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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令》
第十七章 荒坟旧事
大宋的一代名将岳飞冤死风波亭已经足足八个年头了。
临安城的西街小巷,这是临安城中最热闹的地区,也是较低级的地区。只见巷头巷尾全
挤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贩,有的推着小板车,有的挑着担儿,有的摆着地摊。
日近中午,太阳晒得正凶猛,那巷角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槐树下走来一个挑担的中年汉
子,那汉子把竹扁担往地上一落,掏出一条乌黑的汗巾拼命地揩着滴滴黑汗。
他略为休息了一下,就是树阴下唱喊起来:“蜀锦——蜀锦——道地的川货啊,穿在身
上又爽又凉啊——”
立刻就有一批闲汉妇人围了上来,这汉子在竹箩中拿出一匹缕花蜀锦,迎风抖着,口中
大声道:“正宗的川货啊,昨天才到的,花色最新,谁要买啊——”
有一个老婆婆花了几个银子买下了,那汉子又拿出一幅绣屏,几条古玩来,一边唱着,
一边胡言乱语,说这花瓶又是隋炀帝遗物罗,那个瓷盂又是唐明皇的御物罗,那些闲汉也七
嘴八舌起跟着凑趣。
过了一渐会,围着的人渐散了,那汉子把货品一件件又收回箩筐,这时一个胡子花白的
老翁和他闲聊上了。
那老翁道:“何总管——”
那汉子摇手道:“方家二爷,您千分别再这么称呼我啦,我何立被赶出秦府已经五年
啦,那还是什么总管不总管的。”
老翁道:“近来生意可好?”
何立唉了一口气道:“别说什么生意啦,反正这口苦饭吃也吃不饱,饿也饿不死,想当
年我何立在丞相府里当差,东街西巷那个不买我何立几分贴?唉——”
老翁道:“我说何总管你也太刻苦自己啦,就凭你在秦公馆里当了那么多年差,说怎么
也该有点积蓄啊,何必风吹雨打地契这种苦?”
何立道:“唉,这个您就不知道啦,当年我何立得意的时候,只怪我生性仗义疏财,左
手来右手去啦,那有一个子儿有余?”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俊美无比的佳公子走了近来,这公子长得好不俊美,端的是貌似潘
安,神如子都,身上也穿得极是华丽富贵,那老翁悄悄道:“老朽在临安也住了几十年了,
怎么从未就没有看过这公子,不知是那家的少爷?”
正说话,那少年踱了过来,他目光在何立的竹箩筐中一扫,忽然目光落在一块玉牌上
面,他的脸上露出又悸又喜的神色——
何立瞧他瞪着那块玉牌,便拿起来道:“公子爷,可要买什么古玩奇珍?小人这里全是
正宗隋唐宫中的遗物,价钱保险公道……”
那公了就伸手接过那玉牌,对着阳光仔细瞧了一会,只见那王牌通体透亮,正当中刻着
一个大“佛”字。
那公子紧握住玉牌,迥目四顾了一番才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何立陪笑道:“这个吗,本是唐明皇年间留下的古董,若是公子要的话,就算十两银子
吧。”
那美公子瞪了何立一眼,忽然低声道:“我出你一百两银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何立吃了一惊,但他究竟在秦太师公馆里当过总管,大小场面也经过一些,只啊了一两
声,便连忙挑起担儿跟着那美公子走。
那美公子转了两三个弯儿,到了一条静僻的胡同,这才道:“这块玉牌你是什么地方得
来的?”
何立吃了一惊,迟迟不言,那公子从怀中掏出个绣囊,取出一本钱庄的银票,撕下一张
来,上面写着:“凭票即付来人纹银一百两。”
何立鼠眼一瞟,巳看清楚那银票是临安“万字钱庄”的票子,万字钱庄在临安是最大最
靠得住的钱庄。
何立当下吞了两口唾沫,这才道:“公子爷,小人何立原在秦太师府里做总管,只因得
罪了三姨太,这才被赶出来的,也不瞒公子说,这玉牌也不是什么唐明皇什么的,那是小人
在秦府里拾来的——”
那公子脸上露出一丝惊色,但随即向道:“怎么拾到的?”
何立望了那张百两银票一眼悄悄道:“那一年,秦太师宴请他的哥哥和一个来自西域的
大和尚,结果——”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结果第二天那两人都死在府中的秘室中,是我何立偷偷把尸体运
出去埋却的,而这玉牌儿就在那尸体身旁拾来的——”
那俊公子睑上现出无可形容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把那玉牌儿往怀中一塞,把银票交给
何立,快步走开了。
何立眯着一双鼠眼,恋恋不舍地捧着银票看了又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张银票指叠整
齐,放在贴衣袋中藏好。
他左右望望无人,天空日巳正中,正是炎炎有如火烧,他掏出那条比抹布还脏的汗巾抹
了抹脸,然后挑起竹担儿。
转出那条僻巷,他三步作两步地快走回家,上午还要更热哩,有这一百两银子,今天还
要再做什么生意?
黑沉沉一片,看不清楚是小树还是野草,风吹起,月亮从云堆中露出,惨淡的照在那狭
窄多草的路面上。
“沙沙!”“沙沙”有人从路的一头向这边走来,昏暗的月光,映着长长的影子,渐渐
地近了。
那人身形高大,鬓发苍然,他看了四面都是漫草野坟。不由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前去,
口中喃喃道:“这墓园好大,如果今夜找不到宿地。就得与这群孤魂野鬼同眠了,老萧呀老
萧!你一生出生入死,也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这身宿众坟,与野鬼为伍倒是从未有过的经
验。”
他苦笑了一下,举目仰望前方,黑黑地似乎并无边际,他心一横暗忖:“就是走到大
亮,终不能在这鬼气森森之地宿下。”
老者一提气,又一步步前走,起足虽然甚是缓慢,可是一跨就是数丈,这正是上乘轻功
“云梯步”,如果此时有行家在旁,定会为他这身功力大大乍舌不止了。
忽然,他脚下一绊,身形自然退了半步,右手似乎慢不经意地在胸前划了半个圈子这招
可敌可攻,劲道含而不发,端的是一付高手身法。他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块木牌,他只顾赶
路,是以并未注意到。
那老者不由好笑,他仔细看看木牌,只见上而刻着:
绿林十三奇之冢。
散手神拳范立亭。”
他一呆随即恍然大悟,那木牌上字迹,一勾一划力透木背,仿佛如利刃所刻,那老者睨
着木牌,想起自已这个生平的劲敌,数十年来恩怨怨怨都涌上心头,他放声大笑,震动得四
周野草晃晃而动,良久,他低声道:“范立亭,散手神拳好指力,这十三个贼胚都吃你宰
了,老范这手你干得真帅啊,我萧一笑一生从不服人,对你老范……老范倒是有点佩服。”
他边走低说,心中伤怀不已,这是发自他心底的话,完全是英雄相惜的情感,要知当年
萧一笑狂各震天下,后来在鬼牙谷与散手神拳范立亭过手,千招之内失手败了一招,于是一
气之下隐居三十余年苦练武功,后来重出江湖,最大的目的便是找范立事再战,不意范立亭
被青蝠剑客所伤,再以重伤之躯力毙绿林十三奇,终于力竭死在终南山铁马岳多谦隐芦之
前。
萧一笑为此事大为遗憾,不意今夜路过“谢家墓园”,竟是当年范立亭力毙十三奇之
处,他想起范立亭一生豪气干云,但知为人之事勇往直前,不由吐出胸中久已蕴藏的话,其
买范立亭死了已八九年,尸骨早寒,如果地下有知,得知这个强敌,竟然为自己之死而惜,
也该含笑瞑目了。
忽然天色一亮,笑震天南萧一笑藉着月光一瞧,这荒草园的尽头,原来是一条通往林子
的小路,他略一沉吟,举步便往小路走去。
笑震天南武功自成一派,昔年江湖上除了武林七奇外,便数他与范立亭武功最高,萧一
笑之师乃是南荒百蛮和尚,相传着昔日与达摩祖师论经论剑,结为至友,他年近百龄,这才
收了萧一笑这个徒儿,自是倾囊相授。
笑震天南萧一笑快步走入林中,忽听闻林中嘈嘈杂音,远远之处火光明灭,他心中大
奇,不由暗自戒备,。在林子中转来转去,终于接近火光,只见一大堆人高高矮矮,席地而
坐,少说也有几十个汉子。
萧一笑扫了一眼暗忖:“这些人一个个江湖气重极,怕是什么帮会开会,只是北方除了
天豹铁龙二帮外,再无其他帮会,再说金人统治北方,镇压武林帮会不惜余力这些人到底是
何来路,老萧倒要瞧瞧。”
他念头一定,便伏身树后,窥探众人言谈。
这时正是南宋初年,宋高宗渡江在临安做了皇帝,局促于江南之地,却把北方大好河山
送与金人,还奉表称金主为君长,天下人民法于朝廷懦弱都是愤愤不平,宋朝积弱已久,对
于金人畏之若虎,对于少壮军人渡河北伐的雄心,反而处处阻止,当年御前都统制岳元帅岳
飞,便因欲直捣黄龙,迎徽钦二帝,而为朝廷以莫须有罪名处死,天下百姓愤怒之余,不但
对于金人残暴恨之如昔,对于朝廷不辨忠良,也是大为失望,于是忠义之士,纷纷投入帮
会,企图重振国势。这萧一笑二次出道一直在北方行走,后来知道范立亭已死这就又息身林
泉,而在金人铁骑下也做一些锄暴安良之事,是以与飞豹天龙二帮,略有交情。
那群汉子七舌八口的似乎在商量一事、最后一个老年的人站起来道:“咱们就这样办
了,这小子武功更高,再强也敌不住咱们八大高手的围攻,将这小子宰了,尸首就投在前面
深潭中,这潭中鹅毛不浮,老小子要找他徒儿到那去找呀!”
