同一时代,称雄江湖的武林前辈了,闻言肃容道:
“老前辈请吩咐好了。”
太史珏道:“令师想必已将他精研独创的‘夺魄十三式’传授与你,而老朽也穷毕生之
力,创出‘红灯十三式’,是以老夫想以这两种独门武功作最后一搏。”
宇文彤万料不到对方最后的要求,竟然是向师门精创不世绝学“夺魄十三式”挑战,当
下不由一愣。
须知宇文彤自习成“夺魄十三式”后,迄今也仅不过施展过两次,每次施展时,在心念
微动之下,招式即随意念发出,其迅速的程度,简直了无迹象可寻,实已达到“余影幻觉,
视之无形”的最高境地。
如今对方竟然指明要一较这功夺造化,绝尘寰宇的不世绝学,对方纵然不是自信有必胜
把握,也必然在他那独门奇学的招式之中,创出了破解“夺魄十三式”的手法。
自己一旦应了对方要求,若真败了一招半式,岂不有损师门威望,是以不觉犹豫了一下,
但他生性却是个宁折不曲的人,略一思忖之后,立即躬身道:“晚辈虽然承家师恩授独门绝
学,惜因限于天赋,实难及家师万一,少时尚望老前辈多予指正。”
葛青霜与宇文彤相处了不少时日,徒没有见过他似今天这般说话,不但谦让,而且透着
世故,忍不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向宇文彤望去。
这时太史珏已自朗朗一笑,道:“小兄弟休要太谦,季孙兄能有小兄弟这等弟子,已叫
老朽羡煞,如今时已不早,就请小兄弟快些赐招吧厂宇文彤脸色一整,移步走到下首,气定
神闲地垂手肃立,俊脸上泛映着一抹奇异的神采,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太史珏微微一笑,脚踏子午,气静神凝,身躯半转,双掌合十当胸,指法相对,庄严中,
隐蕴着一种凛然神威。两人目光凝注着对方,静如山岳,像是泥塑木雕一般。
时间在静寂中溜了过去!”
但两人依然静立如故。
康、易、葛三人紧张得像是停住了呼吸似的,只觉心头频频颤跳不已!
屋内没有人开口,没有人移动,更听不到点滴声息。
蓦地!
三人眼前一花,倏觉一阵微风拂面而过……
待得风静声寂,三人急忙定晴看时,眼前一切依旧。
宇文彤和太史珏二人,仍然静立原地,只是一个目中神光已敛,一个脸上泛现的奇异神
采业已隐去。
寂静中,太史珏突地明朗一笑,道:“今宵一搏,才知老朽星星之光,难与皓月争辉,
令师武功盖世,学究天下,实可誉为古今第一奇人。”
康、易、葛三人不觉为之讶然。
这情景只有宇文彤心里明白,表面上看去,太史珏那悠闲从容的神态上,业已胜了宇文
彤半筹。
其实太史珏以数三十年的修为,仅只搏上个难分轩轾,以徒论师,难怪他会说出这番话
来,但此人的磊落胸怀,以及豪放气慨,也令人钦折无限。
宇文彤肃容说道:“晚辈虽然未能目老前辈当年威震武林的神勇,但家师每一提及老前
辈,推崇备至。”
太史珏笑道:“令师如此谬奖,老朽不胜汗颜……”话至此处,倏然住口,冷笑一声,
随手抓起几上茶杯,反臂扬腕,一蓬犹若米粒的白点,穿窗而去。
这陡然而来的变化,使素来自负的宇文彤,也不禁为之一呆。
以他听觉之聪,纵然针坠叶落,也难瞒过他耳目,如今有入侵入附近,竟然毫无所悉,
来人武动之高,已可想而知了。
那知他这一蓬犹若米粒的碎杯瓷块,破窗穿出之后,却有如沉海沙石一般,闻不到半点
回声。
太史珏双眉一皱正待出声喝问忽闻窗外不远处,响起一声冷笑,道:“三十多年未见了,
仍然这般小家子气,也不怕老朋友见笑么!”
太史珏神色微变,朗朗一笑,道:“方外故人,可是神山封二兄么?”
只听窗外又传来一声阴侧侧冷笑,道:“老二在对涧相候,封清光来知会一声,太史兄
千万不要使我弟兄太过久等啦!”
