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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江湖》


第二十三章 丢佳侣赴约凤凰山



  查三姑娘寒着脸,将劳二爷拖人径旁的月季花下,取回五枚断肠针,从容向厅门走去。
  偌大的别墅,居然空无一人,既没有使女仆妇,也不见仆童走动,显得阴森死寂。
  正门是闭上的,侧门虚掩。
  她掩门而入,广大的厅堂摆满了古老的家具,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堂上没设神案,想必
另有家祠或佛堂。中间那幅中堂,是行书朱子治家格言,字体铁笔银钩,出自名家手笔,颇
为不俗。
  她取过案上的小金锤,在雕花钟架悬着的小银钟上敲了三下,立在堂下相候。
  不久,后堂转出一个粗眉大眼,伟岸如门神的剽悍中年人,穿一袭团花紫袍,佩了古色
斑斓的长剑,威风凛凛地来到堂前。
  她趋前行礼,恭顺地道:“参见五爷。”
  这位是代理主事人飞天蜈蚣陈真,排行五,所以其他的人皆尊称五爷。
  这位飞天蜈蚣来头不小,原是天台山附近的绿林巨寇,名震江湖,以剽悍好斗而凶名昭
著。
  陈真大刺刺地颔首回礼,问道:“查三姑娘,是不是有重要消息?”
  查三姑娘欠身道:“是的,五爷。”
  陈真道:“二爷不在,你说吧。哦,厉英呢?他是你这一组的领队,他为何不来?”
  查三姑娘道:“厉英留在现场监视,需要带人前往支援。”
  陈真道:“发现什么了?”
  查三姑娘道:“涌金门湖滨,发现蒲毒农与三个岔眼的男女,行踪诡秘,意图不明。”
  陈真吃了一惊,变色问:“什么?蒲毒农?你没看错?”
  查三姑娘道:“贱妇与蒲毒农也算是旧识,不久前在镇江见过,岂会看错。”
  陈真鼓掌三下,然后追问:“那三个同行的男女,可曾看出来路、”
  后堂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年约半百,高颧鹰目留了山羊胡,高瘦的身材像竹竿。
  女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半老徐娘,满脸横向,脸上却敷了太多的脂粉,白的太白红的太
红,十分岔眼。
  查三姑娘瞥了两男女一眼,眼神略动,道:“其中之一,好像是天下闻名的赵羽飞,少
林第一高手,迫水仙宫退出江湖的英雄。”
  不但刚出来的两男女大吃一惊,陈真也骇然变色,惶然急问:“什么?你……你说是
赵……赵羽飞?”
  查三姑娘道:“不错,毁了两艘水仙舫的赵羽飞。”
  陈真大声道:“那怎么可能?赵羽飞还在镇江三江镖局……”
  查三姑娘道:“早些日子,我查三姑娘也在镇江,与厉英、铁冠道人到三江镖局;向他
借了辟邪灯。”
  口气变了,陈真居然不曾发觉,道:“如果他离开镇江,该有急报传来,你所看到的
人,绝不是赵羽飞。”
  查三姑娘道:“蒲毒农在镇江与赵羽飞合作,乃是尽人皆知的事,蒲毒农既然在杭州出
现,赵羽飞为何不能前来?”
  陈真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们一起去查看。”
  查三姑娘道:“不必去查看了。”
  陈真讶然问:“为什么?”
  查三姑娘向三人后面一指,冷笑道:“因为他已经来了。”
  三人骇然转身,脸色大变。
  赵羽飞左手肘上挂着青袍,身穿青色劲装腰佩宝刀,叉手而立,不怒而威,虎目中神光
似电,那无形的凌厉气势,似排山倒海的涌来,控制住相距两丈的三男女。
  序口,接着传来了蒲毒农的豪笑:“哈哈哈……老夫也来了。”
  陈真再次转身,看到迎门而立的蒲毒农。
  查三姑娘徐徐向侧退,冷冷一笑。
  矮胖徐娘指着查三姑娘厉声道:“该死的贱女人,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查三姑娘冷笑道:“朱兰,我查三姑娘横行江湖,不是无名小卒,被你们肋迫岂肯甘
心?”
  朱兰厉叫道:“你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了,本姑娘先教训教训你这贱妇。”
  查三姑娘又退了两步,冷笑道:“念你也是被胁迫的人,本姑娘不与你计较,这在本姑
娘来说,已是破天荒的仁慈举动了。如果你不知趣,本姑娘一必定杀你。”
  朱兰咬牙切齿道:“凭你那几枚破针,也敢在本姑娘面前狂言?”
