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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羽天关》
第十九章 人肉饵
彭一行、彭香君和房谦的住处,李百灵果然没有猜错,正是玄剑庄第一道防线之内,那
一圈独立式小屋。
他们日子过得还算写意,因为白天他们都可以聚在一起,饮食、谈笑、练武、读书都随
心所欲。
他们的兵刃都在身边,也没有任何穴道或以药物禁制。
在大白天,他们可以结伴到开封府游逛。
总之,一点儿拘束都没有。
朱伯驹只有一个条件,他们发誓答应在玄剑庄做客一年。
在那时代,交通极之不便,若是出远门探亲访友,一住下就一两个月,毫不稀奇,住个
一年半载亦时时有之。
所以朱伯驹这种条件,简直好得离了谱豁了边。尤其是房谦,能够天天和彭香君在一块
儿,别说一年,一百年他也愿意。
至于彭家兄妹,本来就没有赶回家的必要,一年辰光虽是太久了一点儿,却也不算是什
么问题。
于是,这三个年轻人便住下了。
当然,住一年只是一个大原则,还有一些细节。
例如他们每晚必须回庄住宿。若在庄里用膳,一定要在藏心院的小客厅,这儿还有书房
,后面有座小型练武场。
所以他们平日相聚见面,也是规定在这个地方。
其它的一些细节,暂且不表,总之,都不会对他们构成人权被剥夺的压力和痛苦就是了
。
这天早晨,早餐相当丰富。
但三个年轻人因为一早练过功之故,所以桌子上的面条、馒头、牛羊肉等统统被他们一
扫而光。
那个专门伺候他们膳食的老包,看见细皮白肉娇娇嫩嫩的彭香君,食量竞一点儿也不比
两个男人小。
他心里不觉直喃咕:“谁要是娶了这个娘儿们,迟早准保被她吃穷。”
这老包今年三十岁,人有点儿楞,还没娶妻。
他这些日子仔细研究下来,已经决定绝对不可娶彭香君做媳妇。主要原因就是她太能吃
了。
至于人长得美貌与否,老包认为乃是次要之事。
因此老包对房谦相当同情。
老包人虽楞,但房谦的心事还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他有机会,便会问问房谦是干什么的?
家里有没有田地财产?有多少?这些资料,老包是用以计算那彭香君会把他吃得宣告破
产。
可是老包脑子又不大灵光。
每每房谦报告过的财产,例如一百二十二亩好田、三百二十三亩园地、十几匹马、二十
余条牛,以及其它家禽的数等等,他一概记不住。
所以老包每天结算的结果,都不相同。
也因此他一逮着机会,便要房谦再报告一次。
老包一要开口,房谦便开始叹气。
彭香君吃吃而笑:“房哥,你知不知道老包查你财产的用意?”
“不知道。”房谦掩饰不住烦恼无奈之意,道:“我问过他,他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
?”
“告诉你吧。”彭香君装出比较正经样子:“老包一定有个妹妹或什么的,他看中了你
,打算……”
彭一行笑喝道:“别胡扯,老包是老实人,哪有这许多想头。”
老包一听这话,对彭一行大有知己之感。
彭香君摇头:“他不老实。”
老包讶然指住自己鼻子:“我不老实?”
“你当然不老实,要不你为什么忍得住不告诉房哥,你查问他财产之故?”彭香君忍傻
笑,一本正经地攻击:“这是很有心机很奸诈的人,才忍得住的。”
老包果然不肯接受有心机和奸诈这种评语。
他立刻从实供出:“我怕小姐你没有面子呀!你吃得那么多,我帮房爷算算,他大概几
时被你吃穷吃光。但这话我怎好意思说呢?”
彭一行哈哈大笑。
彭香君红了脸哼一声。
房谦微笑不语,心中对老包简直感激得五体投地。
他的平生心事,一直不敢向彭香君表露,老包这见血的一针,连功德无量这话也未足以
形容:
一个人稳稳走入来,国字口脸,气派威严,却是本庄总管,在武林中也是极负盛名的高
手怒龙洪圭。
他立刻从老包口中得知这个小插曲,当下也不禁陪彭一行笑了几声。
彭香君并没有生气,虽然她内心深处,闪过了小关影子时,不免有少许惆怅,但这并不
代表什么。
许许多多的少女,都会有这种秘密情怀。
这是每一颗尚未混浊,尚未庸俗,尚未老去的少女纯情之心,令人感到弥足珍贵的特色
。
洪圭挥手命老包走开,才说:“敝庄已经暗暗戒严了几天,算算时间,由今天开始,只
怕每个晚上,都可能发生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彭一行谨慎地问:“莫非贵庄事故,跟我们有关?”
