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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神传》
第五章 史思温携美走天下
美书生冷笑一声,道:“随便你猜。”又是轻飘飘劈出两掌。
第一掌软绵绵,轻飘飘。如有如无,似虚似实,正是绵掌至为上乘的功力火候。罗章赶
快一式“松花浮水”,剑摇摆三下,那股阴柔掌力立刻化解于无形。
但第二掌到达身前时,却变为金刚手的至刚至猛的招法。有如狂飚忽起,声威震人。飞
猿罗章赶紧一纵身,跳起半空。然后一躬腰,头下脚上,挟着一溜剑光,电射而下。
这一招奥妙无比。那美书生噫一声,掣出一支青玉箫,向上点去。手腕震处,洒出数十
点青光。飞猿罗章见无懈可击,忽地一滚,斜斜闪开一旁。
要知飞猿罗章的外号,乃因他身形迅疾而得来。但此刻脚尖方沾地,一缕冷风,已自侧
面射到。斜目一瞥,敢情一点青光疾袭而来。这点青光,正是那石轩中的青玉箫尖端。罗章
这时真把压箱底的本领都使出来,疾忙斜撤,连闪三个方位。他的身形快得无可形容,但最
惨的是那点青光,仍然如影随形般追到。
美书生发出一声冷笑,这笑声钻入飞猿罗章耳中,真把他羞愤得要死,猛地一横心,剑
光由下而上,斜划而来。这一招乃是猿公剑法中一手与敌皆亡的毒措。称为烟消灰灭。美书
生微一腾挪,闪开一边。飞猿罗章热血沸腾,大喝一声,施展出嫡传猿公剑法,抢先进攻。
剑光起处,“白鹿挂袋”、“麻姑搔背”、“小猿坠技”、“白解金铃”,一连数招,激起
满天飞雨。却看那美书生,手中青玉箫上下翻飞,动作极其从容潇洒,已将飞猿罗章疯狂攻
势堪堪抵挡住。
片刻工夫,两人已拆了三十个回合以上。罗章盛气渐平,忖道:“这厮功力果然高绝一
代。我这套剑法虽是无懈可击,一时三刻他决攻不上来。但目下他内力渐重,已有牵掣之
势。此势一成,我数招间力量稍有不匀,准保当场溅血。”想到这里,反被对方威势所惧。
但他这人乃是宁折不弯的性子,纵然死在对方箫下,也不肯逃走。
美书生忽然卖个破绽,罗章但觉压力顿然一松。但不趁此机会逃走。反而奋勇猛扑,霎
时占一点上风。那美书生双眉一挺,俊目中射出惧人寒光,冷冷一哼,倏然又卖个破绽。说
得迟,那时快,青光闪处,长剑分心划到。只见他青玉箫蓦然一抛,飞上半空,右掌箕张,
径来夺剑。
飞猿罗章大为凛骇,不知此人手上有什么功夫,居然不畏刀剑,赶快撤剑时,敌人左掌
又到,仍然是夺剑之势,罗章再一撤剑,美书生身形一长,右掌推处,已够上部位,按在罗
章胸口上。这一掌按得全不着力,但罗章全身打个冷战,退开数步。
那美书生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仰头望着天空,等那支青玉箫掉下来。
飞猿罗章一阵羞愤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自家也不知道这口鲜血是因羞愤而
吐,抑是受了掌伤?现在他何颜再留在此地?不但如此,在未曾了结这场过节之前,他也不
能在江湖上混了。于是羞愤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黯然,仰天长叹一声,想道:“虽然
我学艺不精,自取其败。但老天也太昏愦,居然让这等恶人,身负如此绝技。天啊,天
啊……”
长叹声中,只见他左手两指占住剑尖,斗然一颤。啪的脆响,那柄百练青铜剑断为两
截。他把断剑掷在泥地上,提口气朗声道:“青山不败,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美书生眼光凝望住那边的熊熊火光,听了他的话,也不转过来,根本就好像不当他是个
活人。飞猿罗章恨恨一跺脚,纵身没入黑暗中。
过了好一会儿,美书生细长的眉毛一挑,冷冷自语道:“我不看在猿长老面上,你这厮
还能留下性命发狠么?”又歇了半晌,他忽然流露出悲怆之色,把青玉箫按在唇边,慢慢吹
起来。
一缕箫音,袅袅破空而起,一开始便是那么幽凄,回肠荡气。
万籁渐渐平息,火场上轰轰哄哄的动作和喧声都逐渐停止。那一缕箫声,仿佛从天上掉
下来系缚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天地晦冥,征途万里,风鬟雨鬓,相……但凡尝阅过人生酸
辛的人,都禁不住悄然坠泪。
忽然另有一缕箫声,破空而起。两股箫声一合,登时变为欣悦之调,宛如去国多年,一
朝重返。又如离别荏苒,忽然重逢。
火场上登时又恢复了活动,许多人都互相诘问,是什么地方飘来的仙乐?
