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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浮图》
第二十六章
这朱公明深知目下自己侠名极盛,不论金、纪二人说出什么话,别人都不会相信,只道
是他们毁谤自己。所以大言不惭,丝毫不怕他们攻讦。
金明池也是险狡之士,如何瞧不出群雄对朱公明极是崇敬的情形,所以只点点头,没有
驳斥。纪香琼道:“天下间只有朱大侠有这等身份威望,可以调解这等纷争,此话谁也不会
疑心。”
朱公明谦然一笑,道:“姑娘过奖啦!这只是鄙人平生嫉恶如仇而又与世无争,世所共
知,所以武林诸友都很信得过鄙人而已。今日鄙人邀宴诸位的意思,亦是如此,免得大家意
见纷纭之下,反而永远揭不开那金浮图之谜。”
霹雳手梁奉道:“闻说金兄颇识金浮图内的秘传绝艺,只不知这里面可有没有秘闻奇
事?”
他单刀直入地探问金明池,是否已从金浮图中学得秘艺,群雄无不耸然动容,侧耳等听
金明池的答覆。
金明池顾盼座上一眼,笑道:“那金浮图中的武功,既是有人创得出来,自然也有不少
流传人世,你们何须多疑?”
这话不啻是表示自己的武功,不是从金浮图中学得的。群雄当即透一口气,大感轻松。
要知席上之人,无一不是当世名家高手,他们各自称雄一方多年,在齐家庄的一战之
中,都晓得彼此间深浅,得知自己并无白费岁月。然而其后金明池一出,如秋夜皎月,群星
黯然无光。
他们由此而窥见真真正正的一流武功,不免大为震骇。因此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金浮
图,想从金浮图内,学得一两种足可与金明池抗衡的武功。故此眼下一听金明池的说话,顿
时大为宽慰。
这一次,加入的人数多出梁奉和黄旗帮左坛主七步开碑姚海。这一来黄旗帮有姚、秦两
名高手参与,势力最强。蔡金娥则一直东依西靠,那一路人马势力较大,她就倒向那一边。
不过目前她还是与恶州官阎弘联合。云峰大师和沙问天虽然各自为政,但人人皆知少林
与武当的交情渊源甚深,一旦有事,这两人定必合而为一。
沧浪一剑叶高,则略略倾向黄旗帮的两坛主,这是因为他与霹雳手梁奉,乃是死仇大
敌。而梁奉与黄旗帮也斗得很厉害,所以他自然倾向于黄旗帮。
不过目前朱公明出面,顿时成为这许多小集团的领袖。大家都不须过于顾虑,坚信朱公
明必能主持公道。此所以众人之间,裂痕甚浅。
现下金明池忽然插入,群雄之间,又引起汹涌的暗潮。大多数的人。都暗暗估量朱公明
能不能压服金明池?如若不能,则仰仗他主持公道。岂不是十分失算?