“还不知道,这是老实话。”
洪圭的相貌和态度,实是使人不能怀疑他会讲假话。当然,另一方面李百灵的影响也很
大。
李百灵讲过和洪圭对垒之事,言下对洪圭甚有好评,所以大家对洪圭的观感从开始便不
同了。
“让我解释一下。”洪圭又说:“所谓敝庄有事,就是有外敌侵扰之意。所谓不知道与
诸位有没有关系,是指还要查证外敌跟诸位有没有渊源关系而已,并不是说外敌是由诸位引
来的。”
彭香君松口气:“原来如此。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该怎么办?”她暗中庆幸,这种
消息是由洪圭来说的。
如果是庄主朱伯驹,她可能不敢插嘴多问。因为朱伯驹不知何故使她感到畏惧、尊敬甚
至于近乎爱慕。
她时时想不通,何以男人虽然到了年老,却仍然能够保持很有吸引力的风度,仍然有强
大魅力?”
“诸位晚上要十分小心,宁可白天睡觉养足精神。”洪圭当然知道血尸这一系人马,最
受不了的诱惑是什么。
所以眼前这三张青春焕发的脸孔,使他暗中叹息和担心。
“敝庄主最迟中午会跟诸位见个面,有些事情,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
“既然有外敌,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房谦问。
“不行,这只是指晚上。因为一来难以试出你们与外敌之间有无关涉?二来,你们亦本
是敝庄主的一着棋子。”
洪圭坦率直言,大家反而没有尴尬之感。
本来嘛,人家朱伯驹凭什么冒伤亡之险把他们生拿活捉?
凭什么这么优待阶下之囚?
如果毫无利用价值,这一切根本便说不通。
“朱庄主要见我们?”彭香君微带怯意地问。
“是的,中午以前。”洪圭回答。
朱伯驹刚好吃完早餐,目光巡视这一间看来很简陋却相当宽阔的屋子。
谁都会以为这间屋子,原本是粮仓或是牲口厩房之类的建筑物,只不过现在改为人住而
已。
可是屋顶是铁瓦加上糯米汁石灰,墙壁是厚重方石,柱子俱是钢铁。窗和门,都隐藏着
另一扇铁制的。
可以想见,若是此屋门窗紧锁,除非有适合工具以及充裕时间之外,任是有霸王之勇,
恐怕也绝难破屋而出。
说到破屋而出的时间方面,烈火和毒气可以今任何高手都有时不我予之感。
这屋子的古怪,在朱伯驹对面端坐如山的青年,不但知道,甚至比他自己的掌纹还清楚
得多。
这青年相貌堂堂,约是二十余岁年纪。
他看上去五官很像朱伯驹,甚至连朱伯驹那种特有的城府深沉、智机过人的气度他也具
有。
朱伯驹所没有的,则是那青年粗糙结茧的双手,一直于粗活风吹日炙的肤色。
“我得走了。”
“是的,师父。”青年严肃规矩地回答。
按照往日,十几二十年来的习惯,这位师父已算是破例了。因为他总是四更到,五更走
。
而现在朝阳已升起好一阵子了。
“但我恐怕还要留下一会儿。”朱伯驹说。
他的声音忽然隐隐有点变化:“一来固然有什么话要告诉你。二来,也是想多看你一阵
。”
那青年感到他声调中掩不住的浓厚感情,心头忽然大震。
师父为什么会讲出这种话?
他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
而我却好象热血沸腾,另一方面又十分替他担忧!
“朱虚谷,这个朱字,是你承袭我的姓氏,名字,是我替你取的。取名字的时候,正是
你母亲难产而死于我怀中之时。”
朱伯驹寥寥几句话,却逾于山崩海啸,雷轰电掣的威势。
这个青年,朱虚谷,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终于,又渐渐恢复红色。
“你不必多费气力猜想,你是我的亲身儿子,是天下闻名的玄剑庄庄主朱伯驹真正唯一
的儿子。”
“我会觉得很骄傲。”朱虚谷很快定下心神,抑制住情绪的激烈波动,“我的心中时时
把你当作父亲的。”
“好极了,儿子。”朱伯驹安慰地吁口气,眼角却不觉闪耀出泪水的反光:“你二十多
年,精神肉体都很苦,我知道。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这样严格训练你。否则,你只能
活到二十多岁。这是你父亲我,或者你死去的妈妈都不愿意看见的。”“谢谢你,父亲。”
朱虚谷第一次作此称谓。
但朱伯驹马上有意见:“儿子,叫我爸爸。”
“好的,爸爸,我很感谢你的栽培。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妈妈也一定赞成!”