萧一笑生性火暴,听得这许多人原来在谋一个人,不由火往上冒,暗暗骂道:“这般人
怎的这等无耻,八个人想去打别人一个,还大言不惭无毫羞愧之色,这事让我老萧撞着了可
要伸手管一管。”
他正要现身去打众人一顿出气,忽然背后树叶微响,笑镇天南何等功力,身形微微一
转,只见身下树叶丛中伏着一个少女,正在凝神听着。
那少女见萧一笑回头,向他微微一笑,示意不要惊动,萧—笑暗暗惭愧忖道:“这少女
多半早就伏在树上,我来时竟然没有发觉,看来这少女甚是乖巧,适才定是听得出神,是以
弄动树枝。”
那汉子似乎事已决定,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个矮子道:“这事虽然得手容易。可是后
患无穷,如果一个不好露出风声了,那小子已是这样厉害,老的更是可想而知了。”
另一个中年汉子道:“泰安镖局替李大人押运至金国的一批宝物被这小子劫去,害得兄
弟家破人亡,这仇怎可不报,管他是什么天皇老子,我老王也不怕。”
众人七口八舌的听说自己所受之恨,萧一笑暗暗奇道:“镖局的也出手了,这人不知是
何来路,会和这许多人结下大仇。”
忽然一个壮汉高声道:“如果擒住这小子,俺可要砍他第一刀。”
他语声方止,一个瘦汉阴阴道:“王总镖大,秦寨主武功虽高,依兄弟瞧来也未必是那
人敌手,兄弟倒有一计……”
瘦子话尚未说完,那壮汉已气得哇哇叫道:“通天神猿,你说老子不成,咱们先比比
看。”
那瘦子只是冷笑,最先说话的老者道:“咱们不要未见敌人先就自相拼斗,通天猿王老
师,依你说有何妙计。”
那通天神猿缓缓道:“听说少林寺和尚们为了一事倾巢而出,那小子前天在咸阳道上伤
了一少林俗家弟子,所以嘛,咱们可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那老者大喜道:“王见此计大佳,那小子师父威震武林数十载,咱们把杀他徒儿的事栽
在少林和尚身上,让他们去斗斗。”
萧一笑忖道:“不知是何方高人弟子?”他瞧瞧不耐烦了,心想横直是明晚的事,此时
倒不如去找地方睡它一觉,他正待从树梢上跳走,忽然那老者沉声道:“这是死的约会,不
见不散,各位老师请便。”
众人纷纷拱手告别,那老者待众人走尽,冷笑声,喃喃道:“剑神胡笠独霸关中几十年
之久,无人敢捋其须发,明日老夫倒要动动。”
他边说边走,不久便越出林子,萧一笑大吃一惊,随即偶然一笑,暗道:“原来是胡笠
徒儿,有这样的师父,也用不着老萧插手了。再说,我还有天大的事要办。”
他向那身后树上少女挥挥手,身形几起几落,便消失在黑暗中,那少女急声道:“老伯
伯请停步,晚辈有话相告。”
远远传来萧一笑的回答:“既是胡笠的弟子,我老萧管得着么?”
那声音中气极足。虽然身在远处可就字字清晰异常,那少女一急,脚下踏重了些,折断
一根树枝,身子住下直坠,她连翻几个筋斗,这才缓缓下坠之势,轻轻落在树下。
那少女双眉紧皱,似乎有极不易解决的心事,她倚在树上,心中想道:“好不容易碰到
这样的高手,看他那样子分明想助我们的,可是不知怎的,突然撒手一走,看来他好象和胡
大侠有饥似的。”
她胸中极是不安。反来覆去的想着法子,可是一条也不管用,最后她生气地喃喃道:
“李琼啊,亏你还被人称为才女,一个计较也想不出。”
她那知道笑镇天南昔年为了好友罗信章老镖头被杀,大怒之下怀疑到胡笠身上,这就直
闯胡家庄,与武林七奇之一雷公程骤然对掌败了半着,是以胡笠一直耿耿于怀。“笑镇天
南”一生血性,就是有时气量过于狭窄,是非之间看不分朋。是以一听是胡笠弟子,便一走
了之。
那少女想着想着,忽然坐下身来,她心道:“我就坐在这里等他。劝他别走这条路,他
那性子是一定不肯听的。我就拖着他不让他走。哟。不成,一个女孩子拖。一个少年男子那
成什么话?”
忽然背后一响,她一反身,什么也没看见,她默默想道:“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骄傲
些。我才说了几句气他的话。他就一怒而走,哼,面上别装得那么冷冰冰的,其实心里呀…
心里呀……”
她脸一红,喃喃自语道:“其实他心里一定也会说“李琼!李琼,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女
孩子!’”
她想到这里,不由眉飞色舞,可爱的笑容慢慢布满在她俏丽的小脸上,她转念又想道:
“这些人部是北方武林新起强人,他武功俊极啦,可是怎样也打不过这许多人,爸爸又不在
家,怎么办啊!”
一时之间,开朗的小脸上,眉毛又深深凝聚起来。夜风袭袭吹着,她衣衫单薄得紧,她
一纵身跃上树枝,手脚并用了树梢。只见原先挂在树叶密茂处之外衣,竟然不翼而飞,
她大惊之下又找了好几遍,心想自己未曾离开过这树,竟会在不知不宽波人做了手脚,
这人功力之深,真是高下可测了。
她忽然哦的一声,暗忖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她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就如盛开的花朵一股。“是他跟我开玩笑来着,我就假装不知
是谁,先骂他一番再说。”
她开心极了。脸上却装得甚是愤怒骂道:“是那个小贼盗了我的外衣,要不乖乖送将上
来,本姑娘可要……可要他好看的。”
她本想说“本姑娘可要他小命”,后来想想不妥,便改变了语气,忽然背后一个漫不在
乎的声音道:“小姑娘,你生谁的气呀?”
那少女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笑嘻嘻立在那里,那少女似乎识得他,怒
声叱道:“小贼,原来是你,不对,你那有那高本事?”
那青年头上蓄着长发,将整个面孔遮住了大半,闻言丝毫不气,笑着道:“谁敢欺侮美
丽的小姑娘,又是那不知好歹的阔小于么?”
那少女怒叱道:“喂,躐塌鬼,你再乱说,瞧我打不打你。”
那青年笑道:“咦,你衣服怎么会挂在树上?”
少女闻言向上一瞧,她那衣包好生生挂在原处,当下惊道:“是谁!是谁!喂,你瞧见
么?”
那青年道:“你问我是谁挂上的么?这个,这个……看见是看见的,不过,不过……”
他慢吞吞磨着,少女不耐道:“躐塌鬼,你敢卖关子?”
那青年笑道:“不敢!不敢,刚才我在树后见着一个俊秀少年,他向我招招手道:‘这
位姑娘身上好香。’我便道:‘你不瞧,那树上挂着她衣服么?你去嗅嗅她衣服也是一
样。”
那少女脸上一红,连摇手阻止道:“别胡说八道。”
那青年道:
那人问我道:“我可以么?”我道:‘这姑娘心地又好,人又大方,有什么不可以。’
他一跳上了树,取了衣包就走一转瞬就跑得无影无踪,这人原来会仙法的。”
少女又急又怒道:“躐塌鬼,你凭什么替我作主,我要不是看你可怜,老早……老
早……”
那青年道:“小姑娘别气,衣服不是好端端还来了?”
