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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洛风云录》
第二十二章 天龙竖指破神功
诸葛太真星然动容,微一思索,立刻传令,派出十八人,分作三班,均是便装,轮流监
视往格王府,看看是否能够查出蛛丝马迹,之后,格莫邪道:“这样说来,今晚共有三人潜
入宫禁,单是你说及的那少女未曾露面。以我看来,那个曾和我们交手的女子,曾得峨嵋真
传,但决非太清老道门下。这女的功力之高,令人咋舌,那男的便差了一筹。
“我们今晚大有损失,面子无光,好歹寻出下落。裕王爷的第二贝勒德荣,素与江湖人
有来往,和孙子城尚书的次公子孙怀玉最善,孙怀玉快名满京使,眼皮极杂,我们必须从此
处做文章。
“明儿命人引你去认住此两人,将来较好行事——现在有劳你四下巡查,黄衫客和银髯
史两位供奉要调运真气,暂须静坐练功。
“周佐真个流年不利,我已着人探慰他了!”
九指神魔请莫邪领命而去,诸葛太真也自布置罗网,准备擒拿叛犯。
那个跟萨达上人对答换招的黑影,掠空而退,眨眼追上那女子,同奔南方。在正阳门附
近,会合了司弟加,那女子正是阴无垢。她因当年在峨嵋受过亲生父亲,峨嵋高僧圆法大师
炼容之术,永驻青春,二十余年来,仍如少女一般娇艳。而她在峨嵋时,峨嵋三老赤阳子遗
下一部峨嵋拳经心法与她,由她传了赤阳子的一脉。故此阴元垢便变成与当今掌门太清真人
同辈,而她的武功,比之大清真人还要胜出一筹,赤阳子却带了归皈佛门的苍背狼关平,飘
然离山云游,不知所终。
司弟加随火孤崔伟,苦练武功,居然青出于蓝,胜过崔伟的造诣,后来司弟加阴元垢重
聚,还有一个女儿珠儿,已是亭亭玉立,因为他们一别十五年,珠儿也长成了。司弟加带着
妻女,回到小银闹去,恢复酋长地位,从此往下。
火犯崔伟的噩耗,传到峨嵋的阴棠耳中,阴棠便传告司弟加,这两夫妇待着一身本领,
尤其司弟加直如杀父之痛,立刻李妻女动身上京,打算尽戳大内侍卫好手,为火狐崔伟报
仇。
哪知大内好手尚未尽现,已将他们困住,幸得天外飞来一个老和尚相救,脱出险境。两
人这时同向老和尚下拜。
阴元垢道:“老师父,你可想死了我啦!十余年来,往哪儿去了?”
司弟加也道:“晚辈叩见赤阳子前辈!”赤阳子虚虚一扶,道“你们起来,咱们好说
话!”地下两人不由自主,像被人架起,老和尚又道:“老油不来,你们的性命危于垒卵!
你们真是轻举妄动,也不打探清楚,便闯进禁宫。
“那番憎好厉害,他练的密宗神功,能伤人于无形,幸而老油昔年曾练有三阳功,才挡
住他合什一拜。这番僧真狂妄,老油说他我执未破,尚存唤念,他却搬出千余年前故事,反
驳老油是野狐禅!好好的有道高僧,却从此堕入魔道,可惜,可惜!”
原来赤阳子指萨边上人所搬的故事,乃是在八世纪前半,藏王赤松德费在位,其时中国
正是唐朝玄肃之际,那赤松德赞延请印度超岩一系的中观派,寂护及莲花戒师弟人藏。这时
先到西藏的汉僧讲学较久,势力颇盛,领袖者是大乘和尚。
他持说近似禅宗,创“无所有观”,惹起嚣然争论。于是藏王集合两派众僧,使两家论
议,判定是非。
莲花戒师辩才无碍,佩侃陈词破难,卒使大乘和尚无以应答,于是将汉僧放还汉士。从
此中观之学,代掸宗而生根于藏上,迄于今日。
阴元垢哪知老和尚后来嗟叹什么,放眼四望,不见珠儿踪迹,问司弟加道:“怎么不见
珠儿,她还在那边守候么?”司弟加道:“我也不知道呀!老前辈嘱我向这边走,我便来
了,等了片刻,你们也来啦!珠儿怕是还在原处,我们赶紧去找她!”
