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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疆争雄记》
第一章 蒙面玉姬怜收无名氏
时值隆冬,又下着毛毛细雨。虽是在江南地面,仍然冷得怕人。位处湖州西南数里的乾
元古寺,平素香火甚盛,近日因天冷雨湿之故,寂静异常。到了中午时分,细雨中但见三骑
缓缓驰来。驰到乾元古寺山门,马上的人纷纷下马。
这三人都戴着斗笠,其中两个年轻男子身上披着英雄学,都长得猿臂蜂腰,气宇轩昂。
还有一人却是个女子,身上罩着雪白鹤毛斗篷,脚下登着纤小的鹿皮靴,踢蹬下马之时,动
作虽是敏捷,但仍然优美动人。
他们把马系在山门外,脱掉斗篷挂在鞍上,这时可就见到那位姑娘敢情用一条雪白丝巾
笼住云发,并且把面庞的下半截用丝巾围住,是以只见到她那双细长入鬓的翠眉和翦水双
瞳,以及纤巧挺直的鼻子。但光是上半截面庞,已经美艳绝伦。
他们走入山门,沿着石板路进去,但见苍松古柏夹植两边。一旁还有水池假山,四周种
有各式各样的花卉,浮动着一片幽雅情趣。
这一女二男经过一座小亭时,那个姑娘脚步微滞,向小事注视。那儿有一个蓬头垢面的
人坐在亭边,上身靠着亭柱,双腿却伸出了亭外,因此被蒙蒙细雨打湿腿脚。
这人上边穿着一件破旧的老羊皮祆,下身的裤子甚为单薄,此时因被雨淋湿,都贴在腿
上。脚下一对破鞋,显出十分落魄潦到的样子。
他的头虽是靠着亭拄仰起,但由于头发蓬散,面上污垢不堪,所以到底长相如何?谁也
看不出来。
那姑娘右边的男子道:“这厮八成是个疯子,玉姬小姐请吧!”此人声音宏亮,虽是平
常说话之声,却已震人耳膜。
另一个男子也接口道:“祈兄说得不错,玉姬小姐虽然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但这么一个
疯子却无法帮助!”他的话声柔和缓慢,与常人大不相同。
王姬小姐点点头,轻叹一声,便举步当先向前走去。走了七八步之后,那个姓祈的男子
突然碰一碰并肩而行的人,道:“辛兄瞧见没有?那厮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倒像是病得没有
一点气力!”
姓辛的男子道:“等会儿给他一点银子就是,不过一个疯子就算再活一百年,也没有一
点意思,祈兄以为对也不对?”
正说之时,已到了大雄宝殿前面,那两个男子突然分开绕向殿后,刹时消失影踪。
那位玉姬小姐自个儿步入大殿之内,一直走到佛像的供桌旁边才停住脚步。
转瞬间寺中突然升起嘹亮的钟声,悠扬地响了五下。于是寺内四处出现了不少和尚,不
久,大雄宝殿中聚集了八十余个僧人。这些僧人虽然都讶异地望着那遮住一半面孔的美女,
但没有一人出声询问,很快就排列好,分为两边,当中留出一条道路。
片刻之后,四个身躯雄伟的和尚拥着一个年约五旬的僧人进来。他们在当中的通道走过
时,两边的和尚们个个合十向他行礼。
那个年约五旬的僧人凝目望着玉姬小姐,面上流露出迷惑的神色。他一举手,后面四个
大和尚登时停步。只有他独自走到玉姬小姐面前,缓缓道:“本寺规矩是钟声五响,全寺僧
侣均须集合在大殿中。但贫僧并无下令召集全寺僧侣,这五下钟声的由来,请问女檀秘可得
知么?”
玉姬小姐的眼光一直瞧着每一个进殿来的僧人,此时突然答非所向地道:“全寺僧侣都
聚集在此殿之中了?当真没有一个不到的么?”
后面那四名大和尚其中之一应声道:“禀告方文大视、本寺大小僧侣,一共八十七人,
全部到齐!”
玉姬小姐颔首道:“那么真对不起,我捐助本寺香油五十两,猜想我骚扰之罪!”她取
出一张银票,递给面前那个僧人。
在当时五十两银子非同小可,但正因这笔银子数目巨大,更加令人感到惊诧不解。
那方丈大师并不伸手来接,道:“女檀樾只须说出原因,贫僧如若认为有理,便无须破
费!”
玉姬小姐把银票放在供桌上,道:“对不起,我要走啦!”她果真举步走去。那方丈大
师竟不移开身体,因此她只好停住脚步,不然可就撞到僧人身上。
那僧人双眉一挑,双目中射出光芒,冷冷道:“女植技如不说出原因,贫增决不闪
开!”他说完这话,在他身后那些和尚突然纷纷移动,把当中的通路缩剩两尺宽;这一来她
如果要冲过去的话,势须把那僧人推开,然后还得连闯四关。
她长眉一皱,样子却十分好看,道:“你们是出家人,脾气何必这么执拗?我可不想跟
你们动手……”
那方丈大师突然仰天冷笑道:“女檀樾既敢来小寺生事,定然身负绝技,不把贫增放在
眼内!贫僧只想请教一句,女增挝是冲着贫僧而来?抑是冲着贫增师门金陵甘露寺而来?”
她摇一摇头,道:“都不是,好吧,我把原因告诉老师父你,但你听了之后可得让我出
去!”她不等人家答话,又接着道:“我只是要看一看贯寺所有师父的面貌,实情如此,老
师父让我走吧!”
那方丈大师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要看本寺僧侣的面貌呢?”
玉姬小姐道:“对不起,我不能再奉告了!”
那方文大师口中嘿嘿冷笑,眉头皱了又皱,总是想不出一点道理,目光一掠,忽然有了
主意,道:“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那么女檀樾的面貌也让贫僧看一看如何?”
玉姬小姐眼中射出惊慌之色,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僧人冷冷道:“为何看
不得?”玉姬小姐定一定神,道:“真的不行,你看了之后,立刻就死!”那僧人冷笑道:
“岂有此理?贫僧非看不可!”
那玉姬小姐双眉颦蹙,样子显得既美丽而又楚楚可怜,道:“老师父,请不要迫我,
我……求求你……”她简直是向那住持僧人哀求起来。
那僧人似乎被她哀求打动,神色之间弛缓下来。但突然面色一冷,道:“不行,贫僧如
果就此罢手,人家一定以为我乃是怕死之故!”
他迫前一步,又沉声道:“女植松自己解开,抑是要贫僧出手强行揭开?”
王姬连忙道:“不要你出手,如果你一定要看,我自己动手就是!”她的话声之中,流
露出惊慌之情,似乎生怕对方逞强动武!
那住持僧人大惑不解地凝视住她,他虽然已是出家人,心中没有情欲之急。可是这个神
秘的女孩子实在是越看越美,因此对于她何以一定要遮住一半面庞之谜,怎样也猜想不出一
点头绪。
他道:“女檀樾贵姓大名?是何人门下?”