少女恨恨道:“一定是你捣的鬼,喂。躐塌鬼,你会武功是不是?”
她虽然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是一百个不相信,那青年道:“会的会的,姑娘你瞧。”
他说完便毛手毛脚的向空虚打了几拳,那少女见他脚下轻浮,发拳无力,还神气的摆着
架子,不由掩口失笑,把一腔愤怒消去不少。
那青年道:“这不是武功么?”
少女笑道:“是的,这是最高深的武功,叫着‘躐塌神拳’吧!”
那青年大喜道:“姑娘真聪明,这拳法正是威力绝伦的“躐塌神拳。”
那少女掩口道:“躐塌鬼,我可没空跟你胡拉,喂,我问你,你老是跟着我干么?”
那青年道:“我也奇怪咱们老是相碰,真是大有缘份,只怕是老天爷有意做成的。”
少女听他愈说愈不像话,羞红脸啐了一口道:“躐塌鬼,我好想念你哟!”
那青年见她满脸挪揄之色,心念一动,不由想起另一个人,立觉意兴阑珊,握握手道:
“小姑娘我走啦,衣服穿上当心着凉了。”
那少女和他遇到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在无聊之际,他便跑来天南地北的瞎聊一通,替她
解闷,而且脾气甚好,从不生气,是以虽则见他衣衫又脏又破,心中并不十分讨厌于他,这
时和他胡扯得有趣,她是小孩心性,心中担忧之情大是减少,忽见他要离去,竟然有点不
舍。
那青年慢步走开,少女叫道:“躐塌鬼,你倒是好心肠,只是你管别人的事管得太多,
管自己的事管得太少啊!”
那青年一怔止步,回首问道:“什么?”
少女格格笑道:“你看看你自己这样子,头发不梳不洗有几个月了吧!”
那青年神色诡秘笑道:“没有人替我洗啊,如果有人替我洗头梳头,就是在小溪中我也
是愿意的!”
少女脸色一变,晕红双靥,暗暗忖道:“这人倒是神通广大,难道前几天我替岚哥洗头
的事被他瞧见了?”
那青年见少女忽然害羞起来,拔步便走,心中却反覆思量着那少女那句话:“你管别人
的事太多了,管自己的事太少。”
“是的,纵使我管尽了天下不平的事,又有准能管我心中之事啊!八年了,我一次也没
回家看看爹爹妈妈及大哥,还有三弟四弟,你们想不到你们二哥会变成这样吧!”
他苦笑的着进,渐渐地,那挺直的腰部微微的弯下,他感到在心房上有窒息的味道。月
光,凉风,长长的影子,在林子的深处已……”
天色亮了起来,那大树下的小姑娘,正甜甜的熟睡着,她双手抱在胸前,均匀的呼吸
着,脸上有两淌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露水还是泪珠?
“得得得”!蹄声中还夹着清脆的铃子声,那少女睁开那明亮的大眼睛,跃上了树去望
观,只见一人一骑踏草而来,少女欢呼一声,翻下树来,迎上前去。
那马上的人挺直身子,身上穿得光鲜无比,头顶戴着金盔,马鞍斜斜挂着一剑一弓,那
剑鞘弓背都镶满了光彩夺目的宝石。”
那少女上前高声道:“岚哥,你上那去呀?”
她声音又脆又俏,晨风把它传得老远,比黄莺的啼声还好听些。那马上的人原来是个廿
二、三的少年,他微微点头道:“我往关中去见师父和大师兄。”
那少女道:“岚哥,你赶快走,有好多人要暗算你哩!”
那少年正是剑神胡笠第二弟子林岚,他坐在马上道:“小琼,你怎样知道的?”
那少女名叫李琼,是秦岭大侠独生爱女,当下柔声道:“昨晚我找……找你不着,在这
林子听到一大群人商量要谋你,他们……他们决定在今晚动手,你……岚哥,他们己料定你
今晚过这林子。”
林岚冷哼一声道:“小琼,他们是谁啊?”
“有那开泰安镖头的,有黄河四杰,还有那老鬼大力神王吴明之。”
林岚一勒马缰,翻身下马,傲然道:“都是败军之将,还有脸来见我,我本来准备现在
走,这样说来,倒要等到晚上再动身,好见识一下这般为金人作狗的奴才。”
李琼大急道:“他们人多啊!”
林岚冷笑道:“人多正好一网打尽,免得他们再四处作恶。”
李琼心念一转,她聪敏巳极,是个文武全能才女,当下便道:“机会好啦,咱们晚上一
齐会敌去,现在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好好打架啦!”
林岚道:“依你,依你,不知你心里又在转什么鬼念头儿。”
李琼吐吐舌头道:“岚哥,我下次不再惹你生气了,我……我每次每次气你,其实都是
很不应该的。”
林岚笑道:“小琼,我会生你的气么?这世上除了师父,我便只听你的话。”
李琼见他真情流露,不禁甚是激动,她眼圈一红道:“岚哥,我也是一样的。”
林岚忽然一摸马鬃道:“咱们先到别处去,那般坏蛋如果见着咱们,恐怕会吓死的,如
果他们现在开溜,晚上便没好戏了。”
他侃侃而言,这种狂言他口中似乎如数家常一般稀松,李琼听得怔怔入神,抬眼一看,
见他满脸自信,她心中大为倾慕,竟然不觉他的自狂。
蓦然后面一个不在乎的声音接口道:“那也不见得这般容易。”
两人闻声回头,不远处站着一个青年,正是那肮脏的青年,林岚道:“阁下有何指
教?”
他虽则傲气凌人,可是倒底是名门子弟,出言自有分寸,那青年一付茫然的样子,李琼
道:“岚哥,这人什么也不懂,咱们别管他。”
林岚奇道:“小琼,怎么你认得他?”
李琼道:“我在路上碰到他的,这人疯疯颠颠一天到晚瞎说。”
林岚哦了一声失笑道:“原来是疯汉,我倒认为他是武林高手,不然怎会口出狂言?”