赤阳子轻诵佛号,道:“老油已见珠儿,她暂时不会出现,却无大碍,你们不必张惶,
倒是司弟加肩上伤势不轻——”
阴无垢芳心一阵搅乱,女儿不见了,丈夫也受伤,禁不住“呀”
地叫了半声,赶快检视司弟加伤势,幸而只是削去肩肉,虽流血甚多,却无大碍,司弟
加自己已经上了药,她连忙撕下衣襟,焦虑关心之状,溢于言表,赤阳子微微含笑,眼中现
出慈爱光芒,看着两人动静。
他歇了一会,道:“你们一进京。老油便知道了!今晚已从你们住宿的客店中,取出衣
服包裹,放在老油居住之处。你们现在跟老油来,权居数日,等司弟加伤好了再说。”
两人哪敢违拗,心中老是挂念珠儿,但见到赤阳子若无其事,料必无妨碍,只好忍捺在
心中,随他前行。
三人直穿过外城,走了数里,一丛树林中,有一间破旧的佛庙,后座有层本阁,打扫得
十分洁净。赤阳子让他们睡在这儿,自己却在前面打坐。
且说那守在河边的珠儿,守望了许久,遥听杀声传来,芳心不禁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是
好。
再等了好一会,熬不住从树丛中现出身来,犹豫着想过河去,忽然身后数丈远一声低喝
道:“站着的那人是谁?不得乱动——”随着声音,两条人影飞扑过来。
欺得近了,看到是个少女,亭亭玉立,那两人立刻面现紧张之色,各自迅速地撤下兵
刃,一个是链子双枪,一个是锯齿刀。珠儿见两人都是红巾扎头的武士装束,知道是宫廷侍
卫,连忙也抽出剑来。
她剑诀一领,剑尖外吐,光芒闪烁不定,两个红巾武士,乃是宫中一等待卫视同和王
皋,本来不是庸碌之辈,这刻却忽然齐退了两步,各持兵器,凝神待敌,王皋更振唇发出吱
吱警讯之声。
珠儿可不知道这些侍卫,早让江南诸快搅得怕了,尤其吕四娘,诡计百出伤人最多。此
时光线黯淡,看不真切,虽然身裁不类,但这女子也是持剑,焉得不内怯于心同一心意地准
备以守为攻,绊住一时,待好手赶来,便算了却一事。
珠儿见王皋发出警号,芳心大急,剑光起处,一式“箭落飞帘”,分心刺去,眼看王皋
锯齿刀使出“青龙探爪”之式,剑尖一领,翻刺祝同肩下命脉穴,祝同正好链子双枪哗啦盘
起,护全前身。
珠儿脚下九宫连环,倏然一扭,从两人中间穿过,左手剑诀疾戮祝同助下玄机穴,右手
剑削王皋腰腹,祝王两人赶忙错步腾身,蹬阻地退出几步,心中全都暗自吃惊,看来这妙龄
少女又是吕四娘流派。
这时他们不拼命不行了,身形乍分,复又一齐攻扑上来。王皋的锯齿刀砍起沉重风声,
硬敲敌人薄剑,珠儿竟不怯俱,将剑来迎。但她身后的祝同一对链子枪发出一阵暴响,分上
下两路攻来。
珠儿喝声“来得好!”
身形疾进,竟扑向王皋怀中,剑刀交击处,彼此手腕一震,珠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把
阳刚外力化为阴柔内力,剑身弹处,锯齿刀又跳荡而起。她的左手剑诀直探,扑撞上王皋身
上去。
这一下美人投怀送抱,王皋哪敢消受这种温柔,觉察敌人指利似剑,寻点穴道,剑光也
绕脖而至。
连忙努力横里一栽,刚好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珠儿毒辣两袭,珠儿已如风卷过,纤足
一句一带,王皋脚踝被她踢处,不由自主横滚开去。珠儿见敌人败得容易,胆气大壮,回眸
笑道:“羞啊!打不过人家,赖在地上打筋斗啦!”
祝同双抢笔直溯到,劲风呼呼,珠儿立剑一封,“啪”地一响,两人都震开两步,祝同
双目忽露奇光,双枪一抖一盘,如同慕地里飞起两条黑龙,翻卷而至。他这种链子枪,亦软
亦硬,甚是难用,敌人也难招架。
珠儿剑光一展,抵住攻势,旁边的王皋打地上爬起来,含怒带羞地拾圆锯齿刀,恶狠狠
地攻上来。
敢请他们两人都已看出这个娇美的妞儿,并不如想象中厉害。王皋却正是吃了内怯的
亏,被她先声夺人,抢占了先机。
当下两另一女剧战起来,珠JL使出外祖母阴棠亲传的七煞剑法,剑光矫健舞翔,招招都
指向敌人致命穴道,乃是攻多守少的狠毒剑法。一时之间,单凭剑法的神奇,把两名一等传
卫打得团团乱转,简直无暇还招。
珠儿初涉江湖,便逢敌手,却因能够克制住敌人,芳心大放,精神越盛,一支利剑,指
南打北,竟是越战越勇。
那两人虽然与她功力相当,无奈她的剑法乃是内家嫡传,况且又是阴棠采峨嵋苦庵青大
师的七煞手,演化成这套剑法,冠绝一时,狠辣无比,教这两人如何能破?二十招不过,两
人脊骨都沁出冷汗。
王皋频频发出讯号,总未见有人赶来,心中更急。珠儿忽然剑花尽敛,白光一缕,弹开
锯齿刀,分心刺人。
王旱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法躲避,正待闭目待死。但觉剑风森寒,掠喉而过,却并无损
伤,而祝同已惊叫半声,退将开去。
原来珠儿觅到破绽,荡刀刺敌,但又知祝同的双枪从脑后砸下,只好放过敌人,先一步
日步反击。
这正是七煞剑中“如来痛背”之式。剑光枪影中,祝同闪避不迭,虽是见机得早,也让
剑风掠顶而过,把包头红巾削在地上,祝同不由得惊呼一声,抚头而退。
霎那间,王祝两人重整旗鼓,奋勇再攻,珠儿轻笑一声,重又施展出七煞剑法,连环攻
袭,三人的身形,如走马灯般,团团乱转。
王皋和祝同两人,在江湖上均有声誉,虽比不上陇外双度等大魔头,也自并非弱者。交
手经验极为丰富。
珠儿初出茅庐,却仗着是内家摘传,人又天生冰雪聪明,应变机警,使得敌手空自比她
稍强,却无奈她如何!而且还走一下风,自信心因而增强不少。
忽然十余丈外有人念一声佛号,却是用内家气功传音人密的功夫,送人三人耳中。珠儿