且说上官兰在神祠时觅机背道而驰,走了里许,便准备绕道回方家庄。刚刚向左方绕了
两里左右,那边一片黑压压的,原来已是湘潭城。
她甚为细心,先找株高树,跃上树梢了望。忽见一条黑影,直奔过来。方家庄那边火光
烛天,人声喧哗,隐隐尚可听到。她赶快跳下树,直向湘潭那边奔去。眨眼已奔近城池,蓦
然止步寻思道:“我老是逃跑不是办法,假使我还不回去,宫大叔、玲姑姑为了找我而离开
了,人海茫茫,那时如何是好?”这么一想,立刻打消逃走之念,找个阴暗树丛,便匿在其
中。
片刻间那黑影已追上来,她在黑暗中仍认得出是魔剑郑敖。不由得暗暗咬牙切齿,玉手
紧握住已出鞘的长剑。郑敖斗然止步,在空中皱着鼻子嗅了几下。上官兰骇得芳心大跳,想
道:“莫非这人像狗一般,能够嗅出人的气味?”
她想的并非无稽,在绿林道中,常常有些经过特别训练的人,能够光凭嗅觉,追踪到六
个时辰之内遗下的气味。但当然在人烟稠密的地区不可能,只能在山野间。同时又最怕下
雨,因为雨水能够把遗留下的气味冲刷掉。
但魔剑郑敖并没有这种能为,不过是嗅觉比普通人灵敏一些。同时以黑道能手的资格,
刚才早就发现上官兰的逃踪,如今忽然失去影迹,故此疑心可能在附近,不知不觉便运用嗅
觉闻一下。可巧这时上官兰在他下风,因此郑敖无法嗅到。跳上树顶瞧瞧,又下来四处张
望。
上官兰勉强压住慌乱的情绪,屏息静气地瞪着他的动静。但见郑敖越转越近,搜索圈已
移过来。这时郑敖也断定那个少妇多半会匿在附近,但他仍不十分介意。猛可听到一声娇
叱,声才入耳,剑风已扫到腿上。
原来上官兰冷不防冲出来,给他一剑。魔剑郑敖冷哼一声,旋风般转开数尺。要知郑敖
练有两心魔功,他只用上一半心思,便等如别人全神贯注。故此早先他看起来随随便便,其
实并非如此,所以他才能一下子躲过这暗袭而来的一剑。
上官兰剑出了手,虽然不中,但已有拼命之心,因此比起初斗恶樵夫金穆和第二次斗郑
敖,都显得大不相同。但见她剑气如虹,似影随形般跟将上来,剑招连续发出,凌厉无比。
郑敖连话也来不及说,赶紧飞出短剑,兜回来攻敌人后背。转眼打做一起,激烈异常。
上官兰连换了四五派的剑招,都迫不上前半步,反而因敌人两支短剑一前一后夹攻,渐
有甩开之势。当下暗吸一口真气,倏地施展看家本领玄阴十三剑。她学的初步功夫是朱玲所
授,同时这一套玄阴十三剑虽说只有十一式,最后两招仍然不会。但这十一式仍然能够连贯
变化,学起来不像其他剑式,都仅有数招便中断。是以她练得特别纯熟。这一施展开来,源
源不绝,杀得魔剑郑敖遍体是汗,招架维艰。
郑敖当年见过朱玲使这路剑法,但因她所识极杂,便想不到她们乃是一路。反而因记起
朱玲,忽然又对这个美丽的小妇人不悦起来。右手掣出白虹剑,努力反攻。
一盏茶工夫,已打了五十多招,上官兰这趟剑法越发使得出威力。大凡练武之士,如不
真正经过战阵,绝难进步至精微之境,自家再恒心苦练,也不过如纸上谈兵。
郑敖攻她不进,大为焦躁,猛见对方的剑化成一道虹光,环绕自己转圈。这一剑精彩绝
伦,同时剑上还发出咝咝之声。郑敖手中白虹剑一歪,投入敌人剑环中,两柄飞剑也失去准
头。铮地微响,两剑相交,白虹剑脱手欲飞。郑敖嘿一声,不管头上两柄飞剑,右掌出处,
一股掌力潜撞出去。
这时上官兰正因自己无意中的进步,居然能够像朱玲一般,在剑上发出真磁引力而狂
喜。敌人掌力潜袭而至,竟未发觉。立刻如被千斤重锤当胸一击,五腑六脏俱为之翻腾欲
裂。惨叫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郑敖忽然一愣,直到如今他真个把这美丽少妇看走了眼,他才后悔起来。上官兰疾然奔
投入黑暗中,他也不曾发觉。他痴痴想道:“我为什么要击伤她。我与她从不相识,无冤无
