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金浮图》
第七章
纪香琼听从齐南山的话,暂时在济南隐居下来,此处且说薛陵的遭遇经过。
他出走之时,朱公明等人尚在庄内,因此他安然驰走,向东钻行。薛陵他深知朱公明精
明毒辣,势力极大,因此化装为乞丐,弃马步行。一路上餐风露宿,备加辛苦,这一日,已
踏入广饶县境。
他经过两个村落,已感到有异,不久又经过一座村寨,这个村寨很大,四周有高大坚牢
的寨墙,约有数千户人家。入寨之后,但见一片冷落死寂,好像是经过兵荒马乱之后的光
景。
薛陵诧讶忖道:“这几处村庄,俱是如此冷落光景,不知是何缘故?我且趁买点吃食之
时探询一下.........”他虽是乞丐装束,但一路上总是花钱购买食物。
当下找着一户人家,屋内有个中年庄稼汉子,他才一探头,还未开口,那庄稼汉子怒声
骂道:“瞎了眼的小贼,敢是活得不耐烦了,快给我滚得远远的,不然就敲断你的狗腿!”
薛陵一怔,心想:这厮火气真大!懒得与他争辩,连忙走开。说也奇怪,这一路上民俗
淳厚,人人乐善好施,但此寨之内,家家户户的人,无不十分凶恶,都是未等薛陵开口,就
火气冲天地把他轰走。
他连挨七八户人家臭骂之后,心中感到事出有因,决不是此地之人都用火药当饭,以致
火气特大。眼光连转,发觉有一户人家之内是个老婆婆,当即掏出二三十枚铜钱,走到门
前,先摊开手掌,让那老婆婆瞧见铜钱,才道:“我可不是上门乞讨,婆婆别骂我。”
老婆婆裂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道:“罪过!罪过!我这么一把年纪的人,怎会张口骂
你?”
薛陵问道:“婆婆这儿可有吃的东西?卖点给我行不行?”
老婆婆点点头,拿了两个馍馍给他,道:“不要钱。”
薛陵不肯,道:“我说过不是乞讨来的,请婆婆把钱收下。”
老婆婆一面摇头,一面向门外的天空望去,忽然笑容消失,叹一口气,道:“天色又快
黑啦!”
薛陵不禁也转头望一望天空,发觉还只是未牌时分,离天黑还早着,登时大感糊涂,问
道:“难道这儿比别处天黑得早么?”
老婆婆道:“不是天黑比别处早,而是害怕天黑,所以一过了午时,家家户户都心烦害
怕。”
薛陵恍然地哦了一声,道:“那就怪不得我老是挨骂了,大家心里又烦又怕,自然脾气
不好。”
老婆婆直着眼睛向外瞧看,喃喃道:“他们还不回来,待会儿要好好的嘱咐他们才行,
免得明儿又给忘了。”
她转眼望住薛陵道:“我说的是两个小孙子和一个孙媳妇,他们都到庄地里赶活,这时
候还不回来,唉!真急死人了!”
薛陵躬身行了一礼,道:“婆婆,你老人家行个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蹩
闷得难受,这会才未牌时分,那有庄稼人这么早就不干活的?”
老婆婆讶道:“什么!你都不晓得?我劝你快快走,赶过三十里路就不妨事啦!这几日
正是闹妖怪,几十里地之内的村庄,家家户户都骇死了。”
薛陵这才明白了内中缘由,问道:“这妖怪怎样子闹法?难道还会吃人不成?”
老婆婆面色一变,低声道:“小声点,我年纪大的人不妨,但你年纪轻轻,正是那妖怪
爱吃的。”
她泛起恐怖的表情,又道:“两年前已闹过一次,一共闹了一个月,周围十四个村庄,
一共被妖怪吃了十六个人,那可不是真的把人吃掉,只是吸血,但被妖怪吸过血的人,有的
骇得疯疯癫癫,不疯癫的也几个月不能走动,后来虽是能够行走,可是面黄肌瘦,四肢无
力,都不能下田作活,你说可怕不可怕?”
薛陵道:“没有人禀告官府么?”