席中只有梁奉,乃是朱公明的心腹死党,所以全不考虑别的,胆敢得罪金明池。
其余之人,都抱定宗旨,那就是既不违背朱公明,亦不开罪金明池。免得金明池记恨于
心,此人行事,一凭喜恨爱憎,说不定因他的阻挠,而独独自己得不到好处。
上面是这个高手集团的大略形势,在他们的共同目标之下,产生出种种矛盾冲突。而在
这些利害冲突之外,朱公明和金明池这两大巨头之间,另有心病隐衷。因此使得形势十分复
杂奇异,随时都可以爆发出一扬祸劫,又随时随地会有暗杀死亡之事发生。
酒菜上完,朱公明拨出一座独院,供金、纪二人居住,暂候消息。
金明池本想离开,但纪香琼用种种理由使他留下。而她其实是盘算到朱公明会把薛陵杀
死三海王华元这一笔血账,算在金明池头上,所以反而不肯走开,并且设计应付,希望在适
当的时机之下,揭开朱公明的假面具。使世人皆知朱公明其实是武林第一大恶人,而不是人
人敬仰崇敬的大侠。
晃眼间便过了六七天,人人都耐心等候消息,而偏偏附近数百里之内,全无一点消息朕
兆,即使远在千里以外,有这许多日工夫,总该也有消息传到了。
然而齐茵却生像忽然消失了一般,全无动静。她最后的行踪是从潼关方面折回头,过了
洛阳之后,就失去踪迹。
当时这一干高手们,都已向潼关方面赶去,等到接到消息说她已折返,竟已跟齐茵对面
错过。
朱公明是在洛阳现身露面,邀集群雄,一道赶到开封府。但齐茵自从经过了洛阳东行之
后,便忽然无影无踪,所有的大路上,虽是眼线重重,却都毫无发现。
这六七天等下来,连金明池也感到不安了。他日日跟纪香琼到处游玩,却总是忘不了这
件事。
他跟纪香琼商量道:“我们老是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不如亲自访查,还可免得气
闷。”
纪香琼掐指一算,自从薛陵和齐茵两人分手至今,已达二十六日之久,还有四天,便是
一个月在开封龙亭相会之期。
她因为晓得这个□密,所以推测得出,齐茵一定在一处极隐□之所,藏了起来,等
到约会之期已届,才会露面现身,赶赴龙亭之约。由于日子甚短,她大可以寸步不出门口,
也忍耐得住,加以寄身之所,若不是江湖人物或客店□庙之类的地方,而是正正式式的人
家的话,别说藏个十天八天,即使住上一年半载,只要肯不出门一步,谁也查不出她的下
落。
因此,她当然不会赞成出门去找寻齐茵,否则这一去,越找越远,既见不到齐茵,亦无
法监视住这一群武林高手的动静行止。
不过这话却不便告诉金明池,她道:“你别心焦,反正多则七日,少则五天,定可以接
到她的消息了。”
金明池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不妨再等几日。”
当下走到院中,等候七步开碑姚海应约之□。在这些日子当中,金、纪二人很少跟他
们往来应酬,朱公明亦从不单独与他们会面,免得被他们所窘,不动手不行,动手也不行。
这正是朱公明老奸巨猾之处。
金明池脾性高傲,瞧不起恶州官阎弘、香□子蔡金娥那等下流之人,但亦与洁身自好
的少林云峰禅师和武当沙问天合不来,唯有与黄旗帮的左右坛主姚、秦二人比较上谈得来。
至于沧浪一剑叶高和霹雳手梁奉,与朱公明比较接近,所以形迹上自然与金明池较为疏
远。
清脆的□声敲破了长日的寂寥,纪香琼有时会到枰边观战,但她总是静坐房中,隔窗
望住院中人影的时候居多。以金明池等人的□力而言,与她相距太远,所以她懒得多看,
不过远远的望住他们身影,享受着这秋天高爽的气味,却是十分迷人的享受。
这天晚上,朱公明又设宴招待群雄,金明池跟纪香琼动身赴宴之时,向她问道:“常言
道是宴无好宴,这朱公明阴毒无比,天下间唯有忌惮咱们,会不会在宴会上使什么手脚?有
这几日工夫,已尽够他安排的了。”
纪香琼笑道:“目前我们还可以放心,他在未探知齐南山老伯的下落以前,不会出手对
付我们。我正开始动脑筋推测,他将用什么方法对付我们呢!”
金明池道:“话虽如此,但万一他认为咱们与齐茵相识,又是刚刚分手的,说不定我们
也知道齐南山的住址,因此另用一种手段困住我们。”
纪香琼道:“这话本来有理,不过他见咱们毫无动静,而以前我们与齐茵分手之后的经
过情形,他亦已打探明白,定必推测得出,连咱们也不知齐茵去向,正要找她。又可能误以
为我们想得到金浮图之钥,所以目下决不会对我们下手无疑。”
金明池道:“但愿你没有猜错,那么咱们去赴宴吧!”