太史珏此时反而神色泰然道:“封大兄可否稍候兄弟一下……”
话方出口,人已原式不动凌空而起,翩若惊鸿般,直向房门飞跃而去。
宇文彤望了康、易、葛三人那还怠慢,不约而同晃肩作势,踪身而起,迅如雷奔电射一
般,一掠之下,已到门外。
但见月色凄迷,夜风拂面,竹香沁心,茅舍前一片静寂,太史珏和宇文彤两人身影早已
杳如黄鹤。
三人不再迟疑,立即放开脚步,向深涧奔去。
刚到涧边,一眼便看到对岸数丈之外,人影幢幢,剑光闪闪。
在太史珏和宇文彤身前数尺之外,并肩站着两个长发披肩,鹰鼻鹞眼,瘦骨嶙峋的老者。
这两人不但相貌相似,一身衣着打扮也无一不同,全是半短麻衣,赤脚草鞋。
在这两个麻衣老者身后,屹立着数十个麻衣披发汉子。
康、易、葛三人默点了一下人数,竟然有四十九人之多,每个人气定神凝,屹立如岳,
一式右手托剑,左手掐诀,双目凝注着剑身,一瞬不瞬。
平崖之上,虽然站着数十人,但却闻不到点滴声息。
静寂中,只听左旁那个麻衣老者冷笑一声,道:“咱们之间的旧债,一拖便是三十多年,
现在也该来次总结了。”
太史珏闻言朗朗一笑道:“旧梦已随流水远,荒山一灯伴我眠,昔日恩恩怨怨,早已在
三十年前化为云烟,不想兄弟昔年一招之失,两兄至今尚耿耿于怀。”
那麻衣老者鹞眼一翻,冷冷道:“太史珏兄倒真会说风凉话,哼,哼,哼!我兄弟当年
可被这一招之失,弄得三十多年埋首穷谷,无脸重见江湖同道!这笔帐我兄弟若不算清,恐
怕死后都难心安。”
太史珏又是朗朗一笑,道:“封二兄,兄弟愿以一言警告两位,三十年前两兄所作所为,
愿两兄能在三十年幽谷隐逸的岁月中,有所醒悟,方不致辜负古前辈对两兄十年的授艺之恩,
何况兄弟昔年与两兄一搏之约,尚另含深意,两兄并非不是不知。”
语声略为一顿,目光一扫封氏昆仲,又道:“兄弟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之言,至于今宵罪
我,谅我?端视两兄的明鉴了。”
这两位三十年前雄霸江湖的黑道盟主,岂能为太史珏三言两语打消一掌之恨,老二“神
山鹤”封柿脸色一变,道:“任你舌底生莲,我兄弟也无动于衷……”
他那一言未了,宇文彤一旁接口道:“两位既是为洗雪前辱,在下愿代太史珏老前辈一
会两位!”
“神山鹏”封清傲然望了宇文彤一眼,冷冷道:“娃儿,你还不配与老夫动手过招。”
宇文彤淡淡一笑,道:“两位若只是论年纪,在下的确相差太远,可是武功一道,就要
看师承,修为,以及个人的天赋了,这配与不配,单凭空言无用,必须动手才知。”
封清鼻孔冷冷一哼,轻蔑地问道:“娃儿,你师承何人?”
宇文彤道:“在下为顾全师门威望,胜负未分之前,恕难奉告。”
封清厉声喝道:“娃儿,你这是在找死!”
喝声中右臂倏举,立待翻掌击出,封柿突然上前阻止封清发掌,转对宇文彤阴侧侧一笑
道:“娃儿,你虽然狂妄无知,但尚罪不至死。”
语声略顿,极快地向封清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道:“老夫给你占次便宜,你若能破去老
夫所列的奇阵,不但饶你狂妄之罪,我弟兄与太史珏之间的旧债,一笔勾销,从此不再向他
寻仇。”
太史珏深悉两人为人,若无十成把握,断不会如此轻易许诺于人。
加之他深悉天下各种阵法,而此刻却认不出对方所列的阵式,是以闻言之后,不待宇文
彤口答话,已朗声说道:“两兄弟既然不肯接纳兄弟忠告,兄弟愿一闯两兄所布奇阵,但不
知方才承诺是否仍然生效?”
封柿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阴鸷深沉地接话道:“当然生效,两位谁愿闯阵?”
宇文彤陡然转过身子面向太史珏,肃容说道:“老前辈能否赏给晚辈一次薄面?”