老婆婆道:“前年告到官里去,派来几个捕头查究,这些公人光会大吃大喝,都不办
事,最后有一个被妖怪吸了血,便通通跑啦,现在是谁也不管这事,别处地方之人也不敢提
起,生怕把妖怪惹到他们村里去。”
薛陵骇然道:有没有见过妖怪的?那妖怪是怎生模样........”他略略一顿,便又压低
声音道:“婆婆啊,你老人家或者不知道,有种恶毒的强徒坏得很,专会装神扮鬼,吓唬良
善之人。”
他这么一说,登时搏得那老婆婆的信任,便也低声道:“也有人这么说来着,可是听那
几个被妖怪吸过血而又没有死的人说,那妖怪身高体大,蓝面红须,眼如铜铃,发出的凶光
可以把人骇死,黑色的嘴唇,两角突出两根獠牙,能够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她
喘一口气,才又道:“总之,这可真是个妖怪,附近的道士、和尚统统走个干净,谁也不敢
惹他。”
薛陵倚在门边沉吟忖想,那老婆婆直着眼向外面张望,薛陵见了心中一阵侧然,想道:
“倘使她的小孙子们遭遇不测,可真难为了这个倚闾而望的老祖母了,我可不信有什么妖怪
鬼魅,好歹查究一下此事,只可惜我武艺低微,说不定会死在那恶徒手中,但这也顾不得那
么多了。”
当下向老婆婆探询妖怪出没之地,得悉那妖怪每次掳摄了人之后,翌日,村民就结夥到
西北方八九里路的一座慈恩寺找寻,总是在大殿上找到,薛陵有意无意的又问出她的孙子们
就在里许外的田里做活,便告辞而去。
出得寨门,放目望去,但见四下田地中杳无人迹,一片荒凉惨淡的景象,使他深深叹一
口气,同时也因此而下了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他放步向西北方奔去,绕过一片杂林,但见数箭之遥一块靠着树林边的田地上,有三个
人正在做活。
薛陵望去之时,彷佛见到一条影子在树林中闪动了一下,心中怦地一跳,忖道:“难道
事情就这么巧,赶上我绕了过来,那林中本来有恶徒正要出现掳人,见到了我便缩回去?”
他心生一计,突然间,大叫一声,等田里的三个人全部望过来之时,才跌坐在地上,双
手按着肚子,发出尖锐的呻吟声。
那三人是两男一女,互相商量之下,便一齐放下手中的活,举步奔来瞧看,到了切近,
乃是两个壮伟的青年人和一个长得忠厚端正的小媳妇。
他们虽然见到薛陵是个乞丐,仍然露出关心的神情,过来询问何处不适。
薛陵一面呻吟,一面断续的说道:“你们.........快点回家.........妖怪.........
就要出现.........把我扛起来.........一道走就行啦!”
他们都现出惊愕之容,那小媳妇最先说道:“我们且照他的话做。”
原来她见薛陵虽是乞丐形状,可是剑眉虎目,她凭仗女子天生的敏锐直觉,感到可以相
信这乞丐的话,所以出这个主意。
那两个壮健青年自家没有主,便听从妇人的话,合力扛起薛陵,住回路走去。绕过杂林
之后,薛陵一挺身站稳身子,挥手道:“你们快回去,你家老祖母心焦得很啦,我还要瞧瞧
那妖怪是什么东西?”
他们都骇得面色发白,小媳妇道:“那物事怎生瞧看,你一个人最好别留在此地。”
薛陵微微一笑,道:“我可不信世上真有邪魔鬼怪。”
他暗中摸一摸贴肉绑在前臂上的小匕首,接着又道:“若是真有妖怪,那叫做时运不
济,命该如此。”
他说得很是认真和镇定,使人一望而知不是开玩笑,也当真毫不畏惧,那小媳妇痴痴的
望着他,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薛陵目送这三人隐没在寨门之后,才转身走出杂林,脚步飘浮,表现出病中衰弱的样
子。良久才走到那一排树林旁边,忽然一阵怪异的低响,传入耳中。
薛陵已经尽其所能的收敛起眼神,面上本就已涂成黄色,所以外表倒很像扶病而行一
般,他缓缓地无心地转眼向那怪异声响望去,不禁骇了一跳,原来一颗大树旁边,站看一个
青面獠牙的怪物,高达八尺,常人只能齐他胸际。
他鼻孔中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宽阔的胸膛起伏不定,喷气之时,把两腮双颊上的红毛吹
得乱动,形状煞是骇人,而且一望而知不是有人假扮。
这巨大怪物身上穿着衣服,可是裸露出双臂和双腿,筋肉葫芦赤毛甚长,底下登一双软
底靴,这副打扮真是不伦不类。
薛陵发呆的瞧着他,那巨大怪物发出一阵震耳的咆哮声,双手拍胸蓬蓬乱响,虽是凶恶
可怖,但细瞧却似是十分高兴欢愉。
那怪物跨开长脚,向前迈步,但又缩了回去,似是不敢走上来。
薛陵收摄心神,胆气更壮,开口问道:“喂!你是谁?”他还记得自己装病之举,所以
声音中仍然有气无力。
那巨大怪物厉啸一声,远扬数里,薛陵装出耳朵疼痛,举手捂住两耳,啸声一歇,那怪
物竟自口吐人言,道:“老天啊,你是第一个问我是谁的人,胆子可真不小,难道你竟认为
我算得是人么?”