筵席摆设在第二进的大厅内,红烛高烧,还有班子奏乐,伶人唱曲,排场相当豪华。
少林高手云峰大师,虽是出家之人,但他久历江湖,这等场面司空见习,故此怡然自
得,反而是纪香琼最是土包子,但觉大开眼界,甚是高兴。
席间有一个枯瘦的老头子,长得其貌不扬,双眼神光亦不如何充足,身量矮瘦,稀疏的
头发已泰半灰白。据朱公明介绍,此老乃是关外长白山高手尹泰,他对这位刚刚赶到的尹
泰,似乎不十分重视,是以群雄也就不大把他放在心上。
这一夜的宴会,是为了尹泰新参加而设,而结果这尹泰反而不曾受到别人重视注意。这
一点,金明池毫无所觉,纪香琼却一点也不放过,细加研判之后,便推断出两种可能,只须
再有机会接触,即可确定。
她自然不曾在事先告诉金明池,免得他事先在无意中□露□密,次日便依计进行。
首先她一定须得在对方不知不觉中,试探出对方的武功能为,这一宗须分作两个部份进
行。
这天晚上,天色完全黑齐,金明池正在邻室用功,她走过去弄醒他,悄声道:“你潜赴
内宅,但必须从左邻那座屋宇的顶盖走过,脚下微微弄出一点声息。到了内宅界墙,站着瞧
了一会,便回房来。”
金明池道:“这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当然大有深意,你暂时别问我行不行?”
金明池反而觉得有趣,道:“好,我不问,但假如有人跟我动手,我要不要下毒手?”
纪香琼道:“当然不可下毒手伤人,但我保证没有人会现身干涉你。”
金明池不再多问,起身开门出去,但见天色甚是黝黑,无星无月。他在黑暗中,依然把
四周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等到纪香琼推他动身,他才展开行动。
纪香琼迅即跃到另一处早已觅定的地点,凭高俯察,果然见到一条人影,从邻屋中出
现,远远跟着金明池,但片刻间便又回屋。
而不久金明池也回转来,他和纪香琼在灯下低谈。金明池问道:“还有下一步没有?”
纪香琼道:“当然有啦!但还要等到明天才进行,今晚的收获已不算少了。”
金明池很有兴趣地追问着:“什么收获?你真很有意思,只须这么简单地走上一转,就
有收获了。”
纪香琼道:“我告诉你,发现了什么,你在左邻屋顶走过之后,我见到一个人出现,跟
查你的行踪,这人就是新来的长白高手尹泰。”
金明池道:“我也发觉了,但还不知是他,因为一来我要到内宅界墙去,不能回头查看
是谁。二来此人武功普通,最多与梁奉他们差不多,所以懒得加以理会。”
纪香琼道:“这样做就对了,那尹泰只跟你去了一忽儿,就转回屋中。”
金明池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一点点头绪,当下道:“反正你已知道此人的武功深浅了,
下一步我瞧你还有什么把戏?”
第二日清晨,金、纪二人已匿藏在通入邻屋长廊外的树后,不一会,一个仆人提着一壶
茶走过。
金明池早已把功力调运到最精纯之境,这时伸指遥遥向那仆人点去。
那仆人顿时僵立不动,这时纪香琼像飞絮般落在他身后,以极快的手法揭开茶壶,弹了
一点粉末进去,然后退回原地。金明池又伸手遥点一下,那仆人恢复如常,向前走去。
在那仆人感觉中,只不过像眨了一下眼睛,或者感到身形好像滞了一下,但决计不知竟
已被人点过穴道,停止了一秒钟之事。
他们得手之后,便分头监视看邻院的出入口,一直捱到中午时分,邻院仍然毫无动静。
金、纪二人一同进食,草草用毕,金明池还得去监视,纪香琼摇头道:“不用啦!住在
邻院这个姓尹的,一定不是长白山高手。”
金明池道:“现在你可以揭开谜底了吧?光是叫我这样做那样做,却使我闷在葫芦中,
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纪香琼哟一声,道:“别说的那么可怜吧!你只不过要我说出来,证实一下你的猜想对
不对而已,你可猜对了,我的的确确是利用药物试验他的功力,而我刚才用药之重,即使是
你,也受不大住,只有那尹泰受得起。”
金明池道:“这样说来,那□功力比我还要深厚了?”