  蒲毒农叫道:“查三姑娘,小心她的毒蝎。”
  朱兰已双袖急挥,虎虎袖风凶猛地向查三姑娘卷去。
  查三姑娘在袖风的笼罩下八方飞旋游走,恍若蝴蝶穿花,一面闪避一面冷笑道:“这死
胖婆娘绰号叫毒蝎,我当然会防着她。她要用拂云袖来消耗我的精力,其实她自己也支持不
了多久,再攻十余袖,她就会变成快要断气的老母猪了。”
  朱兰的身法没有查三姑娘快捷,强劲的袖风也卷不住不断旋转卸力的查三姑娘,心中急
怒交加,不管是否已获最佳发射暗器时机,不顾后果用毒蝎攻敌,毒蝎打造得十分精巧,沾
有奇毒可以活动的脚爪与尾钩,长约四寸的灰蓝色铁蝎,分别从袖底发出,控制了两丈空
间。
  查三姑娘成竹在胸,她根本没打算躲开,蓦地向下一伏,一把断肠针就乘下伏之势破空
飞出。
  针穿透袖风的锐啸十分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生死立决,两个以暗器成名的女人,各展绝技以生死相拼。
  查三姑娘的断肠针,以准确享誉武林。
  朱兰的毒蝎,以歹毒霸道称霸江湖,毒蝎一沾人体,脚爪和尾钩皆紧扣直入肌肉内,任
何一只爪尖尾钩皆可致命,只要刺破一点创口,奇毒便循血攻心,几乎可立即倒地等死。
  七只毒蝎,其中两枚以赵羽飞为目标,相距约两丈余,一闪即至。
  另五只从查三姑娘的背部上空呼啸而过,有一枚几乎打散了查三姑娘的发髻,幸而伏下
时速度奇快,不然难逃大劫。
  朱兰却一声哀号,砰然仆地乱滚。
  查三姑娘也惊出一身冷汗,脸色苍白,扭头回顾。
  五只毒蝎深深地嵌人墙壁内,真像活的蝎子。看方位高低,便知自己几乎已踏人鬼门
关。
  最低的一枚毒蝎,离地仅两尺左右。
  这是说,她如果伏下时慢了一刹那,或者伏下时头部和身子仆得不够低,那么,死的将
是自己而不是朱兰。
  也许,结果是两败俱伤。
  破空声呼呼怪响,堂下已有了变化。
  赵羽飞右手握住一件青袍,这件青袍是他的外衣,现身时曾经搭在左肘弯上。
  这时,他抡动青袍在顶门上空旋转,愈转愈急,风声逐渐转厉。
  袍袂的下摆,被两枚毒蝎扣得紧紧地。
  毒蝎是铁制的,相当重,脚爪尖利细小。假使旋转的速度加快,毒蝎必定会撕破所抓
处,最后终将破空飞走,而且速度必定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飞天蜈蚣陈真与林方两人,已远退至东厢门,门关得牢牢地,大概想破门而走。
  但破门得费不少工夫,这种古老的房屋,任何一扇门皆沉重厚实,而且有坚硬的双门
闩,想撞断双闩,没有千斤神力很难如意。
  赵羽飞一面挥舞青袍,一面笑道:“你两人每人分一枚毒蝎,小心了。”
  飞天蜈蚣陈真当然知道毒蝎利害,但仍不信赵羽飞能利用青袍发射毒蝎。他之所以想退
走,无非是希望能通风报信把消息传出。
  赵羽飞突然出现杭州,的确令这些人慌了手脚。
  水仙舫肆虐江湖十年,登舟的人无一生还,而赵羽飞一出,三艘水仙舫已有两艘被毁,
剩下的一艘也因而销声匿迹。赵羽飞的威名,已令江湖震动,声威远播武林,天下闻名。
  消息如不能及时传出,后果极为严重。
  双方相距约三丈左右,中间有两根合抱大的雕花柱可以藏身,因此陈真并不害怕,也不
信赵羽飞能准确地射出毒蝎。
  青袍呼呼抡转,速度渐增。
  陈真脸色泛白,冷哼一声道:“你在唬人吗?阁下。”
  赵羽飞道:“是否唬人,即将分晓,除非两位丢下兵刃认栽,不然你们就得冒险碰运气
了。”
  堵住厅门的蒲毒农道:“朱兰已经死了,她的解药不知放在何处,你们如果被毒蝎轻轻
的抓一下,我蒲毒农也没有独门解药救你们,即使有,老夫也舍不得给,你们死就死吧,反
正老夫并无损失。”
  查三姑娘也乘机火上加油,格格阴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即使能逃得过毒
蝎,也逃不过本姑娘的断肠针,信不信由你。”
  赵羽飞沉喝道:“把兵刃丢过来,机会不可错过。”
  陈真吃了一惊,本能地闪在柱后藏身。
  林方也迅疾地急闪,绕至另一柱后隐身。
  一只毒蝎突然离衣飞出,由于青袍的旋转力,毒蝎飞离时走孤形路线,恍若电光一闪。
  林方大叫一声,伸手急抓扣住叮在左肩下的毒蝎。
  蒲毒农摇头道:“至死不悟,活该。”
  查三姑娘道:“留守坐镇的人,皆是他们的亲信死党,不像我和厉英表面服从,心怀深
仇大恨伺机反抗报复,说他们死得活该,并不为过。”
  林方拉脱了毒蝎,血染肩膀,拼全力将毒蝎向说风凉话的查三姑娘掷去,毒蝎出手他砰
然倒地,手脚略一挣扎,便即毙命。
  查三姑娘侧跨半步,掷来的毒蝎飞向身后去了。
  陈真脸无人色,大叫道:“赵羽飞,你是少林侠义门人,不该使用暗器。”
  赵羽飞哈哈大笑道:“在下并未使用暗器,毒蝎是朱兰的,你难道瞎了眼不成?在下手
根本不曾沾到毒蝎。”
  陈真突然离开庭柱,拍拍胸膛大声道:“只要你敢不顾江湖道义及少林门的声誉,你就
用毒蝎杀我好了,陈某如果皱眉,就不是人养的。”
  赵羽飞一怔,冷笑道:“你想撒赖?”
  陈真厉声道:“你是英雄好汉,在下有权要求公平决斗,如果你不敢接受挑战,那你就
用毒蝎杀我好了。”
  蒲毒农呸了一声,骂道:“怕死鬼,岂有此理。”
  查三姑娘苦笑道:“他成功了,赵大侠被他的话扣牢了。”
  赵羽飞果然停止旋转,手一抖,毒蝎掉落在长案下,信手将青袍搁在案上,步至堂下点
手叫道:“姓陈的,在下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陈真勇气勃发,大踏步接近,在丈外止步,抱拳施礼沉声道:“在下陈真,领教阁下的
拳掌绝学。”
  赵羽飞心中暗笑,这家伙居然想凭优越性,想在徒手相搏中取胜呢!
  少林是佛门禅宗之祖,出家人练武技,以防身为主,对拳脚功夫最为重视,嫡系门人如
不练至炉火纯青境界,休想下山行道,根本出不了寺门。
  赵羽飞的武功,出于师祖破例传授,用少林秘传贯顶大法增长功力,事实上他比目下的
掌门师伯修为更为深厚精纯,所差的仅是经验而已。
  陈真的身材固然高大健壮,外型优越,但赵羽飞也不弱,相去不远。
  查三姑娘接口道:“赵大侠,不要和他徒手相搏,多费心神,他的撼山拳和穿心掌独步
武林,八尺外可遥碎碑石。”
  赵羽飞豪放地呵呵大笑,泰然道:“在下已经答应他公平决斗,他有权提出相搏的要
求,就让他有机会施展他的撼山拳和穿心掌吧。”
  陈真冷笑道:“这才是名门大派门人子弟的本色,在下佩服。”
  赵羽飞道:“好说,好说,阁下夸奖了。”
  陈真移至下首,抱拳道:“不必客气;阁下当之无愧,请指教。”
  赵羽飞道:“阁下,你似乎忘了什么。”
  陈真干咳一声,勉强地问:“忘了什么?”
  “你忘了决斗两字,你该不会不懂规矩,不知道决字的意思吧?”