仇……”转念又想道:“她的剑法真高,尤其是使出朱玲同样的剑法,居然生出磁力。我若
不伤她,便得伤在她剑下……”这么一想,登时又心安起来,同时记起朱玲,便因上官兰与
石轩中相好之故,替朱玲忿忿不平起来。当下又展动轻功,再次追踪上官兰。
这时上官兰已奔入城中,街上一片黑暗寂静,无法从容安身。她喘息四顾,胸口疼痛得
要命。但因怕魔剑郑敖追到,只好苦苦忍住,过了一会儿,穿过那边横街对面有条宽巷,她
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直走进巷子里。巷子里有个大宅,围墙不高,从外面也能瞧见里面树木
婆娑。
上官兰想道:“那儿想必是大宅人家的花园,我且藏在里头,调元运息,挨到天明再
算。”想毕忍住疼痛,跳入墙内。里面果然是座大花园,树木扶疏,花卉无数。假山水池,
处处皆是。走到园心,只见左面有座精舍,孤独筑在树荫中。这时尚有灯光,想是舍中人尚
未就寝。右边紧邻着宅院。另有一间屋子,看来似是主人家堆放杂物之类的房子。
她决定躲到那屋子里。首先回顾四面,忽见人影一闪,打来路奔来一上官兰大吃一惊,
赶快隐到黑暗中。只见那人身形倏左倏右,一路搜索过来。这时她已瞧出来人乃是魔剑郑
敖,骇得芳心鹿撞,六神无主。
眨眼间郑敖从她前面走过,先绕着那座精舍走了一匝。之后,便向她的左边搜索。
上官兰胸口仍疼痛不堪,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喉咙口十分奇痒,非咳不可。这一急非同
小可。只因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她纵然弄出一点细微声息,也难保对头不发觉,何况咳嗽
一声,焉有不暴露之理。这刻只可拼命忍住,是以狼狈之极。
眼看郑敖已搜至那边屋子,她想道:“这人来势绝快,而且毫不犹疑,一定是瞧见我投
入此园中。若果他在那边搜不出什么,必定满园细搜。我必须趁这时躲到那精舍中,这样他
便万万想不到了。”于是她强提一口真气,疾奔向那座精舍。
舍中的灯光,乃是从向北的一间上房中透射出来。她飘身入院内时,自觉真气运转已
浊,因此脚下不免弄出些微声响。她站在院子中瞧瞧左右两边的偏房俱都黑沉沉,不知其内
是否睡有下人。当下咬着牙齿,忍住疼痛,悄悄走近那北上房的窗下。找个隙洞,眯着眼睛
往内面窥看。
只见房中陈设得十分朴雅,靠窗的书案上灯光明亮,还摆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里面还
有暗间,不知睡得有人与否。她再次提口真气,压住胸口伤势,然后侧耳而听。一听之下,
不禁微露喜色,原来暗间虽看不见,却听得出没有呼吸之声。须知上官兰经过训练的听觉,
纵然暗间有人睡着,呼吸之声十分低微,但仍逃不过她的双耳。于是她掀起帘子,闪身入
内。脚步不停,直闯向暗间。
刚刚走到暗间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噫之声。上官兰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
她已察看过此房没人。若果有人跟着进来,她焉会不发觉?除非像魔剑郑敖那等身手,才可
能瞒过她耳目。她只因一惊,情绪剧荡,竟然压制不住胸中伤势,大咳一声,吐出一口鲜
血。这时只可扶着门框,动也不动,若果妄动,必定会晕倒地上;
那后面的人并无任何动作。上官兰极力争取时间,暗运真气,仗着精妙内功,居然又把
伤势压住,暗自运力布满四肢,心中暗道:“只要那人想对我无礼,我便先一步自杀。”想