朱伯驹定眼注视儿子好一会儿,他没有掩饰眼中泪水的闪光。朱虚谷忽然跪在地上,抱
住朱伯驹双膝。
有生以来,他们父子第一次如此接近过。
“儿子,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假如你妈妈不爱我,我也不爱她的话,我们就不必做出一
些世俗不容之事。而你,也不必受到如此严格的训练了。”
“爸爸,你这几句话,已足以抵偿我此生一切痛苦。”
朱虚谷泪光模糊中,绽开笑脸。他血液中终究承袭了父亲的多智冷静,所以立刻考虑到
现实方面。
“爸爸,现在发生什么问题?”
“大别山古墓血尸席荒,已经出世。他第一个目标一定是我,我本来只是怀疑,但前些
日子,庄里那女孩子死于大雪山玄冰指,我才敢确定是他。天下只有血海幽风这门阴毒内功
,可以伪装玄冰指。”“你的情况处境是不是很糟?”
“那要看用什么角度来说。”朱伯驹真心地叹口气:“如果我不为别人着想,只为我自
己打算,儿子,我们可以躲到天下任何人都找不出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我们宫足安逸的
生活。这样做法,只怕你年轻人的感情不能忍受。”
朱虚谷想了一会儿,颔首道:“我还不敢确定,但大概会吧?”
“所以,为了你和我,还有你已经在天上的妈妈。还有,为了许许多多无辜无力的人命
和家庭,儿子,我已经豁出去啦!”
这话所要表达的壮烈之意,远超于言语文字。
朱虚谷把头面埋在父亲双膝,他感到父亲双膝膝盖散发出来的温暖,也感到他坚硬胜于
钢铁的意志和力量。
朱伯驹果然在中午以前,约见彭家兄妹和房谦。
见面地点是内宅第一进的大厅。
这间大厅的布置家具等,与常见的没有什么分别。
唯一碍眼了一点儿的,便是厅右边有一张铺着绣花白色台巾的圆桌,已摆齐了匙筷等,
看来竟是准备一桌筵席招待他们之意。
怒龙洪圭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陪这三个年轻人走入厅内。一望之下,厅内杳无人
迹。
大家的脚步因而稍为停顿!
正要看清楚主人朱伯驹究竟在不在厅里时,忽然一阵奇异声音,说:“彭一行,你怕不
怕死?”
这声音来路似是大厅左边,人人向那边望去,心中自是十分诧异。
但左边没有人,连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也没有。
白发老家人轻拍彭一行后背一下。
彭一行茫然未解其意。
而此时那奇异声音却在右方对面角落传出来:“房谦,你的刀呢?”
人人转眼注视时,白发老家人推推房谦臂膀,要他注意,但注意什么却没说出。
“现在,彭香君,轮到你了……”
声音竟是来自相当高的大厅上面,白发老家人骇然道:“小姐小心……”一手扯住她手
臂,把她拉到一边去。
然后,半晌没有声音。
人人握刀按剑,蓦然回顾。
连怒龙洪圭亦不例外。显然目下此一变故,连洪圭也大出意外,所以他面上的神情,既
惊讶而又愤怒。
白发老家人忽然大步行前六七尺。
这样,他就变成最突出最惹人注目的目标。
洪圭首先讶然低叱:“老苏,你干什么?”
老苏笑一下:“我为什么是老苏?谁使你相信我是老苏的?”
“当然是庄主,难道你不是?”
洪圭已知道问题发生,所以尽力保持冷静。至于彭氏兄妹、房谦等人,此时只好作壁上
观了。
“洪圭,我不是故意作弄你。”老苏居然直呼洪圭名字。
他说:“我本来另有用意,但情况改变,所以原计划取消。也因此,我藉此机会,给那
些年轻人上课。”
老苏身躯越伸越直,体型似乎高大和神气得多。等到他拿掉若干白发和胡子等,已经是
威严而又很有风度的朱伯驹。
人人都瞪目结舌,连洪圭亦不例外。
“彭一行,我曾经在你背上拍了一下。房谦,我碰过你臂膀。还有你,彭香君,你被我
拉到一边去,对不对?”人人尽皆点头应承。
可是这些琐事,有什么意思?
朱伯驹一边要大家围着桌子落座,一面再解释:“刚才入厅的怪声,你们肯不肯相信是
我以一种特殊功夫做出来的?”
以朱伯驹的武功修为,谁敢不信?
彭香君壮着胆子问:“那便如何?”
“假如我是敌人,你们现在会有怎样的下场?还能拔刀应敌?还能从容饮宴么?”