王姬道:“我姓凌,名玉姬,谈不上是什么人的门下,这句话老师父你大概不相信!请
问禅师法号?”
那僧人点头道:“不错,女擅秘的话难以置信,贫僧法海,系金陵甘露寺第六代弟子,
现任乾元寺住持之职。女檀俄纵然不识得贫憎之名,大概总知道甘露寺这个地方吧?”
凌玉姬道:“甘露寺的鼎鼎大名,我当然知道。但法海大师你让我离开行不行呢广
她的口气之中已表示不识得法海禅师的声名,同时提到“甘露寺”三字之时,虽然加上
“鼎鼎大名”这一句,却显然是随口恭维之言,并无丝毫崇仰敬畏之意。
法海禅师因此心中大感不快,不过这凌王姬屡屡哀求,却又使他有意放弃看她全貌的企
图。他沉吟一下,道:“贫僧请问一句,女檀樾才说,如果看了你的面貌,立刻就死这话可
是当真?”他心中已经决定,假如她回答不是当真的话,就让她离开。只因她到底是个美貌
女子,而他却是一个出家人,假如硬是迫她揭开面巾,到底不成礼统。
凌玉姬毫不犹疑,颔首道:“当然是真的,我从来都不骗人!”
法海禅师气往上冲,冷冷道:“这样说来,女檀樾苦苦哀求之意,竟是为了贫僧的性命
着想了。”他故意讽刺她几句。
谁知凌玉姬居然点点头道:“禅师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法海禅师登时怒形于色,疾跨一步,已迫到她身前三尺内,沉声喝道:“贫僧偏不怕
死,非看不可!”伸手就向她面上抓去。
凌玉姬发急地道:“请不要这样……”话声中仅见她轻快得有如行云流水般绕到法海身
后。她动作迅快绝伦,全殿僧人都看不清她怎会忽然就站在住持大师后面。
法海禅师疾然掉转身躯,目光锐利地凝视着这个奇怪的美女。
凌玉姬眼中流露出惊慌的光芒,道:“禅师不要动手,我……我让你看就是啦!”
法海禅师实在闹不清这个美女到底是真的惊慌呢,抑是故意戏弄他?是以并不置答。凌
玉姬颦敛黛眉,显出一副被迫无奈的样子,忽然间星眼中涌出两点泪光。低声缓慢地道:
“我想杀死你,但你定要迫我这样做……”法海禅师冷冷道:“贫僧不相信列得这么容
易!”凌玉姬含泪道:“那就请你搞起这丝巾吧!”
法海弹师暗中运功行气,护住全身要穴,然后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站住那条缠搭到她
颈后的白丝巾,轻轻揭了开来。
全殿八十余僧人都瞧见那美女的背影和住持大师的面孔,忽见那法海弹师露出十分惊讶
迷惑的神情,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
突然间,法海弹师两眼一翻,咬牙闭嘴,向后便倒。全殿登时一阵大乱,那四名大和尚
疾如星火般扑过去,两个看守住凌玉江另外两人却俯身查看法海大师。其中一个吸声大叫
道:“师父已经归西啦!”
这一声嘶叫,立时把全殿的骚乱都压下去,那八十余名僧人全都鸦雀无声。
凌玉姬见那四名壮健僧人气势汹涌,她虽然早就已经掩住下半截面孔,可是那对葛水双
眸之中,仍然把内心的惊慌凄楚表露无遗。
殿门外陡然出现两人,迅如飘风般急掠人来,转眼之间已超过众僧,纵落在凌玉姬身
侧。这两人落地现身,原来是陪她入寺的那姓析和牲辛两男子。
姓祈的男子洪亮地大喝一声,殿瓦为之震动,众僧但觉耳鼓嗡嗡而鸣。那姓辛的缓缓
道:“哪一个不要命的就动手!”
他说话声虽然不高,但全殿近百名僧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被这阵话声震得耳膜生
疼。
那四名大和尚虽然知道这两人内力造诣不同凡响,能够惜声传力使屋瓦震动及令众人耳
鼓生疼。但此时个个热血沸腾,仇恨填膺。四个人倏地分为两组,分袭祈辛两人。
那四个大和尚身手不凡,拳掌上招奇力猛,而且奋身扑攻,一上手就把祈辛两人迫退七
八步之多。
那个姓辛的稳住阵脚之后,冷冷一笑,道:“祈兄可要兄弟帮忙?”
姓祈的男子洪声大笑,道:“辛兄自家多加保重,兄弟自会打发他们……”
这两人的对话不但针锋相对,甚且出手之时也似是在比赛武功。但见他们齐齐逞勇反
击,迅发数招。只听两声惨叫起处,一边一个大和尚齐齐横飞开去,坠跌在丈半以外的地
上。
凌玉姬自他们现身后,就收敛了惊慌之色,但仍然悲哀地注视那法海禅师的尸体。这时
候被惨叫之声惊动,转目一瞥,急忙叫道:“他们都是甘露寺的僧人呢!”析辛两人听了这
话齐齐长笑,那笑声都是表示不怕甘露寺的意思!
狂笑声中,那姓祈的男子左掌划个圈子,右手一拳从圈中掏出,手法迅快绝伦。那大和
尚既不能闪避,又不能招架,眼睁睁的让对方一拳打中心窝,登时口中狂喷鲜血,身躯飞坠
于寻丈以外的地上。
同时之间,那姓辛的男子双手齐出,使出一招诡异招数,双掌忽拍忽拿,令人眼花缭
乱。那个和他对敌的大和尚登时心神大乱,姓辛的男子底下突然飞起一脚,踢中胯下要害,
当场惨叫一声,人也腾空飞起,跌坠九尺以外的地上。
这两个男子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先后结束了那四个大和尚的性命,看来似乎武功不分高
下。
凌玉姬眼光扫过地上几具尸体,心想这些人刚才还是龙腾虎跃的活人,现在却都变成毫
无知觉的死尸。心中突然一阵惨然,双眼泪水有如珍珠般直掉下来。
殿中八十余僧人个个面色如土,脚下都是有退无进,不知不觉之间,腾出一大片空地。
姓析和姓辛两个男子威风凛凛地环视众僧一眼,姓折的洪声喝道:“你们哪一个去甘露
寺报告的话,可说这五人乃被我祈北海所杀,听见了没有?”
姓辛的男子立刻接口道:“祈兄一个人出尽风头,未免太把兄弟冷落了!”
祈北海洪声大笑道:“辛兄敢作敢为,胆力过人,竟不怕得罪金陵甘露寺,兄弟自然不
敢掠美!”他转面又向殿中群僧道:“这一位是辛龙孙兄,我们都在江湖上走动,不愁找不
到我们!”