吃一惊,手中宝剑一紧,使出她七煞剑法最凌厉的招数“金铃自解”之武。但见剑光四下飞
洒,霎时似乎化为数十支利剑,寻隙伤敌。王皋和祝同当声音人耳之时,一齐大呼,身形也
各自退开。珠儿这一式算是白使。
忽然又一声梵诵,一条火红人影,从空飞坠,发出万斤潜力向珠儿当头压下。珠儿暧地
惊叫,翘剑欲退,却已不及。
这人影便是萨迪上人,方今清宫内第一名好手。
他使的是密宗神功,与道家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伤人于无形。珠儿当年在峨嵋耳儒
目染,积得厉害,暖地惊叫,这时自知退避不及,在方圆十丈之内,总达不了毒手。当下银
牙咬处,聚浑身真力于剑尖上,一式“天龙坚指”’,身形凝立不动,剑尖吞吐一下,也不
过是半尺左右空间。
萨边上人惊腊一声,身形坠地。他怎样也想不到这女子,竟能用出道家妙绝的剑式,破
开自己山岳般的神功隐力,禁不住定睛打量一下。
珠儿这时香汗微群,敢情方才使出峨嵋不传秘技“天龙竖指”之式,吃力万分,勉强才
破去这一下移山压顶之厄。她眼珠一转,胜中雪亮,知道自己这刻是进退两难,性命难保。
边急之下,秀眉一舒,笑靥生春,婉媚地道:“大和尚是从西藏来么?”说话的声音拖
得秀长,悠扬动听,继续娇媚无比地吃吃一笑,道:牺藏高这里不是很远很远么?”萨迪上
人心头微微一软,本来要发出的大手印,也自暂止,道:“你一个女孩子,胆子太大了,本
领也不错,贫增劝你乖乖自缚,免得贫僧动手,致有伤损!这儿不是说闲话之地一,’他欧
一下,夜光溢射,忽见旁边站着的工祝两侍卫,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珠儿,神色有异。
萨边上人持法多年是何等人物,忽然惊觉,面色倏沉。口中响亮地念一声佛号,右掌起
处,使出大手印奇功,伸拿大如薄扇,当头摆去。刹那间王祝两人如在梦中惊醒,却未知其
故。
敢情珠儿正是使出姹女迷魂大法,不过改了形式,而且效力比之她外祖母当年,可差得
太远了。但论摄人心魂,使敌迷惆,却是甚为有用。可以在言笑问将敌人制住。可惜遇上萨
达上人,自幼身人佛门,修持密功,这种淡薄的迷魂法,哪能奏效?
珠儿见大法无功,脚下如风便退,可是番僧巨手已经抓到,赶忙一式“春蚕自缚”,寒
光同区,绕体而生。
萨迪上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修地冲剑光而下,只听珠儿惊呼一声,手中宝剑已被萨迪
上人以大手印法奇妙地抢掉,摔在尘埃中。
珠儿身形如归乌惊飞,倏地斜掠而起。萨迪上人成心卖弄,等珠儿身形落在两丈许外,
方始涌身而起,但见红光映眼,刹那已进到珠儿身后,巨掌伸处,向她后心抓去。珠儿旋风
一转,竟自闪开这一下,萨迪上人长眉忽地竖起,似乎泛起怒意,一挥手,袍袖飞飘,劲风
发出。珠儿吃不住劲,宛如受人当心一拳打着,哼了半声。,玉容惨淡,踉跄歪斜退开。
萨迪上人看得真切,长眉忽然软垂,欲待发出的第二下袖风,也自收住。踊身来到珠儿
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时,轻轻一扭,珠儿已被他扭转身躯,成了掌中之龟。
猛听一阵清啸,破空而至,嘎然中止,一个苍老口音喝声“打”,数十点黑影,宛如一
蓬花雨,电急向萨达上人罩下。
萨迪上人这刻无法不松手自保,双抽一扬,卷起大股劲风,把数十点黑影吹散。珠儿这
际只觉头晕眼花,勉强提一口气,夺路而奔。
那发暗器救珠儿的正是峨嵋三老赤阳子。他还未知珠儿已受内伤,随手又是两把树叶发
出。以他这种世外高人的功力,两把树叶比之寻常的金钱缥还要厉害,尤其这一下因无投鼠
忌器之心,更是厉害。
萨沙上人听风辨暗器,识得厉害,攀然横移丈许,吸一口气,准备运足全力。扑击敌
人。
赤阳子身形忽起,扑奔东北而去。萨达上人生平未曾透过别人暗器,从来都以双袖发出
密宗神功,打掉暗器。
这次破例相间,可见心中重视。这时他岂肯轻轻放过这个生平未遇的强敌,合下珠儿也
不理会了,跟踪追去。余下工祝两名一等待卫,悟了一下,使拔腿去追珠儿。
珠儿本扭轻功,此时勉提真气,一惊数丈,迷们地夺路而奔。霎那间来到一处院门,却
见院内树荫高撑,似乎地方极大。
心中转过一个念头,不补人院中,径向左面一条胡同小巷中审去。
王祝两人随后扑到,在门院外停滞一下,珠儿故意弄出一点声音。祝同首先循声纵起,
珠儿玉手齐扬,打出两种暗器。
先是一蓬白光射出,原来是一把白眉针,跟着一点黑影,作弧形路线飞出,乃是一只蝴
蝶嫖,发出奇怪的响声。
祝同啊地一叫,身形落地,脚尖点处,掩肩头退回院门处。那儿门角有盏气灯,他放开
手一看,肩上钉着那蝴蝶源,深嵌向中,鲜血滴下。
不禁恨恨地咒骂连声,王皋不知珠儿已受内伤,所以这只蝴蝶缥不能取准,力量也减弱
许多。不敢独自搜索,诈作关心模样,连忙替他裹扎。
珠儿在这空隙,已从另一面绕进那大园,但见花木扶疏,亭阁错落,布置得不俗。
她微党头晕,胸中恶闷,闪目四视,只见在自己左侧不远,有座精舍,付道:“这座房
舍孤立一隅,正是我暂且藏身的好地方,姑且去看看有没有人居住——”
那座房舍占地不少,她从正门走进去,穿过厅于,只见廊而回旋,有好些房间。中间的
天并处,一座玲政假山,绕山有些花卉树木植立。
她的呼吸渐粗,微微气喘地沿廊而走,却是小心翼翼,左右窥探。
房门开处,撞出一人,珠儿吃一惊,微一垫步,伸手如电般一截,点向那人期门穴上,