  陈真脸一红,强笑道:“在下不是初出道不懂规矩的人。”
  赵羽飞道:“可是,你忘了先把兵刃解至一旁。”
  陈真含糊地道:“这……这个……”
  赵羽飞道:“要不是公平决斗,你可以用任何手段,但公平决斗可是你提出来的。”
  陈真一咬牙,解下剑丢至一旁。
  赵羽飞也解下宝刀,抛给查三姑娘。
  陈真立下门户,说声请。
  赵羽飞极有风度地行礼拉开马步,一照面双方皆同时移步走位。
  第二照面,双方皆不曾抓住出手的机会。
  第三照面,双方脚下渐快,开始不规则地忽左忽右移位争取空门,双方的功力已运至十
成,即将石破天惊的全力一击。
  又绕了半圈,赵羽飞心中一动。
  这家伙在争取时间,要用游斗术等候党羽赶回来接应。
  这里是他们的眼线秘窟,任何时候皆可能有返回报讯的人。
  他不再拖延,一声长笑,右掌疾吐抢攻,左掌微沉,身形欺进。
  陈真以为他用虚招,在前面的左掌该是进攻的主力,因此毫不在意地向左一闪,右掌一
晃准备接赵羽飞的左掌,这一闪几乎已抢得赵羽飞左肋空门。
  赵羽飞反应奇快,一声低叱,左掌果然在移步旋身时直挥而出,猛攻陈真的胸口要害。
  陈真大喜过望;料定赵羽飞的招势,不啻造成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声怒叱,左掌斜
拨接招,扭身反转右腿迈出,力贯右拳招发如雷霆,撼山拳力道万钧长驱直入。
  可是,双方的左掌接触的瞬间,赵羽飞故意借以掌上的拨力略向侧退了半步,右脚已闪
电似的踢出。
  一声闷响,踢中陈真的右肘。
  撼山拳的拳劲,击中三尺外的茶几,一声暴震,茶几碎成一堆碎木。
  陈真仰身急退三步,脸色一变,右臂有点儿抬不起来了,这一脚挨了个结结实实。
  赵羽飞一招得手,怎肯让对方喘息,一声长笑,发起空前猛烈的狂攻,步步进迫拳掌纷
飞,在刹那间攻了十余招,把陈真逼至壁根死角。
  好一场令人目眩神惊的快攻,把旁观的蒲毒农和查三姑娘,惊得毛骨悚然。
  蒲毒农倒抽一口凉气,叹道:“这才是赵老弟的真才实学,大名鼎鼎浑身横练刀枪不入
的飞天蜈蚣,竟未能抓住一招反击回敬的机会,少林绝学名不虚传。”
  查三姑娘苦笑道:“幸好那晚在三江缥局,有陶林出来打岔,不然我和厉英、铁冠道人
必将向他强索辟邪灯,后果不堪设想。这片刻间,飞天蜈蚣最少也挨了五下重掌了。”
  蒲毒农道:“怪事,飞天蜈蚣为何不用撼山拳。穿心掌进攻?”
  查三姑娘道:“亏你还是个高手名宿,竟没看出他已经在不断使用了。问题是他只能手
忙脚乱地化招,劲道一近赵大侠的身躯,便自行消散于无形,赵大侠根本不在乎他的撼山拳
和穿心掌。”
  拳拿着肉,声似联珠,陈真被逼在墙上挨揍,几乎已无法招架快速绝伦的打击,乱拨乱
架,章法大乱。
  赵羽飞毫不留情地痛揍,拳掌齐飞,记记落实在陈真的胸、肋、腹重重地开花。
  陈真健壮如牛,结实如金刚,可是挨了一、二十下重掌后,气势渐弱,眼看要气散功
消,无法保护身体不受伤害了,挨一记叫一声,状极可怜。
  查三姑娘本来是个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人,看这位大名鼎鼎的一代凶悍巨寇,落到如
此可怜境地,居然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无端生出三两分同情心,忍不住扬声大叫道:
“陈真,认栽吧!”
  陈真已是昏天黑地,双手在身前狂乱地封架,口角鲜血直往下淌,鼻中也血如泉涌,呻
吟着叫:“不……不要打……再打了,我……我……”
  赵羽飞左手一伸,叉住对方的咽喉抵在墙上,右手双指双龙戏珠,搭在对方的眼皮上,
冷笑道:“你如果肯招供,在下饶你不死。”
  陈真吃力地双手抓住叉喉的手往外顶,含糊地叫道:“招了,在下仍是死……死路一
条。”
  赵羽飞道:“海阔天空,何处不可藏身。”
  陈真大吼一声,右腿膝盖向赵羽飞的下裆猛撞,膝盖的力道空前凶猛,如不能击中下阴
要害,也可击中小腹。
  这种贴身拼命的狠招,令人防不胜防。
  赵羽飞左手突然加了三成劲,同时身形半转,恰好让陈真的膝盖擦腹而上,劳而无功。
  陈真像被夹住的泥鳅,绝望地挣扎扭动。
  蒲毒农大为不忍,叫道:“赵老弟,让老夫用药引他吐实吧。”
  赵羽飞给了陈真一掌,劈在左耳门,力这恰到好处,陈真立即昏厥。停止挣扎,成了一
条死鱼。
  查三姑娘叹道:“可怜,一代巨寇败得如此窝囊,他该拼剑的,一刀断气,岂不英雄
些。”
  赵羽飞放开手,向蒲毒农道:“前辈可在此地问口供,在下与查三姑娘到院门接待返回
的佳宾。”
  查三姑娘递回他的宝刀,笑道:“赵大侠,我算是服了你,输得心服口服。”
  赵羽飞取回外衣,一面佩刀一面笑道:“得罪,得罪,休怪,休怪!”
  查三姑娘毫不脸红地笑道:“你毛手毛脚,我也不怪你。听蒲毒农说,客店里有两位如
花似玉的大姑娘在等你,真是艳福不浅。”
  赵羽飞往外走,笑骂:“胡说八道,你脸皮真厚。”
  提起两位姑娘,他感到心潮一阵汹涌。
  倒不是他想起在水仙舫上,与两位姑娘一起时的旖旎风光,于娉婷那饱满动人的酥胸玉
乳,吴仙客投怀送抱的温存,都不曾在他眼前出现,而是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无端地
浪潮般淹没了他。
  劳二爷曾向查三姑娘说,他们一到杭州,胡二爷就指派了两个人去永昌老店,监视他赵
羽飞。
  有点儿不妙,如果两位姑娘不听他的劝告,擅自在他的房内等候就要出事。
  不祥的预感,像电雷般震撼着他。
  他脸色一变,扭头急叫:“蒲前辈,把人带走,另找地方问口供。”
  蒲毒农讶然道:“怎么,不打算捉胡二了?”