“虽然您说得很对,可是,我们想不到防范您呀!”彭一行不能不提出异议。
“对,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朱伯驹声音温和而又耐心:“你们一定要记住,第一
,最可怕的祸变,是出自肘腋间。第二,你们耳朵听见的,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可靠。比
较可靠的是你头脑里面的智能。”
这些卓越而又深刻的见解,似乎很难不承认,而事实上,谁也没有去否认和推翻的必要
。
“第三点,这是进一步更详细的解释。当人们听见声音在远处,而眼睛在黑暗中又瞧不
见什么,这时,别依赖耳朵和眼睛,敌人可能在你身边,随手一掌,等你躺下时,后悔已经
太迟了。”
谁也不敢不相信他这话的可能性。
至少他已表演过。过程虽是未尽吻合他的话,但深入一想,却又的确极可能是这样的结
果。
朱伯驹徐徐浏视每个人,道:“我着重奉告诸位,近日若是有外敌入侵敝庄,情势一定
很险恶。而且,敌人最拿手的,便是刚才那种方式。曾经有过无数名家高手,都由此而丧生
。”
这一课教导得十分成功,三个年轻人,加上洪圭,都深印心中,恐怕一生一世都不会忘
记。
有人陆续进来。
是两位副总管,一是遥望中原毕奇,一是追风杖孟阳。
他们依庄主朱伯驹指示落座并作报告。
毕奇先说:“最新消息,李仙子和小关,在舒城与雷山之间出现,二虎三狼先被小关天
铸剑重创。然后断金堂精锐人马赶到,因为奸掠劫杀仇恨,不惜以拼命战术,最后终于歼灭
了二虎三狼。断金堂这一役,也付出相当代价。”
彭一行喏喏一下:“敢问……敢问那二虎三狼是什么来历?”
毕奇得到朱伯驹示意。立刻简扼说明:“近十几年来,天下江湖由南到北,先后出现了
不少小型的犯罪组织。
“每个组织人数都不多,也没有固定巢穴,所以行踪飘忽诡秘。这些小组织,奸淫、抢
劫、勒索、谋杀等样样都做。
“最著名的有十个之多,目下江湖之上称为十恶组。不论黑白两道,对这十恶组都觉得
十分头痛。”
虽然头痛含有畏惧意思在内。
不过,深入一点儿分析,畏惧并非耻辱。
我们畏惧那些恶人侵犯伤害,等如畏惧烈火烧灼一样。唯其有畏惧之心,才会想法子应
付,才可保得平安。
“至于李仙子和小关行踪,相信已到了霍山,这一点不久就可以证实。”毕奇继续报告
:“另一方面,大别山那边,出入要道发现过几拔行藏隐秘的黑衣人。属下大胆判断,那些
都是血尸老妖的爪牙。”
“血尸席荒的名字,你们可曾听过?”朱伯驹问那三个年轻人。
彭氏兄妹都茫然摇头。
房谦则颔首承认听过:“先师曾经不止一次,提及方今之世有十几位人物,他是绝对不
碰的。血尸席荒便是其中之一。而您,朱庄主亦是其中一位。”
最后这句话,即使是拍马屁吧,但效力之大,也难以尽说。
何况房谦此人天生一副淳厚老实相貌,平日又罕得开口。因此,他拍马屁的可能性不大
,讲实话的可能性似乎不必怎样怀疑。
朱伯驹面上神采焕发,眼中闪耀出雄视当世鹰扬天下的光辉:“有令师这一句话,朱某
人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
那房谦的师父冯长寿,乃是天下武林数十年来公认最厉害的三大杀手之一。他的坠泪七
刀威名久着,卓然一帜屹立刀道。
得到这种人物的推许,自是胜过干百万闲人的赞美。
房谦又说:“先师论及血尸席荒,言下忌惮他的邪术以及他藏身的古墓,显然更多于他
的武功;至于庄主您以及一些其它的当代宗师,先师反而没有提到这一类的枝节。”
朱伯驹心中的豪情与感喟,露于形色:“唉,小房,我平生弹精竭智,所防备的寥寥数
人,其一就是令师。他老人家虽已退隐,但难保不重作冯妇。
“我的仇家只要请得到他,我便输了八成。因为令师乃是一流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若肯
接下这任务,自是已有胜算。所以,小房,别见怪,在我的立场,令师仙逝是好消息,至少
我稍稍松一口气。其次,我想尽办法把你请来敝庄做客,亦因为你是他的传人。”
房谦摇摇头,道:“不对,您大可杀死我,以绝后患。连我都会这样想,难道您想不到
?”
