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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高飞》
第十四章 感真情栖霞赠仙露
猛见那八老中,云寨主已掣出上面状元牌,钟老寨主自腰间摘下一条围腰玉带,迫得最
近,大有跃跃欲动之意。墓地恍然大悟,付道:“天孤叟翟寒智计出众,心地狠冷,他那对
剧毒飞蛇,一定是要等到被他们多人围攻之时,为了突围脱身,这才动用。”
方在想时,赵大娘左手玄丝乌金环飞射如电,不论上中下三路,都在乌金环威力范围之
内。然而近身苦斗,显然是她所短,恰又正是天孤叟翟寒之所长。但见他那双铁袖,舞得劲
风呼呼。赵大娘努力奋战,仍落下风。又是二十余招过去,赵大娘使个败式,跃出圈子,采
声喝道:“翟老鬼你且罢手。”
天孤叟翟寒闻言立刻凝立不动。只听她又道:“你是真个要见识我们的金龙八式天马
阵?”
天孤叟翟寒仰天打个哈哈,道:“老夫正是此意。”
金龙堡堡主金大立环顾众老一眼,便突然缓步出来,右手抬处,微闻锵的一声,如龙吟
虎啸。但见一道金虹,耀目生辉,原来他已掣出一口金光灿然的长剑,此剑虽不能斩金削
铁,但因铸时含蕴金精,复经千锤百炼,质坚刃利,同时份量特沉,称为金龙剑。四堡五寨
之中,以金龙堡的武功最是正派,成就一向最佳,至今仍处在领导地位。
金大立缓步出来之后,弹剑长吟道:“首位金龙镇八方。”众老齐齐复吟道:“首位金
龙震八方。”
语声方落,左老堡主左同功,手持红光飞扬的烈火旗,离众而出,朗吟道:“震宫天马
最堂堂。”众老一齐和道:“震官天马最堂堂。”
成老堡主成永手持指日鞭,飘身而出,落在正南方,长吟道:“赤兔南离称威烈。”众
老一齐和道:“赤兔南高称威烈。”
“酉方金马是仙乡。”岳真手捧仙人掌,纵落西方方位。众老一齐和道:“西方金马是
仙乡。”
一道银虹落在北方方位,现出身来,却是柳老寨主柳伯聪,手中一柄银芒四射,长长弯
弯的马刀。柳伯聪洪声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众老一齐和道:“坎水乌雅乾御史。”
卫效青手捧御史笔,跃将出来,朗朗长吟道:“云程万里负忠良。”众老一齐和道:
“云程万里负忠良。”
两老同时飞出,一是云布,手持状元牌,一是钟子光,双手握住玉带。云布先道:“良
是状元……”钟子光接着朗吟道:“……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使人精神一振,众
老也大声道:“良是状元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使人精神一振,众老齐齐大声复诵
道:“东南器位八龙豪。”
这一首似诗般的口令说完,九人已各站好方位。只见有八人是接八卦方位,团团而立,
金大立则手持金龙剑,在圈子之中,随意站立或移动,却无不刚好扣住整个阵势。
别说天孤叟翟寒和何仲容等未见过这金龙八方天马阵,便四堡五寨的后辈,也从未见过
九老一齐施展此阵;这时都睁大眼睛,细细端详。原来四堡五寨这一座金龙八方天马阵,首
创的九位老辈,昔年乃是结盟兄弟。此阵虽因各人散居各处,但每人仍可将本身在此阵的步
法出手等传授给下一辈,那下一辈的人,不须见面训练过,只要四堡五寨的人到齐,凑起来
便可成阵。动手之时,除了每个方位应有步法,主要还是各堡寨的独门招数,恰好能够彼此
配合成一个整体。是以此阵被称为武林之绝,便是因为四堡五寨的武功本已高强,复又合在
一起,变成一个整体,威力何止陡增九倍。
且说天孤叟翟寒孤伶伶站在阵中心,但毫无惧色。金大立洪声道:它寒你一定要试试我
们金龙八方天马阵的威力,如今阵已布好,你尚有何待?”
赵素之尖声道:“他想是害怕了呢!”天孤叟翟寒深深凝视她一眼,阴恻恻道:“臭丫
头你竟敢信口雌黄,罪该万死,老夫若不是昔年那才貌倾绝天下的爱妻夭逝,因怀念于她有
此生不杀女性的心愿,嘿,凭你这句话,今日就教你死在当场。”话声甫毕,铁袖一拂,呼
的一声,一股潜力激拂过去。赵素之离他有两丈四五之远,但对方袖上潜力涌到,但觉冲激
得呼吸难通,宛如常人骑在千里马上疾驰时,风力闭住口鼻光景。心中竟然微怯,方知此老
的厉害,适才与母亲赵大娘激斗之时,竟然未出全力。
金大立不欲天孤叟翟寒再说出难听之言,便道:“令正才貌双绝,倾绝一时,我等也曾
耳闻。但现在即将动手,你似不宜分心。须知我们这座金兑八方天马阵,昔年以六纬神功号
称天下第一位高手的云溪老人,尚且被家在等布下此阵,苦战多时,仍无法脱身呢。”金大
立所提及的云溪老人和祖先辈。俱是百余年前的武林高手,而这座金龙八方天马阵,便是他
们祖父辈所创,云溪老人号称为天下无敌,一生唯一受挫,便在此阵之中。
天孤叟翟寒冷笑一声,暴喝声好,双袖一挥,先取金龙堡金大立。他也明知金大立乃是
本阵之首,只一动他,此阵便算是发动。金大立手中长剑一挥,金虹电射,与他斗起来,三
招已过,阵势仍不发动。但金龙剑风力特重,招数也凌厉异常,比起赵大娘,又显有不凤天
孤叟翟寒暗中微凛,心想光是这个金大立,武功已如此之强,再加上那么多人,天下有谁能
敌?