李琼瞧着那青年,只见他仍然为木然站在那里,她心地甚是善良,对于这人颇为同情,
心中对于林岚傲气虽则不满,可是当他一瞧到林岚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黄金的盔甲,华贵
的衣服,就如临风玉树一般,这正是千千万万个少女心目中的偶象,不由大为仰慕,一句不
满的话已说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那青年忽然冷声道:“那个老家伙要在林中那路上撒下蚀骨散,信不信由你。”
他说完转身便走,林岚身形一动赶上前去,李琼急道:“岚哥。别动手,他不会武
功。”
林岚哼了一声,垂手让开,李琼见林岚听她话,心中大是喜悦,走上前挽着林岚,那青
年—言不发地走了。
李琼道:“岚哥,你把剑法再教我一遍,免得今晚临时抱佛脚,一招也记不上。”
林岚道:“咱们到前面去,别让别人瞧见了。”
两人走到一处林外密茂之地,林岚指点李琼胡家剑法,李琼甚得胡笠宠爱,是以特许林
岚传剑。
李琼练了几遍,那精微之处却是不能领悟,林岚又比又划,李琼只是学不会,要知胡家
划法何等神妙,林岚在剑道上浸淫十余年,犹且来能全得其真髓,这李琼年纪小小仗着大资
聪敏,武功虽则不错,可是如果练起这种高深武功,却是进境甚慢,而且她并不十分专心,
心中早已盘算好计较,只是装得不能领会,东问西问拖着时间。
林岚目幼既为剑神胡笠收为弟子,胡笠富甲关中,是以从小就养成一种雍颐指使之气,
除了对师父和小情侣李琼还存几分顾忌外,其余简直放目天下无一人在他眼中,是以一出道
来,遇着不平的事便管,终于和北方武林众人结下梁子。
李琼这个平常千机百伶的小姑娘,突然变得十分笨拙,心中大是不耐,可是又不敢出口
相责,李琼整个下午都在练剑,似平专心已极。
直到傍晚,李琼把剑往地下一丢,对林岚道:“岚哥,咱们从早练到现在,该吃一顿好
和老贼们拼斗。”
林岚如获大赦,忙道:“是啊,这封法本就难练,何况!何况待会你只要替我监视众
人,不必要你亲自动手。”
李琼笑道:“岚哥真亏你,这般高深的剑法竟被你学会。”
林岚听李琼赞他,心中大感得意,李琼取下干粮袋,拿出两块牛肉生火烤熟,林岚饿了
一天,很快便吃完了一块,李琼食量向来很小,用手撕了几块烤得焦黄的吃了,便把那块也
递给林岚。
李琼忽道:“太阳下山后咱们便隐身树上。”
林岚嗯了一声,李琼柔声道:“岚哥,我爹爹在山上闭门练功,我一个人寂寞死了,我
也跟你去关中见见胡老伯伯。”
林岚喜道:“那可好啊!我师哥也要回去,他久走江湖,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我平
常不好意思缠着他讲,你一个女孩儿只当是爱听故事,缠他讲他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李琼见他年纪已经廿多岁,可是还存孩子脾气,心知他在胡笠羽翼之下,对于世事知之
甚少,是以颇为天真。
李琼笑道:“好啊,我最爱听故事。”
她说完便靠在林岚肩上,林岚嗅着她的发香,李琼忽然一伸手疾若闪电点向林岚胸前,
这正是人体中昏睡之穴,林岚万万想不到她会突然下手,一声未哼便昏倒地下。
李琼轻轻扶他睡下,她目光中充满了喜悦,看着那张白晰俊秀的脸孔,心想等他醒转过
来已是天明,那群狐群狗党定然走了,岚哥虽则生气,可是事已成实,他对自己又甚为纵容
爱护,定然不了了之。
她愈想愈是得意,看看林岚安祥的面容,高贵的风度。心中默默想道:“一个是这样幸
福,一个却是那么潦倒。”显然的,她一个人坐在这深深的暗林子,不由又想起那个陪她聊
天的流浪汉。
她和林岚隐身所在之地甚为隐秘,是以不怕被人发觉,她口中轻哼着小调子,将外衣盖
在林岚身上。
天色巳经全暗了,突然林中呼啸之声大作,好象已经有人动上了手,她好奇心大起,而
且自恃动作轻巧,又重施故计,轻轻地踏上一株大树。
她先找到一大片叶子隐身,然后,便轻轻拨开枝叶,只见远远处火光明亮,把那块大场
照得通明,场中七八个围攻一个人,那人从容不迫,手起脚踢,嘴中还不时揄说上一两句,
李琼虽想听不清楚,但见那围攻的众人暴跳如雷,心知定是嘻笑骂人之话。
又过了半晌,那人似乎已经不打得耐烦,招式渐渐锐利,李琼瞧了半天,这才瞧清楚那
围攻之诸人正是日里在这林中商量的众人。
她愈看只觉那被围攻的人身形甚是熟悉,那人用黑布包住面孔,手中连施绝招,不一刻
便把众人一齐点到,他搓搓手,清啸一声、向李琼这边走来。
李琼听他啸声,忽然忆起这人,等他走得近了连忙跳下,结结巴巴叫道:“喂,你……
原来就是……就是躐塌鬼,你功夫真俊……真俊呀!”
她万万想不到一个又肮又不惊人的流浪汉,竟是一个武林高手,那人见她从树上跳下,
也是一惊,伸手拉开黑布,头上脸上依然是又乱又脏。
李琼道:“你干么……干么要打扮成这样,你瞧我……我师哥穿得那样整齐,不是令别
人看起来比较舒眼吗?”
那人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既知道我会武功,咱们缘份便完了,你得好生劝劝那小
子,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错,可是到处树敌,一定会栽在别人手中。”
他沉声说着,李琼凝神而听,只见他双目炯然放光,她心中一动,自作聪明地道:
“喂,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伤心事,才会这样的。”
那青年耸了肩道:“是啊,象你这样的姑娘不喜欢我,叫我怎么不伤心?”
李琼嗔道:“别胡说,喂,你到那去?”
那青年道:“四海为家,天地为芦。”
他说完忽然想起自己这八年来当真是以天地宇宙为家,不觉悲从中来,口中却说道:
“告诉那姓林的,贼党都收拾了,要他好好跟他师兄学一学,不要师父本事没有学到几分,
比师父还狂。”
他微一沉吟,看着前面茫茫的黑暗,心想自己是个惯与黑暗为友的怪人,也不理会李
琼,展开轻功飞跑而去。
曙光乍现,天明了。
四野茫茫,轻风缓缓地吹拂着,“躐塌鬼”做完了这件事,心中顿时又空虚起来,天上
有一只鸟儿振翅飞过,他抬起头来,那只鸟在空打了一个圈儿,又飞了回来,清脆地叫了一
声,立刻林中又飞出了一只鸟儿,于是两只鸟儿比翼飞去了。
他百般无聊地缓缓踱着,轻风把他褛褴的衣衫吹得飘飘然,但是他的心却沉重得了无飘
然之感。
最后他坐在一块大石上,眼前有无限的明媚景色,鸟儿的啼声轻盈盈于耳,于是他正经
地对自己说:“良晨美景,风光明媚,一方啊,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唱吧!高声唱吧!”
于是他当真象是快乐了许多,阴霾从他的脸上退去,他快活地唱道: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看剥莲蓬。”
一片田园怡然之乐扬溢在他深厚的歌声中,但是当他唱完了最后一个字,他又兴味索然
了。
于是他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一方啊,你这是骗自己罢了,你的欢乐都是欺骗自己的
啊,你真正的欢乐早就过去了啊……”
这个落泊江湖的青年人正是铁马岳多谦的次子岳一方,自从当年首阳山一战铁马连败青
蝠金戈后,白冰随着她的父亲白霜离去,他从白冰那美丽的眼光中看到了那温柔多情的光
辉,然而那光辉却是落在大哥芷青的身上,而芷青却是浑然未觉,这一离别,白冰一方和卓
方三人都只留下一颗碎碎的心。
岳多谦是个极为通达的人,他知道一方卓方自幼住在深山中,他们的感情是世上最纯真
也是最完整的,一旦遭了打击,那也是完全的破碎,绝非的居深山中清溪白云所能治愈的,
于是他对孩子的希望游历江湖并不反对,他知道只有江湖上磨练,才能让豪气来弥补这孩子
破碎的心。
一方默默地坐着,朝来的清凉沁润着他的感觉,于是他昏昏然感到一丝睡意。
蓦然,一大堆人的交谈声惊醒了他,他不禁专心一听,只听得许多人交谈着走进了来。
“……在金狗占领下,咱们练武人上不能保疆卫土,下不能安民靖乡,已经是十分惭愧
的了,偏偏咱们中间还有不争气人,为了屁大的事争得面红耳赤,委实太不成话了……”
“所以俺就万分赞成这次的河洛豪杰大会盟。”
“有四川唐家和河北谭门出面发起,我想便是平日那些自命清高的宿隐也不得不出来
吧。”
“嗯,那还用说,不过唐谭二人都无意于盟主之位,听说他们已商请了更了得的前辈做
盟主,可不知是谁?”
“还有这次咱们请了岳君青少侠夫妇来见证,这声势可谓浩大非凡了,现在就只等岳大
使夫妇来临……”
那伙人谈着走了过去,一方呼的一下跳了起来,“岳君青”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如雷轰
顶,霎时之间他象是想起了久已遗忘的往事,那些逝去的欢笑,眼泪……他不见君弟已经八
年了啊……。
于是他匆匆爬起身来,跟着那一伙人走去。
那一伙人边走边谈,看来全是江湖中豪杰之士,他跟着众人走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林子,
昏天黑地地转了十多个圈儿。豁然开朗,眼前一亮,现出一个极大的房屋来,一眼看去便知
是个大厅堂。
远远就听见大厅中嘈杂之声,显见厅中已有不少人在,一方一言不发跟着走向大厅,厅
门站着两个人,一见这伙人,就笑道:“郭老大,现在才来啊!”
那为首之人道:“不算迟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说着向后指了指,一方连忙上前几步,那管门的以为一方也是那什么“郭老大”的兄
弟,便一句一个“久仰”地把他们迎入厅内。
一方进了大厅,在角落上坐了下来,他仔细打量四周,只见前台一排席位,正中的空
着,右席上座着一个身着大布衫子的老儒,从众人的谈话中,他得知这老儿便是四川唐家的
掌门人“儒侠”唐若江。
唐门的暗器功夫在武林中是一绝,一方在江湖上游荡这许多年,也久闻唐若江的大名,
不禁仔细打量了几眼。
左席上座的那个山羊胡子的老叟却是河北的谭清正,河北谭家在武林中是了不起的世
家,当年谭百乐手创“无影七十二腿”,在北固山上只腿敌五豪,从此“谭腿”名满武林,
直到今天,仍是江湖上津津乐道的。
谭清正摸了摸山羊胡子,双手一伸,待众人的鼓嘈声低了下去,他清了清喉咙,缓缓
道:“诸位英雄好汉莫要不耐烦,并非咱们故意拖延时间,实是咱们决定商请的头儿没有
到,咱们怎能开会?”