纪香琼道:“他的功力若然比你深厚,朱公明还会毫无动静么?只怕早就设计诱你单独
走开而合力攻击你了,可见得那□决没有赢得你的把握。”
金明池道:“但这话怎说呢?”
纪香琼道:“这尹泰功力虽不见得赢你,但也在伯仲之间。我敢打赌,他是万孽法师的
得力心腹,比三绝老人等地位还要高一些。”
金明池道:“你还是不曾解释得明白。”
纪香琼道:“不错,有一个关键我还未说,那就是这个尹泰,学会了万孽法师的药物之
学,所以他中毒之后,一力面凭仗功力极强,一方面又凭藉药物解毒,才能安然无事。此所
以他功力虽不见得比你高,但却受得住这等毒药。”
金明池道:“话虽有理,但有两点尚未证实,一是他到底有没有喝过茶?二是你下的毒
份量,是否是绝对正确不误?”
纪香琼道:“这两个问题都很难证实,例如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毒药份量方面,除非你肯
以身试验,方知我的手段。至于第一个问题,有一事可供推测之用的,便是送茶的时间特别
早,我们这许多天以来,都是直到太阳高挂才送茶来的,由此可知,那尹泰一早有喝茶的习
惯,而他决计想不到在他们势力范围之内,还会被人下毒,所以一定会饮用那茶,从而被我
们测知他的真正来历。”
金明池根本无话可驳,道:“就当是这样吧,但你查出了他的来历之后,可还有下一步
计划么?”
纪香琼道:“当然有啦?下一步还是下毒。”
金明池讶道:“你打算把他毒死?”
纪香琼道:“我是尽力而为,不过他上过一次当,以后定必诸般小心,或者瞒不过他这
等行家。”
金明池皱眉道:“那岂不是白费心机?”
纪香琼道:“不然,纵是毒不死他,亦大有收获,那便是可以离间他和朱公明之间的感
情。要知他们这些人个个残忍凶毒,为了一点点事,都能下毒手,彼此之间时生猜忌,所以
此计定可收离间之效。”
这番话,把金明池说得服气之极,道:“好,这是一举两得之事,若能毒死他,则少一
个障碍,如若不能,仍能收离间之功,当真再高明也没有了。”
这天的下午,纪香琼从囊中取出七八包药末,细心调配,费去个把时辰之久,才配成了
一剂。所谓一剂,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可以藏在指甲中弹出去。
直到次日中午时分,他们才使用这剂毒药,弹在菜肴之中,仍然是由金明池施展极上乘
手法隔空点穴,由纪香琼跃过去弹在菜肴中。
当天晚上,又有宴会,那尹泰竟然无恙出现,但在席间,却可察觉出他小心翼翼的神
态。
那尹泰,查看过每一碗酒菜,才敢下咽,虽然他动作十分自然,不知内情之人,决计瞧
不出来。但落在金、纪二人眼中,却知已收到反间之效了。
纪香琼感到十分满意,席散之后,她才告诉金明池说,以后不必再使手段了,否则有害
无益。就这样,已足以使尹泰将来暗中扯朱公明的后腿。
又过了四日,曙色迷蒙中,在那龙亭之中,齐茵悄然伫立。她这些日子来,果然不出纪
香琼所料,住在六十里外的一家农舍之中,日夜不出门口一步。
直到这天半夜,她才动身赶赴开封,天明时恰好到达龙亭,应这一个月之约。
她心情甚是忐忑不安,因为实在不晓得薛陵来不来?假如他不来的话,那真是极大的失
望。
一直等到日出,正心焦之际,忽见一个青衫少年大步走来。她只须望上一眼,便辨认出
那青衫少年,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薛陵。
他也瞧见了齐茵,面上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们终于在亭中相会,执手相看,默无一
语。
齐茵首先打破沉默,道:“你的伤势怎么了?”