岳真纵声笑道:“金见我等也手痒不禁呢广金大立喝声好,剑上风雷进发,抢攻过去,
天孤叟翟寒身形微侧,正待让开敌锋,然后反攻。哪知金大立疾掠而过,跟着人影乱闪,数
股风力已先后袭上身。
好个天孤叟翟寒,不愧是武林中前辈高人,也不枉他隐居流沙谷死亡岭上垂五十年之
久,日夕锻炼功夫,果然身手高强。墓地踏步移宫,直抢里位。卖位上本是赵大娘所占,但
当金大立一旦发动阵势,已改由云布手持状元牌,固守方位。
那云布却也奇怪,状元牌起处,直向身侧敲拍出去,并非拍向敌人身上。天孤叟翟寒铁
袖一挥,忽见侧面玉带如灵蛇出洞,疾卷过来,恰好比他快了一线。这一来他不得不向着云
布状元牌所落之处闪去,否则便须翻袖去挡,但他其时已疾如电光石火般想到,如若自己以
铁袖去破侧面的玉带,背面便得露出破绽,必被另外的人所乘。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陡然
大喝一声,奋全身功力一袖去封敌人玉带,另一袖却猛攻云布。
云布一看不妙,收牌来架,天孤叟霍寒双袖挡了两人各一下,身形已移将开去,饶他已
避开敌阵第一回合的凶锋,却也暗自心惊,情知大是不妙。
金大立响如洪钟般长笑J声,挺剑来攻。天孤叟翟寒转过半身,觑准时机,倏然一袖拂
出,威力之劲,直刮得地上沙飞石走。金大立见他已出全力,不敢轻忽,剑走轻灵,改斜削
为直戳。
天孤望翟寒正要他如此,铁袖照旧拂出,暗中已看定那个用玄丝飞抓另一头的乌金环攻
来的赵大娘。拿捏时间,摹然大喝一声,右袖一招“白云出轴”,疾拂过去。赵大娘果然抵
不住他全力一击,手中乌金环直荡开去,忽见敌人五指如钧,电急抓到。
那边的金大立一剑刺去,本以为敌人拍上力量奇大,故而改用剑失去碰,哪和金龙剑过
处,直如无物。心知上当,却仍不慌,剑化“鬼眼虚眨”之式,敷出十二点剑尖,罩住敌人
十二处穴道。不过他剑式递出时,已慢了一步,如若对方够狠够辣,赵大娘势须先毙在五指
之下,然后他的剑才够得上。
天孤叟层寒果是如此想法,暗忖拼着身受敌剑轻伤,但先毁了对方一人再算。五指真力
迫涌而出,疾抓下去在这刹时之间,忽然瞥见赵大娘面上毫无惧色,心中一动,暗觉奇怪。
一声长啸起自身侧,人影忽现,一团烈火,直烧五指。人影烈火出现之后,一股风力由
肩侧拂过,原来此人乃是从身后飞过来,脚未沾地,手中烈火旗已反手点出。这种身法,正
是左家堡名震武林的天马行空奇技。
天孤叟翟寒嘿嘿冷笑一声,突然及时撤回右手。原来他已在窥见赵大娘神色不变之际,
发现不妙,陡然撤回力量。及至烈火旗卷到,他因力量只出了三成,自是进退自如,这时左
同功焕然闪开去,腾出地方。果然天孤实用寒身躯半转地陪国连退过去,这是因为金大立的
金龙剑够上部位,大显威力。
那边厢还有四五人未曾动过手,此时不住冷笑,这种笑声钻入天孤自日寒耳中,真比打
死他还要难过。
在一旁化窥的何仲容,直看得目瞪口呆,要知他的功力已非昔比,是以能够瞧出其中奥
妙。但觉此阵的是无懈可击,攻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人,任你本领再大,也来不及—一招
架。
又看了片刻,那天孤叟翟寒身不由己,沿着此阵的圈子移动,挨次被他们进攻。两个圈
子之后,不但是他本人,便局外的何仲容,也看得出这九人之中,以金龙剑功力最是精深,
而且招数上显出大气派,足可领袖群伦。远攻以玄丝飞抓最强,但近身则大不利。成永的指
日鞭,也是仅次于金龙剑一线的厉害武器。其余烈火旗、壮元牌、仙人掌、御史笔、玉带、
马刀等,都不相上下,比之指日鞭却弱了一线之微。
何仲容忽然发生奇想,寻思道:“若然是我在阵中,如何才逃得出来呢?”
这个思想实在令人困扰,他苦苦思索,细看此阵变化,竟毫无头绪。但其时他又发现一
宗奇事,便是那天孤叟翟寒,实在无法抵敌,好几次分明已无法逃脱杀身这厄,但终于化险
为夷,仍然无恙。何仲容暗想道:“难道是强盗发善心,这些老魔们居然不想杀死那天孤叟
翟寒么?”想了一会儿忽然大悟,心想四堡五寨还有不少人被困,无怪投鼠忌器,不敢下
手。
金大立突然宏声喝道:“翟寒你再不知机,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时。”天孤叟翟寒患怒欲
狂,但双袖中的飞蛇绝技,仍没露出来。一来敌人配合得极之神妙,一人进攻,必有两人抢
救,那被攻之人,反而不须理会,只管发招拦截自己的进路。这种情形之下,如若发出飞
蛇,杀敌机会甚微,便不敢妄动。二来他始终记得何仲容与他对手时,居然能够事先发现,
故此他失去信心,也不敢在动。暗忖不如暂时保持高度秘密,异日也许能仗这一对飞蛇,将
这干得罪过他的人,逐一诛杀。这时听到金大立之言,立刻极力抑住怒火,冷冷道:“生死
之事,老夫一向不放在心上!”