瞧他骨瘦如柴,声音却是亮如宏钟,众人一听他的言语,静了一会,这时忽然一个高大
健壮的老者走了进来,那老者一步步走上前台,谭清正和唐若江一齐站起身来,躲在角落上
的一方定眼一瞧,不禁大吃一惊,暗暗道:“怎么是他,怎么是他?”
众人一瞧这情形,知道这个老者八成必是大会商请的盟主了,都不禁静静仔细打量——
果然谭清正大声道:“列位好汉,老朽替列位引见这位息身林泉多年的老英雄,笑镇天
南萧大侠!”
“关镇天南”在武林中是何等地位,正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众人呆了一刻,才爆出
轰天般的大彩,中间还夹着一些惊佩的呼喝:“笑镇天南!”
“萧一笑!”
笑镇天南萧一笑望着那如潮水汹涌般的欢呼声,他的心中也如潮浪一般汹涌着,八年来
乌山林乌云为侣的生活,他的心境巳如一湖死水,他的干霄豪气也好轻风晓霭一般消失无
影,但是此刻——
那狂欢的喝声震颤了他枯寂了的心弦,也撩起了他逝去的雄心,激动的泪珠在他的眼眶
中滚动着,他喃喃地说道:“萧一笑啊,八年了,八年了,武林并没有遗忘你,是你离开它
离得太久了,也太远了啊了……”
唐若江轻轻拍着萧一笑的肩头,他紧接着萧一笑的自语道:“是的,萧兄,武林不会遗
忘你的!”
萧一笑高高地举起了双手,他想说几句衷心的话,但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
深深地吸满了气,轻闭上了眼,在那汹涌着的欢呼声中寻找昔日的影子!
谭清正大声地道:“列位英雄好汉,有笑镇天南老前辈出来领导咱们,你们说还有什么
事不成功的?”
众人又是一阵震天价般的狂呼,躲在角落中的一方也深深地为这场面感动了,他虽然年
纪轻轻,他是他完全能够领会萧一笑此时的心情,当年父亲被迫得身败名裂山穷水尽的情景
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他也轻轻地闭上了眼。
萧一笑抑止了自已的激动,他待众人的嘈声稍低,便开口道:“列位英雄好汉,俺是一
个粗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对列位说,只是老朽到今天方才发现了一桩极大的错误,那
就是老朽压根儿不该归隐山林,萧一笑永远是属于武林的!”
在座大多是粗豪之士,萧一笑这几句话正对了他们的胃口,当下又是轰天般喝好起来,
唐若江大声道:“今日国难当头,旁的不说,请问列位,从古到今,有那个朝代的皇帝老儿
让蛮子给捉去的?咱们练了几年武功,不能安邦定国已是万分可耻的了,难道还要为了私冤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杀你地发狠么?”
众都连连称是,唐若江大喝道:“从此刻起,若是再有那个私斗通敌,叫他第一个吃我
姓唐的第一颗毒菩提子!”
唐家暗器威震武林,各种毒药的暗青子更是闻之色变,也只有唐若江能说这大话!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门外惊慌张张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走进来后,对门边几个人一阵指
手划脚,那几人听了立刻也指手划脚地惊呼起来,霎时近门的一大堆人个个都鼓嘈起来。
谭清正大声道:“门边的兄弟,什么事?”
众人齐声嚷道:“颖淮七十二屯汪家的人!”
谭清正等人正在奇怪为什么颖淮七十二屯“八面威风”汪嘉禾还不到,这时一听到这
话,立刻叫道:“那位英雄快请上来。”
那刚进来的是个高大汉子,但是衣衫肮脏,风尘仆仆,一看而知是拼命赶长路来的,那
人慌慌张张地走了上来,喘气道:“我家主人被人害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都叫将起来,颖淮七十二屯的“八面威风”武功
自成一家,手上功夫硬极,怎会忽然让人杀了?
唐若江心中虽急,但仍保持镇静道:“你慢慢把详情告诉咱们一—
那人喘着气息,急急地道:“前天夜里,三更半夜,咱们院里忽然有人跃进来,指名叫
咱家主人出来答话,主人起来后,那人一句场面话也不说,就要主人把‘八面威风’的名头
废了,把七十二屯的力量全让给他,咱家主人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啦,结果就与那人动上了手
——”
他说到这里,由于过份激动,又劳又累,不禁连连咳喘,好半天才继续道:“那人武功
厉害之极,咱家主人竟不是他敌手,说来惭愧,咱们那么多人在场,既插不上手,也没有着
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咱家主人就被那小子给害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唐若江一字一字地问道:“凶手是什么人?”
那大汉道:“咱们无一人识得那贼子,只知是个健美的年轻小伙子,看来最多也不过十
八九岁,却想不到他武功如此神妙,他伤了咱们主人后,旁若无人走出庄院,上前阻拦的全
被他一手一个点在地上!”
众人一听凶手是个少年。不由更是惊奇起来,那大汉说到这里忽然一声哎哟,跌倒地
上。
原来他自从主人遭杀后,便马不停蹄地奔来此处,到这时再也支不住,晕倒地上。
众人中立刻有人上来把他扶起施救,就在众人忙得一团糟时,忽然大门启处,一对青年
男女走了进来,那男的龙行虎步,宛如玉树临风,大的则是明丽无方,有于出水芙蓉。众人
中立刻有人叫道:“岳小侠伉俪到了!”
霎时众人爆出了欢呼声,在那欢呼声中,躲在角落上的一方几乎要一跃而出,紧抱住这
个少年得志的幼弟!
岳君青这些年来在武林中已确立了极高的声望,在小一辈的英雄人物中,他显然是头角
峥嵘的一个,一方望着他那英气毕露的神态,还有他身旁妩媚的司徒丹,他也情不自禁地夹
在人众中喝起采来。
君青谦然地接受着大家的欢呼,他又怎料得到在这其有一个流浪汉正自送给他世上最亲
爱的祝福?
一方在心中激动着,八年的落伯江湖使他的心木讷了,这些日子里他不再想到过去。过
去的辛酸和欢笑都是他麻木的心田中暂时地死去,于是他在心灵上得到了宁静,他不再伤
心,也不会振奋,只是这么游着,荡着……
然而在这一刹那中,他的宁静粉碎了,那些逝去的影子在他的心中复活起来,片刻之
间,千头万绪似乎同时挤入他的脑海,终南山的白云飘过他的心田,茅屋前的小溪流过他的
血脉,父亲的白髯在他颊旁飘拂,母亲的眼泪在他的眼光中闪烁……于是,他的泪水在眼眶
里滚荡着。
他喃喃地轻呼:“一方,一方,你也该回家一次了……”
君青走到厅前,他骤一抬头,只见正中坐着老当益壮的萧一笑,他不觉一怔——
他只是应邀来作结盟大会的见证来宾,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大会商请的盟主竟是八年前
首阳山一别的笑镇天南萧一笑!
但是此时的岳君青已经大非昔比,江湖上的历练使他成熟了许多,他微微一怔后就谈笑
自若地揖道:“岳某何幸如之,能够在瞻萧前辈雄姿,大会之盟能得到萧老前辈为盟主,真
是天下有幸了!”
萧一笑原来对岳家有点不痛快,但是他乃是极其直爽的人,打过也就算了,加上年来的
修心养性,多少已使他那火爆的脾气减去不少,再加上岳君青一见面就老老实实地棒了他一
记,这一来,便是再大的梁子也自先有了几分好感,萧一笑当下呵呵大笑道:“八年不见,
小娃儿都成了大人啦,哈哈。”
君青微微一笑,和司徒丹在侧面门位带上坐了下来,唐若江在萧一笑的耳边说了几句,
萧一笑连连点头,他大声对众人道“各位好汉,八面威风汪老大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仁义大
哥,他虽被人害了不能参加咱们这盟会,但是咱们仍要把他当做咱们中间的一员,待会儿盟
誓一了,咱们第一件事就是替汪老大报仇——”
众人齐声叫好,唐若江道:“莫说凶手只是乳臭未于的小子,便是大大的来头,咱们也
要碰一碰!”
这时候大门一开,又是慌慌张张地进来一个人,众人认得此人,乃是唐若江门下的弟
子,唐若江在前面喝道:“涛儿,怎么此刻才来?”