薛陵笑一下,道:“不要紧,已好了七八分啦!”
齐茵心想,这件事正是最要紧的,因为只要碰上金明池,那就定必是拚个生死的局面。
可是刚刚重逢,似乎不适宜说这些扫兴的话。
她微笑道:“天啊!你好像已离开我一百年之久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忍受得住这等寂寞
可怕的日子。”
薛陵道:“你果真是如此的惦念着我么?”
齐茵伸手□他一下,道:“难道还会假的不成?”
薛陵道:“对不起,我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插翅飞到此
地,但我却老是耽心你不会在这儿出现,回想起来,这些耽心,其实多余得可笑。”
齐茵抓住他的臂膀,这刻若不是四下已经有人,她定必投身在他怀中。
她轻轻道:“见到我爹了没有?他还好么?”
薛陵讶道:“你怎知我见到伯父?”
齐茵道:“是纪香琼妹子告诉我的。”
薛陵啊一声,道:“她在那儿?她不是你的妹子,而是你的义姊,这是伯父告诉我的,
她比你大三岁之多呢!”
齐茵揪住他,道:“你急于见她么?”
薛陵味出言外之意,忙道:“你别胡想,我很感激她的帮助而已。同时她与我渊源甚
深,因为她的师父是我的姑母。”
齐茵笑道:“不要解释啦!假如真的被香琼姊抢走了你,我也只好认命,决不敢恨她,
因为她曾经代替我侍奉爹爹,这等大恩,实在无法报答,她现下跟金明池在一起。”
她面上掠过愁色,道:“好像朱公明亦在这开封城中,你若是内伤未愈,还须小心才
好。”
薛陵道:“只要你肯帮忙,我决不怕任何人。”
齐茵道:“若然单是金明池,当然不怕,但加上一个朱公明,他势力又大,诡计多端,
防不胜防,我也全不管用。”
薛陵道:“不是要你帮我出手拚命,而是请你帮我疗治内伤。我是自疗伤势之时,忽然
触动灵机,细加研想,终于创出一种疗伤法门,但你若不是纯阴之质,又不是邵前辈的门
下,这办法就不行了。”
齐茵道:“这话有理,家师跟令师是好友,在武功路数上,必有相合相成之妙。那么我
们快快觅地疗伤吧,等治好了你的内伤,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他们一同步出龙亭,走了不远,已到了市街内,他们如若晓得朱公明率着群雄正在开封
等候消息的话,焉敢大摇大摆的走到街上?
在朝阳之下,街市方喧,人来人往。这等热闹的景象,落在薛、齐二人眼中,别饶佳
趣。他们心情酣恬,满足与欢欣,携手信步走去。
薛陵向街上行人询问了一下,便领着齐茵转入一条横街。齐茵讶道:“到那儿去?”
薛陵道:“我们若是这么早就投店,不免使人疑惑,所以我记起一位父执辈,打算到他
那儿借地疗伤。”
齐茵道:“只要你认为可以,我们就走吧,不过你得先编一套说话才好。”
薛陵道:“我须得向他说你是我的妻子,否则就不便同居一室了。”
齐茵红晕染颊,低低道:“你爱怎样说都行。”她极罕得有含羞□腆之态,是以这刻
落在薛陵眼中,倍觉动人。
他怔怔地瞧了好一会,才道:“那位父执姓讦,乃是名士之流,放宕不羁,与先父本是
极为投契的好友,只因命蹇福薄,虽有一肚子经纶才学,竟始终不能登第仕宦。我还记得他
离开京师之时,说及返回开封老家,种菜自娱,不履名场那种神情。他的菜园就在前面,几
年前我还在朱公明门下,来过一次。”
他们越往前走,就越荒芜僻静。不久,眼前一片菜园,一幢幢的房舍,都很古旧残破。
薛陵瞧了一阵,才向东首的一家奔去,叩动门环,不久,有人出应,却是个六旬老者,
身上穿着得甚是粗□,但面貌却有一股秀气。
齐茵这刻迅快回头一瞥,但见那个一路好像跟踪自己的车把式打扮之人,已不见影踪。
心想此地所住之人大半贫穷,那赶车的住在此处不足为奇。再者这刻已没有时间让她再
作观察,因为薛陵已找到这个父执辈许先生。
许先生听了薛陵之言,也认出他是谁,大为高兴,延请他们入内。但见屋内陈设,破旧
简陋,甚是凌乱。
薛陵介绍齐茵见过许先生,随即问起世伯母,方知前年业已去世,现下此屋只?