全殿僧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人胆敢答腔。
那辛龙孙祈北海杀人之后,意气飞扬,忽见凌玉姬泪珠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不觉迷惑诧
愕地相顾一眼。辛龙孙道:“玉姬小姐何放这等伤心?”
凌玉姬翠眉微皱,长叹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事至如今,我也无须再责怪你们手
底毒辣。不过听说甘露寺的能人甚多,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那析北海辛龙孙两人虽然都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但似乎都不敢违拗她的话,默然跟着她
走出大殿。
在蒙蒙细雨中,他们又经过那座小事,但见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仍然闭目倚往而坐,动
也不动。
他们已走过去四五步,祈北海突然想起来,探囊取出一锭银子,大约有三四两重,扬手
抛在那男子身上。他出手豪阔,毫无吝惜之色。
那蓬首垢面的男子这时动弹一下,睁眼见到那锭银子数目不少,顺手放在口袋里,格目
向那一女两男的背影望去。一望之下,这个毫无生气的男子眼中突然射出奇亮的光芒,墓地
跳起身,向那三人追去。
这时那辛龙孙和祈北海都抢先数步,准备出山门后好香凌玉姬解马取笠。那男子追到凌
玉姬身后,陡然伸手搭住她的香肩,把她身躯扳转过来。
祈北海.辛龙孙听到凌玉姬惊叫之声,齐齐回顾。这两人动作迅快绝伦,目光到时,人
也纵到那男子两边。
那男子瞧见凌玉姬半截面庞之后,眼中光亮早已消失,面目间又回复先前那等呆板和没
有生气。
祈北海和辛龙孙一人扣住那男子一条手臂,暗运内力捏去。他们指上功夫非同小可,这
一扣就算是铁石也得凹裂。那男子登时惨哼连声,疼得头颅直向后仰。一庭玉姬眼中泪痕未
干,此时见了这种情形又例然动心,连忙道:“两位别这样,放了她行不行?”她的一声一
笑,片言只语,俱蕴含着如水柔情,自然有一种令人不忍抗拒的力量。
祈北海和辛龙孙果然放开手,辛龙孙道:“这个疯子本该处死,若果不是玉姬小姐吩
咐,马上就要他的命!”
祈北海道:“不错,目下太便宜了他啦!”
凌玉姬望着那男子,柔声道:“你可是住在这里?”
那男子摇摇头,双目低垂,望着地上。
凌玉姬道:“称这样子会招凉生病的啊?你贵姓大名?是何处人氏?”
那男子仍然垂低眼睛,一言不发,只摇摇头算是回答。祈北海勃然大怒,扬手就给他一
个大嘴巴子。他的手力何等雄浑,一掌过处,但听清脆一响,那男子身躯不由自主地旋了两
圈。
辛龙孙好像不肯让那祈北海占一点便宜,突然一腿踢在那男子屁股上。那男子踉跄直掼
出去,扑通一声,一交跌在七八步外的水池之内。
那水地并不深,只有四五尺水,那男子沉下之后,一会儿就站起来冒出水面,恰好高出
池边两三尺。他似是被他水弄得眼睛作疼,所以不住用双手擦去面上的水珠,又拨起头发,
压干发中的池水。
凌玉姬等三人但觉眼前一亮,原来这个蓬首垢面的男子一拨起头发,抹净脸上污垢,居
然变成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看他的年纪,最多只有二十三四岁。
由于这个变化太大,所以予人的印象特别深刻和有力。凌玉姬是以传惜起这个丰神俊逸
的少年,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不觉伸手摸出一张银票,走到地边,道:“这儿是一百两的
票子,你拿了去就可以好好过日子啦……”
那男子站在水池内,缓缓抬起头来,看一看她手中那张银票,然后再把头抬高一点,望
住她开口道:“承蒙姑娘矜怜,盛意心领就是,银票清收回去吧!”
他一开口又使凌玉姬大感震惊,只因这人不但谈吐典雅,而且态度从容大方,显然属于
斯文一脉,必曾饱读诗书,绝不是疯癫之人。她惊奇地嗯了一声,道:“就算你不肯收下这
一点银子,你也得赶快爬上来啊!是不是?”
那男子苦笑。下,又会低目光。凌玉姬柔声道:“快爬上来,我拉你一把……”祈北
海.辛龙孙闻言一齐跃过来,一人揪住那男子一条手臂,一下就把他弄出油外。
辛龙孙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快说!”祈北海接口道:“你识相的话趁早回答,不
然的话,哼,哼……”
凌玉姐生怕他们又出手打他,甚至杀死他,忙道:“算了,算了,我们走吧厂那男子忽
然自语道:“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呢?”说时皱住眉头,当真是一派苦思冥索的样子。
这个沦落风尘的美少年在自言自语和寻思之时,表情都十分真挚,一望而知出自肺腑,
绝无一丝半毫的虚伪。
凌玉姬等三人无不听人耳中,那祈北海和辛龙孙两人都讶惑地瞪住那个美少年,眼珠不
住转动,显然都在推索内情。只有凌王姬默然摇头叹息,说了一声:“我们走吧!”转身当
先向山门外走去。
辛祈两人连忙赶出去,分别上马,不久就回到城内一家最大的客店福升老店。他们早已
定下三间上房,凌玉姬在居中的一间,祈北海在左边,辛龙孙是右边的一间。
辛折两人把凌玉姬送回客店之后,两人匆匆再次出去,不过却是分头而走。
直到回来,一齐走入凌玉姬房中。凌王姬瞧瞧他们的面色,就失望地叹口气,道;“今
日又白白使两位辛苦了!”
祈北海道:“抱歉得很,我虽然踏遍半城客店,细细访寻,却毫无消息!”
辛龙孙道:“玉姬小姐不可过于焦虑,这湖州府不过是第三个地方,并非最后一次,何
须失望?照我们这个办法严密搜查,天下虽大,总有一日可以踏遍。除非那人已经不在世
上,不然的话,辛龙孙担保给你找到!”
祈北海接口道:“我析北海拼着一生不干别的事,也要陪着小姐继续搜寻……”
凌玉姬听了这些话,细细想了一阵,眉黛稍费,道:“两位这样帮忙,日后不知如何报
答才好,不过我忽然想到,你们这次抛乡别并踏入江湖之中,为的是要在武林中奋发争雄,
如果为我误了前途,实在令我难以安心
辛祈两人异口同声说‘环要紧”,那辛龙孙似是擅于窃伺颜色,立即改变话题道:“今
日上午在乾元古寺殿外那个男子,起初说话之时不似疯子,但后来忽然变得迷迷们俩,竟又
和疯子一般,想起来真令人感到奇怪!”
祈北海道:“是啊,这厮看上去虽似快要死掉的人,但倒也十分捱得住揍……”
凌玉姬道:“我自幼略曾涉猎过医术之道,看他的神情言语,似是患了健忘症。因此他
连自家姓名都记不起来!”