打算将那人点昏,以免张扬惊动。
那人倏地掉转面来,廊上纱灯照得清楚,但见长得方面大耳,肤白色眉长而有威,两眸
英气勃勃,竟是个少年公子。他同上佩。
色,却没有躲闪。
珠儿王指一触那公子穴道,却觉得他肌肉微微震弹一下,自己的指便滑开,芳心大惊,
其实她的指头,已经乏劲,连忙退后两步,傅到双腿酸较。
少年公子并不还手,也不追迫,抱拳道:“小生与姑娘素昧平生,I以送下毒手?”满
口京片子过彭清脆好听之机。
珠儿星眸闪动一下,娇喘不息,没有回答。少年公子这时走前一多,在灯光下细细打量
她,面上掠过迷惑之色,迅即又浮上微笑,伸F要来搀地珠儿吃一惊,兰花似的手指拂向他
手腕脉门。
那公子幕然翻掌张指,一把抓住她的手,整只玉掌被他握住。
她急运真力,想挣脱他掌握,哪知力量一用,血道上心,眼前一只,摇摇欲坠,那公子
抢近半步,拦腰把她抱住。
珠儿迷糊中至拿一挥,抽了那公子一嘴巴,却随即失去知觉。
少年公子露出怒容,哼了一声,忽见她四肢软垂,扑倒在他怀中,如云的秀发,拂过他
的鼻尖,使他有点痒痒的感觉。当下脾气发作不出,稍为迟疑一下,抱着珠儿软绵绵而极丰
满的身躯,走进房内。
过了不知多久,珠儿悠然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花团锦簇的绣床中,身上盖着
一床轻装,又温暖又柔软,十分舒服。
她转侧一下,觉得胸口隐隐作疼,不禁微呻一声。一个人款摆走过来,原来是那少年公
子,只见他轻裘缓带,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帽前缀着一方白脂美玉,色彩鲜明;衬托出他
一种雍容华贵气度。
少年公子道:“姑娘切勿动弹,你身负重伤,虽然有我的灵药和正长白山秒参提住元
气,却也需许多日才能痊愈——”他温和地笑一下,又道:“你不必告诉我姓名来历,我却
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德荣,这座履贤精舍,是我居住的地方,你可放心养伤!”
珠儿睁大那双澄澈的眼睛,盯住他说不出话。那公子轻轻击掌,一个丫环走进来。德荣
道:“这使女名唤素秋,我命她特别服侍你,娘,将来再赏你!”
德荣说完话,再含笑向珠儿点点头,转身自去。履声囊囊,不久去得远了。
珠儿愣了很久,抬眼见素秋立在床沿边,便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德荣——他是
谁?”
素秋底“姑娘不知道么?这儿是裕王府呀,那位是德贝勒爷珠儿哦了一声,心中惊异万
分,面上却不露出神色,谈谈道:“原来是位贝勒爷,那便是说,德荣是裕王的儿子!”
素秋见她似乎不把贝勒放在心中,也自惊奇,道:“姑娘别直呼贝勒爷的名字,教人听
见便不大好啦!姑娘你是打什么地方来的呀?怎么我不曾见到你来这里/”
她哼一声,凝眸望着罗帐顶,没有口答,心中却想起昨夜的经过,她的父亲和母亲不知
怎样了?倘若退出宫禁,找不到自己,会是如何地惊慌和愁虑呢?还有后来救自己的人,不
知是谁?会不会遭那红衣番僧的毒手呢?那番僧——她一想到那番僧,心头便冒起凉气。那
番僧本领的确大极了,外祖母赐给自己的锋利长剑,也让他夺出手,不知摔在什么地方。
她心底升起一丝后悔之意,她想起这些年来,不论是在峨嵋山也好,在小银蝈也好,长
辈们全都十分疼爱她,怂恿她用功练习武艺。而他们所有的绝技,都肯悉数传给她。可是她
总是漫不经意的练习,虽则每当听到外祖母或母亲,还有那发须全白的火狐爷爷,他们说起
江湖的经历和传闻轶事,她立刻禁不住会热血沸腾,浮起刻苦习技之心。只是过了数日,便
做息下来,自个儿暗中追慕遥想中原繁华风流,和拟想中的们揽人物,还有那种绔丽的生
活,幽深的闺阁……
她从崔念明和母亲处,学得满腹诗书,还有一手精绝的女红,这两件比之舞刀弄剑,更
能意起她的兴趣。她,一个远居滇康边界的美而少女,就是这样地溶陶成一个复杂的性格,
爽朗而又温柔、聪明而自负,心中远远在憧憬着一些幻想,具有广博复杂的知识——这刻她
烦恼地长叹一声,微微挥手道:“你休息吧!我暂时不需要什么!”她原是气指项使惯的
人,气派自然尊严大方,素秋慑伏地退开一边。
晚饭时,德荣并没有来,她因为伤势的缘故,没有吃饭,只喝了一碗汤,味道十分鲜
美,还带点点药味。
根红高悬,明亮的灯光,遍洒在这房间内,厚厚的地毡,深重的重帷,高大贵重的暗色
橱柜,飘浮起幽逐梦幻般的气氛。
她半开着眼睛,陈婉地感受这种情调的味道,在她的心底,正在等待着——虽然那等待
的欲望,并不明显,而且有点混淆和模糊……
履声从门外的廊上传进来,她不觉睁大眼睛,转头望住房门。
德贝勒在房门出现,没有理睬向他行礼的素秋,径自走向床边。
他手中还持着一支玉柄丝鞭,面色红润。他用丝鞭轻轻抽在床柱上,发出懂懂的声音,
凝眸看着她。
珠儿不甘示弱地目瞪着他,过了片刻,发觉他的眼中流露出嘲弄的光芒,她像是不及提
防地惊讶一下,却是情愿地移开眼光——德贝勒快活地轻笑一声,坐在床沿上。
珠儿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更妩媚。忽然觉得脸上被他抚摸一下,那
动作十分温柔,手指瞬即滑过面颊。
她微微把脸别向床内,他的手立刻缩回去,他道:“明儿我介绍一个朋友与你见面好
么?我的小姑娘——”他歇一下,见她不回答,又遭,“方才和那朋友到校场驰马,我以一
马头之差输了,也把你输了!”