  查三姑娘也道:“胡二爷是岛上四大主事之一,口供极为重要,不久他定可返回……”
  赵羽飞急道:“在下有急事,须返店看看。对不起,在下先走一步了。”
  说走便走,两三步便窜出厅外,如飞而去。
  查三姑娘摇头道:“他是个多情种子,提起两位姑娘他便魂不守舍啦,等不及要回去卿
卿我我……”
  蒲毒农扛起陈真,打断她的话:“都是你.你那卖弄风情的浪劲害人不浅。快走,胡二
爷如果返回.你我谁也休相活着离开。”
  查三姑娘打一冷战,夺门便走。
  大概她吃了胡二爷不少苦头,赵羽飞不在,她怎敢再逗留,自找麻烦。三十六着走为上
着,她比蒲毒农跑得再快,急似漏网之鱼。
  赵羽飞返回客店,全程仅四里左右,脚程快,片刻可到。
  距店门尚有十余家店面,便看到店门外围了一群人,一个个脸色不正常,交头接耳,议
论纷纷。
  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妙。
  他排众而人,店伙一看到他,全都向他注视,脸上有关切焦虑的神色。
  一名店伙拦住了他,气急败坏地苦笑道:“客官,快回去看看,贵仆出了事。”
  他吃了一惊,一面走一面问:“出了什么事?快说。”
  店伙道:“有人在院子里打架,贵仆受了伤。”
  他心中略宽,石头身体硬朗,铁头功不含糊,受些小伤算不了什么。
  店伙不等他再问,又道:“客官订下的邻房,不是住了两位公子爷吗?他们也在混乱中
失踪了,迄今还不见返回。”
  他脑中轰一声响,浑身一震,脚下一紧,三脚两步抢入房中。
  石头坐在外间的木凳上,气色灰败,不住呻吟。
  他一把抓住石头的肩膀,摇晃着急问:“石头,怎么一回事?是怎样发生的?”
  石头看清是他,龇牙咧嘴忍住痛楚呻吟道:“大爷,你……你可回来了……”
  他焦灼地问:“快说,怎样了,你受伤重不重?”
  石头道:“大爷,小的不……不要紧,肚子挨了好几拳,那小女人的手有……有邪,一
碰身子就发麻……”
  他抢着道:“什么小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急惊风碰上慢郎中,石头口中叫痛连天,好半天方结结巴巴说出经过,指指门外
道:“不……不久之前,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怎地进……进了院子,小的在房内,陪
着两位公子爷聊天,起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赵羽飞急问:“两位公子爷在这里?”
  石头道:“是的,大爷不在,两位公子爷硬要进来坐,问这问那的,小的阻止不了他
们。”
  赵羽飞道:“事情怎样发生的?”
  石头摸摸腹部被打处,苦笑道:“后来,听到外面有人叫着要找公子爷,又听店伙说大
爷一早就出去了。小的出房一看,看到一位体面的公子爷,带着两位仆人,被四位美貌女子
拦住,店伙也被推至一旁。那位公子爷好像认识那些女子,向她们说……”
  石头模仿那位公子爷的口吻道:“赵兄是区区的朋友,姑娘何必小题大作。你说他指使
歹徒绑架你,有何凭证?吴姑娘,太过份了吧?”
  赵羽飞心中一凉,脱口道:“吴瑶,她抢先下手了!”
  石头没留意他说些什么,继续道:“就不知怎的,双方突然打起来了,那位公子爷被打
得头破血流。小的还弄不清怎么一回事,有人打架便不由自主地上前相劝,岂知一走近,一
个女子便不问青红皂白,手脚齐施快得像一阵风,可把我打惨了。”
  赵羽飞问道:“后来呢,两位公子爷不是在房内吗?为何又突然失踪了?”
  石头道:“后来店伙和客人都出来劝架,把那位头破血流的公子爷抬走了。小的一出去
就被打得天昏地转,房内两位公子爷怎么了,反正我一回房,他们就不见了,邻房也不见他
们的踪迹。”
  在门外相候的店伙接口道:“来访赵爷而被打伤的人,是望江门王家的三少爷王海华,
伤势沉重不能言语。至于那些行凶的姑娘……”
  赵羽飞咬牙道:“是孤山梅园吴家的人,是不是?”
  店伙惶然道:“是……是的,是吴二小姐和三位侍女,她们本来是来找赵爷的,赵爷不
在,王三少爷恰好碰上,好言相劝反而引起误会,引发了这场灾祸。”
  赵羽飞道:“在下会去找她们的,哼!”
  店伙道:“吴、王两家的事,他们自会解决,贵价也被打伤,如果报官,恐……恐怕不
会得到街坊的支持。”
  赵羽飞道:“在下不报官,我一个外地人,当然不会得到街坊的支持,认了。邻房的两
位公子爷失踪,有谁知道他们的下落去向?”
  店伙愁眉苦脸,摊开双手道:“谁知道呢?当时小的也在场,院子里一片混乱,人声嘈
杂,客人们受惊四处奔逃,谁也没留意。小的似乎听到一声尖叫,当时也未在意,事后客人
们都在,就不见两位公子爷,迄今仍不见踪迹。”
  赵羽飞道:“会不会出店去了?”
  当然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院子里有人斗殴,两位姑娘在发生这种事故后一走了之,石
头挨揍之前,两位姑娘恐怕已遭了毒手,不然绝不会眼看石头挨揍而袖手旁观的,两位姑娘
不是怕事的人。
  如果吴瑶真如他所料是水仙官的人,两位姑娘岂不是有死无生?