金大立哼了一声;道:“此阵威力如何,你已见识过,现在你只须说一声认输,并答应
将我等子侄辈尽数释放,你可安然出阵。”他一面说,一面仍催动阵势。但见寒芒光影,飞
舞奔腾。错非他们都是一流身手,根本就做声不得。此阵主脑因昔年金龙堡乃是老大,规矩
是由他做主,故而其余的人,都不说话。
天孤叟翟寒阴恻测道:“老夫此生未认输过,你们不妨割开老夫之心,看看有否治
字。”金大立默然半响,突然厉声道:“那么放不放人?”天孤叟翟寒这时已战了百余招,
顿感力乏,但仍然十分倔强,运足全力,试图冲出阵去。可是一任他使着招数,仍然无法越
雷池一步,连冲两次失败之后,才咬牙道:“老夫留下你们之人作甚?”
此言不啻答应了放人的条件、金大立仰天大笑,洪声道:“联袂同心,脾既当世。”余
下七老及赵大娘一齐应道:“金龙天马,宇内之雄。”言讫齐齐收回兵器,不再动手。
天孤叟翟寒步出圈子,阴沉地道:“今日之事,算是了结,但从今而后,你们四堡五寨
之人,如敢踏入流沙各半步,老夫必取他性命。”
旁边的年轻人听到了,都十分不忿,但那九位老的,却毫无表情。
天孤叟翟寒又道:“以老夫看来,你们九人虽是名满江湖,称霸一方,其实都及不上一
个后辈少年。”
卫成功怒声道:“老匹夫你再敢无礼,别怪我骂你。”他父亲卫效青正与其他八老同一
心意,唯恐在自己人未曾脱困之前,再闹翻了,那时纵然杀死天孤叟翟寒,自己这边却得赔
上五条性命,划算不来,故此大家都忍气吞声。这刻连忙阻止道:“成功不得多言,给我退
下。”卫成功父命难违,只好悻悻退开。
“嘿嘿,老夫自会还你一个道理,试想小伙子你……”他指着卫成功道:“老夫亲眼看
见你与你父亲和另外那位小姑娘,在谷边弄了半天。也不敢过谷。嘿嘿,其实还不只你,他
们还不都是这样。可是,却有一个少年,孤身匹马,直人死亡岭,并且把他所爱的姑娘救出
生天。嘿嘿,你们哪个比得上他。”
大家听了此言,都面面相觑,金大立忍耐不住,问道:“他救出哪一位姑娘?他叫什么
名字?”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等候天孤叟翟寒答复这一问。
天孤叟翟寒故意不即回答,把他们吊得焦急难忍,这才冷冷道:“他姓何,名仲容,正
是把姓金你的女儿救走。”此有一出,不论老的少的,都愕然相顾。成玉真脑中嗡的一声,
如被闷雷劈了一记,说不出心中滋味。只因天孤叟翟寒,曾说及何仲容乃是将所爱的人救
走。
不过这时大家都十分诧愕,竟无人发现她神态有异。在一旁偷听的何件容,却得意异
常,满腔豪气,腾扬九霄,几欲挺身长啸一声,然后朗声告诉他们说:“何仲容在此。”
“何仲容没有死么?”这个问题在众人心灵闪现了无数次。金大立烦恼地叹口气,这回
女儿被那俊美少年所救,还能不对他倾心么?
天孤叟翟寒可真怕人家误会那何仲容乃是凭着本领,把金凤儿救走,便又大声道:“如
今老夫颇有侮意,海不该答允何仲容以一命换一命,因而他日后无法再在武林出现。”
大家一听这后面的出奇文章,又是一阵诧愕。金大立大大透一口气,问道:“翟老你已
处决了那厮么?”
天孤叟翟寒傲然一笑,道:“他还有几个时辰的命,但老夫纵然后悔,却也无法将他所
中之毒解救,除非我师弟突然出现。”
成玉真突然尖叫一声,道:“他不会死的。”众人都讶然看鲜。成玉真著然一震,这才
发觉自己失态,忙掩饰道:“我不相信他送回会死,他这个人真有神鬼莫测的本事,千草仙
姑的毒金钱,难道会逊于他的毒药么?”众人听了,虽觉得有理,但也不能尽信。
天孤叟翟寒傲然道:“老夫不必自夸,但我那神针上的剧毒,乃是天下间五种绝毒之
一,除了我师弟是称药仙,识得以毒攻毒的克制办法之外,宇内无人能够解救,大环岛野神
婆的毒金钱,也属五种绝毒之一,谁也盖不过谁。何仲容那是死定了,无话可说。”
金大立吁口气,道:“居老你去把我们的人放回来吧,日后我们不再犯你便是。”天孤
叟翟寒得此一言,面子十足,便转身去了。不久工夫,便将岳冲、云纪程、左良、龚树德等
四人带过流沙谷。
众人都转身离开、独有成玉真走到天孤叟翟寒面前,”低声问道:“霍老前辈可否赐告
何仲容尸体在何处么?”
天孤全翟寒怔了一下,道:“你是要收葬他么?”说话时声音甚大,连远处的何仲容也
听见了。但众人只有她父亲成永听到,赶紧大声慰问友良、岳冲等,借以遮掩众人耳目。
天孤叟翟寒又道:“想不到那孩子居然会有两位佳人垂青,老夫真不该下那毒手,目下
他尚未死,让我算一下,他到晚上五时,才会丧命哪。如今他已不知跑到哪里去找埋身之
地。”
成玉真心灵大震,缓缓回转身,脸上一片烟然之色。天孤叟翟寒自回死亡岭去,不一会
儿此地只剩下成玉真一个人,太阳下只有孤单的影子。
何仲容心中的震荡,并不比她为轻,暗想自己一个匹夫,胸中毫无学问,也没有显赫家
世,但这位傲视人资的美人,居然会垂青自己。这等绮艳奇遇,教他又惊又喜。忽又想到:
“纵然我能不死的话,又如何配得上她,何不现身出去告诉她说,她的一片柔情,系错了对
象,免得她为我担心。”
想罢一跃而出,朗声道:“成姑娘,在下在此。”她愕然惊顾,心知自己一切情态,都
被对方看入眼中,不由得因羞而愤,冷冷道:“你在这里便怎样?”