辛祈两人听了恍然大悟,辛龙孙道:“原来他什么事都记不起来,怪不得他跌落地中之
后,忘了爬出来!”
祈北海道:“一个人到了这等地步,生不如死,早知道我给他一下重的,教他早点脱离
苦海!”
凌玉姬道:“他还有得医治,不过也许医好之后比现在还要痛苦!大儿患上此症的人,
有些是脑袋震荡过甚,有些却是受到极大的刺激而致!假如他属于后者,一旦恢复记忆,岂
不更感痛苦!”
辛龙孙道:“这话大有道理,那么说到最后,教他毫无痛苦地死掉也是对的啦!”
凌玉姬翠眉轻蹙,道:“你们两位老是提到杀人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生性残酷
嗜杀的人!唉,今日在乾元古寺大殿上那一场情景,我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说到这里,
美眸中已涌现出泪光。
祈辛两人都不知说什么话才好,隔了一阵,凌玉姬幽幽叹息一声,道:“今日是我有生
以来第一次杀人,这滋味真难受,假如那法海禅师不是出家人,家中还有妻子儿女,杀死了
他真不知怎么办?”
房中的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祈北海突然道:“以前我本来不相信小姐所说凡是揭开你面
上丝巾的人立刻就死的话,但从今日之事看来,却不能不信了!”
辛龙孙接口道:“我也有此同感!尤其是那法海禅师乃是甘露寺派出来独当一面的人,
武功定然相当高强,却也在眨眼之间便自倒毙,实在教人无法不信小姐的话!”
祈北海道:“玉姬小姐既然不肯示知不许窃看全貌的原因,可否惠告如何杀死那个和尚
之法?”
辛龙孙接着道:“祈兄的话正是我心中的疑团,我们分明见到小姐你手不抬身不动,法
海和尚就自行倒毙。而他尸身之上也没有一点伤痕……”
两个人瞪大眼睛,等那凌玉姬回答。凌玉姬转眼瞧瞧他们,忽又移开,黯然遭:“我本
来一直以为你们到后面敲钟,所以来不及赶回来制止那法海禅师的行为,谁知你们都在外面
偷看!这样说来,你们不能算是好人……”
她说到这里,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提高声音急促地道:“你们迫我杀人,我再也不要看
见你们啦!”
祈北海和辛龙孙都显得垂头丧气,又见她十分激动不安,只好悄然退出房外。
翌日,凌玉姬却命茶房去把他们叫到房中,一同商量下一站该如何走法,祈辛两人言炎
之中可不敢再提起乾元古寺之事,当下商量定向嘉兴进发。
凌玉姬坚要由她付帐,赏银一给就是四两之多。祈辛两人在这数日来虽然见惯了她出手
豪阔,但每一次见时仍不免为之惊讶震动。
三人走出店门外,正要上马,辛龙孙忽地沉声道:“那个小子在那边鬼鬼祟祟的不知有
何打算?”
凌玉姬抬目望去,但见一个穿着旧长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大街对面转角之处。正是那个潦
倒不堪的美少年。这刻他虽然不算齐整,但比起昨日污垢破烂的样子已不可同日而语,因
此,更令人觉得他丰神俊逸,宛如玉树临风。
她想了一想,道:“这人不似是低三下四出身的人,今日沦落到这等地步,实在可怜。
我很想设法子把他医好。”
祈北海怀疑地道:“你有把握医得好他么?”
辛龙孙道:“王姬小姐如果想试一试,不妨叫他一道走!”
祈北海听辛龙孙这等说法,连忙改变口风,道:“我早有此意,却怕玉姬小姐不愿意被
此人阻滞了行程!”
凌玉姬道:“我们反正不是赶路,既然两位都同意共襄善举,等我自己去问一问
他……”
她走过去,向那俊美男子柔声道:“请问你已经把名字想出来了没有?”
那美少年垂下目光,轻轻道:“我一直都没有去想过!”凌玉姬微微一怔,又问道:
“你可是知道我们住在此店?这么早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呢?”
这个落魄的美少年神倩一片萧索,似乎不大愿意跟她说话。对于她的问话,只摇了摇
头,算是回答。
这一来凌玉姬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她本是一片好心想替他医治健忘症,哪地知对方
冷冷淡淡的,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我解嘲地笑道:“我本
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只好随你去吧广
她转身横过街道,那个奇怪的年轻人突然间眼中发亮,痴痴地瞧住她的背影。
凌玉姬等三人上马向东面缓缓驰去,出东门走了数里来路,祈北海和辛龙孙一起哼哈作
声,凌玉姬回头望去,只见他们已勒住跨下骏马。她再向后面瞧去,但见那个奇怪的年轻人
站在数丈外的大路旁边。
祈辛两人不约而同地甩蹬下马,齐齐向那年轻人走去。凌玉姬远远望着,只见那年轻人
虽然瞧见祈辛两人汹汹来势,但面上竟没有一丝畏惧之色,不过也不是从容应战的神态,而
是一派漠然无动于衷的神情。这一下倒是大大出乎祈辛两人以及凌玉姬的意料之外。因此祈
辛两人迫到那年轻人身前,却都没有出手攻击。
祈北海皱皱眉头,突然道:“喂,我们给你的银子呢?”那年轻人想了一想,谈谈道:
“都花掉啦!”
辛龙孙口中“啧啧”连声,大表惊讶道:“你的本领倒是不小,一百零三两银子在普通
人已经是个小财主啦,你有什么本领一夜之间花光?我倒要请教一下!”
年轻人缓缓道:“昨天下午我吃了一碗面,又买了身上这件皮袍……”
祈北海不觉提高声音,道:“那样要不了半两银子,但你只换来这么多东西么?”他的
声音本来十分洪亮,这一放大嗓子,连数文外的凌玉姬也听得一清二楚。
辛龙孙也忍不住骂道:“真是混帐东西,你以为日后还有这种发财机会?”这祈辛两人
虽然是浪迹江潮的武林人物,一向视钱财如粪土,但像那年轻人这等花钱法子,当真是闻所
未闻。是以不禁大为生气。
那年轻人一任他们光火责骂,面色丝毫不变,仍然是一片落寞萧索的神情。祈辛两人得
不到任何反应,因此发作不出来,那辛龙孙鼻子中连连发出哼哼哈哈之声,祈北海却连骂数
声“疯子”。
之后,辛龙孙突然又问道:“你跟着我们干吗?”那年轻人淡然道:“那我回转头就
是……”辛龙孙登时大为冒火,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脆响一声,那年轻人跌倒在尘埃中。
却见他缓缓爬起身,不但毫无反抗之意,甚且没有一点温怒之色。
这种人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是以折辛两人虽然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微征,一
时难以决定是过去再给他几个嘴巴?抑是不再加以理会。
蹄声响处,凌玉姬已纵马驰到,道:“你们何必再折磨他?他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你们
又不是不知道!”
辛龙孙颔首道:“这一回我当真相信啦!”