“我当然想得到。”朱伯驹说:“可是我不能为了假设你可能对我有大威胁,便抢先下
手除掉你。我平生当然做过不少错事,但如果我对那些错事都不在乎都不悔恨的话,自然我
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这个人虽是极之老谋深算,但这些话却可能是真心话。
房谦很庆幸自己不必查证这一点,否则他真是不知如何才查证得出。
朱伯驹已恢复冷静:“我知道你们已认识李百灵,我平生最遗憾的错事之一,就是使她
离开了我朱家。”
他真的禁不住想起了真正的儿子朱虚谷,如果李百灵是他的媳妇,一切都那么美满!唉
……
大家都凝神聆听,朱伯驹继续往下说:“我还有其它的错事,所以我有仇家。祟明岛白
家便是其中之一。但白家是堂堂武林世家,不是江湖下三滥之流,所以当我查明了你们彭家
兄妹内功源出白家,剑招则是另行学得的,我便放了一大半的心。直到亲眼看见你们的人品
,我断定那白老二白文展,虽然险险死于我手底,却没有把仇恨留到下一代。”
那白文展二十余年前贫病交侵,塞滞于太原客栈,差点被人像丢死老鼠一样拖出去丢在
路边沟堑。
他敢情是负重伤而不是病?
“现在,讲到血尸席荒这一笔,我多年来都一直暗暗极之提防他、认为他可能是我的一
个仇家。我和他结仇,算时间早在三十年前就开始,那时是为了武功,但表面上,我们都是
保持风度。嫉妒、嫌恶等,都只埋在心里,二十余年前,为了钱财和女人,我们终于翻脸干
上了。从那时他便失去踪迹。”
这一番话出自朱伯驹口中,使听者无不为之愕然而又迷茫。
他何须说出当年旧事?
更何须向在座这些人说?
以在座这些人的份量,这种话说了有何用处?
洪圭稍后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亦可算是朱伯驹这些话的一个破绽。
“庄主,那血尸席荒成名将近百载,在时间上,恐馅不可能是你的仇家吧?”
“你问得好。血尸这个秘密,相信当今之世,知者已寥寥无几。这一秘密便是血尸席荒
这个名号,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凡是得到这一摄真正传承的那个人,便袭用这个名号和姓名
,至于是不是规定必须如此,却不知道了。”
朱伯驹叹日气,又说:“我怀疑昔年两仇家会变成现在的血尸席荒,当然有理由。例如
以武功而论,他的路子最适合。以心性之残忍阴毒,他亦是一理想人选。总之,当年我灵祝
一触,想及此一可能性,便加意提防迄今。”
朱伯驹目光忽然转到副总管追风杖孟阳面上:“我知道你一直很忠心,也很称职。玄剑
庄有今天的地位声誉,你十多年来功不可没。”
孟阳面色有点异样:“庄主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十几年前,当你答应为本庄效力之后不久,我已发现你其实是少林嫡传;我也知道了
你的苦衷。那便是你必须多挣点儿银子养活你的父母、你瘫痪在床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但少林寺有些出了家的高手很糟糕,他们不准自己弟子利用少林之名挣钱。所以你不敢承认
是少林弟子,我一点儿不怕你,尤其后来你的表现,使人更放心了。”
孟阳那么老练的人,也楞了好一阵,才离座躬身:“多谢庄主海涵栽培。”
朱伯驹要他坐下:“我还有话说。根据我的估计,你绝不会出卖我。但有一种特别情形
,会使你向师门透露本庄一些消息。例如血尸席荒这类事情,他的出世并非只与本庄有关,
而是会牵涉和危害及武林许多门派。本庄一旦有证据能够证实的确是血尸出世,你便很难守
秘坐视不理了,我相信我不会猜错。”
孟阳又离座,这回竟是双膝点地,声音表情都表露出十分敬佩之意:“庄主真是料事如
神。在下胆敢用人头担保,此一消息的泄露,对本庄只有利而无害。因为这秘密消息只传给
您的一位老朋友,他就是不败头陀,论辈份他是在下的师叔。”
朱伯驹再命他起身入座:“是不败头陀那就更好了。你身为本庄副总管,当然有权决定
一些事该怎样做。”
这一着棋子,到今天果然派上用场。
以朱伯驹的声望地位,实在不大方便向交情并不深的高手如不败头陀之流求援,而且亦
须考虑其它问题。
例如消息可能因而传扬开去,血尸席荒因而会有警觉等等。
朱伯驹向彭一行等三人:“血尸席荒以及他的门下,由于武功路子很邪门,所以功夫越
练得精深,就越嗜爱人血,特别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所以你们三位遇袭的危险,比别人都大
。”
彭香君终是女孩子,面色变得苍白:“我……我可不可躲起来?”