何仲容为之一愣,一肚子的话,吃她轻轻一言,便完全堵了回去,成姑娘唉声道:“你
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嘿,真不要脸。”
他深深吸一口气,暗想女儿家的心事真是莫测,比天气的变幻还要教人迷惘。当下道:
“在下一向没有认为了不起呀,对不起,成姑娘,我打扰了你的清静,但我虽在九泉之下,
仍然感激你的大恩。”
“慢着。”她把他叫回来,道:“你上哪儿去?”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心想你管我到哪里去成我虽然快要死了,但仍然要脸,便不答腔。
成玉真喷怒的面色缓和下来,柔声道:“我很抱歉刚才对你那种无札的态度。但你有什么打
算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他更觉得女儿家的性情行事,莫测高深,这样子一冷一热,谁能不为之头昏脑涨,但他
仍然坦自回答道:“我不知道,但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成玉真的声音更加温柔地道:“你乖乖跟我走,我替你尽力设法,试试看能否解掉体内
剧毒。”
何仲容心中颇为她的好心柔情所感动,但面上反而装出冷淡之色,漠然道:“不必劳姑
娘费心,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说罢,拔脚转身而去。
成玉真一世未曾这样对待过任何年轻男子,因此她话一出口,已羞得红晕满须。但她一
生更加未曾被青年男子这样冷淡过。登时羞上加羞,变成唤怒,眼看何仲容的背影越去越
远,不由得狠狠地一顿脚,几乎要哭出声来。饶地没有哭出声来,但两行珠泪,已夺眶而
出。此时此际,她真恨不得赶上去把他一剑刺死。
何仲容转人树后,身影不见。成玉真抬手摸一摸宝剑,修然咬牙直追上去。何仲容正向
前走,微觉风声飒然,疾忙停步,只见成玉真飘落在他面前。
她左手举袖拭去脸上泪痕,勉强装出一个笑容,道:“你性情真倔强呢!”
何仲容其实哪是能够对女孩子发狠的人,只不过自知体内已中了天下五种绝毒中的两
种,纵然找着能人,医治得其一,仍难解救其二,而且时限短促。是以与其被她弄得立意求
生,到头来却非死不可,该是多么痛苦。还有一点,便是成玉真这样对待自己,安知不是为
了怜悯而生情。这种因怜而生的感情,他一个堂堂大丈夫,决不屑于接受,同时为了她着
想,最好及早让她不欢而去,这样不见之后,虽知他曝尸郊野,她也不过伤心难过。这正是
何仲容为人性情值得爱慕之处。
他冷漠地道:“你比我更倔强。不是么?”
成玉真美艳的脸上,又流露出嗅意,金莲一顿,但随即又抑压住脾气,慢呷:“何仲容
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
劫膜然地淡淡一笑,道:“现在你尝到这滋味,可使你的人生经验,又多添了一焦点,
这样说来,你反而要感谢我才对呢。”
成玉真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裙下的金莲,至今已顿了六七下之多。何仲容实在不想使
她太过难堪,便劝她道:“成姑娘,你还是回堡去吧,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的美意。”
她凝眸瞧着他,心里想到眼前这个英俊侠义和倔强的青年,不久便将要长埋黄土之中与
草木同腐,不由得柔肠欲断,芳心酸痛。摹然发觉自己这么关怀对方,实在太过份一些。她
想是想到了,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凄婉一笑,说道:“何仲容,你觉得奇怪么?我平
生除了父亲之外,便再也没有关心过任何人……啊,现在也许知道你不久便死定了,故此我
也不觉得害羞而说出我心中的话。唉,你不会知道的,我平生除了父亲之外,便不曾关心过
任何人,但自从那日秦东双鸟拦劫行人,而你奋不顾身,义愤填膺地从山上冲下来,此后我
便常常想,而且总记得你那种视死如归的,壮烈的大丈夫气慨,自此之后,我便常常关怀
你,甚至比我父亲还要深刻些。”说到这里,任她是一代巾帼奇女子,也不禁羞涩地垂下臻
首。
何仲容为之愕然,甚至不大能够相信这是事实,凭他一个落拓江湖的穷汉,居然亲耳听
到名重武林的成玉真姑娘对他倾诉情怀,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因此他
还来不及浮起其他的思想,便已愕住。
她的细而娇软的声音,又飘送人他耳中:“可怜我虽然在心中这样眷恋你,而你却不屑
一顾,是么?我已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但现在一切也元关重要了,我最后要告诉你的,便
是等你死后,我也就削发出家,永远住在太白山冰屋中,侍奉我师父谷姥姥。”
何仲容惊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决定,世上比我何仲容好上一百倍的人,不知多
少。”
她幽幽道:“我身虽未属君,但心已永为君有,因此你死了之后,我的心也随着你,永
远埋葬在黄土之下。你说的话不错,世上必有比你更好的人,但你到底是你,别的人再好,
也不是你。”
何仲容突然觉得十分凄惨,真想放声痛哭,只因命运太过残酷,当他什么都没有之时,