凌王姬下马走到那年轻人跟前,道:“他们刚才还不相信你患上了健忘症,所以那样对
付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年轻人漠然地笑一下,道:“没有关系!”
凌玉姬道:“你虽是记不起从前的事,但现在的状况却像常人一般,这倒是很奇怪的现
象!”
祈北海插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凌玉姬道:“试想他既然和常人一样,自是具
有喜怒哀乐之情。可是他却没有一点火气,岂不奇怪?”
辛龙孙道:“也许他单单就是不会发怒。”
凌玉姬道:“我却觉得他不是不会发怒,而是对世事淡漠到了极点,所以懒得发怒!不
信可以问问他自己!”
祈北海向那年轻人喂了一声,道:“你怎么说?”年轻人点点头,道:“这位姑娘说对
了!”
辛龙孙当真不信,迫近去骄指如戟,指住他胸前紫宫穴冷冷道:“我的手指戳下去,你
立刻就死,现在我且问你,是否连死也懒得怕?”
祈北海道:“你用的点穴手法,他哪里识得厉害?”
那年轻人苦笑一下,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有时也会提起劲,并非永远这个样子,不
过现在却好像连死也懒得害怕,我晓得你所点的是人身十二大穴之一的紫宫穴,点中非死不
可……”
他随口就说出属于奥秘武学的点穴法中一处死穴之名,这一下连凌王姬也瞪大眼睛,惊
讶不已!
辛龙孙征了一下,怒道:“你这种阴阳怪气的人,我真想再给你几个大嘴巴!”
祈北海道:“这厮可不简单,竟然是武林中人,怪不得熬得住我们的拳打脚踢,并且显
然功力相当深厚,要不然就算不死在我们手下,昨天也得冷死啦!”
凌玉姬温柔地道:“请问你怎会记得那穴道名称呢?”
他不经思索地应道:“我时常偷偷地走入乾元寺的藏经阁中看书,其中有些书是关于武
功的,有一本叫做点穴秘诀,我看了之后不知不觉就记住啦!”
凌玉姬道:“原来如此,关于你失去记忆之症,我因自幼涉猪过医术,并懂得针炙之
法,或者可以为你治愈,你跟我们一道去,到嘉兴以后再动手!”
祈辛两人听了都想出言阻止,谁知那年轻人已经道:“谢谢小姐这番美意,不过我却觉
得此事不关重要,我还是回到乾元寺去……”
祈北海本来不赞成凌王姬为他医治之举,但一听到那厮竟敢不接受凌玉姬的好意,忽然
大怒,厉声道:“你这厮简直不识抬举,当真想找死是也不是?”
辛龙孙冷冷地道:“你不跟我们走也不行,祈兄,把他架走如何?”
当下三人分别上马,辛龙孙摘下鞍边丝鞭,扬手一挥,丝鞭末梢缠绕住那年轻人的脖
子,就当如牲口一般拉着进发。
凌玉姬本来想劝,后来见他非拉不走,便不言语。那辛龙孙和折北海两人轮流拉走,直
到下午时分,他才肯自动跟着走。晚上他们便到达嘉兴。
四人入城后,凌玉姬首先替那落魄的年轻人购置了一批衣服,里外俱全,还有鞋袜等
物。
祈北海和辛龙孙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但内心中都妒嫉之极。却因那年轻人并非正常之
人,是以不便发作。
投店之后,各据一房。晚饭后凌玉姬迫着那年轻人洗澡换衣。祈辛两人不但无法反对,
还要替凌玉姬监视,硬要他换上新买的衣服,然后两人架住他一同走进凌玉姬的房间。凌玉
姬抬目看时,只见那个没有名字的年轻人已换上一袭淡青色长袍,头脸全都梳洗过,显得唇
红齿白,俊逸风流,当真是人间罕睹的芙少年。
祈北海抱怨道:“这厮太别扭啦,依我的性子早就把他挨个半死!”
辛龙孙这时竟和祈北海站在同一阵线,接口道:“兄弟也有同感!这厮被我们担着洗澡
换衣之后,竟不肯到这边来,真教人伤透脑筋,最后只好硬架了来!”
凌玉姬啊了一声,不安地道:“我倒没有想到你不愿意到我房中,若是早点晓得,就不
会让他们两位勉强你了!”
那年轻人轻轻叹口气,在角落的椅子坐下。
祈北海道:“关于这厮还有一件讨厌之事,那就是他连个名字都没有,太不方便了!”
辛龙孙眼珠一转,突然笑道:“这一点兄弟倒有办法,那便是我们替他暂时起一个好
了!叫他做无名氏如何?”
凌玉姬大为赞成,道:“好极了,我们暂时叫他做无名氏……你自家可愿意么?”
那年轻人面上仍然一片淡漠萧索,似是对于人生一切事情都不感丝毫兴趣。这时既不赞
成也不反对。
祈北海见那辛龙孙的主意大受凌玉姬赞美,甚感懊恼,连忙也动脑筋想别的主意。
辛龙孙扬扬得意,向那年轻人叫道:“无名氏,你到底是哪儿人?为何忽然记不起从前
之事?”那无名氏应道:“我也不晓得……”
祈北海突然洪声道:“玉姬小姐不是说过要替他医治么?是否现在就动手?”
凌玉姬笑一下,道:“幸亏你提一提,不然我几乎忘掉此事……”祈北海登时也大为得
意,却听凌玉姬又道:“哦刚才想了一想,关于医治之举,须俟数日之后方可着手。这几天
等我观察一下,方敢对症下药!”
他们开始移转话题,谈了一些别的闲话。这时那无名氏靠在墙角,双目半瞑,似乎已经
睡着。祈北海和辛龙孙两人一直暗暗对他注意,见他的的确确对一切都十分冷淡,从不看那
凌玉姬一眼,因而渐感放心,都泛起这无名氏只是一件东西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到了亥时,那析辛两人各自夸说自己的英雄事迹、谈兴正浓,凌玉姬忽然起
身道:“对不起,现在已经夜深,我们明天再谈好么?”
祈北海浓眉一蹙,道:“目下才不过亥时,哪能说是夜深?再谈一会儿如何?”
辛龙孙接口道:“玉姬小姐每晚都撵我们离开,其实我们武林中人,浪迹天下,何须拘
泥小节,只要尚有余兴,大可通宵剧谈,祈兄以为对也不对?”
祈北海道:“对。对,玉姬小姐虽是平生第一次踏入江湖,但在外边总不比家中那等拘
礼,再说我们只要心中磊落光明,不须理会别人闲话。”
凌玉姬并不反驳,只是坚持道:“对不起,实在太晚了,明日再谈吧!”