太史珏闻言略一思忖,然后微笑说道:“小兄弟既然欲闯阵,-老夫谨有一言奉赠。”
宇文彤卓然屹立,恭谨受教。
太史珏缓缓地说道:“兵法有道,敌未动,我不动,敌已动,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小
兄弟能确实掌握此一要点,纵不能立破敌阵,已先立于不败之地矣!”
突然改以“传音入密”之术,接道:“小兄弟,少时动手之时,最好能予人改过之机,
善于化解。”
宇文彤微笑躬身,道:“老前辈既存此心,晚辈自当遵命。”
话完,转身缓缓向封氏昆仲身前走去。
封清倏然一声长笑,与封柿突往左右一闪。
宇文彤脚下一顿,闪目向阵中望去,只见四十九名披发麻衣汉子,此时分作七拨,每拨
七人,毫无规律地纵横而立,紊乱之极。
似又参差有序,不由暗忖道:“此阵必然变化精奇,威势绝大,如不解其中变化,纵有
绝世武功,也不易破解此阵……”
正自思忖之间,忽听封清冷冷说道:“娃儿,为何停止不前了?”
宇文彤闻言剑眉一轩朗朗一笑,脚下宛如御风,去势如电直向阵中扑去,人未到,右掌
一挥,动劲如刃,卷涌而出,直向阵前撞去。
阵前七个麻衣倏地抖腕挥剑,洒出一片耀眼精芒,向那猛烈掌风迎去。
“嗡……”
七剑联手,虽将那凌厉无俦的掌劲化解开,但他们七个人已经被那强劲一击,震得右臂
发麻。
宇文彤脚下毫未停留,左掌护胸,右手蓄势,转眼便已逼近七人跟前。
阵前七个麻衣汉子陡地旋身一闪,让开去路。
宇文彤又是一声朗笑,去势如电,直冲入剑阵之中。
剑风划空,精芒闪耀,那七个麻衣汉子身形暴转之下,七柄利剑已指袭到宇文彤背后七
处大穴,来势奇快绝伦,而且认穴奇准。
宇文彤听风辨位,一沉丹田真气,倏止去势,挫腰俯身,身躯斜斜一倾,双掌随势一齐
击出。
避招,出手,迅准无比,他快,身后七人更快,双掌方住,七人已齐地沉腕,撤剑、滑
步、从容闪避开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之间,人影闪动,剑芒电漩,又是七柄长剑,挟着锐啸之声,由宇文彤
右侧迅疾攻到。
宇文彤一长身,脚下微错,蓦的跨前两步,右臂横扫,看也不看地挥掌击出。
他虽然随手一挥,但一股疾劲潜力,已激涌而出!
但七剑来如电光石火,去似白云归壑,未等到潜力撞上,七剑已经迅速撤回。
宇文彤出掌落空,歹禁心中发起急来,忖道:“这四十九人群攻之势连绵不绝,永无休
止,而且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永不作正面硬拼,纵然不致伤在对方剑下,时间一久,累也
要活活累死……”正忖念之间,蓦听阵外响起一声长啸,声裂金帛,响澈云霄!
紧随着这一声长啸之后,四十九人一齐转动起来,登时人影电漩,剑势如虹,一片森森
剑气,满空激荡。
宇文彤但觉眼前一亮,跟着身外四周涌起无尽无止,无可形容的潜力劲风,直向心中压
来,猛然心头一震,急忙错身形,展开追光逐电的身法。
只见他展逢腾移中,双掌连续施展出十八金刚手中精绝招式,猛向四外压迫而至的潜力
劲风,不断地迎撞过去。
他连番硬拒强攻,虽将剑阵一阵猛攻之势遏阻住了,但却因不解阵法的奥秘,反逐渐被
诱入剑阵中心腹地。
就在这时候,只听一声如雷喝声,由阵外传来,声甫入耳,全阵由迅速的动荡,突然静
止下来。
这些麻衣汉子,在他四周数尺之外,环绕成一道一道的内墙,每个人仍然是一式右手托
剑,左手掐诀,原地屹立不动。
出奇的寂静,反造成了无比的紧张气氛!
宇文彤愕然四望,心中不解对方何以突然停止下来!沉寂中,阵外蓦又响起一声长啸!
余音未绝,宇文彤但觉眼前一花,那四十九名麻衣汉子已然身影杳渺,眼前只是一片眩
目生辉的强烈光芒。
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使得聪颖过人的宇文彤,也不禁为之一呆,忖道:“这究竟是怎么
一回事?”