“不是不可以。”朱伯驹声调中显然有点儿怜悯:“假如你的确很害怕,我让你退出。
你们呢?”
最末一句问的是彭一行和房谦。
彭一行考虑一下:“我参加。”
他转向妹妹解释:“我不是大胆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你想想看,以朱庄主的雄才大略,
以他的精密布置,我能在他庇荫历练一番,而且做的又是很有意义的事,这机会我是不想错
过。”
房谦也有意见:“我赞成朱庄主这种明守暗攻的办法。如果我做饵能诱使血尸入伏,我
很乐意去做。不过,香君妹子的安全问题,我们也不能不考虑。”
彭香君突然下了决心:“我也参加。”她猜自己一定是受了朱伯驹那对含威眼光的催眠
,所以她忽然胆大气壮起来。
但愿血尸出现之时,朱伯驹你也能及时出现。彭香君暗想,这样即使是技不如人而战死
,至少也不是因恐惧而失败。
朱伯驹着重地表示过他赞许和感谢的心意之后。首先透露一事:“除了你们,我还有一
块饵,他是我的儿子。这个秘密,已保持了二十多年,现在已不妨公开。但暂时还不可让血
尸方面知道。因为我另一个儿子和媳妇,还有三个小孙子,都被掳走。要是血尸知道他们并
非真是我的骨肉,他们便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人人为之变色!
包括洪圭等正副总管在内。
朱伯驹心计之工,老谋之深,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猜测得透呢?
朱伯驹继续分析:“我必须亲自在本庄等候血尸席荒,所以我儿子朱虚谷,只好独力应
付一切。迟些时候,我介绍你们大家认识。”
这话自是对彭一行等三人说的。
至于洪圭他们,当然不久就会见到这位真正的少庄主。
朱伯驹提起儿子,表情稍见轻松:“朱虚谷为人比我淳厚,可以说他比我好。因为至少
现在他还不会有老奸巨猾这种评语。”
别的人发出低低笑声。
洪圭却忧形于色地道:“庄主,你为何泄露有关少庄主这个秘密?现在好象不是时候…
…”
朱伯驹领首:“你讲得对,可是为了被掳劫的麒儿大小五口,还有为了虚谷的自尊,我
不得不稍稍改变我的作风。”
这种深意,究竟在座者有没有人能了解呢?
朱伯驹对此殊不乐观。
他想:“我的儿子至今如果还不能自保,还过不了血尸席荒这一关,则他将来亦绝难有
所作为。唉,还有麒儿他们五口的灾难,我岂能当真漠然坐视?我的饵若能吸引血尸方面大
部分实力,那么我独自忽然深入大别古墓时,自然已减少许多倍的阻力。”
朱伯驹不再感喟想下去,他说:“雪羽仙子李百灵和小关,对血尸来说,本来也是极好
的饵。照我估计,血尸席荒和他的门下,若是惹上这两个人,只怕真会有点苦头吃吃。可惜
我自己错过了机会,已得不到他们的帮助。”
洪圭自告奋勇:“让在下再去见见她,也许她肯帮忙亦未可知?”
“迟些再说吧!”
朱伯驹虽然没有峻拒,其实等如拒绝此议。
假如李百灵真肯相助而回到玄剑庄的话,自己却也真不知拿什么脸面见她。
像她这样的一位绝代才女,又是隐湖秘屋的传人,唉!怎会让她离开朱家的呢?
小关在高处一瞧马家总帐房内,那种混乱和血淋淋情形,烦厌之心立刻压倒了好奇。
他说:“竺老,你自个儿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要是一时三刻还摆不平,咱们明儿再见
面。”
总帐房内几乎挤满了人。
那些断手断脚的武师家丁,纷纷正在上药包扎,而很多还躺着昏迷不醒的,既喂药又用
冷水泼面,都没有使他们醒转起身。
虽然有人知道那是穴道未解之故。
但既然无人能够解穴,别的急救办法总得要试一下。
此所以屋子里外都乱哄哄的。
其中有些人甚至忙乱得不晓得自己在于些什么了。
竺忍一步步走入去,堂屋内外一时都静下来。然后有人爆发出欢呼,场面顿时又乱哄哄
起来。
小关正在瞧时,忽然心有所感。
他不知如何感觉到在某一处幽暗处,有一对眼睛瞧他。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假如是血尸席荒亲自出马,这个老妖,乖乖隆的吟厉害的要命。
天铸剑现下又在阿庭手中,远水难救近火,怎么办呢?
小关自己眼睛才眨一下,便已有了溜走之计,虽然还是从前的无赖作风,但只要有效,
管它是什么作风?