?下他和一个小孙子。这是因为他的独生儿子和儿媳,也在六七年前亡故了。
齐茵得知此老如此孤苦不幸,心中十分同情。当薛陵正在说出来意时,一个小孩子跑进
来。便是许先生的孙子许平,年才十二,长得骨格粗健,而又相貌清秀。
他十分惊讶地打量这一对访客,因为他记忆之中,他家几乎没有过客人。
齐茵无事可做,便跟他聊天,发觉他谈吐斯文,甚是聪明老成,大起爱惜之心。
谈说间,问起他刚才到那儿去了,许平道:“我每天日出,就在那边练武艺。”
他用手指一指西南,又道:“在后院瞧出去,便可以见到,那儿有一片旷地,旷地过去
就是一间镖局的后门,那镖局里有一位戴师父教我练了一趟拳,我天天照练。”
他的祖父听到这话,接口道:“这孩子挺有□心的,已练了三年多啦!原先体格很
弱,但现在倒也强健。”
许先生回转头,又跟薛陵谈起旧事,齐茵便说要到后面瞧瞧,顺便收拾一下屋子。许先
生吩咐许平带她去,一点也不拿她当作外人看待。
齐茵跟着许平入内,穿过一进荒凉的大屋,便到了一座院落。后院墙已崩坍了一个缺
口,所以站在院中,就可以见到外面的旷场,但见寂然无人,甚是荒僻。
她道:“你就在院子里练拳不就行啦?何必跑出外面去?”
许平道:“戴师父还教我一种飞跑的方法,可以跑得很快,所以每日还要跑几个大圈
呢!”
齐茵道:“你练一趟给我瞧瞧吧!”
许平立刻拽开拳脚,练了一套把式,齐茵一瞧,敢情是少林拳法。
许平兴致一起,从缺口跳出去,飞奔了一圈回来,果然速度甚快,尤其难得的是,面不
红气不喘。
齐茵顿时又知道他练的是正宗行功心法,这等根基扎得极好,若然得到明师指点的话,
便是事半功倍,必有成就。
他们一面打扫房间,收拾一下床榻,一面闲谈。齐茵这才得知那镖局的戴师父,两年前
已经离开,许平只是自己照着老法子猛练,从没有练过别的。许平又说那旷场上,有时会有
一些镖师们练武放对拆招,不过他自从戴师父走了之后,就没有再找别的镖头学。因为一则
戴师父口气中,不大瞧得起旁的镖师,在他脑中留下极深的印象。一则他瞧着那些人练功,
也稀松平常,远不及戴师父那等虎虎有威。
齐茵这时才下决心,指点他上乘武功,因为她已觉察出这孩子聪明而老成,不会随便说
话。再者他既已不与镖局之人来往,自能守秘。而最重要的是,他乃是书香世代,祖父在
堂,教以圣贤之道,将来不会流为邪恶之徒。
于是她先显露两手,一是内功,一是轻功。轻功不必多说,许平一望之下,就骇得呆
了。内力方面,则跟他握手,使他发觉内功之妙,再以劈空掌遥遥击碎一块木板,以作证
明。
许平佩服得五体投地,发过誓,不向任何人□露口气,齐茵便先指点他上乘内功口
诀。许平本已练过打坐运气,不过全是根基功夫,把体内真元培养得极为坚厚,现在得到齐
茵教导深一步的调元运气之法,却也不大困难就记住了。从此之后,许平只须依诀苦修,必
成内家高手。
此外,齐茵还传他一路掌法,一共只有十二手,拳掌兼有,并寓擒拿之妙。又教他如何
练习轻功等等。
薛陵是在午饭之后,才和齐茵一道到房中运功疗伤,他们在事先费去一个时辰讨论,如
何借重齐茵的纯阴之质和功力,帮助他迅快疗好伤势。