到这里,蓦然回身。灯光煌煌,照得整个房间光亮异常,只见一个少年,愣愣地站在帘子旁
边。
这少年给她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十分淳朴正直。那方正的脸庞,挺直的鼻子,神采奕奕
的眼睛,都流露出一种正派的味道。那少年的眼光从她面上移到地下,那儿有她吐出来的鲜
血,然后又移回她的脸上,仍然愕住而不说话。
上官兰面对着这个少年,反倒稍稍放心。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生像能够相信这少
年,绝不怕他会对自己不利似的。这种情绪如何产生,她可就不知道了。她低声道:“请你
容许我暂时躲一躲吧,外面有个恶人要找我……”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显得那么可怜可爱,那少年显然被她感动,露出悯恻之容,也悄声
道:“小娘子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舒了一口大气,轻轻道谢一声,侧耳细听外
面的响动。那少年又道:“小娘子你受伤不轻,何不坐着省力?”
原来她这时还梳着髻首,看来似是二十出头的小媳妇,故此那少年不叫她做姑娘。
这时她觉得胸口十分疼痛,五脏翻腾,登时面色变得异常苍白,身形也摇摇不稳。
少年情急地问道:“你……你怎么啦?”
上官兰又咳了一口血出来,这口血说明她并不是假装,那少年一迈步,已到了她面前,
伸出健壮的手抓住她的臂膀。他的动作完成之后,随着身形而来的风力方自扑到,可想而知
这少年身形之快,无以伦比。
上官兰这时已没有余力观察到这一点,只知这少年也非等闲之辈。她向迫近到面前的少
年苦笑一下,道:“我就是被那追赶来的恶人打伤的,他叫做魔剑郑敖。”
“原来是这厮。”少年的浓眉斜斜轩飞,眼中射出威光。饶是他气度威猛,但他的相貌
仍然叫人感到淳朴可亲。
忽听外面远处有人说话,两人登时凝神而听。只听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任你逃到天
涯海角,总有再碰上的时候。大爷今晚如不取你狗命,誓不为人。”这个嗓音正是那魔剑郑
敖,只吓得上官兰浑身一抖,胸口骤痛。双脚一软,倒在少年怀中,
那少年双臂一拢,把她抱住,悄悄道:“他是不是对你说呢……”说着又侧耳而听。
外面又传来数声叮叮金铁响声,跟着一声惨叫声,划破了黑夜岑寂。
那少年勃然大怒,道:“郑敖在此园中随便杀人,我非找他不可,顺便替你解决问
题。”
上官兰大吃一惊,十只纤纤玉指,抓住他的臂膀,悄悄道:“你……你可别出去,那厮
武功太高明啦……”那少年不在乎地微笑一下,倏然把她抱起来,走进暗间。上官兰这时又
咳出一口血来,跟着咳嗽不住。
那少年把她放在床上,他胸前血痕斑斑,但这时已无暇顾及,急急忙忙,取出一粒丹
药,送入她的嘴中。这粒丹药清香扑鼻,入口即化。随着唾诞流入腹中,登时生出一股热
气,走遍五腑六脏,使她觉得舒适异常。他低声道:“小娘子你躺躺,我去去便来。”
“啊,不……”她哀求似地道:“你别出去,我已亲眼看见两个人死在他手中……”
那少年似乎被她哀求的容色弄得进退失措,但他身为侠义之士,绝不能任由强人横行。
同时这上官兰美貌可怜,看来纯洁可爱,绝不似是坏人,却也伤在他掌下。因此他已认定那
郑敖乃是凶恶之辈,非惩治一番不可。然而不知怎地,他又觉得不好意思违逆这位美艳少妇
的好意,因此显得有点儿进退失措。
猛听窗上传来弹指之声,跟着郑敖的声音道:“我可以进来么?”