他言语流畅,口舌便给,倒是十分使薛陵惊讶之事,薛陵点点头,道:一当然是人啦,
不是人是什么?”
那怪人道:“人人都叫我妖怪,只有你把我当做人看,这可真太难得啦,你不用害怕,
我决不伤害你。”薛陵微笑道:“你的外形确实有点骇人,不过我流浪天下,四海为家,奇
怪事物见得多了,倒也不觉害怕。”
那怪人仰天瞧瞧天色,说道:“我虽不想伤害你,但到时候就情不自禁了,你叫什么名
字?”
薛陵摇摇头,道:“你叫我一声小叫化就得啦!你贵姓大名?”
怪人道:“我现在已不能用以前的姓名啦,但你叫我什么才好呢?”他用巨大而长着锋
利指甲的手,搔搔焦黄的乱发,沉吟忖想。
薛陵涌起满腔探求秘密的欲望,他想知道这怪人是谁?什么叫做“到时候”?他以前竟
是另有姓名?那么是不是后来才变成这等模样?
那怪人狞笑数声,说道:“有了,我本来姓江,现在长得像山精海怪一般,就叫做山精
吧!江山精,江山精,这名字倒是挺合适的。”
薛陵心中道:“我敢打赌,世上已没有比这山精两字更合适贴切的名字了,他原本姓
江,只不知名字是什么?”想时,连连点头道:“就用这个名字也好,只不知山精大哥你本
是何处人氏?怎会.........怎会........”江山精巨眼一瞪,凶光四射,狞声道:“怎会
什么?”
薛陵本想问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但这刻觉得似乎不便老是触及对方心病,便改口道:
“你怎会来到此地?”
江山精举手搔搔头皮,道:“我自家也不晓得,糊里糊涂就到了这处。”他的一举一
动,纵是细微至说话时嘴唇的掀动,也使人觉得十分凶恶可怕。
薛陵好不容易才制止自己移开目光,事实上,眼前那张面庞太丑陋凶恶了,简直教人不
愿多瞧一眼,他微笑道:“山精大哥,小弟有个疑问想请教你,只不知该说不该说?”
江山精点点头,但凶睛一转,便停住在碧朗长空之间,怔了一下,才道:“不能问啦,
你快走,再说下去就来不及了。”
薛陵奇道:“什么事来不及?”
江山精厉啸一声,一晃身凌空跃到他面前,身法之快,大出薛陵意科之外,他大喝道:
“快走,不然我凶性发作,便不知道你是谁啦!”
薛陵心头一凛,问道:“你的凶性几时发作?”
江山精长臂一伸,巨大如蒲扇的手掌已抓住他左臂,那五只粗大的手指,力气巨大无
此,握得薛陵臂骨欲裂。他一挥手,薛陵整个人离地向前疾冲,飞出两丈有多,双脚才沾到
地面。
耳听江山精咆哮叫道:“马上就要发作,快跑,不要回头。”
薛陵虽然有胆跟他一拼,只要他没有邪法,总还有一点机会。但这江山精对他毫无恶
意,用尽方法使他脱离魔爪,就凭他这一份好心美德,岂忍与他决斗。
他不知不觉放步飞奔,眨眼间,已冲出老远。回头一瞥,那江山精竟像是一阵清风般消
失得无影无踪。
薛陵大感诧异,脚步略缓,正在考虑要不要回转去查看,突然间,一阵震耳响声传来,
但见那排树木内一阵骚勋,许多树木折断倒下,响声不绝。
他顿时晓得那江山精业已凶性发作,正在树林中对树木发作。以这等声势瞧来,他的神
力实在骇人听闻,纵是内外兼修之士,恐怕也难当得他的一击之威,而他本人身上这一点不
三不四的武功,更加无法抵挡。
薛陵脚下加快,转瞬间,已达数里之外,早就瞧不见那座树林,因此也不知道江山精后
来的情形。
他缓下速度,心中蓦地泛起后悔内疚之情,忖道:“我这一走了事,但江山精会不会闯
入村寨之内,祸及村民?唉!我这等贪生怕死的行为,岂是侠义之士的行径,怎对得起忠义
凛烈的先父英灵?”
他痛苦的长叹一声,停下脚步,忽见左方里许有座丛林古刹,心中一动,顿时打消了转
回去之念,直向那座寺庙奔去。
不一会,到达庙外,但见山门上题着“慈恩寺”三个大字,这正是乡人纠众到此寻回被
掳者的地方,想必就是江山精盘踞的巢穴。
当下疾步入内,放轻脚步,小心查看四下动静,踏入大雄宝殿,但见殿内方砖上犹有不
少黑色的血渍。
他明知凶险万分,但心中毫无畏怯之意,一直奔入后殿,这座慈恩寺倒也不小,深达三
进,第二进大殿和两侧的侧院都杳无人踪,便奔入第三进。
四下一搜,都无异状,也没有别的怪人在内,他在一处院落内凝身止步,想道:“江山
精如若踞宿此地,必定有迹象可见,目下却找不出他藏身之处,倒是十分令人不解,难道他
另有宿处不成?”