这中间,自然大有学问,而且办法也有好几个,有的速成而危险,有的收效慢而安全。
最后,他们选择了一个中庸之法,时间不算快也不算慢,说不上危险,也不能说完全没
有。此举主要是利用她纯阴路数的内功,透入薛陵体内,使他把一点纯阳之火,迫聚至极坚
凝壮大之时,运到腑脏间驱治内伤。他若是不得纯阴之气相助,那一点纯阳之火,就决计不
能提聚到足以疗伤的地步,这正是阴阳调顺,万物滋长的道理。
以他们的估计,大约需时两日。在这两日当中,他们须日夜对坐,出掌互抵。齐茵的纯
阴真气,便从掌心传过去,须臾不离。两日之后,不但内伤可愈,同时薛陵的功力亦将有所
精进。不过能进到什么程度,却无法预先估料得到。
薛陵已设词跟许先生讲好,这两日不来打扰他们,也不必进饮食。当下关好门窗,安心
上榻。两人对面盘膝对好,先各自调元运息,片刻之后,才出掌互抵。
许平已得到齐茵嘱咐,所以时时在前门和后院巡视,整日不停。
静寂之中,偶然听到许先生在书斋中,传来吟咏之声,又或是许平轻悄的步法。
他们越坐得久,耳目越灵。直到半夜时分,薛陵的纯阳真火,已迫聚到十分坚凝壮大的
地步。
不过他们又感觉出这一点纯阳真火,得到纯阴之气所助,越是提聚得久,就越发有益。
所以薛陵并不急于试行移运到内脏间疗治伤势。
一直到了翌日中午,齐茵也得到了好处,原来她一直都感到真元之铄耗,虽然不多,却
也足以减弱功力。可是耐到这刻,不但不要铄耗真元,反而渐觉自己的纯阴真元,受到纯阳
之火烘烙而滋润增厚,这使得她也大为高兴,更加潜心调元运息。
时间在静寂中缓缓流逝,大约到了未刻之际,一阵低微的叩门之声,惊动了齐茵。
齐茵压低声音,问道:“是小平么?什么事?”
许平说道:“外面有人找叔叔和婶婶你。”
齐茵道:“他知道我们的姓名么?”
许平道:“知道,他们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金明池和纪香琼无疑,齐茵惊怪的是,他们怎知道自己和薛陵在
此?而且金明池一旦见到了薛陵,会发生什么事?莫非是纪香琼认为她有法子控制得住局
势,所以才一道来?
这个想法,连她自家也知道光是往好处想而已,事实上,假如金明池探悉了自己在此的
消息而要来,纪香琼也没有法子阻止,自然非跟来不可了。
而事情的可怕,便在于她这刻和薛陵不能分开,假使强要分开的话,薛陵虽然没有生命
的危险,但功败于垂成,他只差一个时辰,就可以完全复原,兼且功力精进,如若定要分
开,则不但前功尽弃,而他残留在内脏的伤势,以后更为难治。
金明池焉肯让他完全复原才动手?即使他保持风度,不肯趁机击杀薛陵,但一定会硬要
分开他们,事关“妒忌”,这是谁也没有法子的。
原来在午间时分,朱公明忽然派人邀约金、纪二人共进午餐,并且讲明有要事奉告。
金、纪二人应约而去之前,金明池曾向纪香琼询问道:“你可猜测得出,他何故邀咱们
共进午餐?”
纪香琼道:“自然是有关齐茵之事,不过这中间定必另有内情,否则他直接来告诉我们
便得了,何须在席间才说。”
金明池兴匆匆地道:“快点走,我很想知道那朱公明弄什么玄虚?”