辛祈两人毫无办法,只好起身告辞。顺便把木头人似的无名氏架回他的房间。
翌日早晨,祈北海和辛龙孙一齐出门。照例他们一出店门就分道扬镳,这一回却没有立
刻分手,辛龙孙首先道:“请问祈兄今日是否还像过去数日一样,我负责东南一带,你负责
西北一带的所有客店,仍然详细查询一个化名为皮水灵的老头子的下落户
祈北海自嘲地笑道:“辛兄问得好,兄弟正想请教此事呢!老实说我每日都到大小各种
客店去查问,心中顿得要死!每一回总是那么一套先塞给那掌柜的一块银子,然后对那厮
说:贵店可有过一位皮水灵老客人投宿过?这位老客人一头银丝白发,身材高大,左颊上有
一颗比拇指还大一点的朱砂病
辛龙孙接口道:“小的已查过最近几个月的客人名册,没有这位皮水灵老客人,小的也
从未见过,真对不起……”他说罢晒然一笑,又道:“兄弟何尝不是烦透了,但你我都是一
样,以前既是答允过管她访查,却又不便反悔离开她……”
祈北海寻思一下,道:一说起来我真不知为何会慨然答允为她效劳,事实上我连她的全
貌也没有见过一眼!”
辛龙孙道:“谁不是这样,兄弟时时刻刻总在猜想她面孔下面的一截到底有什么秘密?
老实说光是看她上半截容貌,可以当得上‘艳绝人寰’四字
祈北海道:“兄弟对于她下半截面孔也是朝思夕想,总猜不透有什么秘密非遮住不可,
甚至不惜用怪邪手法杀死窥见全貌之人……”
辛龙孙沉吟道:“那法海禅师不是等闲之辈居然在眨眼间就倒毙地上,身上毫无伤痕,
这等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祈兄称之为‘怪邪手法’倒也很对,以折兄高见她会不会是因为
嘴巴丑恶惊人,所以才遮掩住?又怕别人传扬出去,所以用邪法杀死窥见的人?”
祈北海搔搔头皮,想了一阵,道:“这个自然有此可能!不过看见她上半截面孔之后就
令人无法相信她下半截会长得丑恶,而且她心地善良,感情丰富,瞧见猫狗冻饿也会侧然落
泪,又怎会为人不让别人传扬出她面上秘密而杀人呢?”
辛龙孙见他说得慎重,因而未敢立即答复,深思片刻之后才道:“目前还不至于达到这
等急不可待的地步,但总有一日会性起逼她说出来,如果她不说的话,那就对不起,我亲手
揭开那条丝巾瞧瞧……”
祈北海苦笑一下,道:“到时务请辛兄通知兄弟一声,但目下我们还是分头办事吧!”
这里两人分头自去,那边客店中凌王姬已走到无名氏房门,轻扣数下,道:“我可以进
来么?”侧耳听时,房内毫无声息动静。
凌玉姬暗暗感到不妙,但仍然不肯立刻推门,再轻扣数下,唤了几声。最后,她终于自
行推开房门。
但见房中圆无人影,凌玉姬吃一惊,急急奔出店门之外,但这时辛龙孙和折北海都分头
去了。她张望一下,不见人影,当下忖道:“李龙孙.祈北海他们两位早有不满我携带无名
氏同行之意,因此无名氏失踪之事,就算告诉他们,料他们也不肯真正为我找寻。看来不如
我自己出去找一找,也许能够碰上……”
主意一决,便命店伙备马,登上马背之后,想到无名氏自家说过要回到乾元寺去,因此
纵马向西走。
不一会儿已出了西城,街道上均没有发现那无名氏的踪迹,因想那无名氏如果从此处出
城的话,大路边的小店中人一定瞧见。所以下马到路边一家小吃食店向那掌柜询问道:“请
问大掌柜可曾瞧见一个长得很俊的年轻男子,身穿谈青长袍,步行着出城?”
那小店中有不少客人,一见她进来,个个都眼睛发直地瞧着她。她莺声方歇,一个身量
高大的汉子站了起身,大声道:“小娘子怎的大清早就找小白脸啦?”
此言一出,店中尽是一片笑声。那掌柜的为人倒甚和气,低低道:“姑娘快请吧,我可
没有留意过往的人!”
凌玉姬泛起两颊红晕,却益发显得娇艳。她涉世不深,所以询问人家时没有斟酌过字
眼,原也怪不得那些男人们调侃取笑。因此她没有着恼,只感到十分窘,忙忙转身走出这间
小店。
外面的冷风一吹,玉颊上的红晕稍褪,她也稍感平静,牵着马走开数步,正要认楼上
马,忽然一阵步声传来,跟着已有四五个汉子包围住她。
她认得其中的一个正是方才出言调笑她的高大汉子,劳心不禁扑通扑通地大跳特跳,不
敢再看他们,忙又牵马走开。刚一举步,突然玉手觉得被人捏住,匆匆扬目一瞥,敢情就是
那个高大汉子所为。
她还未有所反应,那高大汉子已经道:“小娘子不要骇着,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
光天化日之下的官道上面调戏良家妇女……”
这话说得人情入理,因此凌玉姬果然胆子壮了不少。那高大汉子笑了一声,又道:“不
过我们这些吃闲饭的人,自然要管一管闲事!小娘子你且告诉我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和你是什么关系?”
那高大汉子说到后来,已把捏住她玉掌的手移开,因此凌玉姬竟然相信他们果真是管闲
事的人,所以会自告奋勇要替她打听。不过他所提的问题却使她无从答复,呐呐道:“……
她……船有名字,就叫做无名氏……”
那些汉子听了都发出哄笑声,那高大汉子忍住笑问道:“你这话可怪不得我的弟兄们哄
笑,你想想是也不是,现在就算他叫做无名氏,那么他和小娘子有什么关系呢?”
凌玉姬长眉轻颦,表情美丽之极,把那一干汉子都看得呆了。地缓缓道:“没有什么关
系!”
那高大汉子打个哈哈,道:“这话好生令人不解,你既然要找他,总得有点关系啊,譬
如说是你的丈夫……”
凌玉姬连忙摇头,他接着道:“兄弟?”她又摇头,他道:“亲戚?”她仍然摇头。那
高大汉子一口气问下去,不但朋友、世交等都问了,连师长、学生、主人、仆人甚至仇人等
所有的关系都列举出来。可是事实上根本没有这种关系,故此凌玉姬一直摇头。这一来不但
那高大汉子问得心头火冒,凌玉姬她也摇头摇得颈子也发酸了。
旁边一个汉于忍不住怒骂一声,道:“什么关系都不是,莫不成是你的父亲?儿子?或
是姘夫?”
这些话本来难堪之极,但凌玉姬自家也为了对方白白花了许多心力还问不出一点头绪而
觉得怪抱歉的,所以并不生气,仍然认真地否认了。
那高大汉子双手一摊,道:“好吧,小娘子你自己说,但一定得给我说出个道理来!”