  他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店伙摇头道:“小的问过,没有人看到两位公子爷外出,所以料想是失踪了。”
  问不出所以然,赵羽飞只好打发店伙走,略一盘算,决定暂时静候变化,一有头绪,再
全力以赴。
  失去了两位姑娘,他虽然焦虑万分,但并不绝望,他必须冷静地筹划对策,在逆境中挽
回颓势。
  蒲毒农回来了,带回不少飞天蜈蚣陈真的口供,口哄中有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座小岛,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面也就是查三姑娘等人被囚的地方,那些登上水仙舫而
失踪的人,大部份未死,囚在岛上被迫向几个蒙了面纱,从不让人看到庐山真面目的女人效
忠。
  谁是真正的首领,飞天蜈蚣陈真也弄不清楚,他的地位并不高。在岛上,身份地位的等
级分得十分严格,各有所属,各有所领,控制十分严密,稍有违抗意图上被处死,借以杀鸡
儆猴。
  对那些新加人及认为尚难信任的人,皆用太阴手制脉以防叛逃,每半月换脉改制,直至
被认为可以完全信任,方不再按期禁制。
  陈真不是亲信,连主持查探消息的胡二爷,也只是第二流人物,仅负责掌握八至十个
人。
  至于胡二爷归谁直接指挥,陈真也不知其详。
  像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高手活报应申样、五绝刀黄浩等等,可算是江湖名宿一门一派的宗
师,在岛上的一地位也并不高,他们的武功,并不比直接指挥他们的人低,但他们不是亲
信,最多也只在小组内,指挥三五名手下而已。
  那些蒙面女人,到底是不是水仙宫的妖女,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亲信才能知道内情。
  至于他们这次大举前来杭州,陈真仅听到些许风声,听说是分水陆两途夺宝,发动之
前,尽可能清除妨碍夺宝大计的人,是什么宝?不知道。
  前来杭州潜伏的人隐身何处,恐怕连胡二爷也只知道直接指挥他的人在何地,对其他更
一无所知。
  行动的指示是不定期限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时辰的变化如何,更不知下一步要做些什
么。
  岛西是禁区,也就是那些蒙面女人的住处,越过岛东禁线的人如被捉住,必被用绳索吊
在船首喂鲨鱼,惨酷已极。
  如不能擒住首脑人物,问不出重要的消息,捉几个仅供奔走的人,那是枉劳心力。
  据陈真所知,小岛其实并不远,有一次船遇风,远离海湾漂流,他曾看到西南方远处有
陆地的形影,可惜那天海上有雾,看不真切。
  赵羽飞心中懔然,对方实力之雄厚,委实令他忧心仲忡,不胜烦恼。
  目前在杭州,他没有可用的人手。
  在镇江,他有群雄相助,眼线众多,消息灵通,可以主动控制情势,在这里,他大有孤
掌难鸣的感觉。
  蒲毒农是他唯一的得力臂膀,幸好厉英和查三姑娘答应全力相助,令他不至感到太孤
单。
  厉英和查三姑娘之所以助他,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这些人如不清除,他们日后的安全便
毫无保障。
  至于灵隐寺的麓大师,虽也拥有几个可用的人,但他们都是出家人,如非绝对需要,不
宜出面,即使暗中相助,也有损出家人的清誉。
  因此,赵羽飞还不打算向麓大师求教。
  本来,智光大师要将重要的消息送来,他该在预定的会合处相晤,但情势逆转,事与愿
违。
  他来到店堂,找到了掌柜的,站在柜前问道:“老掌柜,王三公子的伤势有谁知道?郎
中来过了吗?有谁察看过伤痕?”
  老掌柜不住摇头,眯着老花眼盯着他,道:“没有人看过,反正不轻就是,匆匆抬走救
治,不敢多停留。好像右颊肿起,头部也受了伤,因为发髻有不少血污,口鼻全是血,眼睛
都快睁不开了。”
  赵羽飞道:“那么,他是头面受了重击,昏迷没有?”
  老掌柜道:“倒不曾昏迷,浑身软绵绵,举手投足皆十分吃力,也许身上还有不少内
伤。”
  赵羽飞心中盘算,可怜的王海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日子来,挨了一顿好揍。
  他感到很歉疚,王海华是因他而被揍的。
  他心中盘算:且去看看王海华,也许可以问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悠闲地踱近他的右侧。
  赵羽飞正在心中盘算,突然发现有人欺近身旁,本能的反应令他提高了警觉,抬头向中
年人看去。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庸毫不引人注目的生意人,街上任何地方,皆可看到这种刻苦
耐劳的平凡人面孔。
  一瞥之下,你无法看出这种人的相貌特征,没留下多少印象。
  但如果是有心的行家,稍加注意,便可看出他并不是平凡的人,细微的举动,总在有意
无意间流露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征候。
  赵羽飞正处于四面楚歌的困境中,随时皆提高警觉,观察力比平时更为锐利,更为敏
感,
  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极有耐心地蓄劲伺伏,随时有发起猝然袭击的可能。
  这位不速之客,轻灵得像一头潜行的猫。
  生意人不会穿薄底快靴,虽则举步间长袍宽袂映掩之下,不易看到脚上所穿靴子的形
状。
  但在赵羽飞的感觉中,已经确知那是一双薄底快靴,虽然他并没有扭头去察看。
  店堂有不少人进出,谁会留意一个偶然经过身边的人?果真如此,走在街上岂不疑神疑
鬼,草木皆兵?今后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大庭广众间,以免自找麻烦。
  生意人接近他了,脸上本无表情,眼神也毫无变化,真像一个偶然经过的住客。
  这时,老掌柜向赵羽飞道:“王三公子在抬走之前,留下了话。”
  赵羽飞问道:“留下什么话?”
  老掌柜道:“他说,请赵爷不必追究了,等他伤好能走动时,再来会晤,希望赵爷在敝
地多留几天,以便亲近。”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王海华本来就是一个有涵养的人,而且与梅园吴家同列杭州四大
世家,多少有些交情,闹开来并不光彩。
  可是,他心中一动,问道:“王三公子是这样说的?你听清楚了?”
  老掌柜笑道:“老朽上了年纪,老花眼有点儿不灵光,耳朵却没有聋。三公子说得字字
清晰,我听了句句入耳。”
  赵羽飞不住点头,低头沉思。
  一只掌背有筋无肉的手,突然搭向他的右肩。
  他本想出手挡隔,但却忍住了。
  他正在等候变化。
  好利害,大拇指扣住了肩胛骨内侧的挂膀穴,中指扣实了肩井,这只手手指瘦长而劲道
十足,认穴之准也令人吃惊,的确是行家中的行家。
  一种极为奇奥的浑雄劲道,从指尖直迫穴道。
  如果换了旁人,必定浑身发僵,动弹不得,只好任由宰割,虽则穴道尚未完全制死。
  赵羽飞若无其事地扭头注视,向对方淡淡一笑。
  生意人手上又加了三成劲,手开始有震动之象。
  赵羽飞身躯微转,笑容依旧。
  生意人的眼神渐变,可看出明显的惊容。
  赵羽飞微笑道:“兄台有何见教?”