那人年约二十出头,长得黑黑长长,名叫做方涛,他一闻师父问喝,连忙答道:“师
父……不好啦……”
众人方才听到一桩凶事,这时又见方涛如此神情,都不禁安静下来,方涛结结巴巴地
道:“徒儿在路上,碰见云台钓叟白玄霜白老爷子遭人杀害……”
他未说完,立刻被斗升起的惊呼声所打断,谭清正强抑惊震,举手压抑住群众的沸乱,
那唐若江忽然脸色变得铁青,厉声喝道:“涛儿,难道你就看着白老爷子遇害么?你的毒菩
提呢?你的梅花针呢?他为什么不动手?”
方涛急得头上冒汗,结结巴巴地道:“师父,我……我……”
他话说不完全,心头一急,仰天一交昏跌地上。
众人都知四川唐门家法严峻,唐若江是责他徒儿何以不助白玄霜抗敌,反而私自逃走,
心想这一下方涛可要惨了。
唐江着对昏跌地上的徒弟瞧都不瞧一眼,兀自铁青着脸,谭青正的门下有两人立刻上前
要扶方涛,只见把他才一抬起,地上赫然现出一滩鲜血!
谭清正吃了一惊,一抓上前扯开了方涛的衣衫,只见他的肩背上用一条肮脏无比的破布
包札着,鲜血正从布里渗透出来,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创伤。
唐若江也知错怪了徒儿,连忙上前一阵推拿,方涛悠悠醒来。
唐若江低声道:“涛儿,师父错怪你啦……”
方涛见师父不再责怪自己,心中一喜,两满眼泪差点儿要流了出来,他只觉眼前一花,
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到了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无比忧虑地道:“在下岳君青,可否请教方兄
几个问题?”
方涛一听这美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岳君青,忍不住瞪大了眼望着他……
当白玄霜的死讯从方涛口中传出时,躲在角落中的一方忽然之间,有如巨雷轰顶,呆了
半晌,不知脑中在想什么,这时君青和方涛的问答,一句句送入他的耳中。
“方兄可看清下手之人?”
“是一个俊美无比的少年公子!”
“一个人?”
“是的。”
“那少年武功竟胜得过白老前辈?”
“白老前辈和在下联手力拒,仍然远非对手!”
众人听在耳中,和方才“八面威风”汪老大的事一联想,都不由暗抽一口凉气道:“又
是俊美少年!”
一方心中如火焚一般,他真想跳出来问清楚白玄霜的女儿是否遇害,但是另有一种说不
出的力量阻止着他,于是他希望君青能替他问出来。
挨了许久,总算君青问道:“与白老前辈同行的还有别人么?”
方涛的回答:“没有!”
一方在悲伤和焦急中悄悄吐出了一口气,然而另一个意念飞快而强烈地在他的心田中升
了起来,霎时之间,他听不到大厅中轰轰的问答讨论声了,他那矜持着的平静心里再也无法
保持了,他只有一个意念,他要立刻去找寻白冰,那怕是躲在暗处偷偷瞧她一眼也好,只要
能看到她的无恙!
于是,他猛然拔起身形,在空中双掌遥遥一击,“碰”的一声打开了大门,就如一只大
鸟一般飞了出去。
众人咦声中,君青紧紧握住了司徒丹的手,他颤抖地道:“二哥,是二哥!”
他飞快地一个箭步穿出大厅,他急切地提气高呼:“二哥——二哥——”
然而外面四野茫茫,不见半个人影,他浑厚的内力把他的喊声送出老远,过了片刻,只
在那无垠的远处,隐隐传来阵阵的回声:“二哥——二哥——”
距离首阳山麓的大战,巳是整整八年的日子。唉,八年如此匆匆过去了。
黎明。
林峦起伏着,在蔚蓝的天空中刻划出清晰无比的轮廓,大树木的影子扶疏然地躺在地
上,显得无比的和穆与宁静。
忽然。两棵大树的影子中间那块地上,现出另一个飞快移动的影子,那影子经一枝树枝
跃上另一枝,既使是最细小的枝梢,也不见它分毫扬动,乍看之下,使人觉得那是只蜜蜂一
般——
但是,天啊——那是一个人——
那人轻松地在树梢上奔跑着,连鸟儿都没有惊起一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竟是一个老和
尚哩。
老和尚低头看了看,那些被自已踏蹈而过的细枝,好像没事一般动也不动,于是他绽开
了雪白的胡子,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隐约的怒吼传了过来,老和尚驻足仔细辨听方向。果然不久,
又是一声怒吼,这次可以辨出乃是来自左面。
老和尚一幌身形,落了下来,地上全是些枯干的落叶,但是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毫不犹疑他向左边奔去。只见他身形平稳如墙,但是速度却是快逾奔马,他跑着跑
着,那啸声也愈来愈清楚了,于是他一跃身,又落在一棵大树上,静静向下望去——
这时场中共有六个人,六人中倒有五个是和尚。另一个面貌英俊的少年。那五个和尚一
律穿着青色的僧袍。年龄都在三十出头之间,一望而知正是少林寺的弟子。
此时五僧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正在怒声对那少年吼道:“那么颖准七十二屯的‘八面威
风’汪施主也是你下的手?”
那少年点了点头,耸肩笑道:“不错。”
那高大和尚喝道:“汪施主乃是颖淮地方上的仁义老大,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置他死
地?”
那少年稀松平常道:“我不杀他,我又怎能使颖淮豪杰听命于我?”
高大和尚怒气冲天,方喝得一声“妖孽”,他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扯了他一把,于
是他顿了一顿道:“这个贫僧不管你,自有颖淮豪杰来找你索命,但是云台钓叟白玄霜白大
侠可是死在你手上?”
那少年依然点首道:“一点也不错,又怎地?”
和尚道:“白大侠乃是少林弟子你可知道?”
那少年道:“当然知道,那须怪不得我。”
和尚怒道:“怎么怪不得你了!”
少年道:“白玄霜这老家伙年纪虽大,却是人品太坏,是他想盗取我怀中之物,我才下
的毒手。”
五个和尚齐声沉吼了一声,那高大的和尚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无比,一字一字地道:“敢
问小施主怀中之物可是一面玉牌,上面刻着一个大‘佛’字?”
那少年脸色徒变,抗声道:“是便怎的,不是又怎的?”
五个和尚一声大喝,各自采取了包围之势,高大的和尚仰天喃喃道:“白师叔啊,弟子
们今日替你报仇!”
那少年却是优哉游哉地站立中央,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五个和尚齐声道:“咱们只请
施主把那‘怀中之物’拿出来给咱们看一眼。”
那少年冷冷瞥了五人一眼,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高大的和尚怒道:“笑什么?”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们这批驴要寻的东西就是那什么万佛令牌,不错,这万佛令牌原
是你少林寺的传家宝,可是你们怎能肯定就在我身上?”
那高大和尚道:“所以咱们才要请施主拿出来让咱们看看啊。”
少年面色一沉道:“大和尚这话怎生讲得通,如果我现在说那岳家的‘铁骑令’在你身
上,定要搜上一搜,你大和尚肯么?”
那和尚不料他口齿如此厉害,不禁呆了一呆,他身后另一个矮小胖和尚接口道:“若是
贫僧的确没有做亏心事,便让施主一搜又何妨?”
那少年道:“且不说这个,就算万佛令牌在我身上,也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
和尚奇道:“你说什么?”
少年道:“万佛令牌若真在我身上,我一拿出来,立刻命令你们马上给我滚回去。你们
敢不从么?”
五个和尚不禁听得相顾愕然,他们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少林寺的确有这条规矩,就是
少林弟子见万佛令牌如见极乐师祖!
那少年双眼一转,冷冷笑道:“再说这万佛令牌又怎可能在我身上?我问你们,当年万
佛令牌是何人从少林寺中盗出来的?”
高大的和尚道:“百步凌空秦允!”
少年道:“这就是了,你们何不去找百步凌空?”
高大和尚道:“姓秦的自当年首阳大战后。不见他出现武林,也许已经故去也说不
定。”
少年愠道:“那你们去寻他的坟墓不就得啦,干么一直找我的麻烦?”
五个和尚听得一呆,那少年绕了几个大圈子,结果原来是这么一句话,不禁气得五个和
尚全身发抖。
那高大的和尚厉声道:“施主武功高强,难保不是秦允的……”
少年大笑道:“凭秦允这等脓泡配作我的师父么?”
五个和尚不由又是一怔,那眉清目秀的接口道:“不论如何,今日咱们务必弄个水落石
出,方能甘心!”