假如对方在这么黑暗中,仍能见物,那就让他瞧瞧。
小关站在屋檐边,扒开裤头真的往下撤尿。
要是对方看得见,底下的戏就有得唱了。
小关的心还算细,所以他也没有漏掉对方不是男的而是女的可能性,可是这有什么法子
?
人到了生死关头,哪里还管得到好不好意思这一点呢?
假如对方瞧不见他的一切,那也很好,他溜下去时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小关开始演戏,装作怕撤尿惊动下面的人,探头探脑望一下,两手揪住裤头,腾身飞到
对面屋顶,一晃没入黑暗中。
其实这家伙身形乍落又起,在空中作弧形路线飞到另一边的屋顶暗影中。
他身在空中这一瞬间,已施展出李百灵传给他的天视地听神通。
当初李百灵传授他之时,曾要他发誓不准用这种神通对付她。
小关答是答应了,也很守信用,没有用过天视偷窥李百灵美丽的身体。任何人某些时间
都非得裸露不可。
但这刻,他忽然想起李百灵,而且希望在天视神通中发现她。
小关已没有时间研究自己这种心悻是不是不大正常,那是因为他已看见(天视)和听见
(地听)幽暗中的那个人。
看见的是那人的形体,听见的是悠长缓慢的呼吸。
那家伙是血尸那路人马绝不会错!
哎!幸好佛祖他老人家,观世音菩萨老人家,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关老爷爷他老人家都
保佑我小关子,让我及早发现。
要不然,万一这家伙竟是血尸亲自大驾光临,而我一不小心被他掐住脖子,那怎么办?
若是被血尸席荒掐住脖子,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什么人可以替他想办法的了。小关极之明
白这层道理。
而且近来听不败头陀口气,那血尸老妖实是厉害万分,这一点的确也相当影响小关,使
他胆气削弱了不少。
那家伙究竞是血尸本人?抑是他亲传的门下?
这一点必须设法再弄点儿资料才下得判断。
事实上小关能在一瞬间,看得见那个几乎已溶入黑暗中的人体,还看得见那人头发披垂
,发型很像辛海客。
另外又听得出那特异内功的呼吸节奏等特点。这小关的视听神通,在当今之世,大概已
找不出多少个能胜过他的人了。
另外,从那家伙面向的角度来推测,显然他当时看得见小关。至于是否能看清楚小关撤
尿,以及其它细节?
这一点便无法得知了。
“竺老、竺老,我是小关。”
小关用上最近学会的内家传声之法。
这法子在跟李百灵试验时,倒是每次都灵,但事到紧急之际,灵是不灵却又难说得很了
。
只见乱哄哄乱糟糟的人丛中,云涛妙手竺忍连眼睛也没有眨,更别说任何表示他听得见
的动作了。
这回真他妈的有些不对劲。
小关边想边自个儿摇摇头,如果竺忍听不见,那么李百灵以前一定是假装听见骗我开心
。
这种玩笑平时没有什么,但碰上要命的场合,可真的有要命的感觉。
“竺老,你听得见听不见?”
小关还不死心,死命提聚真力,把声音集中成一线,传向八九丈外的竺忍,并且还认定
他耳朵小洞使足了劲送去。
竺忍白眉一皱,举手掩住耳朵。
哈,行啦,那竺老兄分明已听见了。小关乐得冲自己笑一下,这法子若是管用,的确时
时可以派上用场。
小关可也不敢怠慢,仍然拼命使劲把声音锥入竺忍耳朵:“竺老,我在你左边窗外对面
的屋顶上,你听得见听不见?”
通常施展传声之法,由于此举全看内力修为深浅,才决定声音传送的距离远近,以及声
音之清晰与否。
而由于此举相当耗费内力真元,所以一般高手,请他他也不大敢施展,更休说罗罗嗦嗦
讲上一堆废话了。
竺忍立刻再掩一下耳朵,表示听见。
接着一丝清楚却很细的声音,传入小关耳中:“喂,小关,别大呼小叫好不好?我耳朵
快被你震聋啦!”
对,声音清清细细亮亮,不绝如缕送入耳朵,这才是传声正道。
小关记得李百灵也是这样的,不觉对自己大呼小叫式的功夫,感到有些像是邪魔外道的
惭愧。
“对不住,竺老,我以后记得小声点就是了。”
小关这一不必死命用力使劲,传声这玩艺儿,对他好象根本不费力,有如常人交谈一般
。
故此另一方面,他又不必像旁人那样怕耗费真元内力而急急忙忙讲完。
“竺老,有个家伙,装束像那辛海客一样,躲在你正面门外屋顶上,那儿实在太黑暗,
所以我没有法子瞧得清楚。”
“你想怎样?要我怎样做?”