刚才骂她的汉子又接口骂道:“这个屁道理,去他娘的……”
那高大汉子怒哼一声,突然转身一拳迅击在那人面上,只打得那人直掼出五六步之外,
昏死地上。
凌玉姬立刻觉得这一千人都十分凶恶似的,眼中不禁露出惧怕之色。那高大汉子道:
“你说吧,什么关系?”
她吨呐道:“我们是在路上碰着,因见他有病,想替他医治,就是这种关系。”
那几个汉子全都仰天狂笑起来,有人甚至抱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只有那高大汉子面
色铁青,狠狠地瞪着凌玉姬。凌玉姬看见他的面色便感到害怕,面上不禁流露出畏惧之容。
可是后来见到其他那些捧腹狂笑的汉子们,又觉得这事确实可笑,于是微微眯眼而笑。
那高大汉子冷冷道:“我镇山虎李强一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人物,想不到今日却被你
这小媳妇作弄,哼,拿开面纱,待我瞧清楚你的样子,然后好好收拾你……”
他火气越说越大,突然一拳打在那匹马的头上,那马急嘶一声,登时跌倒地上,一时爬
不起来。
凌王姬大为着急,连忙要拉那马站起身,那镇山虎李强左手五指如钩,抓住她的手臂,
右手便去揭她的遮面丝巾。这刻因那马倒下时把旁边的汉子都撞开,是以没有一人在侧。凌
王姬连声“不要”中,面上丝巾已被那高大汉子拉掉。
却见他双目猛一发直,伸出舌头砸舔一下嘴唇,突然双眼一翻,嘴唇紧闭,高大的身躯
向后便倒。凌玉姬连忙取巾掩面,拉起马匹,纵上去疾驰入城。
她急急驰回客店,下马时,一个店伙上来接过缓绳,满脸含笑道:“刚刚有客人来访姑
娘哩!”
凌玉姬心中一震,慌道:“有客人?是谁?姓析和牲辛两位已经回来没有?”
店伙道:“祈辛两位大爷还没有回来,来访姑娘的客人是本省最大的三义缥局一位贾全
镖头,带着两个伙计,听说是老东家们要请姑娘赴宴呢!”
凌玉姬本是个聪明姑娘,听了这话,已付出这些客人绝对不是城外那一伙人的党羽,因
此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不过她却想不透为何本省最大的镖局的老东家们要请自己赴宴?
她一直走入那座跨院中,只见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站在院ti,让她进去之后,却拦住
那店伙,问明就是他们要找的女客之后,便命店伙退下。
院内另外有个中等身量紫面膛的中年汉子,这人上前向凌玉姬拱手行礼道:“凌姑娘你
好,敝东家特派在下来接姑娘,祈北海、辛龙孙两位已经被请去了!”
凌玉姬颔首道:“原来他们已经在那边,尊驾大概就是贾嫖头了?”
那紫面膛的汉子道:“在下姓郭,贾镖头因见姑娘不在,是以赶紧出去找寻姑娘……”
凌玉姬因刚刚杀死一个人,心中情绪震荡不安,实在不想去,便婉言拒绝。但那姓郭的
汉子和院门站着姓冯的矮小汉子卑词坚请,使她感到难以回绝。转念一想,关于杀人之事,
也得早点告诉辛祈两人,于是便跟了他们出去。店外已备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她上了车后,
那两名精悍的汉子便登上车辕,驱车疾驰而去。
马车刚刚驶了十来文,忽然有个劲装大汉跃上辕边,与那姓郭的汉子说了几句话,姓郭
的汉子便和他一道跳下马车,那汉子杨长自去,姓郭的却贴着马车放步疾奔,一面把帘子放
下来。
凌王姬道:“不要放下帘子,我顺便找一个人!”
姓郭的汉子道:“姑娘可在帝缝中向外面瞧着,在下是怕公人们瞧见,追了上来……”
凌玉姬吃一惊便没有言语,那姓郭的汉子又道:“那镇山虎李强在西门一带横行霸道,
却不过是个大地痞而已,不知姑娘为何要对他下毒手……”
凌玉姬道:“他……他一定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唉,想起这事我心中就难过死
了……”
姓郭的汉子又跃上车辕,马车加快速度,不久已出了南门。城外山明水秀,风景甚佳。
凌玉姬此刻无心欣赏景物,那颗心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忽然瞧见一个人在大道上踏踏独行,正是那突然失踪的年轻人无名氏。
凌玉姬连忙叫他们停车,掀开车帘招手要无名氏上车。姓郭的汉子双目炯炯瞧着无名
氏,见他大有不想走过来之意,便跳了下车,把他拉到车边推他上去,口中道:“快点,不
然被公人跟上来就糟啦!”
凌玉姬虽然从他的行动中发觉他好像已知道无名氏的一切,却以为那是拆辛两人所说,
是以并不感到奇怪。
无名氏上了车,端坐不动,什么都不询问,凌王姬忽然觉得这个使美的男子十分可怜,
像他这样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越是可怜他,就越是想知道他以前究竟被什么事情打击?以致心神剧烈震荡之下,不
但丧失了记忆,同时消沉得任何世事都不感兴趣!
突然间马车停住,并且晃悠悠离地而起。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马车已被姓郭和姓冯两
个汉子抬起来向旁边一条岔道走去,另外有个陌生汉子把马牵了过去,在岔道上再套上缰
索。另外在大道中又有一部式样完全相同的马车停住不动。那牵马的陌生汉子回到那部马车
上,挥鞭驱车沿着大道向前继续驰去。
凌玉姬看得莫名其妙,同时又为姓郭姓冯两人巨大的臂力大感惊讶。
姓郭的汉子最后跨上车辕回头大声道:“这一下别的人就算想跟踪我们也办不到啦!”
皮鞭一响,马车又开始疾驰。
且说嘉兴城中此时大批公人纷纷出动,首先向全城客店调查那杀人女凶手的来历。
在凌王姬他们投宿的客店门前,忽然出现祈北海和辛龙孙两人,他们一碰面,祈北海首
先急急道:“况弟碰见公人查店,生像是玉姬小姐又杀人啦
辛龙孙道:“不错,兄弟也是见到公人才急急赶回来,听他们的口气,似是死者迫她动
手!目下公人生像尚未查到此店,我们快把她带走……”
两人急急入店,那店伙走上来道:“太爷们来迟一步啦……”祈北海虎目大睁,洪声
道:“怎么样?”他声如巨雷,把周围的人都骇了一跳。
那店伙结结巴巴道:“刚才三义缥局的贾镖头已把那位姑娘接去,他们的态度都很恭
敬……”
辛龙孙道:“三义缥局?我烧得在哪里,祈兄走!”
两人转身就走,也不骑马,疾奔而去。转眼间已到了城东的一条街上,但见一间插着大
旗的缥局门前,车马淤塞,十分热闹。
祈北海道:“原来有趟缥要出门,但我想不出他们在百忙中把玉姬小姐请来干什么?”