那少年道:“如果我不答允呢?”
那声音中又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五个少林和尚齐声道:“那么就只得罪施主了!”
那少年双手一扬,冷俏地道:“各位请吧——”
他那口气完全是让少林和尚先动手的样子,但是就在这时间里,他双臂猛然一伸,捷逾
闪电地抓向那高大的和尚,那高大的和尚大吃一惊,暴退一步,但是他退得快,那少年动得
更快,拍的一声,巳是牢牢扣住了和尚的手腕。
其他四个少林和尚站在眼前,竟似无处插手,眼睁睁望着那少年扣住了高大和尚的脉
门。
那少年豪放地长笑一声道:“如此打法谅你们也不服气,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场!”
他右手一放,竟放开了那高大和尚,这一下反倒使少林和尚得住了。
那少年抖寻打出一掌,叫道:“来啊!”
少林和尚一齐挥掌相迎,那少年掌上一沉,他叫道:“好!大力金刚掌!”
他边叫边转,反手又是一掌拍出,和那矮胖和尚一碰,矮胖和尚退了一步,少年却喝彩
道:“好一招‘古佛慈航’?”
他身向左斜,掌向右推,正碰上那眉清目秀的和尚,“碰”的一声,那和尚又退了一
步,他却叫道:“不错,这招‘普渡东升’有了七分火候!”
只见他运掌如飞,把少林的绝学如数家珍,每一掌总是震退一人,那神情身姿好不潇
洒,直把五个少林和尚惊得倒抽冷气,这少年看来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就算是一生下来就练
武,也没有如此高深的功力啊!
这五个和尚在少林中是“智”字辈,在第一代弟子中也算得是好手的了,这时五敌一,
竟然被打得没放手脚处,而对方却似稀松平常得紧哩。
十招一过,那少年蓦地大喝一声:“好,瞧我的啦!”
只见他招式忽变,完全成了进手之招,霎时之间,满天都是他的掌风指影,乍看之下,
他每出一招都是一发而收,倒象全是虚招一般,然而少林五憎亲身经历之下,则就大为不然
了,只因那少年招式奇怪无比,飘渺虚无之中,却隐隐含有无限内力,就象是双掌上抬着一
座天山在舞动一般,而他的招式又大异一般掌法,看来似指似掌,有时又有一点象是剑术的
路子,一连过了十招,五人连一点边儿也没有摸着。
武学中论掌法,大抵重快捷的掌法,其诣在“轻”,重深厚的掌法,则其诣在“慢”,
但是象这少年手中所施的掌法又快又重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了。
场中五僧怀着惊骇的心情勉力奋战,而在那边大树上的老和尚也正暗自骇然,他喃喃地
自语:“这孩子是谁人的弟子?掌上有如此神鬼莫测的威力?是雷公程景然的弟子么?不会
的,老程毕生没有衣钵传人,那么难道是班霹雷的弟子?……”
他仔细瞧了一会儿,又否定地道:“不会的,班卓的拳势精深雄奇,绝非如此狠辣诡
奇,那么还有谁能调出这样的弟子?”
场中那少年招式愈来愈奇,那一双肉掌时而拳击,时而掌劈,时而指点,似乎对枪戟剑
的招式都有几分在内,少林寺的五个和尚被打得连连倒退,那少年一伸掌,一股强极怪极的
韧劲发出,那正面的矮脚和尚一拍手,却没能抽得回去,他大吃一惊,只好力贯掌心,奋力
一押——
矮胖和尚的背后,正是那身材高大的和尚,他一看情形,便知要糟,连忙一伸手搭在那
矮胖和尚的背上。
那英俊少年微哼一声,手掌一震,立时那两个和尚脸色苍白,于是第三个和尚立刻又伸
手搭在高大和尚的背上。
少年单掌一收一缩,立刻又有一个和尚加入进来,只剩下那个眉清目秀的和尚空在一
边,这少年大喝一声:“你也上吧,否则你们不成!”
他边喝边用劲,只听得“砰”“砰”两声,少年进跨两步,而那四个和尚却倒退了两
步。
那眉清目秀的和尚知道不对,只好一伸手搭在第四名和尚的背,霎时五人内力相融,一
攻而出。
那少年却是笑口吟吟,单掌粘堆着一伸一缩,竟把五个少林和尚的力道一化而为乌有!
这一来可把五个少林和尚差点惊得叫出来,只因这少年不过十八九岁,仅是招式神奇厉
害,说怎么也应该有如此精深的内力啊!
树上的老和尚看得皱了一下眉头,他暗道:“不好,这少年要想一网打尽!”
他暗中想道:“万佛金牌当年被百步凌空秦允盗取后,便一直没有音讯,又怎会在这少
年的身上重现?“不论如何,今日咱们务必弄个水落石出,方能甘心!”
那少年道:“如果我不答允呢?”
那声音中又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五个少林和尚齐声道:“那么就只得罪施主了!”
那少年双手一扬,冷俏地道:“各位请吧——”
他那口气完全是让少林和尚先动手的样子,但是就在这时间里,他双臂猛然一伸,捷逾
闪电地抓向那高大的和尚,那高大的和尚大吃一惊,暴退一步,但是他退得快,那少年动得
更快,拍的一声,巳是牢牢扣住了和尚的手腕。
其他四个少林和尚站在眼前,竟似无处插手,眼睁睁望着那少年扣住了高大和尚的脉
门。
那少年豪放地长笑一声道:“如此打法谅你们也不服气,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场!”
他右手一放,竟放开了那高大和尚,这一下反倒使少林和尚得住了。
那少年抖寻打出一掌,叫道:“来啊!”
少林和尚一齐挥掌相迎,那少年掌上一沉,他叫道:“好!大力金刚掌!”
他边叫边转,反手又是一掌拍出,和那矮胖和尚一碰,矮胖和尚退了一步,少年却喝彩
道:“好一招‘古佛慈航’?”
他身向左斜,掌向右推,正碰上那眉清目秀的和尚,“碰”的一声,那和尚又退了一
步,他却叫道:“不错,这招‘普渡东升’有了七分火候!”
只见他运掌如飞,把少林的绝学如数家珍,每一掌总是震退一人,那神情身姿好不潇
洒,直把五个少林和尚惊得倒抽冷气,这少年看来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就算是一生下来就练
武,也没有如此高深的功力啊!
这五个和尚在少林中是“智”字辈,在第一代弟子中也算得是好手的了,这时五敌一,
竟然被打得没放手脚处,而对方却似稀松平常得紧哩。
十招一过,那少年蓦地大喝一声:“好,瞧我的啦!”
只见他招式忽变,完全成了进手之招,霎时之间,满天都是他的掌风指影,乍看之下,
他每出一招都是一发而收,倒象全是虚招一般,然而少林五憎亲身经历之下,则就大为不然
了,只因那少年招式奇怪无比,飘渺虚无之中,却隐隐含有无限内力,就象是双掌上抬着一
座天山在舞动一般,而他的招式又大异一般掌法,看来似指似掌,有时又有一点象是剑术的
路子,一连过了十招,五人连一点边儿也没有摸着。
武学中论掌法,大抵重快捷的掌法,其诣在“轻”,重深厚的掌法,则其诣在“慢”,
但是象这少年手中所施的掌法又快又重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了。
场中五僧怀着惊骇的心情勉力奋战,而在那边大树上的老和尚也正暗自骇然,他喃喃地
自语:“这孩子是谁人的弟子?掌上有如此神鬼莫测的威力?是雷公程景然的弟子么?不会
的,老程毕生没有衣钵传人,那么难道是班霹雷的弟子?……”
他仔细瞧了一会儿,又否定地道:“不会的,班卓的拳势精深雄奇,绝非如此狠辣诡
奇,那么还有谁能调出这样的弟子?”
他摸了摸白髯,继续想道:“不论从那一点看,这少年绝不会是秦允的弟子,但是除了
武林七奇,还有谁教得出这等弟子?”
于是他一个一个想过来,七奇中他没有见识到的只有金戈一人了。于是喃喃道:“难道
是他?难道是姓艾的?”
这时场中已成了僵持的局面,那少年把五个少林和尚诱上手以后,果然不出那树上老僧
所料,开终长啸一声,掌下内力斗发!
少林寺五僧只觉一股怪异无比的力道从五人联合的内力中穿透而入,那股劲道好不奇
特,似强又似弱,一会儿坚如盘石,一会儿又飘若浮云,五僧在它那一收一发之间,立刻弄
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只听得五人同时大喝一声,一齐把真力提到十成,硬崩而出!