“什么?”珠儿愕然张目,转头看着他,“把我也输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德贝勒佯作正经,安静地道:“我的马跑输了,把你也输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珠儿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德贝勒道:“今早上朝,听说昨夜有刺客大闹禁宫,许
多禁军武士都死伤,但刺客一个也没捉到——”他忽地中止,看她面上的表情。珠儿这时像
把方才的话题忘掉了,呆呆瞅住他,似乎等他说下去。他继续道:“今日九城严密盘查,闹
得京师沸乱,而且……这儿王府外,也有人日夜监视,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
他用手中的丝鞭玉柄,轻轻敲在床沿上,神色悠闲地看她,不再说下去了。
珠儿微微叹口气,眼光移到罗帐顶,她知道这位满族宗室已知道她的来历。他会怎样处
置自己呢?她的思绪连结在方才掀开的话题上,他说把她输了!恐怕就是指将她交出来,任
官家处置的意思。
心中的空气忽然沉凝起来,一种凄凉孤独之感,向她压下,仿佛让人遗弃在荒岛之上,
尽管四周的浪涛排空拍击,可是那声音依然是别个世界的,不是属于那孤独的灵魂,……她
眼眶浮动出泪光,她并非畏惧,生与死的观念,并未曾明晰地种根在她心头。但,她是享受
惯温柔、怜爱的滋味!她忍受不住那种被人遗弃的感觉,这种苦楚比死更可怕——这时,那
位满清宗室贝勒德荣打破了沉默,温和地道:“姑娘,你别害怕,虽然王府外有人监视,但
他们绝不敢进来搜寻!而且,这房间是我住的,他们即使偷着进来窥探,也不敢认定我床上
的人,会是……”
“我才不怕呢!”她忽然倔强起来,十分不满他那种哄骗孩子的口吻,“既然你输了,
干脆让他们来拿我好了!”
德贝勒呵呵一笑,道:“那么,你为什么哭了?嘴巴倒是顶硬的!”
他又从衣襟内掏出一条丝巾,替她抹眼泪,抹完后,摆在她枕旁。“你躺在床上,可觉
是闷气么?”他温柔地问。
珠儿瞅他一眼,道:“门又怎样?明天就不躺在这儿了!”
德荣微笑一下,徐徐道:“明天么?明天你能到什么地方去?你以为我把你输给官中侍
卫们么?不是,你放心休养吧!我不过和一位好朋友比赛,若我输了,便让他来看看你……
你倒是穿凿附会起来!”
珠儿这才知道他是在逗机道:“你一向是使j’莫测地行事的么?我真想不透,既然你
知道我的来历,以你的身份,不该这样匿藏我呀!”
德荣道:“当然我有我的原因!否则,焉能救护你。不过,我的原因不便告诉你。若是
可能的话,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好结识震惊朝野的江南诸快哩!”
珠儿笑了,心中忖道:“这个王孙以为我是江南众快一党哩!
其实连我也不认得他们。他想打我身上利用,简直是缘木求鱼……”当下她并不说破,
撇开话题道:“将来再瞧吧!睁……明天又是哪位章台走马,风流自命的王孙要来瞧我?”
“你别这样挖苦我们!”德荣眉毛微皱,道:“他是吏部尚书孙子城的次公子孙怀玉,
方今京城内第一位人物,和我最是相投。十分敬重草野间身怀绝技的义士,你见了面,就知
道我的话不假!”
她微晒一下,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德荣道:“你莫轻看天下士绅,贵介公子中也自有
鲜民你耳儒目染,尽是仇恨之事,自然怀有偏见。”
她又是微晒,道:“什么天下士绅,我却不管。姑且撇开种族问题,大丈夫出将人相,
保社稷,解民团,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称得上人中膀风。若是走马驰
射,花前咏哦,风流自赏,岂足言天下士哉?”她停下口,缓缓解吼道:“草野小民,口不
择言,贝勒爷大人大量,想必不见我怪!”
德荣纵声大笑,道:“姑娘说得好,大丈夫正当如是,我与孙公子虽然不才,却素以天
下为己任,姑娘之言,正中鄙怀。只是……方今表宇升平,虽政令稍苛,但小民安居乐业。
我等只好抱道以待时,能不坠此志,便足自豪了!此所谓明于盛衰之道,审乎治乱之势,达
乎去就之理!姑娘以为愚见如何?”