一面寻思,一面转眼张望,忽然见到高出院墙不少的一座钟楼,那口巨钟在最顶之处,
下面乃是石砌台架,僧人如欲鸣钟,须得从石台内的梯子攀上。
他钻入钟楼内一瞧,上面还有一层木楼板,当下跃到楼上,只见两丈方圆的楼板上有许
多啃过的骨头,还有半头猪,一大截牛腿,俱是鲜血淋漓。
上面巨钟吊架上一条粗索垂下来,乃是悬挂巨钟之后剩余的,不但垂到楼板上,还多余
不少,堆成一个索圈。
薛陵瞧来瞧去,测度出吊架离楼板达丈半之高,那口巨钟甚是巨大,重逾千斤,当下有
了计较。
他先揉升上吊架,移到巨钟顶的横木上,用匕首割断索结这一边多余的巨索,此举甚是
费力,但终于被他割断了。
这口巨钟用粗索吊起之故,乃是准备铸造铜环钢链之后,才松开绳结放下巨钟,所以余
下很长的一段粗索,以备吊落巨钟之用。
薛陵把粗索绕过横木,在巨钟顶端的孔洞穿过缚牢,然后垂索而下,先把这一端打个活
结,摆放在楼板当中。然后又跃出钟楼之外,拣定距楼丈许的竹丛中一根长竹。
薛陵费了不少气力,才把这一株长竹扳得弯曲,竹端嵌入钟楼石缝之内,便不弹起,在
长竹顶端,他使用两根后来才找到的绳索缚牢,一条用作拉出竹尖,好让长竹弹起,另一条
别有作用,暂时不管。
连试三次,对这根长竹弹起的速度和强度,感到满意,这才把长竹嵌好,把第二根绳子
缚在钟楼内垂下来的粗索的活结附近。
这一来若是有人踏入活结圈内,外面扯动长竹顶端的细绳,长竹从石缝内滑去,疾然弹
起,使另一条细绳带动了活结,向上提起急拉,可以收紧活结。
不过此举也是徒劳无功,因为被粗索活结套住之人,最多跌上一交,甚至被长竹的弹力
拉出钟楼之外,也不致于有什么伤害,尤其是这个圈套是对付江山精之用,他身体伟巨,力
大无穷,可以测度得出那根长竹之力不能把他扯跌,更无法把他拖出钟楼之外,再说即使可
以拖出钟楼之外,他还不是一举手间就可以恢复自由。
当然薛陵另有安排,第一是这个打着活结的粗索虽然很长,可是他量好所需长度,割断
了一部份,使得这个活结恰好是平放在楼板,不长也不短。第二是他再攀升巨钟顶端,十分
小心的用匕首割划原本吊住巨钟的粗索,割断了三分之二,便停手不动。此时他满头大汗,
深恐这余下的三分之一粗索承受不住巨钟的重量,巨钟因而跌坠,若是就此罢手,又怕等一
会那江山精中了圈套,乱扯乱绷之时,仍然没把这三分之一的粗索震断。
要知他布下这整个圈套,主要的得靠这口巨钟掉下来时把江山精砸死,但要巨钟砸下
来,非用那活结的圈套不可,假使江山精被活结收紧,他这等凶暴,一定绷扯粗索,这时由
于粗索的另一端绕过横木而系在钟顶上,他一扯起巨钟,除非不松手,松手的话,那巨钟向
下沉坠,自然能把原本吊住巨钟的粗索绷断,因为这根粗索业已被薛陵割开了三分之二。
他定神想了一会,收起匕首,极其小心地离开,之后,他拿着缚着长竹尖端的细绳,一
直走到另一丛修竹之中,设法爬上丈许之处,恰好瞧见钟楼上的情形。
这一番手脚,费去很长的时间和许多精力,只累得他气喘不已,四肢微感酸软。
天色已近黄昏,薛陵心中大为着急,心想:那江山精若是等到天黑之后才回来,那时已
瞧不见他的脚是否踏入活结圈中,便无从发动机关了。
正在着急之时,突然一阵狞厉啼声传入耳中,初听那啸声好像距离很远,但转眼间,啸
声再起,已到了附近,不久,一条长大人影落在院内。
薛陵凝神定虑,极力减低呼吸之声,心中紧张之极,暗呼今日是祸是福,全靠这个机关
灵或不灵了。
江山精挟着一个年青村人,在院内团团直转,但见他好几次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
齿,要向那村人身上咬去,但堪堪咬中,便又停住。
薛陵怎样也想不通江山精这个茹毛饮血之人,为何不敢食人?尤其是分明瞧出他十分垂
涎欲滴的样子,却总是不敢当真咬下。
江山精团团转了一会,突然间,嘴巴贴在那人颈侧,滋滋有声的吮吸起来,薛陵知道人
体中以颈侧的大动脉最便于吸血,所以明白他在干什么。