就在这时,忽然一缕人影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飞快地飘了过来,当双方惊觉到那是一个
人的时候,那人已如闪电一般穿入双方夹掌之间。
只听得双方都是一声惊叫,但是双方都无法收回己经发出的掌力,轰然一击,两掌同时
打在那人身上。
不说那少年,单只少林五僧联手拼力之一击,就是非同小可,霎时之间,六个人十二只
眼睛一同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光头长袍,笑口吟吟就如没事人一般,正是那树上的老僧。
这一来,六个人都骇得说不出话来,凭方才的感觉,他们的确感觉得清清楚楚,那力道
硬是结结实实地打在这人身上,但是这人却是毫不在乎,这等功力当其是通乎神明了。
那少年愕了一阵,立刻冷笑道:“我早就知道打了小的,老的就会出来啦!”
那老和尚笑嘻嘻地搔了搔腰眼间的痒,咧嘴道:“孩子你看走眼啦,看仔细老衲这付模
样象是从人家少林寺走出来的么?”
这句话无异说明了这老和尚不是少林寺的,而这少年也着实相信,即使当今少林掌门亲
临,只怕也没有这等功力。
他在脑中一阵盘算,便作了一揖道:“敢问老前辈尊称?”
那老和尚拍了拍袖上的灰尘,似乎十分爱清洁的模样,笑道:“你师父可是姓艾?”
此言一出,那五个少林和尚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他们一听这句话,便知这老和尚所指的
是金戈艾长一,艾长一在首阳山一战,力挫不可一世的青蝠剑客,这事虽已过了八年,但是
在武林中仍是绘声绘影地传述着。
岂料那少年却是极为轻藐地哼了一声道:“艾长一么!哼……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他
的……”
后面的一句他说得极轻,但是那老和尚却是一句一字地听清楚了,他不由心中又惊又
疑。
那少年的脸色在突然了间急变冷酷,他厉声道:“不管你是不是少林寺的,既然伸手要
管这桩闲事,你就会到底吧,哼……”
那老和尚却是毫不生气,转脸对那少林五僧道:“百虹方丈可好?”
少林五个和尚齐声道:“托前辈的福,方丈他老人家法体康健,老前辈……”
他们正要问这老和尚怎生称呼,但是老和尚己知他们之意,莲忙使个眼色,岔开道:
“见着百虹大师可为老衲问好。”
那少年方才一拳打在这老和尚身上,老和尚却象没事人一般,心中不由又是惊骇又是怀
疑,这时他见那和尚整个背艇正对着自已,不由大叫一声:“老和尚,你不动我可要动
了!”
他一面发话,一面早巳奋力劈出一掌,表面看来他算不得暗箭伤人,其实用心十分歹
毒。
五个少林和尚齐声叫道:“老前辈小心!”
他们知道这少年出手如风,知道喊叫提醒已经慢了一步,那知老和尚仍然笑哈哈地望着
五人,右手却看都不看地虚空向后一抓——
那少年一掌飞快拍出,正要拍上那老和尚的背庭死穴,忽然一只手抓向自己的腕脉穴
门,他吃了一惊,顿时一沉斗然向下翻出数寸——
那知那老和尚竟如背后长眼一般,那只手也是跟着一翻,五指所指,全是少年手背上五
个麻穴,这一来那少年不禁骇得脸色大变,急速向后退了一步,任他一身奇门绝学,但也料
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闭目抓穴功夫!
那老和尚却连头也不回地对少林五僧道:“咱们走吧!”
少林五僧正要开口,那老和尚连忙施眼色止住,一面大踏步就向前走,少林寺的五个和
尚也只好跟着他走。
那少年一话不发地望着他们走远,那老和尚一言不发,出去半里路,这才忽然止步,飞
快地说道:“这少年武功厉害之极,只不过经验不足,这才被我一举震住,你们快回去请示
百虹方丈,老纳要先踩明他的底盘子。”
少林五僧齐声急道:“可是敝寺万佛令牌在在他身上啊——”
那老和尚怒道:“你们想死么?那少年潜力更比目下所示强过十倍,便是老衲也来见得
能奈何得了他,你们还不快走,老衲要先弄清楚是什么人能教出如此高手!”
五僧道:“然则老前辈法号——”
那老和尚摆手道:“你们把这情形模样对百虹方丈一说,他就自然知道我是谁了。”
五僧中那身材高大的道:“只因此事太过重要,老前辈既然熟识方丈,想来必非外人,
晚辈厚颜恳求可否就请前辈相助立下擒住此人,以免日后麻烦?”老和尚摇头道:“那少年
真实武功得出人意料,老衲胜他或许不难,但应要生擒他就不易了,而且老衲又不能伤地,
试想万佛令牌在他身上,如不得着他的人,只是打赢了他又有何用?”
少林和尚急道:“这等人便是伤了也不打紧。”
老和尚道:“老衲自从五年前方家坪一战已发誓封剑,不再伤人啦——你们快走吧!”
他话声方了,人却斗然飞走,瞬息不见踪影。
那五个少林和尚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不由相顾骇然,每个人都在心中喃喃狂呼:“五年
前,方家坪,方氏双凶……原来竟是他!”
原来五年前的一个冬夜里,称霸河洛的方氏双凶同时被人用同一方式剑诛了,这两人尸
身一在方家坪的东端,一在方家坪的西端,东西相去整整五百里,从尸上看,那是一人所为
的,那就是说下手除恶之人在一夜之间连宰两人,追杀往返五百里!
是谁人有如此惊人的能耐?
方家坪位于关中,于是众人都以为必是剑神胡笠所为,但是胡笠却公开声明不是他干
的,这一来在武林中曾掀起极大的热潮,事过五年,仍然无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今日这五
个少林和尚才知道,原来就是这个不肯告诉姓名的老和尚!
且说那老和尚离开了少林五僧,立刻又跑了树梢上,从梢尖儿上跳跃着前进,疾比轻风
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只见那俊美的少年仍然站在那儿,这时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米了,红得象一只血轮,金
光从树叶的孤隙中穿射进来,正照在那少年的脸上。
只听见他幽幽长叹了一声,望着那蓬勃的朝阳,喃喃地道:“一天,又是一天,唉,帅
父啊,自从你去了之后,这些生命的日子对我还有什么意义?那美丽的花草,可爱的鸟啼,
淙淙的流水,对于我来说,都象死一样枯寂乏味啊……”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大树上的老和尚发现他的俊目中的滚着莹亮的泪珠。
那少年叹息了一番,忽然转身向林内奔去,树上的老和尚也轻轻地跳了下来,跟踪着追
去。
那少年愈走愈快,他似对这林中小迳熟悉万分,东一转,西一弯,只见愈走光线愈是暗
淡,可想见森林是愈来愈深了。
最后那少年似乎鼓足了全力疾奔,身形有如脱弦之箭,的确正如老和尚所言,方才他以
一和少林五僧为敌时,所表现的武功固然高极,但是和此刻的轻功比起来,显然他方才是受
了经验不足的影响,因为他此刻的轻功已到了凌空飘荡的地步了。
那老和尚仍然无声无息地跟踪着,他见那少年全力疾奔,不禁微急,双足一荡,身形突
然加快,那一刹那间直叫人不敢相信,他的身子似乎斗然被狂风卷起,霎时之间,和前面的
距离立刻缩短了一丈有余。
老和尚微微笑了一笑,心想:“哈,还行。”
于是,他又放慢了脚步。
他心里微微自得地想到:“若是连我都追不上他。那岂不天下武林要让他称霸了不要?
哈哈。”
这时四周形势愈来愈荒僻古怪,似乎是块从无人至的原始地,那少年很快地钻进一个极
其隐蔽的树洞中。
只见那少年缓缓地走着,眼前现出一个芳草凄凄的青冢来。
少年轻轻摸着冢前石碑,那神态充满着敬爱亲切,似乎就在抚摸着亲人的身子一般。
微微的光线照在石碑上,只见上面刻着一行字:“先师胡立之墓”
少年的身后忽然发出一声长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唉,世事如梦,一代武林怪杰,
巨星竟然殒落于斯!”
少年惊骇无比地反过身来,以他的功力,这人竟然走入三步之内不被发觉,这人的轻功
真到了陆起神仙的境界了。
站在身后的,白髯飘飘,赫然正是那老和尚!
少年紧张地慢慢站直身来,那老和尚道:“青蝠剑客是你师父?”
少年傲然点首,忽然之间,一个灵感闪过他的脑海,他大叫一声道:“啊,我知道啦,
你是灵台步虚姜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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