  生意人手上劲道渐松,脸上有了笑意,道:“尊驾可是姓赵?”
  赵羽飞道:“不错,兄台高姓大名?”
  生意人道:“不才姓沈,名九州。”
  赵羽飞道:“晤,在下似乎耳熟。”
  沈九州收回手,点头道:“能自闭穴道,该有四十年内功火候,很了不起。”
  赵羽飞道:“勾魂魔手劲道可化铁熔金,比九大奇功的神魔爪更胜一两分,可说技绝武
功。”
  沈九州道:“比起少林大金钟神功,自又稍逊一筹。”
  赵羽飞笑容渐变,语气开始冷峻,道:“沈兄何以教我?”
  沈九州神色不变,笑问:“阁下可是赵羽飞?”
  赵羽飞反问:“沈兄如何打听出来的?”
  沈九州道:“在下也是凑巧,本来有点儿不信。””
  赵羽飞道:“现在呢?”
  沈九州笑道:“少林门下的年轻弟子,有几个能练成金钟神功?”
  赵羽飞道:“的确不多,谁派你来的?有何条件?”
  沈九州道:“在下自己来的,倒是有条件。”
  赵羽飞道:“说说看?在下洗耳恭听。”
  沈九州道:“赵兄丢了两个人,可有线索?”
  赵羽飞一怔,冷然注视着沈九州,紧吸住对方的眼神,神情不怒而威。
  沈九州不在意地笑笑,又道:“此地人多,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羽飞道:“客房还算清净,请。”
  在外间落坐毕,沈九州笑道:“赵兄,你对在下看法如何?”
  赵羽飞道:“你在考我?”
  沈九州道:“有这个意思。”
  赵羽飞道:“沈兄不是他们的人,但是知道一些线索。”
  沈九州道:“赵兄观察入微,佩服,佩服!”
  赵羽飞道:“好说好说,大胆假设,幸而料中。”
  沈九州道:“你真相信在下?”
  赵羽飞道:“不是兄弟没有知人之明,老实说,易地相处,沈兄又如何?”
  沈九州道:“毕竟在下不是你,我只问你是否信任我?”
  赵羽飞道:“我信任你。你说过有条件。”
  沈九州道:“谢谢你的信任,首先,兄弟提一个人。”
  赵羽飞道:“我在听。”
  沈九州道:“山海夜叉。”
  赵羽飞点头道:“山海夜叉杨波,水陆能耐,超尘拔俗的江湖怪杰,声誉不佳,但是条
汉子。”
  沈九州道:“他是在下的兄长,我俩是亲兄弟。”
  赵羽飞讶然道:“怪事。他姓杨,从没听说过闹海蛟沈九州有姓杨的兄长。”
  沈九州道:“我们本来就姓杨,在下从小过继给沈家,江湖上知道底细的人,屈指可
数。”
  赵羽飞道:“沈兄提令兄有何用意?”
  沈九州道:“四年前,不,该说三年半之前,家兄曾托人捎来口信,说对水仙舫的神
秘,深感兴趣,有意一探。之后,他便失去踪迹,三年半以来,音讯全无。在下曾经两度追
踪水仙舫,怪的是水上水下皆无法接近,远在百丈外便被舫上人发现,无计可施。”
  赵羽飞道:“幸而你并未冒失地登舫,否则绝难活到现在。水仙舫设有一种精巧的仪
器,连大鱼也逃不过她们的耳目。”
  沈九州摇头道:“赵兄,目下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在下已打听出赵兄毁了两艘水仙舫,
因此想向赵兄打听水仙舫的底细,希望能找出家兄失踪的来龙去脉。”
  赵羽飞道:“其实,在下对水仙舫所知不多。沈兄,你也该知道水仙舫的规矩,如果令
兄真的登了舫,那……”
  沈九州接口道:“在下的条件是,你助我追查水仙舫的下落,我告诉你两位同伴被掳的
藏匿处所。”
  赵羽飞欣然道:“即使沈兄不要求相助,在下也要继续追查水仙宫的下落,目下已有了
眉目,不久或可真像大白。在下的两位同伴,是不是被掳至孤山梅园吴家了?”
  沈九州道:“方向正好相反,在凤凰山故宫废墟,你如果去孤山梅园,可能肉包子打
狗,有去无回。”
  赵羽飞深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沈兄怎知道得这般详细?”
  沈九州道:“兄弟己来了不少时日,共来了八位朋友,在各处探听消息,因为听说早些
年西湖曾发现水仙舫出没。贵同伴被人从店后的一家有园林之胜的大宅带走的,其时恰好兄
弟一位同伴在该宅作客。”
  赵羽飞道:“贵同伴跟下去了””
  沈九州道:“发现可疑事物,当然跟踪。园南的小巷中,早已准备了两乘小轿,人一送
入轿径自出城到了凤凰山。”
  赵羽飞道:“沈兄又怎知梅园凶险?”
  沈九州道:“昨天一整天,在下就潜身在广化寺附近察看动静。梅园、柏堂、竹阁和广
化寺等等地方,不知到底藏了多少人,进去三、五十个人,恐怕也讨不了好。”
  赵羽飞道:“沈兄可否带在下至凤凰山故宫废墟走走?”
  沈九州笑问:“赵兄,你真信得过在下?”