他只好硬着心肠不管这村人的生死,过了一阵,江山精挟住村人一跃而去。
薛陵暗想:他一定把那村人弃置在大殿上,眼看天色渐暗,心中的焦急真是难以形容。
幸而片刻间,江山精就回转来,他在老远便腾身向钟楼纵去,真有点像腾云驾雾。他到
了楼板上,大步走到角落,取起牛腿,张口大嚼,这一次他虽是经过中心位置,即不曾踏入
活结之内。
薛陵急出一头热汗,瞪大双眼,心中直叫道:“老天爷帮帮忙,教那江山精踏入绳圈之
内。”
那江山精只咬嚼了四五口生牛肉,便把牛腿丢下,转步走去。
薛陵眼睛瞪得快要突出眶外,只见他巨腿提起,跨到活结绳圈上空,接着向下踏落,这
一脚可正踏在活结绳圈之内。
薛陵更不迟疑,用力一扯手中细绳,绳子把嵌入石缝内的竹尖拉出来,便迅急向上弹
起。
长竹一弹起,便带动那个活结,向斜上方升起,由于江山精的粗腿被套住,活结自动收
紧,便牢牢束住他的小腿。
以那根长竹弹起之势,力道甚猛,若是常人,非摔一大交不可,但江山精力大无穷,身
壮如山,站得稳如磐石,动也不转。
他口中发出咆哮之声,举脚挥甩,但活结已收紧,那里甩得掉?
他登时大大冒火,抓住粗索乱拉乱摇,他力大无穷,随手一拉,竟把上面那口千斤重的
巨钟拉起数寸,接着向上松之时,那口钟便向下沉,一下子坠断了原本吊系巨钟的绳索。
那口巨钟迅急向下砸落,江山精虽是力大身重,但一则不曾防范,二则他身躯怎可与千
斤重的巨钟相比,登时一交跌倒,一条粗腿被活结粗索向上扯升。
巨钟砸下来之时,恰好江山精身躯向上升,两下一凑,碰个正着,“砰”的一声巨响,
江山精被巨钟碰开,而且钟因这一下相碰而生出的缓冲力量,使得下坠之势减慢,故此落在
楼板之时,虽然又是一声巨响,整座钟楼都剧烈震动,尚幸终于不曾把钟楼砸坍。
江山精倒吊在空中,全身软垂,动也不动,好像已被砸死。
薛陵大喜过望,迅即从竹丛中跃出,奔上钟楼,但见江山精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
荡,双睛已闭,口角流涎,可是鼻中仍然有粗重的呼吸之声。
他把袖内小臂上缚着的匕首拔下来,向他胸口比划一下,作势欲刺。
但他陡然间泛起一阵痛苦和怜悯,想道:“他虽是十分凶恶,可是仍然保存得有一点人
性,晓得凶性将发,劝我快走,又不忍得生噬人肉,只吸几口鲜血就把人丢弃在大殿上。由
此可见得他本是性情良善之人,只不知何故变成这等骇人的模样。”
然而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倘若不趁这刻赶快下手,让他回醒,便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
了。
他咬牙举起匕首,脑海中迅快想道:“江山精虽是无心为恶,无奈凶性难以控制,若不
狠心杀死他,只怕他还要害死不少善良的百姓。”
此念掠过心头,更不迟疑,手中匕首运力向他胸口刺去。
只听“啪”的一响,匕首如中败革,竟刺不进去,薛陵大惊道:“他居然刀枪不入,若
不是我胡乱设计使用那口巨钟把他碰昏,谁也别想弄死他。”
当下又用匕首刺了好几处,仍然刺不透他坚厚的皮肉,薛陵心知这与自己乏力有关,但
纵然一身气力俱在,可是对方皮肉如此坚厚,谅也刺不到他的心脏,因此最多令他略受皮肉
之伤,决难把他弄死。
这时他心情又难过又紧张,前前后后查看了一下,好像都没有致命的部位,忽然间,见
到他太阳穴上青筋突起,那是倒吊着血液集中头部之故。
他试用匕首刺向江山精的太阳穴,然而纹风不动,但由于那两条粗大的青筋触发了他的
灵机,仔细瞧瞧他头侧的动脉,但见突得更高,颜色似是此太阳穴的血脉粗得多。
薛陵用匕首插向青筋侧边,用力一挑,轻响一声,一股鲜血溅射出来,腥臭无比。
他强自抑压住那股恶心之感,退开一旁,顷刻之间,江山精头面全身鲜血,楼板上已流
了一地,腥气扑人。
那江山精因是倒吊之故,血液从伤口流出来,甚是急疾,过了好一会功夫,他突然间身