一切都十分正常平静。但他一旦得到了世上最可宝贵的东西——爱情,便只能惋惜地看上一
眼,然后抢然而去。
他突然鼓起勇气,涩声道:“成姑娘……啊。不,玉真,请你走近一点儿,我想把你看
清楚些。”
他们四目交投,眼光热烈而哀伤地纠缠在一起,她渐渐移近,近得贴着他壮健的胸膛。
彼此的心跳呼吸,都可以清楚感觉得到。何仲容缓慢地抬起双手,捧着她娇美的面庞,黯然
叹道:“别了,可爱的人儿,我如死后有知,将你的面容清影,长映在我心中。”说到这
里,突然仰天长笑一声,啸声中蕴含着无穷怨愤,宛如向冥昧的苍天哀问,何以此生独多沉
哀。成玉真扼住他的腰,尽量贴偎在他身上,然后忽然像是失足掉坠在茫茫大海之中,此身
好像已不存在于世界之上,原来两人四片热唇胶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总算结束了这一吻,成玉真含泪苦笑道:“这就是我一生情感付出
后的代价了,但愿你肯将仅余的时间,和我盘桓在一起。将来我在佛前孤灯之下,也能够有
多一点儿可供回忆的往事。”
“啊,我想我不该这样。”他海疚异常地道:“我应该继续对你冷漠,使你忘掉我恨
我。但你刚才说什么呢?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这时,一只柔软白嫩的纤手,
把他的嘴巴掩住,她轻轻道:“我不要听到那个可怕的字。”何仲容点点头,道:“对,我
再也不提这回事,我绝对部听你的话。”
“我以前不关心任何人,但从今以后,我会想象得到,死神的田临,能够夺走些什么。
因此我会像你以前一样,行侠仗义,以免孤弱的人们,遭受无边的痛苦。”
他们在流沙谷边找块大石上坐下,亲热而悲哀地偎依在一起,成玉真不住地偷弹珠泪,
使得何仲容胸前的衣服都沾湿了,她忽然说道:“我不能让你束手待毙。”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何仲容轻轻叹道,他本想说出自己不单是中了天孤叟翟寒的神
针剧毒,还有那毒丐江风曾以毒指掏破他膝下的皮肤,已持奇毒送入他体内,其后更以此事
来作赌命之举。但他忽然对成玉真极之怜悯,她仅有的幻想,何忍指破。
她兴奋地站起来,道:“我知道药仙公冶辛老前辈常常在离此百余里的宝盖山,那宝盖
山乃属伏牛山脉中的一座灵山,虽然我不十分清楚地点,但昔日公冶老前辈与家师谈时,仿
佛说过宝盖山有一座栖霞洞府,乃他好友栖霞山人所居,他一年之中,总有一半以上的时
间,在栖霞洞中与!日友盘桓论道,或筑炉炼药。我们赶到宝盖山去,不过两个时辰可到,
倘若吉人天相,公冶老前辈正在栖霞洞中,你便得救啦!”
何仲容也站起来,却怀疑地问道:“公冶老前辈肯出手救我么?”成玉真毅然道:“他
与家师有点儿渊源,我只要苦苦哀求,谅他不会太过绝情。”
商议既毕,正想动身,忽见一个人疾若飘风,横渡流沙谷。他们定睛一时,原来是天孤
叟翟寒。眨眼间那怪僻老人已到了谷边,大声喝道:“你们还留在此地,意欲何为?”
何仲容心头暗怒,双目一瞪,正要还嘴,成玉真心急赶路,便悄悄拉他一把,抢着道:
“你老人家何必咄咄迫人如此,我们这就走啦!”
天孤叟翟寒看到她眼皮红肿,在原有的美丽之外,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姿,不知怎地
心头微软,便不发作,只冷涩地道:“那么走吧?”
何仲容气他不过,粗鲁地道:“我若不是武功不及你,哼,我就不信天下间可以存在这
种野蛮的行为,将整片的山岭土地,视为己有。”
天孤望翟寒怒道:“你敢再说。”成玉真连忙搂住何仲容的臂膀,道:“仲容,我求求
你,别出声行不行?”
何仲容愤愤哼一声,但果然不说话。天孤叟翟寒厉声道:“你们立刻给我滚!”
成玉真柔声道:“你是老前辈,不必这样对付我们啊,再说我们也未曾踏入流沙谷,你
老何必生气嘛!”天孤叟瞧着她,面色渐渐和缓过来;眼睛里甚至闪动出温柔的光芒,突然
道:“小姑娘果真可怜,老夫本不想这样对你,但老夫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何仲容越来越讨厌这个鼻钩如鹰,面目阴险的老人,听了他的话,突然灵机一动,问
道:“你可是要找什么东西?”天孤叟翟寒怔一下,反问道:“你此言何意?”何仲容冷冷
笑道:“你不答我也不说。”
“慢!”天孤叟翟寒大喝一声道:“老夫正要找寻一件东西,已找寻了五十年之久。”
何仲容傲然一笑,道:“那就是了,大概是一面刻着一位极美丽的女郎肖像的玉牌吧?我曾
经亲眼看见哩!”
天孤望翟寒有如大鸟横空般掠过来,落在他跟前。
成玉真见他来势凶恶,立刻横身拦在何仲容之前,一来免得天孤叟翟寒突施毒手,二来
也防何仲容先动手。她大声道:“有话慢慢说,不必着急。”
天孤叟翟寒厉声道:“何仲容你打班语,老夫搜寻了五十年,尚未按到,你除在死亡岭
地区以外得见,否则绝对不可能。”
何仲容冷冷道:“我就在死亡岭上见到的,还记得最后的两句是什么心死成灰,是日天
孤,可对?”
天孤叟翟寒面笼寒霜,那样子简直可以杀死天下之人而不眨眼,狠声说道:“何仲容你
即速说出地点,如若你已取出放在身上,立即归还,老夫饶你一死。”
成玉真怒声斥道:“你这个人怎的如此凶恶。”何仲容却长笑一声,笑声中说不出有多
么傲气,他笑完之后,才慨然道:治寒你以死来吓我,岂不滑稽。”说到这里,又仰天打个
哈哈。对面的天孤望翟寒已被他激得暴怒欲起。何仲容忽又厉声道:“一个人能死两次
么?”