李龙孙接口道;“也许玉姬小姐和他们有极深的渊源,我们上去问就是广
他们排开忙乱的脚夫和缥局伙计,走入局子内,里面有六七个镖师打扮的壮汉,其中一
个白面长身的缥师迎上来含笑道:“两位找谁?”
辛龙孙道:“找你们的老板!”祈北海接口道:“快点,我们还有别的事!”
缥局内所有的镖师忽然停止谈话,十余道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那白面长身的缥师笑
容一敛,道:“两位贵姓大名?找敝局东主有何贯干?”
他的态度显然不大友善,因此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祈北海面色一沉,但仍然忍住怒气,道:“我们团听说玉姬小姐到了此地,故此前
来!”
辛龙孙冷冷道:“这位缥头贵姓名啊?”言语词色之间,大有记住他的姓名,留待日后
报复之意。
这些缥头们个个久涉江湖,日日在刀枪上打滚,谁肯忍气吞声让人欺上门来。于是有人
发出冷笑,有人发出怒哼,其中一个长得甚是粗壮的嫖头仰天打个哈哈,大声道:“这一位
是赵德赵缥头,兄弟我姓胡,我先告诉你们,此地没有什么小姐不小姐之类的女人来过!两
位如果想要‘磨揽讹崩,延皮赖脸’的手段,这儿有得出卖……”
一众缥头听他说得利落有力,都痛快地笑出声来。
祈北海性情较暴,怒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响雷,震得众人耳中生疼。那些镖头们方自
吃惊之时,祈北海已快如闪电,一晃身欺到胡缥头身前,扬手就是一个嘴巴。
那胡镖头正要向右闪开,忽见对方左手一抬,似是要发出直劈的掌势,动作不觉微滞。
但听脆响一声,他脸上已热辣辣挨上一记,踉跄退了三四步之远。
辛龙孙也展动身形,快若飘风般直向镖局后面奔入去,那一众缥师口中吆喝连声,但没
有一人来得及拦阻。
祈北海根本不把这些缥师放在眼内,双足顿处,身形纵起文许,径从众人头上飞越过
去。
他双脚甫一沾地,突觉脑后一阵金刃劈风之声袭到,心中微惊,心道:这些镖师之中也
有这等好手?转念之际,虎躯霍地急旋回来,左掌猛劈敌人兵刃,右掌一招“投鞭断流”,
急袭对方胸前要穴。他出手之际,目光一闪,已看清突袭之人,正是那白面长身的赵德镖
师。
赵德手中使的鬼头刀,一见敌人出手反击,不但招数奇险凌厉,而且功力深厚。疾忙健
腕一翻,撤刀变招。
他施展开独门刀法,刷刷刷一连十余招,仅是连环相套,接衔严密,简直不让对方有还
手之机,祈北海浓眉一挑,一面使出泥奇手法封拆,一面洪声大笑道:“原来是鲁南刀怪湛
百亥的门下,怪不得有点门道,但今日碰上我祈北海,算你倒霉……”
笑语声中,倏然手法一变,掌力如山,招招硬劈出去,五招不到,只见他左掌一下听在
鬼头刀上,登时把刀砍跌地上,同时右手疾发如电,掌锋劈在赵德背上,只是轻轻一触,倏
即收回。
赵德面色一变,自己退出七八步远,忽然双腿一软,栽倒地上。祈北海睁眼大喝道:
“哪一个还敢上来?”这一喝,声震屋瓦,威势迫人。那些缥头没有一个胆敢上前,都装着
察视赵德伤势,争相聚拢搀扶他起身。
祈北海傲然一笑,道:“我要留他活口,好去报与刀怪湛百亥得知此事,所以不取他性
命!哼,若然不为此故,我祈北海向来掌下无情!”他的目光射到那胡镖头面上,厉声问
道:“你说玉姬小姐没有来过,这话可是当真?”
那胡镖头心中大凛,但面上勉强装出不怕,答道:“当然是真的,本局三位老东主两位
不在本城,一位在后面养病,他就是三义中的老三霹雳火卫煌……”
祈北海利眸一转,已看出此人所说之言大概没有虚伪,这一来心下不禁着忙,迅速忖
道:“玉姬小姐如果到此地来,那么是谁藉名把她骗去?”
他还未想出头绪时,辛龙孙已匆匆出来,道:“祈兄走吧,她不在此地
祈北海道:“辛尼怎生知道?”辛龙孙道:“后面另有住宅,我一闯进去,就有两个少
年出来拦阻,口气不善,因此,被兄弟赶开。这时又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大汉出来拦阻,这
厮武功还不错。兄弟动手中两次三番问他玉姬小姐可在宅内,那中年猛汉只答等擒住我之后
再告诉我。因此兄弟怒火上冲,一脚把他踢死!之后进去到处一搜,又拿住一个妇人迫问,
竟没听说曾经清玉姬小姐到此!”
那一干镖头听说三东主霹雳火卫煌已死在来人手下,个个面色如土,都不敢妄动。
祈北海道:“一定是有人冒名这三义镖局骗走玉姬小姐,不知是何居心?你们这儿可有
一个姓贾的缥头?”
一个镖师答道:“有,但他昨夜就不知去向,我们正派人找他,马上就要动身出门!”
辛龙孙哦一声,道:“姓贾的一定被胁到过店中,只要找到他就好办。
外边忽然有个趟子手冲进来大声道:“贾镖头出了事啦,他的尸体刚在城外发现……”
辛龙孙和祈北海互相望了一眼,祈北海摇头道:“这场架打得真冤枉,竟然中了别人诡
计!会不会是甘露寺的人设下圈套?”辛龙孙沉吟道:“很难说,不过甘露寺在武林中声名
甚著,大概不会使用这等诡计!可是目下只有这个线索了……”
祈北海突然大笑道:“刚才只有辛兄自己进去,经过情形没有别人瞧见,不知你所说的
话是真是假?”
辛龙孙怒道:“祈兄竟是有怀疑兄弟之意了?”
祈北海冷笑道:“不敢不敢,俗语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如果尽信辛兄之言定
必反被辛兄暗笑和愚蠢!”
辛龙孙阴沉一晒,倏地出掌迎面击去。祈北海左手急封,右手五指箕张疾扣手臂脉穴。
辛龙孙掌势一沉,错步转开,顺势疾袭敌胁。祈北海一面发掌攻敌,他掌势出得快极,但辛
龙孙底下突然一脚踢出,两人受威胁相等,因此招数只发了一半,就齐齐纵开。
他们动手相搏间掌力激旋呼啸,手法变化尤快,虽然双方都历经数度死生一发的危机,
但其实只不过动手了片刻工夫。只看得一众缥头个个瞠目结舌,惊佩交集。
两人正要再斗,忽听另一个趟子手进来大声报道:“现有十余公人迅疾向本局奔来,不
知发生什么事故?”
祈北海一愣,立刻向后面奔去。辛龙孙冷冷一笑,径自先行离开这三义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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