珠儿一时不能反驳,只好点头称是。她原非汉族,故此对满族人踞中原并无所憎,乃能
平起立论。
德荣道:“宫中傅姑娘,乃巾帼中奇人,不但学问见识都高人一等,而且得长白派真
传,武功佳绝,可借你的背景不同,不能带你人宫,彼此相识——”
珠儿道:“那傅姑娘有什么奇特长处,告诉我行不行?”
德荣道:“我姑且举一二件事给你听,当年皇上未曾登极之时,曾数度秘密出京,结纳
天下奇士。后来遇见长白剑容博忽,那傅忽本是叶赫族遗民,虽然感念皇上眷顾之诚,却不
肯出山相助。及至去年,傅娘娘孤身进宫,求见皇上,说是长白剑客傅忽遗命,着她来宫护
卫皇驾。皇上看了长白剑客傅忽的信物和柬帖,便纳为贵妃,起初还不信她有什么本领,到
后来江南诸快,进宫侵扰,甘凤他不知怎地到皇上寝宫,皇上本来身手不凡,正想自己迎
敌。哪知傅娘娘挺剑上前,转眼把甘凤他打跑了。皇上赞赏得不得了,四处差人寻找宝剑,
赐给傅娘娘,皇上个月总算找到一柄好剑。有一次,一位新翰林待读,当值人宫待读,次
日,上下旨斥免,原来是傅贵妃的意思。后来我谒见傅娘娘,据她说,那位待读为小皇子课
读大学,她只听他读了开头第一行,便知此人爱博嗜奇,流于疏放,因为大学第一行是大学
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依中州音韵,大学之‘大”
字,当读如岱,道字上音,三在字亦作上,善字亦非去声。那待读虽是吴人,也不应粗
疏至是,故奏上斥之。可见得这位娘娘,胸中原有实学。而她另有许多见识,都非常人所
及,将来才慢慢告诉你!”
珠儿不觉露出赞羡之色,问道:“傅娘娘得到什么宝剑。”
德荣道:“据说是姓闭镇山之宝,名为青冥宝剑:我也见过了,的确是天下第一利器,
兵中神物。单是那剑鞘镇制之精巧美观,已教人心动!”
她不禁“啊”了一声,果然是火犯爷爷因此丧命的青冥宝剑。德荣诧问道:“你也知此
剑来历?抑是与此剑有什么关连?”
珠儿摇首不迭,道:“没有半点关连,只不过是曾听长辈提过此剑,锐利无匹,能削任
何兵器,不料落在博娘娘手上……”
德荣没有疑心什么,扯开话题,说些别的闲话,立刻发觉这个美艳而孤媚的少女,胸中
所学,甚是渊博,即使评驾古今人物得失,亦极中肯,不觉谈到深夜,心中起了钦敬之意。
素秋旱坐在一角,半阁眼睛,不住打赌,磕睡,珠儿也有倦意,掩着小嘴,打个长阿
欠。一德荣见她怠倦,便道:“今晚我不回府内,且在此歇宿一宵。”
珠儿听了这话,睡意全消,睁眼道:“这怎成话?孤男寡女,岂能同睡一榻?”
他站起来,呵呵一笑,作出要脱衣模样,道:“亏得你是江湖豪客,巾帼奇人,还拘泥
于男女之嫌,我却全不在乎!”
她连忙卷住丝被,道:“你的激将计往别处使吧!我是决不受骗的。”
德荣贝勒故作愕然不解,暂时中止脱衣的动作,问道:“什么激将计,我们躺在一起谈
谈,正是古人抵足而眠的意思,有什么不好?”
珠儿嘴巴一扁,撒娇地道:“不准你睡,你说什么都不成,反正这儿不许你题!”
他见她真个发急,忍不住笑出声,道:“好,好!依你的话,我到隔壁睡!你呀——这
名堂叫做喧宾夺主,鹊巢鸠占!”
珠儿转口笑容,向他妩媚一笑,德荣贝勒转走出房去,面上带着满意之色。
廊外迎面碰见一个身材定短的人,德荣含笑道:“好呀!原来你守在这儿!”
那人便是前文提到过的屈军,他的金刚散手,驰誉武林,为武林中外功顶尖角色,外号
称作小阎罗,可以想见他手法之重。
屈军道:“贝勒爷有没有问出她的来历?”
德荣道:“没有,我简直没曾问她。管她呢,反正都是那一党的人,何必问她,显出我
没担当度量!”
屈军微微颔首,道:“话是不错,但我们要小心点,否则被诸葛太真那班魔头探清楚
了,奏闻皇上,可不是要的!”
德贝勒道:“王府外的眼线,都还在么?”屈军担忧地点头,他又道:“那么麻烦你多
加小心,巡视四下,若他们爱夜进府,尽力给他一下重的。我自去和傅娘娘说话,不怕他们
奏禀皇上。”
屈军—一应了,不大情愿地道:“好吧,既然贝勒爷你坚持!依我说,即使你不愿将人
交给诸葛太真他们,可也别藏在府中呀!徒然有损无益……”
德荣道:“你不会了解我的用心,化敌为友,岂是一朝一夕能见的功效?况且,我像是
大不舍得这姑娘啦!”说完,纵声长笑,一面走入邻室。
那边房中的珠儿,被德贝勒后来一闹,睡意全消,见素秋还在打磕睡,她那几本有一张
床,但没有上床睡觉,便唤她一声。转眸见枕边的丝巾,上有刺绣,便拈起细看。素秋听她
叫唤,揉揉眼睛,走到床边,见她细看丝巾上绣着的大鹰,便道:“姑娘,那是贝勒爷的福
晋绣上去的。姑娘唤我,是要什么东西么?”