天孤叟翟寒登时气馁,更悔自己下了毒手,而又连自己也没法救他,否则倒有法子可以
要挟了。
何仲容复又放声长笑,挽住成玉真纤腰,便待走开,天孤叟翟寒突然灵机一动,大声问
道:“何仲容你凭一个大丈夫的身份,回答我一句话,你可曾取了那面王牌?”何仲容头也
不回,朗声应道:“没有。”
天孤叟田寒俯身抓起两把砂粒。突然纵上去。运足内家真力,双掌齐扬,那两把砂子化
为两道沙网,各取一人。
何仲容和成玉真万万料不到名满天下的前辈高人如天孤叟翟寒,也会使出这等卑鄙下流
的手段,发出暗器袭人时,竟然闷声不响,因此直至发觉之时,风声罩体,急忙问避,那天
孤叟霍寒功力何等高强,哪来得及闪开。
两人齐齐哼了声,便相拥倒在地上,已被那天孤叟翟寒以暗器无上手法,满天化雨打遍
全身穴道,俱昏迷了过去。
天孤叟翟寒冷哼一声,过去把两人分开,从怀中掏出金链,将他们分开捆在树身上,两
人对面,相隔不及一丈。
弄好之后,这才在他们身上各拍三掌,成玉真首先睁开眼睛,一见对面树上薄着的何仲
容,双眸微启,知他无恙,这才放下心。
何仲容睁眼后便大骂道:“翟老儿你好不要脸,简直就是下三烂之流,卑鄙无耻。
天孤叟翟寒沉住气,等他声音一歇,然后阴恻恻道:“何仲容你仔细听着,老夫知你不
怕死,对么?但她的性命你是否为她打算呢?你仔细想一想。”
何仲容又骂道:“无耻老匹夫,用这种下流手段,算得是人么?”正骂之间,忽见天孤
叟翟寒脸色一沉,向成玉真走过去,登时气馁住嘴,眼见天孤叟翟寒越走越近,立刻道:
“不要伤她,我说就是。”
成玉真心中一阵感激。热泪夺眶而出,一个意念掠过她脑际,立刻以声叫道:“何仲容
你如受他要挟而说了出来,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余地,不但天孤叟翟寒为之一愣,连何仲容也奇怪起来。柔
声道:“你别执拗好不?反正说了对咱们也没害处。”她坚决地应道:“不行,我宁愿死,
也不能教他称心如意。”
天孤叟翟寒怒从心起,走到她面前,喝道:“你若真不怕死,再说一句。”成玉真纵声
而笑,道:“何仲容你如说出来,我立刻咬舌自尽。”
天孤叟翟寒愤恙难当,一掌掴去,打她一个大嘴巴,但随即踉跄后退,心中涌起悔意。
成玉真受此侮辱,羞愤难当,含泪垂头,一言不发。
何仲容破口大骂起来,骂得天孤叟翟寒狗血淋头。天孤叟翟寒突然转身道:“闭嘴,老
夫决定放了你们,但第一点你保证这女孩子不要和老夫厮缠。第二你立个誓言,证明那面玉
牌尚在岭上,没被你拿跑。”
成玉真既是垂着头,但也知道何仲容正用眼睛征求她的同意,以她刚烈的性子,本来宁
愿死掉。但想到何仲容到底还有一线生机,只好忍受下这一掌之辱,抬头一看,正好和何仲
容的目光相触,但觉他眼先中蕴含着说不出的爱惜怜悯之情,突然觉得自己受了一掌之辱,
却换回他的无限爱怜,倒也值得,便点头示意。
何仲容道:“我答应你的条件,她不会再向你报复,而那面玉牌也仍在岭上,如有虚
言,天诛地灭。”
天孤叟翟寒倒是十分相信他,立刻动手解缚,然后一言不发,越过流沙谷而去。
何仲容过来拥往成玉真,叹道:“都是我没用,才令你遭受如此耻辱。”成玉真倒在他
怀中,垂泪无言,显得十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使得何仲容心中更加怜爱。
不久之后,他们已一齐骑着骏马,电掣星驰地向百余里远的宝盖山进发。
成玉真骑着白马,当先领路,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他,也不管劲烈的秋风吹乱了她的云
发。她明知此去宝盖山,并没有把握可以会着药仙公冶辛,因此她对这仅余的时间特别重
视,是以虽在疾驰之中;也不肯放过机会而屡次回头看看他的英姿。
何仲容何尝不晓得她的深意,因此更为之感动,因而也更加悲伤,但觉造化弄人,太过
残酷,偏偏要他何仲容来尝受此苦。
两旁的树木山石飞也似倒掠而去,耳边只觉呼呼风生,半个时辰之后,已到了宝盖山
麓。那宝盖山形状清古,腰窄顶阔,有如盖子,故此得名。
他们弃马徒步上山,可说得健步如飞,眨眼工夫已到了山腰处。
成玉忽然停步,回身搂住何仲容,含泪凄然道:“我心里害怕得很,要是上到山顶的栖
霞洞府,却听说药仙老前辈不在,我如何是好呢?”
何仲容听她说出如此多情的话,心中也自哀伤欲死,频频叹气,终于道:“那有什么办
法呢,命既如斯,也只好认啦!”说完之后,又长长叹口气。
她伏首在他胸膛上,哀声叫道:‘那不行,你不能丢下我啊!”
大家沉默地拥抱着,各想心事。良久,成玉真幽幽道:“你不会笑我无耻吧?”