上官兰打个寒噤。少年看在眼中,登时怒火填膺,怒声道:“郑敖你别猖狂,我史思温
今晚要惩戒你一次,好叫妄开杀戒者知所警惕。”
外面的魔剑郑敖一听可就火了。要知他魔剑郑敖的名声,近七八年来,南七省举凡练武
之人,谁不知晓。这史思温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居然敢矜夸大言。而且说得十分郑重,绝不
是信口胡吹的味道,这叫他如何不火?是以他忍不住嘿嘿冷笑道:“小孩子,这大话可乱冒
不得呢!”
史思温在床头摘下一支长剑,斜插背上,一闪身到了窗边,左掌一推。那扇窗户吱一
声,悠悠荡起。史思温动作甚快,右掌呼地劈出一股掌力,跟着身形一晃,已出了窗户。
郑敖已退开丈许,见这少年身手不俗,便再冷笑一声,道:“到这边来。”史思温人虽
年轻,但处事却显得沉稳老练,先不慌忙追扑,反而立定脚跟,打量前面的魔剑郑敖。
郑龙冷笑道:“孩子不是要惩治郑某么?怎的不上来了,莫非是胆怯么?”
史思温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此生还未识得胆怯的滋味。”他顿一下,面罩寒霜,严
厉地道:“你黑夜杀人,替此处主人惹祸,这算是什么英雄行径?那被杀之人,可是本宅
的?”
魔剑郑敖见这少年一股凛然神态,一时说不出无理之言,答道:“我辈办事,绝对不会
贻祸无辜。姓史的你放心好了,同时那厮也非本宅之人。”
史思温点头道:“这样才称得上是黑道中一流人物。走,咱们到外面去,别惊动了无辜
良民。”原来这时史思温已确定郑敖并无帮手,同时见他气度甚大,谅他也不肯做出鬼祟暗
算之事。
郑敖喝声好字,飞身而起,飞过院墙。脚尖方一探地,只见侧面入影一闪,那史思温也
自落地。身法之快,分明是一代高人夹磨出来的后起高手,登时心存警惕。一面奔驰而去,
一面思忖下手之计。转瞬间从花园另一边翻出去,敢情此宅靠近城郊,故此仅仅走出大半
里,已荒僻无人。
郑敖身形忽住,侧顾道:“这里可以动手了吧?”
史思温嗯一声,也站定身形,宛如渊亭岳峙,风度佳甚。
郑敖自思道:“若是早几年遇到这厮,只怕我会折节结交,这厮的确是个人材。”
“郑敖你虽稍觉滥杀,但近三数年尚少听闻恶迹,我史思温今晚只要教你知道一点,便
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若自恃武功,继续积下恶孽,定然不得善终。”
魔剑郑敌听他煞有介事的一番理论,不觉又气又怒,同时也觉得甚是滑稽。自个儿摇首
叹息一声,道:“孩子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虽然武功不俗,但自信就足以管天下闲事了
么?你是何人门下?”
史思温凛然道:“我当然有此副高,但明知不敌,可是仁义之事,亦唯恐落人之后,生
命岂堪爱惜。”
魔剑郑敖哑口无言,歇了一下,道:“你还没回答我关于你的师承来历呢!”