  赵羽飞道:“在下不但完全信任你,而且将有所图报。在下已查出登水仙舫较技的人,
大部份目下仍在人间。令兄一代水陆之雄,水仙宫正需要在水中可以派用场的人,可能仍在
他们的控制下,而且可能正藏身在杭州某一处地方,在下会替你留意。”
  沈九州大喜过望,欣然道:“赵兄可稍候,在下把朋友召来,助赵兄一臂之力。”
  赵羽飞道:“天色不早,还来得及。”
  沈九州道:“我的朋友这时可能已到达柳浪亭等候了,在下本来要邀你出城到柳浪亭相
谈的。”
  赵羽飞道:“好,干脆一起动身,会合后从城外走,沈兄请稍候,在下去请两位朋友
来。”
  半个时辰后,十二个人分为两拨,缓缓越过南屏山。
  前一批六个人,赵羽飞、蒲毒农、沈九州、张兴、王义、李信;后三人皆是沈九州的朋
友,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高手,道义朋友有过命的交情,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
不辞。
  十二个人皆扮成游客,后一批人中有查三姑娘,她已扮成男装,打扮得相当体面。
  所有的兵刃皆藏在袍内,走慢些便不会引人注意。
  凤凰山原来是城内的市中心,本朝初群雄逐鹿中原,陈友谅守不住这座大城,便把城区
缩小了,把该山划出城外,吴越西府与南宋故宫成了瓦砾场,仅存的三五座巨宅也大半凋
零,成为破落王孙的象征性宅第。在荆棘衰草间,仍可看到宫阙台阁的断瓦颓垣,向人间诉
说沧海桑田古老历史陈迹,展露让后人凭吊的历代战火遗痕。
  游客渐稀,最后小径中再也看不到游客了。
  沈九州举手一挥,道:“兵贵神速,快。”
  事先已说明地势,不用问路探径。不久,十二人分为四批,散开隐入茂林深处。
  茂林的前缘,一片残砖碎瓦遍布的山坡上,三栋茅屋形成不规则的三角形,柴门紧闭,
静悄悄地不但杳无人迹,连普通农家豢养的家禽也绝迹不见。
  赵羽飞与蒲毒农并肩蹲在林前的草丛后,查三姑娘则在右后方监视着后方。
  蒲毒农疑云大起,低声道:“老弟,可能我们来晚了一步。”
  赵羽飞道:“再等等看。”
  蒲毒农抬头看看天色,晚霞满天,飞鸟归林,沉寂的气氛,令人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
觉。
  后面的查三姑娘道:“赵大侠,你真的相信沈九州?”
  赵羽飞的答复简单明了:“不信。”
  蒲毒农惑然道:“但你却跟他来。”
  赵羽飞道:“不得不来,这是唯一的线索。”
  查三姑娘道:“你有不信的理由?”
  赵羽飞道:“山海夜叉杨波,乃是山东登州海音寺住持大师圆觉收养的孤儿,他生母早
逝,乃父是专走朝鲜的私枭,覆舟而死,遗下不足五岁的孤儿杨波。圆觉大师十年前圆寂,
杨波年仅十七,随一群江湖混混在内地流浪,最后在巢湖投入水鬼柯和手下,成了凶名昭著
的一方之豪。闹海蛟沈九州虽是巢县人,但自小离家闯荡,一直在通州一带称雄道霸,根本
不知故乡的风土人情,怎知山海夜叉杨波的底细?”
  赵羽飞举手示意留神第一栋茅屋,又道:“他以为我出道为时短暂,不会知道他的底
细,鬼使神差,偏偏挑上一个我知道的人来唬我。”
  蒲毒农道:“你怎知道杨波的底细?”
  赵羽飞道:“圆觉大师是家师伯的知交。”
  蒲毒农笑道:“原来如此。沈九州把你骗来,有何用意?”
  赵羽飞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必定是被镇江方面那位聚英楼主所挟持,奉命引我人
伙。”
  蒲毒农惊道:“你是说,镇江方面的人也赶来了?”
  赵羽飞道:“已经赶到了,他们走运河,比走海道近多了。梅园方面的消息,必定是真
的,他们在等我们前来自投罗网,也可能是尚未准备停当,要利用这一带的人先对付我,能
在此地把我解决,就用不着暴露梅园的秘窟了,他们苦心孤诣建造梅园秘窟,暴露岂不太可
惜了?”
  查三姑娘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大概有万全的准备,可否说来听听?”
  赵羽飞道:“我们反绕过去,先悄悄解决他们,走。”
  沈九州等九个人,原先说好分为三组,把守住东、西、南三方,准备堵截茅屋逃出来的
人,而由赵羽飞这一组,从北面悄然接近,攻入茅屋救人。
  绕近西面,蒲毒农突然低声道:“老弟,你在此地等候我们。”
  赵羽飞不胜诧异,问道:“这一面三个人,武功都不差,前辈对付得了?”
  蒲毒农道:“老夫与查三姑娘勉强可以应付,我们用诈术接近,说是你派我们前往有事
相商,他们绝不会起疑,接近后用毒物和断肠针出其不意袭击,定可得手。”
  赵羽飞道:“在下一同前往,更可取信于他们?”
  蒲毒农道:“你如果也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羽飞更是困惑,道:“在下不懂前辈的意思?”
  蒲毒农笑道:“以你的为人和在武林的身份来说,你不会偷袭暗算,也不会强词夺理说
服他们,他们一声张起来,岂不惊动其他两组的人?因此,你还是不去的好。”
  查三姑娘道:“不错,赵大侠,办这种事,只有我和蒲毒农最管用。再说,他们那些人
如论真才实学,并不比咱们高明多少,九个人在一起,当然利害,他们分成三组,实力分
散,而且不知道我们在计算他们,必可成功。”
  不管赵羽飞是否答应,蒲毒农已和查三姑娘径自走了。
  赵羽飞原地发呆,想想蒲毒农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他出面,必定堂堂正正与对方动手,
也必定会惊动其他两组的人,甚至把茅屋里埋伏的人都惊动了,成功无望。
  论机诈,他不比蒲毒农。论阴狠,更不如查三姑娘。
  他只好耐心等候,乘机仔细打量远处的三栋茅屋。
  茅屋一无动静,没有鸡犬,真像是被放弃了废屋。
  但他知道绝不是废屋,至少门外地上不见落叶,没长荒草,那是时加清扫,经常有人活
动的房屋。
  他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但毫无疑问的里面不但有人潜伏,而且是相当强悍的对手。
  四周没有设禁制的征候,也许时间仓卒,对方来不及设奇门遁甲保护。
  也许对方知道他精谙奇门遁甲,所以不愿泄漏天机。上次秦美姬用奇门遁甲术诱他,用
轮回椅计算他,都失败了,这次不敢再用。
  他心中极为不安,如果两位姑娘真在里面,也必定受到挟持,他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范南龙迫过他,陶森也胁迫过他。
  除非他不进去救人,不然就得准备接受另一次胁迫,他该事先在心理上有所准备。
  胡思乱想中,不知时光之飞逝,眼看晚霞渐消,黄昏即将光临。
  侧方树影中人影一晃,查三姑娘现身悄然向他招手示意,脸上流露喜色。
  他知道这一组的三个人已经制住了,心中大感兴奋,立即跟上查三姑娘低问:“查三姑
娘,还顺利吧?”