躯一动,双睛缓缓翻开。
当他恢复知觉之后,便剧烈挣扎,但他神智未清,竟不晓得弯竖起腰身去解足上之缚,
反而大声咆哮吼叫,挥拳乱舞。
他果真力大无穷,这一阵挣扎,弄得整座钟楼都摇震不休,好像就要坍倒似的,幸而那
根悬吊巨钟的粗索和横梁都十分坚牢,没有断折。
薛陵已躲起来,但心中十分耽忧,一则恐怕他把钟楼弄倒脱身,二则怕伤口自合,不再
流血。
天色业已全黑,江山精的咆哮声十分恐怖,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
薛陵心想自己反正不能再查看他的情形,便离开钟楼,走到大殿上。
他用火摺点燃殿上的长明灯,荧荧灯光之下,但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上前一看,正是早
先被江山精吸了血的乡人,他设法想救醒他,以便问一问经过情形,但那农家少年一直昏迷
不醒,由于这一件事,薛陵心中觉得好过一些,觉得自己弄死江山精之举,实在是义不容辞
的事。
他在别一个院落的禅房内躺下,一面侧耳倾听钟楼的声响,这一夜真是漫长难渡,他在
不时随风传来的咆哮声中时醒时睡。
这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恐布经历,但他自觉仍然有胆量可以支持承受,须知他很可能忽
然惊醒之时,发觉江山精狰狞地站在床前,世间之人,无不怕死,但若是知道“死”是怎么
一回事,这惧怕之心,定然减少许多。这就是说,人类都害怕不可知的事物,因此虽然是已
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薛陵,仍然感到惊恐怖惧,因为他不知道江山精会不会挣脱束缚和找到
此处来报仇?
天色微明之时,四下一片岑寂,薛陵经过一夜的紧张等待,这刻反而沉沉睡着。
他在梦中陡然被一阵声响惊醒,托地跳下禅榻,揉揉双眼,定一定神,侧耳而听,分辨
出这阵声响乃是从大殿那边传来。
这时红日满窗,把长夜中使人不安的黑暗完全驱散。他悄悄走出禅房,向大殿走去,在
殿外便停步聆听,阵阵哀伤的哭声传入耳中,夹杂着有几个男人劝慰之声。于是他稍稍放心
地从门缝张望出去,但见十多名掮着锄铲的乡人,围住那个昏迷的农家少年,在少年身边有
个妇人掩面大哭。
过了一阵,这些人通通走了,也把少年扛走。整座古寺又陷入寂静之中。
这些乡人们都不敢到寺内各处查看,薛陵因此想道:“那江山精如若已死,我便得想个
法,告诉乡民们,否则他们还要惊恐许久,将来说不定会被奸人趁机利用他们畏惧的心理,
而做出种种恶事。”
当下悄悄转身向钟楼走去,心中十分紧张。到了钟楼之下,侧耳聆听片刻,毫无声息,
于是壮起胆子,从木梯轻轻爬上去。
他的头刚刚伸上来,一声惨哼传入耳中,骇得他那颗心大跳特跳,暗想:原来江山精还
未死去。
但薛陵旋即瞧清楚江山精仍然倒吊在粗索上,两条长臂乏力地垂下,满楼板的鲜血,此
刻业已凝固,呈现一种使人恶心的紫青色。
他口中偶尔还发出呻吟之声,薛陵踏上去,叫道:“江兄,江兄………”
江山精似是没有听见,口中喃喃的发出一些声音。薛陵仔细一瞧,他颈上大动脉的伤
口,仍然有血滴出,不禁大感骇然,忖道:“他流了一整夜的血,至今未干,若是用大水缸
盛装的话,最少也可以盛满几个大水缸。”
他已听明白对方口中不断的声音是要水喝,心下大为悯然,想道:“他纵是罪大恶极,
也不该受此酷刑。不管他会不会把我弄死,我仍然要把他放下来。”
此意一决,更不迟疑,纵上去抓住绳索,用匕首力割,眨眼间,“砰”的一声大响,江
山精已掉落在楼板上。
薛陵很快就去提了一桶清水,用巨大的木瓢舀起,送到他嘴唇边,由于江山精无法抬起
巨大沉重的头颅,所以薛陵只好托起他的头,弄得一身皆是腥黏的血。
江山精连喝了六七瓢,这才停止,巨睛缓缓睁开,瞧见了薛陵,他有气无力地道:“是
你把我杀死的?”