纪香琼淡然道:“我却已经知道了,可是我却全然无能为力。我不妨先告诉你,他摆设
筵席之处,布置森严,高手如云,纵然是你这等武功强极一时之人,恐怕也将陷于苦战,而
我更是不必谈了。”
金明池皱眉道:“若有这等事情,我们来个出其不意,先行出手袭击他们。”
纪香琼叹口气,道:“你不妨试试看,我担保你打不起来。”
金明池微愠道:“你这是怎么啦?说话吞吞吐吐的,一会说人家设伏,一会又说打不起
来。”
纪香琼微微一笑,心中泛起一阵凄惋之情,暗自忖道:“天下之间,唯有男女之事,不
是智慧能够解决的,这恐怕是因为『情感』的力量,在世人心中比理智强大,所以智慧之
士,一旦碰上有关情感的问题,也只好徒呼负负了。”
她的思想可没有说出来,只道:“你试试看,便知我的话是真是假了。”
金明池赌气道:“好,走吧!”
两人走到一座院落,但见厅中摆着一桌精美的筵席,朱公明降阶相迎,道:“两位惠然
而来,朱某感何如之。请。”
金明池突然间跃上屋顶,果然发觉有两个劲装疾服的五旬老者,兵刃都握在手中。
他们一见金明池忽然扑上,都露出讶色,却不惊惧,各自挺刀戒备。
这两人气完神足,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金明池没有出手,心想:以这两人的功力尽
可以拦截住香琼,而朱公明加上尹泰和梁奉等人之助,又可以拦截得住自己,瞧来今日的形
势,果然有点不妙。
他飘身下地,朱公明微笑道:“金兄毋须怀疑,朱某实是有极要紧的消息奉告。”
金明池哦了一声,向纪香琼望去,但见她面色淡漠,不知她心中有什么念头。
当下入厅就席,金明池像石像一般凝坐不动,既不举筷,亦不拈□,冷冷道:“朱兄
有话便说,这顿话吃不吃都是闲事。”
朱公明道:“好吧!朱某乃是刚刚发现了齐姑娘的行踪,并且得知她落脚何处。”
金明池道:“既是如此,合该向大家宣布。”
朱公明摇头道:“不行,她虽然就在这开封城内,可是有一点必须先向金兄照会的,那
就是她并非孤身一人。”
金明池一怔,随即大悟于心,忖道:“原来是薛陵和她在一起,怪不得纪香琼说我跟朱
公明这场架打不起来,敢情朱公明要诛杀薛陵,只是怕我不同意,而埋伏一些人作准备,但
香琼却深知我一定会同意。”
他哼了一声,道:“还有谁跟她在一起?”
朱公明道:“这个人便是朱某的叛逆门人薛陵,朱某以前老是想不通,他如何会从齐家
庄突然消失的,现下才恍然明白,敢情三年前就是齐茵救了他的。”
金明池道:“你手下高人甚多,难道还要我去助你擒拿薛陵不成?”
朱公明呵呵一笑,道:“割鸡焉用牛刀,像薛陵这等小人物,岂须劳动金兄大驾。只不
过此人既与齐茵在一起,也许齐茵到时会出手救他,这么一来,朱某便大感尴尬了。”
纪香琼直至现在,仍然不发一言,她一早就晓得自己处在极恶劣的形势中,失败是一定
之事,唯有希望釜底抽薪,能减轻一点敌人的压力就减轻一点,只能尽力而为就是了。所以
她决不开口,免得反而弄翻了金明池。
金明池沉吟一下,道:“朱兄所虑极是,她大概会出手助他。”
朱公明道:“朱某亦没有劳烦金兄对付齐茵之意,因为那么一来,对你们也不太好,起
码纪姑娘第一个会反对。这件事该怎么办,朱某尚无成竹在胸,特地跟两位商量一下,或者
我们一道去瞧瞧,看他们两人同居一室,乃是何等关系,再作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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