  查三姑娘笑道:“有如瓮中捉鳖,丝毫不费手脚。”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这两个老江湖存心算计人,很少有失手的可能。
  不久,看到了蒲毒农。
  两位仁兄躺在树根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一个叫李信的人,爬伏在蒲毒农脚下,浑身不住颤抖,口中发出低哑的呻吟,显然受了
不少折磨。
  赵羽飞心中了然,蒲毒农必定已问出口供了。
  蒲毒农向他欣然一笑道:“果然不出老弟所料,这位仁兄已招出他们的阴谋,你要不要
再问一次?”
  赵羽飞瞥了李信一眼,摇头道:“即使他能说,也说不清楚了。”
  蒲毒农道:“不错,他元气大伤,说话相当费力,但勉强还可以慢慢说出来。”
  赵羽飞道:“前辈说岂不可以争取时间?”
  蒲毒农道:“沈九州几个人,是受人之骋前来对付过境江湖人的,负责连络的人叫康五
爷,无人知其来历。茅屋中不知埋伏了多少人,反正都是些武林中颇负盛名的暗器高手,任
何进入的人,必将受到无情的袭击,除非是铁打铜浇的人,否则进去万无生理。”
  赵羽飞道:“人质在不在里面?”
  查三姑娘笑问:“如果在内,你还是要进去?”
  赵羽飞道:“我将设法进去。”
  他的语气极为坚决,查三姑娘摇头笑道:“看不出你还是甘为情死的多情种子。”
  赵羽飞脸一红,苦笑道:“姑娘取笑了。”
  蒲毒农道:“人不在里面,这位仁兄曾经亲眼看见,两乘小轿抬至东面约两里地,那座
园林繁茂的大宅去了。”
  赵羽飞讶然道:“那不是杭州四大世家中,凤凰山成家吗?”
  蒲毒农道:“一点儿都不错,可能成家就是水仙宫的秘窟。”
  赵羽飞沉吟片刻,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成公子偕吴瑶姑娘游湖,覆舟落水,成公子
因而丧命,莲姑的爹也受了鱼腹之灾。文公柏既然巧安排造成这次血案,极可能是因此而控
制住吴瑶姑娘,可能目下的吴姑娘是水仙宫的人,李代桃僵,掩人耳目,如果占据成家,犯
不着杀成公子灭口。”
  查三姑娘道:“成公子的死虽然向外宣告了,但谁知道是真是假?”
  赵羽飞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两乘小轿中根本没有人。成家是杭州的富豪,家中护
院甚多,我们如果前往,势必引起难以善后的冲突。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到孤山梅园,让
这里的人眼巴巴傻等,这就走。”
  赵羽飞并不敢肯定凤凰山成家不是水仙宫的秘窟,但他深信在成家不可能找得到线索。
  杭州四大世家中,文以王家为首,武以章家第一,但如论财势,则又以成家为先。
  虽然四大世家皆是阀阅门第,但成家这两代已有人从商,经商的人社会地位最低,因此
事实上成家排名最末,经商掩去了部份阀阅世家的光彩。
  九尾玉狐如果真的隐身在阀阅世家中,绝不至于选中最差的一家。
  再就是小轿不避人耳目往成家抬,九尾玉狐岂会这么笨?
  吴瑶姑娘大闹客店,打伤了王海华,掩护高手乘机捞走两位姑娘,已经是比青天白日还
要明白的事。
  吴家的祖上,有不少人曾任三品以上的京官,论声望,仅比王家略逊一筹,比章家更高
上一等,正是最好的藏身所在。
  问题是:吴瑶为何迫不及待暴露可疑的身份?
  一切可疑证据,皆指向吴家。
  章家也涉有重嫌,章二爷带了民壮离开杭州,并不能完全摆脱嫌疑,反而有欲盖弥彰的
征候。
  赵羽飞表示要立即赶赴孤山梅园看个究竟,蒲毒农不以为然,道:“赵老弟,如果小轿
中有人,你岂不是失之交臂,后悔无及吗?老夫总觉得四大世家问题重重,有详查必要。”
  查三姑娘也劝道:“赵大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花半晚工夫搜一搜成家,误不
了多少事。”
  赵羽飞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知道沈九州等人的奸谋已经败露,必定心中窃喜庆
幸,引虎入阱之谋成功了。沈九州是他们聘来的人,绝非他们的心腹,为何故意让沈九州诸
人目睹小轿的行踪去向?如非有意安排,便是别具用心。咱们如果前往成家,正好上当中了
他们的诡计。”
  蒲毒农唔了一声,恍然道:“对呀,此中定有可疑。”
  赵羽飞道:“在下给他们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打击,以快速的行动直捣梅园,能擒住吴瑶
姑娘,便成功了一半。前辈与查三姑娘请沿途以毒物牵制他们,阻止他们赶至梅园声援,大
事定矣。”
  蒲毒农笑道:“你还是要老夫扮你?”
  赵羽飞长揖为礼,笑道:“一切仰仗两位鼎力,感激不尽。”蒲毒农道:“包在我两人
身上,我俩当尽全力,义不容辞。”
  赵羽飞欣然道:“兵贵神速,在下这就动身,两位请小心保重。”
  赵羽飞一走,蒲毒农向查三姑娘道:“赵老弟这一走,咱们势孤力单,情势相当凶险,
查三姑娘有何高见?”
  查三姑娘冷哼一声,眉梢眼角杀机怒涌,凶狠地瞄了远处茅屋一眼,愤然道:“被他们
掳至孤岛奴役许久,此恨难消,我查三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岂能甘心。咱们虽然势孤力
单,但宁斗智不斗力,敌明我暗,何所惧哉?玩毒的,你就多费些心,天快黑了,不赶快就
来不及动手脚,岂不误事。”
  蒲毒农立即在李信三人的附近,东摸西采忙碌片刻,向查三姑娘一打手式,从容隐去。
  蒲毒农以善用毒名震江湖,所使用的毒物,令人难防,虽然他并不是最高明的用毒宗
师。
  查三姑娘的断肠针,阴狠毒辣,令人闻名变色,黑夜中用针偷袭暗算,更是霸道绝伦。
  两人合作无间,把在凤凰山设伏的人牵制住了,无暇他顾,赵羽飞得以放胆行事。
  赵羽飞在暮色苍茫中到达湖滨,湖中的游船星罗棋布,有些画舫灯火辉煌,不时传来优
美的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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