竺忍虽是当代高手,可不肯随便在传声上浪费真元内力。
“先让我瞧清楚一点儿行不行?只要你有法子,用灯火什么的照亮一下,只要一下子就
行啦。”
那竺忍可真的想不到小关施展传声,竞然全然不费力气。一听他长篇大论地罗嗦,自己
都替他肉痛和担心起来。
“行,行,我想办法。”竺忍连忙回答。
他目光一扫屋内乱哄哄人群,忽然有主意。
一忽儿之后,小关听见竺忍提醒他小心,接着开始数数。数到第三,忽见三支火箭破空
直上。
三支之后,接着又是三支。
火箭箭头处的火光大概还有些会发强光的药物,故此特别明亮些。
同时由于是直射天空,并非射向某一固定目标,故此小关看见那家伙仍然藏身原处,不
必移动躲避。
因为那些火箭的强光,照射到那家伙身上时,已经是极之微弱。
小关却很足够了。
他数得出有四缮头发,垂遮了那厮半边面孔。
竺忍声音钻入小关耳朵:“看见了没有?”
“看见啦,他左胸上有个双心形血印,半边面被四缮头发遮住。但我敢打睹,这家伙一
定是个男的。”
竺忍听他讲一大堆,又没有什么结论,不觉既为他浪费真元内力而心痛,亦又为之气结
:“喂,他是不是血尸呢?”
“那就只有天知道啦。”小关回答得满理直气壮的:“我又没有见过血尸那老小子,我
怎知道这一个是不是?”
竺忍猛听觉得这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似乎又不对劲,万转念间,小关的传声又到了
耳中:“竺老,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这家伙真有一套,干脆叫竺忍去伤脑筋。
而竺忍这时也醒悟小关错漏在什么地方:“小关,那厮有没有带兵器?”
“有,是根细长绿色杆子,大约有四尺半长吧?末端还有权儿拳大的带刺球儿,那是什
么玩意儿?”
“他不是血尸。”竺忍马上说:“但小球刺上有毒,小心。”
一听那家伙不是血尸老妖本人,小关马上向自己道贺一声。
“小关啊!你这小子看来可真有点福大命大的样子,那家伙既不是血尸,我敢打赌他一
定比不上血尸厉害。所以我合该要发发利市,待我想个什么法子,把这家伙抓住……”
目前情势其实还是对血尸门下方面有利,因为它们的外表衣着以至武功,无一不带有鬼
气魅气。
黑夜正是他们的最佳环境。
何况那厮还有一根带有毒刺小球的细长杆子,相信任何人被那毒刺小球擦上一下,后果
都一定严重非常。
“小关,你还在不在?”
“我在,我正在动脑筋对付这鬼头鬼脑的小子。竺老,你见多识广,又有智能,依你看
怎样收拾那家伙最好呢?”
他一讲就是一大堆话。
竺忍几乎想掩起耳朵,因为竺忍实在替小关心痛,心痛他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的真元内力
。
“我赶走他,你跟踪。回头同钱老合计。”
小关根本不明白竺忍为何说的话既短又促,估量许是人家不爱多讲。
至于竺忍的办法敢情真有见地。最有见地之点是我小关不必出手,不出手即是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即是平安大吉。
这套逻辑小关已用得又熟又滑。
他立刻赞成:“好极了,竺老,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老人家放心出手赶走那家伙
,以后是我小关的事。”
通共只须用一个好字的内容,偏偏他就讲了一大堆,害得竺忍几乎又要掩耳不忍卒听。
竺忍舍下乱糟糟闹哄哄的忝屋人群,一摇三摆走出院落,右手折扇拍在左掌心,啪啪有
声。
没有一个人跟随竺忍出院,自然这是竺忍的吩咐。
天空、屋脊、院落,都黑黝黝一片。
但三者比较起来,院落便变成像是白昼那么光亮了。换言之,天空和屋顶,比院落更黑
暗得多。
竺忍仰头望向对面屋顶,那是小关指出过的位置。
竺忍确实任何影迹都看不见,却装出好象大白天瞧着对面的人一样,先嘿嘿冷笑两声:
“你老兄敢不敢下来?”
别人瞧不见那血尸门下的动作,小关都瞧得见。
那家伙居然转头四望一下。这个动作,显然是不相信竺忍乃是对他讲话,所以下意识地
四望,看看有没有别人。
小关立刻告诉(传声)竺忍,而竺忍这时已无暇惊讶推究小天伺以能看得见对方:“不
必左张右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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