珠儿“哦”了一声,凝看那大鹰片刻,忽然道:“这刺绣功夫大差了!”一面像生谁的
气似的,把丝巾摔在一边。素秋愣了一下,再问她道:“姑娘你要什么吗?”
她这才像醒悟地看素秋一眼,在枕上摇摇头,歇一下问道:“德贝勒福晋住在哪儿?不
是住在这座精合中么?”
素秋摇摇头,答道:“不是,福晋住在内府。贝勒爷一个月中,难得回内府几晚,都是
自个儿住在这儿!”
歇了一下,又道:“我们这位福晋算是个才女哩,除了女红外,听说还会什么词赋,许
多人都称赞得不得了!”
珠儿忽然心烦起来,挥手道:“够了!你去睡吧,我撑不住了!”
素秋闻言,自去上床安欧。珠儿心中虽然有点儿烦,却因说话甚久,精神疲乏,不久便
睡着了。
一宿无话,次日下午,德贝勒从宫中回来,换了便服,自个儿跨上骏马,径往孙府。
他从侧门进去,轻车熟路,一直走到孙怀玉读书的地方,是个小院落,门上题着“选雅
小苑”,在门外已听到旱面谈笑之声,那里正在读书。
进了苑门,已有人大声道:“贝勒爷驾到……”举头一望,在一所小厅中,哄聚着七、
八个人。孙怀玉正面高坐,玉面微配,逸兴道飞。
他认得座上请人,都是京中名士,常年是孙怀玉的座上客。当下—一还过礼,和孙怀玉
并肩而坐,洗盏传筋,先喝了众人敬的三杯。
孙怀玉道:“贝勒爷来得正妙,我们刚刚行完酒令,却是申伯德兄喝得最多!”
德贝勒喜道:“再来,再来,我们把他灌醉方休。”家人闻言,连忙把签牌送到席上。
申伯德满面通红,站将起来,摇手叫道:“这东西小弟不来了!小弟原是腹俭得很,尤
其少涉说部词曲之类,小弟负手认输……”
座中一人挺身道:“小弟提议另行酒令,那签牌都模熟了,无甚新意——”众人看时,
却是岳州人冯谦。德贝勒和孙怀王首先赞成,于是众人也齐声附和。
冯谦道:“小弟这酒令也简单,各人举四书一句,下接古人名,合者免饮,否则罚依金
谷……”众人听罢,齐声叫好。
却有一人大声道:“小弟忽有河鱼之疾,乞客告退,请诸公见恕!”
另一人站将起来,长得头如包斗,形状滑稽,只见他摇头摆脑道:“适才怀玉公子已有
食无鱼之叹,陈纶兄何得有河鱼之疾乎?”座中众人都不觉大笑,因为他们都肚子雪亮,那
个诈称腹痛而想避席的人,从来少务正学,却于杂着说部曲子等无所不精。这个酒令要四书
一句,又要有古人名相合,可将他难倒了。这后来站起来的人,姓陈名直夫,为人素常滑
稽,光是那面貌,已能引人发笑了。陈直夫又道:“小弟与兄有同宗之谊,是故直言无隐,
尚析勿罪……”众人又哗笑起来。
德贝勒道:“大家高兴来行酒令,焉得托词避席之理,陈给兄不得多言,否则先罚三大
航!”
陈给无奈坐下,孙怀玉充任令官,一数人数,共有十人。当下首先念道:“孟子见梁惠
王,魏征。”
德回勒赞道:“武子度词,汉儒射策,不过如是,我可万万不及。他顿一下,念道:
“可使治其赋也,许由。”
座中请人同声赞美,下首一人接令道:“五谷不生,田光。”
又一人道:“载能干戈,毕战。”
第五人道:“坐于涂炭,黑臀。”
面孔最红的申伯德应声道:“寡人好勇,王猛。”
孙怀玉笑道:帕德兄果然才捷,胸中气一吐矣!”伯德听了,呵呵大笑,引献而尽。
下首的人暂歇一刻,道:“泰怕其可谓至德也矣!豫让。”德贝勒笑着向他举杯,道:
“吴见台引老本家出来欺人,应罚一篇。”那吴人笑着喝了一杯,原来泰伯乃周文王之伯
父,知周文王贤,逃至今吴地,建吴国,将位让于文王之父,于是再传至文王,率有周朝之
盛。后人以国为性,故此德贝勒说他搬引出老本家。
下面便是滑稽惹笑的陈直夫,他站起来,摇头晃脑地道:“小弟有一极妙之令,请各位
雅士担当——”众人忙凝神倾听,陈直夫敛掉笑容,正色念道:“其直如矢,阳货。”此令
一出,立刻哄笑四座。
轮到下面那人之时,陈直夫已让众人灌了好几杯,罚他出言污秽。那人道:“虽千万
人,吾往矣!杨雄。”
这时轮到陈纶,众人见他抓耳思索,俱都屏息以待,不敢扰乱他文思。只听他前前念
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杨雄……虽千万人……
杨雄……”
众人瞠目相看,都不敢笑出来。忽听他“呀”地大叫一声,道:“有了!有了!牛山之
木尝美矣,石秀。”说完,满面是得意之色,向众人顾盼。
众人爆出笑声,令官孙怀王起座道:“陈纶兄用古人名不合,依例罚三大就!”话声甫
歇,早有人捧上三只特大的酒献,盛满了酒。
陈纶哗然辩道:“小弟何以不合,请令官一解茅塞。”
孙怀玉道:“规定要合古人名,但你不合举出《水讲传》人名,故此要罚。”
陈绪又哗然大叫,道:“张兄道得病关索杨雄,小弟何以不能举挤命三郎石秀?不公,
不公!”