一个新的意念突然在脑际一闪而过,不由心中一凛,心道:这眩目耀眼的强烈光芒,莫
非由那些人剑身发出,如今双目难睁,如何对敌……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耳际间蓦然传来封清阴恻恻的笑声,道:“娃儿,速即束手就缚,
老夫恕你狂妄无知之罪。”
宇文彤不由怒火陡起,扬声狂笑道:“我倒不相信这小小剑阵,便能困得住我!”
只听封清一声冷笑,道:“如今双目难睁,看你娃儿如何应付。”
宇文彤闻言怒火反消,暗忖道:“对呀,我空自忿怒有何用处,敌暗我明,如不能思一
对策,纵然有盖世武功,又复何用。”
蓦然,入阵前太史珏对他所说的那些话,电闪般在脑际掠过——对!以静制动,以慢对
快,以不变应变,纵然双目难睁,如能利用超人的听力,以耳代目,眼前这一切又复何惧。
阵外封清见宇文彤久无动静,反似老僧入定一般,不问不闻,当下不由大怒,立时高声
长啸。
只见那些屹立不动的四十九名麻衣汉子,紧随着长啸之声后,移动开来,一时人影,剑
气漫天。
耀目精芒陡然盛大起来,围绕宇文彤身外的圈子,也越缩越小。
宇文彤仍然原地凝立不动,毫不理会四外滚滚人潮,只是神凝气定,倾耳静听。蓦地!
七缕森森剑气,自那眩目精芒中,雷闪而出。
宇文彤听声辨位,陡然身子一缩,斜飘开去,身形一折,又已绰立原地。
原来他已逐渐悟出一些端倪来。
盖这四十九个人组成酌剑阵,攻守变幻之间,往往七人联手合击,浑然一体,故威势显
的特别强猛,虽交错行走,变化移位,但七人联手之势,始终不乱。
同时他已察觉出,对方剑势虽然凌厉无伦,但攻袭的招术,往往虚多实少,有时他方扬
掌,对方已撤剑移位。
是以他已逐渐醒悟,对方显然利用剑阵的变化,耗磨自己真力。
每当剑袭至时,仅以二成力道向后劈出一掌,人却斜飘开去。
七剑旨在逗引对方耗消真力,是以不待掌势迎上,迅即收招后撤。
宇文彤料敌已定,双脚方一落地,立即弓腰抖臂,脚跟微一用力,随又折回原处,恰巧
避过刚自左侧袭来的剑势。
这种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敌未动,我不动,敌已动,我先动的制敌妙策一奏效,只见
他在这人潮剑影之中,忽进忽退,倏起倏落,起如惊鸿一瞥,落似沉雪泻地,直把身外剑影
人潮,视若无物。
这些麻衣汉子原来就个个剑法高强,对阵法的变幻也极其熟练。
故虽旨在耗磨对方的真力,但出手之间,如虹剑势仍有似浩渺无际的千顷怒涛,光涌翻
腾,威势如风雷进发。
这时一见对方识透内情,采取只守不攻的策略,立即改虚为实,瞬息间剑风划空生啸,
森森剑气直欲裂人肌肤。
宇文彤突然一惊,奋力劈出数掌,逼退四周人潮,睁目望去。
那令人神摇目眩的强烈精芒已隐,但身外剑气宛如惊涛骇浪汹涌而至,使人居身其间,
直似感受到无数股无可形容的潜力压迫,宛如投身在巨大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随着旋转。
宇文彤一面运功护体,一面将“十八金刚手”连绵施展开来。
这一来他虽然扳回劣势,逼退四外潜力巨压,但却耗力至极。
这些麻衣汉子一见奏效,更是加紧施为。激战约有顿饭光景,宇文彤额头已经出汗!