何仲容感慨万千地道:“我怎会笑你呢?其实我感激还来不及。想不到我何仲容庸碌无
能之辈,居然得到一位像你这么美丽娇贵的红粉知己,此生可说死已无憾。每个人面临重大
决定的边缘,一定会犹疑起来,不敢揭开底牌。你这种表现,足见你对我之情……”
成玉真幽怨地道:“我越想越觉得可怕,真不敢和你一齐上去。”
何仲容眼珠微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稍一思忖,蓦地一指点在她晕穴上,成玉真登时
昏迷不醒人事。
他回顾一眼,望见不远处一棵茂盛的古松下面,有块大石,便走过去,将她放在石上。
然后不再迟疑,迅捷如猿鸟般飞奔上山。
靠近项处忽现一方平地,绿草如茵,松柏疏落地点缀其上,自有一种清幽出尘的景色。
草地尽处便是一片石岩,岩壁上都生满了藤萝,是以望过去一片碧绿。当中一个石门,却是
洞开着,门上的岩壁横刻着“栖霞洞府”四个大字。
他放步直走过去,在石门外俯住身形,恭敬地大声问道:“敢问药仙公冶老前辈可在洞
府中么?”
洞府内忽然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道:“是什么人找他?”
何仲容沉住气,朗朗道:“晚辈何仲容,还有成玉真姑娘,特地赶来谒见公冶老前
辈。”
“他今早方始离山而去,你们来迟了一步。”
这句话有如旱雷轰顶,何仲容为之果立如木鸡。他可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担忧。只因
近三日来,他已从生死关头中挣扎出来,大有视死如归之意,但现在他却想起自己一旦死
了,成玉真的悲伤,将会是世上最可怜的一种。他也明白大凡一个平日自视甚高的人,一动
了感情,必定比寻常人热烈深挚得无可比较,此所以他会为成玉真担忧和可怜她。
洞府中又传送出那苍劲的口音,道:“成玉真可是成永之女,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的
徒弟么?”
何仲容失魂落魄地应了声是,那苍劲的口音又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可否需要老夫代
转?”
他们然道:“不……不必了,谢谢老前辈美意……”
洞府中的人,似也听出他有点儿不妥,突然问道:“孩子你怎么啦?何不进来一谈。”
何仲容忽在迷们中惊醒,并且想到一个主意,立刻振起精神,大踏步走人洞府、一转过照
壁,眼前豁然开朗,而且五光十色,缤纷映目。
原来这座洞府极为宽广,洞顶和墨都是石钟乳,天光从各处屈折透射人来,映得五色缤
纷,甚为壮观。
在宽大的洞府当中,有一张石几,几上摆着棋秤和黑白棋子,一个老人坐在几前石墩
上,目光犹自住机在石几棋秤之上。
他走近去,老人抬目打量他一眼,便微诧道:“你的武功不俗,相貌堂堂,究竟有什么
心事?”
何仲容觉得那位老人有一种清虚脱俗的气象,同时慈眉善目,分明是个与人为善的世外
高人,立刻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恭声道:“晚辈的确有莫大心事,但求老前辈垂怜,赐予帮
助。”
那位清虚脱俗的老人,正是本洞府主人栖霞山人,他拂髯微笑道。“孩子起来,不要多
利,有什么事老夫可以帮忙的,不妨说出来。”
何仲容叹口气,道:“老前辈恩许赐助,请受晚辈之礼。”说完,咯咯咯连磕三个响
头,然后又遭:“晚辈何仲容,在流沙谷死亡岭,因有另一位金姑娘,被困其中,晚辈与她
有点儿旧谊,故此为换她一命,挨了天孤叟翟寒的戮神针一下。晚辈自知必死,本无所谓,
想不到成玉真姑娘,居然早已对晚辈有情,她不肯让晚辈束手待毙。故此和晚辈赶到此处,
本欲恳求药仙公冶老前辈相救。但在山腰时,她又怕公冶老前辈不在,受不住这种绝望的打
击,晚辈自觉万死也无法报答她的恩情,故此忽然点住她的穴道,自个儿上来。果然公冶前
辈已恰好离开,命已注定如此,晚辈只求老前辈大发慈悲,为晚辈隐瞒一事……”
栖霞山人微嗟道:”你不必说了。老夫已知会你的意思,翟寒的戮神针,普天之下,除
了公冶老弟之外,无人能解此毒,你真来得不巧。那位成姑娘用情之深,可敬可佩。但另外
那位受你换命之恩的姑娘,想必更加悲伤。”
何仲容愣了一会儿,才道:“老前辈不提起,晚辈倒没想起,但有什么法子呢?
唉……”
金凤儿的面容浮上心头,在她那笑靥如春的玉颊上,还有两个迷人的酒涡。可是不论是
她或是冷艳如雪中梅花的成玉真,都要待来世才能缔结良缘,想到这里,不觉感怀身世,洒
下数滴英雄泪。
栖霞山人不安地站起来,嗟叹道:“这等哀艳千古的事,老夫久已平静无波的心湖,也
为之涟漪无数,咳,可惜老夫也是爱莫能助。”
何仲容迷惘地起来,离开洞府,走到山腰古松下,深深呼吸几下,然后振起精神,正要
解开成玉真的穴道,忽觉风声飒然,身边多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扬眸一看,原来是栖霞
山人,只见他手掌中托住一个玉杯,清香扑鼻,精神为之一爽。
栖霞山人道:“孩子且慢动手,先服下老夫积聚了数十年的古松仙露。此露寻常人服
了,可以多活一百年,修道人或练武之士服下,可抵半甲子之功,虽然不能替你解毒,但对
你有一样好处。”
何仲容愕然问道:“老前辈既说不能替在下解毒,则在下今晚必然死定,纵有灵药能增
进武功,但死后焉能称雄?服下又有何益?”