薛陵难过地道:“不错,江兄虽是有恩于我,然而为了千百无辜良善乡民,在下不得不
这么做,还望江兄能够见谅。”
他准备忍受江山精的辱骂,可是江山精却没有这样做,反而长叹一声,道:“我早该自
行了断,唉!试想活得这么令人可怖,还有什么意思?更别说残害了许多良民性命。”
薛陵肃然起敬,道:“江兄有这等仁义胸怀,在下真是失敬得很。”
江山精裂一下大嘴,缓缓道:“我原本是武林豪侠之士,不幸被万孽法师选中,以致后
来身败名裂,变为精怪之类,虽然命运如此,但也是我意志不坚之过。”
薛陵大惊道:“江兄,你说什么?难道你以前不是这等模样的么?”
江山精闭目良久,薛陵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时却发觉他睁开眼睛,援缓地说道:
“我以前不但武功过得去,人也长得不俗,加上擅于词令,所以在江湖上颇闯下一点名气,
也有不少红粉垂青。但最后我仍然过不了『色欲』之关,沦落至此。”
薛陵急急迫问道:“万孽法师是谁?”
江山精道:“他的外貌潇洒正直,有如得道真仙,然而其实他是个万恶之首,罪孽如山
似海,古往今来,无人可及。”他的声音渐渐兴奋起来,又道:“我可不是身受其害才这样
极力诋毁他,事实上他真是万恶之首,因为这世上的恶人,大半是由他制造出来,像我只不
过是很普通平凡的例子,这万孽法师若是把他制造的怪物统统放出世间,登时可以使天下大
乱。不过,他透露出这天下间还有几个人能够制他死命,所以他不敢这样做,只放出一些人
面兽心的伪善之徒,这些恶人很难被人发觉,所以更无人得知他们乃是被万孽法师制造出来
的。”
薛陵心中叫一声“我的老天”,饶他素常胸怀大志,气吞河岳,可是这等惊人的大秘
密,却听得他暗暗胆寒。
此时,江山精庞大的身躯缩小了许多,但薛陵一点也不曾注意到。
江山精又道:“那万孽法师常说人性本恶,一个人做善事,谈仁义,都是违反本性之
举。而他只不过修炼种种神通,把人类与生俱来的恶性引导出来,使他从今以后不会违反本
性行事!”
薛陵万万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如许道理,不禁怔住。
须知这世间不乏为非作歹之人,但这等人作下种种恶孽,却很少有理论支持他的行为。
这些为恶之人,绝大多数是自私成性,贪婪无度,所以变得十分残酷无情,这些作恶之人,
只不过是独行其是,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想法。然而这万孽法师却有理论支持他的邪恶,以此
自然有不少邪恶之徒信奉他的理论,而变成以宗教的热诚去为非作歹了。
薛陵虽然没有想得这么多,可是他深心之中隐隐觉得这万孽法师十分可怕,是个可以使
天下善良之人得不到安宁的魔鬼。
他不知不觉激起胸中豪侠之气,心想:若是能够除去这个万恶之首,那就等如做了无数
的善事了,当下问道:“万孽法师武功很高强么?”
江山精道:“高强极了,最要命的是他全身所学没有一宗不是十分诡奇恶毒的,以武功
而言,他炼成许多种绝艺,都十分稀奇古怪,使敌人简直无从防备,以他的点穴手法来说,
人身有几处不关重要的穴道,到了他手中,却变成了死穴,不但无法救治,而且当场狂哭或
是狂笑而死,使人感到十分可布。”
他喘息一下,又道:“他的绝学多着呢,精擅奇门遁甲阵图变化,这门绝艺使他修成玄
门的五遁隐身法,那就是说他凭藉阵法的奥妙,使别人瞧过去发生幻觉,瞧不见他的人,只
见到树木石头或者是一堆火等等。我曾经研究过他这宗绍艺,由于我晓得他炼成一种特别强
大的精神力量,所以我相信这一门五遁隐身法,还包含得有这等精神力量在内。”
薛陵讶道:“江兄胸中所学也渊博得很,在下见识浅陋,真是望尘莫及。”
江山精乏力地叹息一声,说道:“我本来饱读圣贤诗书,平生作为都无愧于心,可是不
幸落在那恶魔手中,终于过不了色欲大关,被他趁机使用药物,把我变成了怪物,你大概也
知道,每个人的本性中总是存留有兽性,他的药物便是利用我的兽性,压倒我学问修养之
功,便变成这等茹毛饮血的妖怪。
薛陵一方面听得毛发耸竖,一方面暗自倒抽一口冷气,忖道:“这位江兄懂得如此之
多,还不免身败名裂,我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的人,如何能诛除那万恶之首?”
他突然间发觉江山精的身躯已缩小到像是常人一般大小,不禁惊讶的说出来。江山精泛
起一丝微笑,此时,连他的面孔也恢复了人形,他道:“我深心之中的一点良知、灵光,终
于战胜了兽性,在这最后关头总算恢复了人性,真是值得安慰之事。”
他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微弱,以致后来他说些什么话,薛陵都听不清楚。
薛陵想起一事,急忙大叫道:“江兄,江兄,那万孽法师住在什么地方?”