不过他却已经窥出阵法变化的奥秘来,盖其中有一组七人,始终不曾与他正式接触过,
而且不管阵式如何变换,这七人始终旋转在他左右。
他这一发现,猛然省悟,暗自叫声:惭愧!这不正是天罡北斗阵法吗?这七人正是策动
全阵的枢纽。
心念电转,破阵之策已悟,就在身后七剑袭至之顷,陡地一声清啸,跺脚凌空而起,直
拔三丈五六,猛一拧腰,身形竟自悬空一个转折,头下脚上,俯冲而下,凌空双掌齐发,一
股强劲绝伦的掌风,势如雷霆怒发,向右侧那七人迎头下击。
位居斗柄的两拨麻衣汉子,目睹宇文彤凌空下击之势,如此威猛,不由心中一凛,齐离
位欺上,汇同右侧七人,齐扬臂挥剑,二十一柄精芒耀闪的长剑,幻化出一片剑幕,向着宇
文彤凌空下击之势迎去。
宇文彤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气,倏然收回击出之势,悬空一个斛斗,斜落五尺之外,恰好
落在那拨从未接触过的七人跟前。
他那双掌平均一错,暗劲疾吐,一股潜力劲风,直向七人胸前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卷涌
而至。
这陡然而来的变化,这七人迎拒已然不及,逼得撤身“天枢”位上移去。
宇文彤占了“北极星”位后,迅即身形半转,双掌交错迅速地向“天罡”星位上的七人
击去。
这七人立脚木稳,掌风已经跟踪袭至,连忙转向“天璇”星位上移去。
稳持枢纽的七人连连跃闪,居中策应无人,全阵登时散乱。
宇文彤一见阵式已乱,迅快绝伦地又连续劈出了六掌,掌掌如巨斧开山,俱有石破天惊
之势。
剑阵一呈乱像,掌风所至,立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晃眼之间,已经溃不成阵。
宇文彤朗朗一笑,穿出阵外,悠闲从容地对封氏昆仲拱手说道:“在下侥幸闯出两位所
列的奇阵,两位与太史老前辈间的恩怨,尚望化干戈为玉帛,握手为友。”
封清封柿两人,突然喟然长叹,道:“长江后浪逐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我弟兄三十
年埋首穷谷,呕心沥血练这天罡北斗剑阵,从无一日中断过,自以为重出江湖之时,也就是
称霸武林之日,不想……唉!……”
太史珏微笑接口道:“两兄可知这位小兄弟是谁?”
封清神色黯然地说道:“正想请教。”
太史庄笑着止住正想发话的宇文彤对封氏昆仲道:“这位小兄弟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彤
字,现任铁骨门第三代掌门人。”
语声略为一顿,向面露惊诧之色的封氏昆仲看了一下,又道“若论这位小兄弟的师门,
更会出乎两兄意外,数十年前人称‘宇内双绝’的季孙兄,便是这位小兄弟的授业师尊。”
此言一出,果然使得两位三十年前雄霸江湖的黑道盟主,惊讶更甚,半响,封清陡地哈
哈笑道:“今宵这一场仗败得我弟兄口服心服,季孙恩兄学究天人,玄功通神,强将手下无
弱兵,何况宇文彤老弟还是季孙恩兄唯一传人哩!”
宇文彤不想两人竟然与师门有旧,连忙恭身一礼,道:“晚辈跟随师门学艺虽然六年,
但恩师从不曾向晚辈谈及当年之事,尚祈两位老前辈恕晚辈无知冒犯之罪。”
封清封柿齐还一礼,道:“宇文彤老弟身为一派掌门,如此多礼万不敢当,况且季孙兄
对老朽兄弟恩同再造……”
太史珏一旁打断两人话锋,淡淡一笑,道:“两兄几时学起斯文来了,这等客套话要说
到什么时候才完,如不以蜗居简陋,过涧一叙如何?”
封柿哈哈笑道:“三十年的隐士生活,太史兄可比我弟兄过得舒服多了,宝居自然要去
造访,不过兄弟每餐非肉不食,太史兄若无荤菜待客,兄弟可得先行自己预备了!”
太史珏笑道:“恶客登门,我这作主人的不破财也不行,走!今天任你吃个够。”
哈哈笑声中,四条人影宛如燕子凌空摄虚般,由深涧上空飞渡而过,会合康泽等三人,
奔向茅舍。
四十九名麻衣汉子,直待六人身影消失在竹林中后,然后就地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茅屋内,主客笑谈之声不绝于耳。
欢笑声中,残月已坠,夜渐逝去……
终于,东方天际隐隐现出一丝鱼肚白色。
主客畅饮已近尾声!只是上首位上的封柿笑对宇文彤说道:“我那四十九个门人,全都
是自幼便投入我弟兄二人的门下,如今老朽兄弟承太史兄相邀,坚留隐居此间,盛意难却,
故决定在此隐居,这四十九人正当壮年,岂能再跟我二人过隐士生活,宇文老弟复门之初,
需用人手,这些人如能跟随老弟可算得一举两便。”
太史珏也插嘴说道:“小兄弟复门之事任重道远,这些人对你不无帮助,小兄弟尚祈勿
再固执。”
宇文彤连忙微笑致谢,即向太史珏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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