众人不禁又批掌大笑,孙怀玉正色道:“陈纶兄喝了酒,竟然误会。张兄说的是草元亭
的杨子云,并非病关索也。”
陈直夫笑声震瓦,叫道:“还是阳货办……”语意双关,暗消陈给,孙怀王道:“陈给
兄咦晓置辩,加罚一就!”正是令出如山,家人一旁又斟了一献。
陈纶出乖露丑,无奈引长脖子,将四就酒饮下。陈直夫在一旁学他举航鲸饮之状,又惹
起一场轰笑。
陈纶抹抹嘴巴,起立道:“直夫,你还说什么同宗之谊,这样讥消捉弄,于理不
合……”其势汹汹然,大有动手之意。
众人忙着劝解,扯他坐下。陈直夫起立道:“陈绪兄千万莫生气,小弟自知不合,说个
故事与兄解气……”他停住口,见阎座倾听,便道:“昔有迁史,年纪六十余,方才生得一
子。周岁之时,继室耿氏,为邻女相招,共赴白衣会。耿氏将儿子交给迂良抱顾,知他性
迂,再四叮嘱后,才登舆而去。
迂史抱着儿子人书室,读秦汉幻略。当他读到始皇焚书一段,拍案而怒道:‘拙哉,祖
龙。汝欲天下人都盲愚,那琳纪德碑又教谁人识得?’怀中的儿子让他拍案大叫,惊得哭起
来。迂史恍如不闻,继续读下去,读至博浪沙锥击不中,又拍案大怒道:“借哉!天不绝
秦,仅中副车。否则鲍鱼遗臭,那须等到三十六年之后?’他的儿子更加大哭不止。但还是
仍然不理,再读到沛公人关,鸿门掷斗,勃然大怒拍案立道:“此时纵沛公走却,后患无可
收拾。项羽不听范亚父之计,重脸子应该剜掉!’这时,他仍不理会儿子嘶声大哭,继续读
下去,至刘邦谓项羽,要分烹瓮鼎中一杯勇,怒不可遏,翻案而起,咆哮道:“父子如此,
君臣可知。走狗之烹,夫何怪哉!夫何怪哉!’怒气未息,瞥见怀中儿子,面清气塞,连哭
声也没有了。耿氏适好回家。见了惊慌欲死,夺)L觅医救治。可是迂史还磨拳擦掌,对书
大呼道:“斩蛇剑何在?吾当取赤帝子(汉高祖刘邦)斩之。’一旁耿氏延医不及,儿子已
死。也是怒恨已极,取架中书尽投火中。迂史大怒,与其如分室而居,其嗣遂斩。”
厅中哄起笑声,却怪陈纶为何声息寂然,不寻陈直夫晦气,因为直夫分明是再讥消他生
气发怒,齐齐转目去看陈纶,只见他口角流诞,醉倒席上。
众人再洗盏而饮,德贝勒用手肘轻轻撞孙怀玉一下,道:“你忘了昨日之约么?那姑娘
真出于我意料之外……”这时,席上人多,不便说话,便拉了孙怀玉出厅,把昨夕畅谈的经
过说出来,话锋中颇有眷眷之意。
孙怀玉轩然笑道:“这是快事,小弟立刻随兄到府上,一睹斯人。”原来他们早已拜为
兄弟,在人背后,总以兄弟相称。又道:“兄长别草草放过,须要下点工夫,至于如何做
法,兄长自有分寸,无待小弟饶舌!”
两人哈哈大笑,径自走出选雅小苑。孙怀玉令人备马,便与德贝勒一同驰到裕王府。
他们是打后园门进府,没有碰到谁,直到履贤精会回廊中一人坐在卧椅上,对着假山出
神,却是小阎罗屈军。
德贝勒悄声问道:“屈兄,昨晚没有什么动静吧?我也起来几次哩!”
小阎罗屈军和孙怀玉拉拉手,答道:“没有动静,贝勒爷放心,倒是府外四周眼线,依
然严密监视。”
德贝勒不豫地哼一声,领着孙怀玉径人卧室。珠儿早听到履声,睁眼等待。两人人室,
使她眼前一亮,尤其那孙公子,丰神如玉,一对傻眼,自然而然含情流盼。
德贝勒道:“姑娘,这位便是我的好朋友孙怀玉,你若不服,尽管当面指教批评!”
孙怀玉谦逊地笑一下,素秋端了两张椅过来,便一同坐下,珠儿媚人地笑了,道:“小
女子岂敢得罪国士,贝勒爷言重了!”
孙怀玉向她抛个眼色,心中一阵陶然。德贝勒大笑道:“姑娘这忽儿谦逊了,可知我这
位兄弟,比之贺老定场,更有过之。”德贝勒所谓贺老定场,乃是指唐时一位极著名的老乐
工,每一出场,全场肃然倾耳。
珠L道:“贝勒爷昨夜品题得好,但见人更胜似闻名,小女子心折不已!”
孙怀玉道:“姑娘口角风生,故意推重,其实区区俗士,岂堪清赏,求姑娘舌下留情
吧!”
三人同声一笑,德贝勒道:“可见姑娘厉害,我这位兄弟有名的玉金刚,一见姑娘,也
化作垂眉菩萨了!”
当下德贝勒将方才饮酒时的趣事说给她听,把珠儿笑得花枝乱展,捧腹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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