江山精嘴巴张开,可是喉咙间格格有声,竟说不出话,薛陵急忙又问了一遍,江山精用
力地吐出好些声音,可是薛陵只听明白他说什么“陵”和什么“古墓”等字。
江山精瞑目长逝,身躯很快就僵硬了,薛陵把尸体搬落钟楼之下,找个钢铲埋好尸体,
然后洗干净身上血迹,这时已是午后时分,他奔到那座村寨之内,找到那位老婆婆,她的孙
子们和孙媳妇都认得他,因此薛陵告诉他们说妖怪已除之事,他们也有几分相信。
薛陵晓得已不必多说,反正过一段日子之后,妖怪绝迹,他们非信不可。
于是他继续行程,向濒海的威海卫进发,数日之后,他已到达威海卫。那时候,此城修
筑未久,城内居民还不甚多,不过由于常年有重兵驻扎,故此市面还算热闹,薛陵无暇游
览,匆匆忙忙向港口海边走去。
他穿过市街之时,便已发觉许多人用惊诧的目光瞧望着他,薛陵心下微感诧异,忖道:
“我装扮乞丐已有多日,没有人瞧出破绽,但此处之人都惊诧的瞧望我,不知是何缘故?”
他不时碰到一队队的官兵,在他细心察看之下,觉得这些官兵步伐不整,微有紊乱之
象,可见得统带此城兵马的将官,治军不严。
明代倭寇之乱,由来已久,当元末明初之际,日本因有南北朝之争,南朝失败,遗民多
避入海中,遂成海盗,到明初朱洪武统一天下,以前与他对敌过的张士诚、方国珍余党不少
逃亡海上,加入倭寇,作他们的向导。
明太祖虽然运用过政治手腕,遣使日本,而日本国王良怀也奉表称臣,然而倭寇之患如
故,因此,明太祖知道空言不能止祸,便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沿
海五十九城,威海卫便是其时修筑的。后来又在福建等地建十六城,藉民为兵,以资守卫。
现下正是嘉靖卅三年,倭寇之势最盛,这是因为严嵩当国持政,贪墨弄权,朝政紊乱,
边防不修。加上近十余年来,沿海人民被繁重的杂役所迫,多逃避入倭,去年沿海告急,严
嵩派他的党羽赵文华督促海防,这赵文华不学无术,既无治寇办法,又贪污凶横,侵饷冒
功,对于沿海的昌国、上海、金山诸城镇,沦失在侯寇手中之事,毫无办法,反而使诸军失
去斗志,倭寇益发得势横行。当时倭寇都是阔衣宽袖,沿海之人称为蝴蝶兵,他们的船舶多
奉“八幡菩萨”,所以称为八幡船,沿海居民一见八幡船和蝴蝶兵,都很惧怕。所以往往一
小群数十名蝴蝶兵,就在沿海转战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这便是当时倭祸的大略形势,薛陵一向很关心国事,所以以前虽然住在北方内陆,但对
倭寇祸边之事,也略知梗概,他刚刚走到通向港口的城门,但见禁卫森严,城门上下内外,
都有许多官兵把守。
他心中一动,忖道:“是的,我这一身装束,来到这海滨防倭重地,自然会惹人注目,
试想流浪乞讨之人,怎会跑到这等地方觅食呢?”
心中忖想之际,已到了城门边,两名持戈军士拦住他,盘问姓名来历与及何事出城。
薛陵报出真卖姓名,又说出要到城外寻访一位世交老丈,正在说时,一名军官过来,他
长相十分精干,虽然阶级甚低,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
那两名军士似是十分畏惧这位官长,语气态度都很和霭,不敢叱叱喝喝,薛陵对这名军
官登时大生好感,心想:军中若然都是这等严明军官,定必能大得当地民心。
他忍不住向那军官请教姓名,那军官掠过一丝讶异之色,旋即答道:“本旗何元凯,现
在请你到卫所走一趟,待本旗派人查明你所言各节属实,当即放行。”
薛陵忖道:“海防重地,事关国家安危,自应严格查核出入之人。”
于是只好跟他向回路走去,不一会,只见一座府衙,旗帜飘扬,禁卫森严,衙前守着
“威海卫行都司”,他们进衙之后,薛陵被安置在一间大房子内,里面官兵进进出出,还有
许多人民申请各事,甚是热闹。
那旗牌官何元凯吩咐两名军士看守薛陵,自去报告及派人查问薛陵所说往访之人,薛陵
已说明是广寒玉女邵玉华派他前来,心想那位欧阳元章老前辈听得邵玉华之名,定必肯为他
作证。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