栖霞山人道。“小友你会错老夫之意了,老夫说出这古松仙露的好处,不过是告知你这
种仙露的宝贵难求而已。但对你的好处,却不在此,你试想你目下因心灵负担太重,精神上
颇有委靡不振之色。这位姑娘醒后,见你这副模样,如何能隐骗过她?但只要服下老夫的仙
露,保管你神采焕发,。宛如刚得公冶兄救治光景,这样你的心愿才能达到,好好陪她一个
黄昏。”
这位遁世出尘的老人,居然这么富于人情味,的确是何仲容始料不及之事,心想人家费
了数十年心力,才始积聚了那么一点儿他露,自己如若眼下,岂不糟塌。何仲容为人天生侠
骨义肠,不贪便宜。当下感谢一番,然后推辞道:“老前辈实在不必再为在下操心,这杯仙
露,在下决不敢服,白白耗费了老前辈数十年苦功。”
栖霞山人闻言甚是钦佩他的为人。微笑道:“目下世间就是少有你这种人品的少年英
侠,故此尘世滔滔,皆为利死,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便不知义气良心为何物。老夫冲着你这
种态度,更非要你服下不可。老夫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你如尊贤敬老,就请服下。”
何仲容被迫得说不出话来,瞪瞪眼睛,但见王杯已举到他唇边,一阵奇清奇香之气,方
一人鼻.心神已为之一爽,杯中有半杯碧绿色的液体,看来其浓如胶,他取杯向口中一倾,
登时都注在口中。
那古松仙岛正是世间罕见少闻的灵药,这一倾人口中,便化成一股清凉之气,直注丹
田,然后又化为热气,涌升上来。不消片刻工夫,已打通了生死玄关,贯流任督两脉,重归
气海。
何仲容四肢百骸,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仰天长啸一声,抒发胸中情绪。眼光闪
处,四下静悄悄的,栖霞山人已不见踪迹,只有冷艳如仙的成玉真,兀自仰卧松下石上。
他服了古松仙露之后,忽然勇气百倍,再也不像早先那样心神不定,心知必是仙露之
功,暗中微微感慨,过去把成玉真穴道拍开。
成玉真用了一声,睁开眼睛,微喷问道:“你为什么要点住我穴道?”
何仲容笑容满面,轻松地反问道:“你试猜猜看。”
她面上嗔容忽然敛去,大喜道:“你可是已得救了?”忽见何仲容摇头,登时骇了一
跳,急急道:“不是已找到公冶老前辈了么?”
何仲容笑道:“你说得太快了,我简直没有插嘴余地。”她噗嗤一笑,道:“你别捉弄
人家好么?看你的样子和神情,分明已曾得救,但你为何要摇头呢?”
何仲容道:“我摇头可不是回答你的问话,而是要制止你说下去。现在我仍暂不答复这
问题,咱们从头说起,把问题一个一个地弄明白好么?”
成玉真侧头咬唇,爱娇地凝望着他,想起第一个问题是何仲容反问她可知何以点住她的
穴道,她是个聪明绝顶之人,美眸一转,便想出缘故,轻轻道:“你可是怕我一同上去,而
公冶老前辈不幸没来,因而令我太过伤心,因此你自己先上来看看?”
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却已玉面飞红,羞答等地垂下头,何仲容大喜道:“我正是这个意
思,你能体会我的深意,不枉我花了这番苦心。”他歇了下,又堆出满面笑容,喜气洋洋地
道:“我上了山顶,果然得见那栖霞洞府,公冶老前辈和栖霞老前辈正好仁立洞前,我一生
都没有路过任何人,但为了你重视我的生命之故,我立刻拜伏于地,简短地禀明我中毒的经
过,还有和你的关系。公冶老前辈似身有要事,扫出三粒丹药,交给我服下,话也来不及
说,他便匆匆下山而去。你看我是不是神色好得多了?”
她郑重地抬目注视他一番,双眸中流露出关切情意,看了一会儿,才颔首道:“公冶老
前辈一向最喜出难题,因此你得到他的解救,这条命捡回也不容易,必有辣手题目,随之而
来。但看了你的面色,与及他匆匆而去的情形,大概他果有要事,时间紧迫,故此无暇出难
题,这番话倒甚合理。”
何仲容心中暗暗佩服她细密之心思,敢情地开始时并不肯轻率置信,同时又庆幸自己谎
话编得正好,否则便得露出马回来。
当下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道:“难道你曾经不信我的话么?”
成玉真并不受他的话影响,认真地寻思一会儿,突然遭:“我去去就来。”言犹未毕,
刷地纵向山上。何仲容驻一跳,足尖微一用力,跟踪扑上。他服下仙露之后,功力已倍增,
这一纵又快又远,居然落在成玉真身前,B地时大感惊讶地伸手拦她。
成玉真低头一钻,从他助下钻过去,一面飞奔,一面叫道:“你为何R让我单独去问问
栖霞老前辈?”
何仲容暗中一笑,便任得她去,自个儿在山坡上纵跃不停,默察功力过境。不消片刻,
成玉真已经回来,只见她有如一头飞燕似的,凌空飞下,克人何仲容怀中。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何仲容道:“咱们下山去吧。”她向他甜甜一笑道:“到哪儿去
呢?”但她忽然看见他的面上,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虽然侃立刻已堆上笑容,但成玉真已
注意到了,便默忖其故。
何仲容畅朗地道:“我一肚子都是庆祝重获生命的念头,但还没想到如何庆祝才好。”
她勉强地笑一下,道:“随你的意思,我什么都依你。”何仲容暗中感觉到有点儿不对
路,便率直地问道:“你怎么啦,好像忽然怀起心事来呢?”
成玉真想了一下,坦白地道:“是的,我刚刚见到你露出怅然之色,因此我已完全明白
了。”
何仲容大惊道:“你明白了什么?”
她摇头道:“你自己也明白,何必问我?”
“我……我的确一点儿也不明白。”他着急地说:“请你说出来好么?噢,你告诉我
吧。”
她突然嗔怨地白他二服,挣脱了他的怀抱,缓步向山下走去。何仲容在后跟着,口中不
断央她说出来,心里却直在埋怨自己,怎可露出神色,因而被她寂了自己的假局。
这时天色已是申酉之交,残阳满地,将近黄昏,秋风飒飒地刮过山头,奏出萧索的天
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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