史思温平静地道:“我怕说出来,你要闻风而遁,还是等比完武功之后,再告诉你。”
“好哇!”郑敖大叫起来:“我郑敖纵横江湖多年,说良心话,还未曾碰见过像小子你
这么骄狂自大的人,小子你亮兵刃吧。”原来史思温此人外貌淳朴沉稳,十分老实的样子,
但其实聪颖无比,心思灵活。他只须几句话,便屡次把魔剑郑敖激得暴跳如雷。光是在武家
讲究的对敌时要宁神静气方面,已占了先着。他应声撤剑,呛的一声,一道淡青光华在黑暗
中打个闪。缓缓道:“我此剑可不是宝剑,郑敖你大可放心。”
郑敖刚将白虹剑出鞘,闻言又是一气。但他也是个老江湖,绝不肯受激收起宝剑。只冷
冷笑一声,道:“孩子不要多言,发招吧。”
史思温应声好,脚踏天罡方位,长剑斜举,直指郑敖面目之间。剑光乍闪,竟然一缕剑
风,直射眉心。郑敖喝一声:“好剑法。”一闪身,白虹剑撤出一片白光,使出冰江无波之
式,反攻敌人。只见史思温不慌不忙,塌腰旋身。脚下一动,已抢到绝好方位,长剑沉处,
直取下盘。
魔剑郑敖一生练剑,当然尽知天下各种剑法来历。这刻已明白此人剑法出处,疾忙施展
出两手三刻绝技,白虹剑封蔽招架,左手两柄短剑却分道从敌后进装。霎时间满空白光裹住
一道淡青虹影,剧斗起来。
缠斗多时,天边已露曙光,那史思温连续使了两趟这套剑法,共是一百招。此时内力渐
弱,剑招威力便减。郑敖有分心之术,因此能够发言,只听他讥声道:“崆峒派五十手大周
天神剑,还不能称霸天下呢,喂,小子你师父是谁?难道是石轩中么?”
史思温已处劣势,便不作声,奋力封架。郑敖又冷嘲道:“再打一百招,你的小命可就
玩完啦!”一面说着,一面加重压力,以便俟隙攻入。
史思温微觉气促,已知敌人太强,争胜之心油然而生,忽地舌绽春雷,声震四野,喝声
中,长剑往身后一挥,迭连架开两支短剑。这时前面门户大开,郑敖大喜,急忖道:“我这
一剑刺入,纵然对方左手有出奇功夫,也得计我的宝剑削断手指。”更不迟疑,白虹剑银光
如练,分心搠入。
史思温毫无惧色,等到剑上寒气袭胸,蓦然左手弹出一指。挣的一声长鸣,郑敖手中剑
如破万斤大锤横击一下,但觉直欲脱手飞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旋身卸力,再运全身内
力,硬生生抓紧白虹剑。同时之间,他尚能分心兼顾。左手一动,两道白光在空中连连掣
动。一前一后,夹击对方,果然阻挡住敌人追击之势。
史思温冷笑一声,这声音钻入郑敖耳中,真比戳他一剑还要难受。他斗然跃开寻丈,喝
道:“你果真是石轩中的传人,这达摩三式,已足证明,我且问你,石轩中可在此地?”
原来石轩中当年武功尚未十分精进之前,曾经和天下第一剑家的碧螺岛主于叔初动过
手,那时他被于叔初以竹枝作剑,分心刺入。石轩中便曾用达摩连环三式中的第一招“弹指
乾坤”,一指弹开他的竹剑,逃入山中。那时节连号称天下第一的大剑家于叔初,也不知他
这一招叫什么名堂,从后石轩中孤剑战鬼母,他师父所传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因极耗损真
气内力,当时石轩中功力尚自有限,又没有宝剑助阵,是以抵挡不住鬼母的黑鸠杖。十招之
后,全仗这达摩连环三式,支持到第十九招。这一场恶斗证明是鬼母须在二十招内赢他,而
鬼母自知剩下一招,绝不能破他这三手剑法。于是拼着大耗真元,也施展出绝世奇功期门幽
风,硬把石轩中刮下万丈悬崖。
那鬼母号称为武林中第一位高手,唯有她识得这三手剑法,乃是少林寺失传了百年的达
摩剑法。自此以后,天下无不知晓石轩中有这三手天下无敌的剑法。
魔剑郑敖虽未见过石轩中,但他本身是个有名剑家,当然打听出石轩中的五十手大周天
神剑和达摩连环三式,大概是什么样子。此刻能道破史思温剑法来历,自不足怪。
史思温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此地。”语气中显得甚是恭敬师父,是以一提及师
父,便郑重回答。
郑敖冷哼一声,道:“那么擒住你也是一样。”
史思温仰天长笑,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郑敖怒道:“我可不是受激,但我可以告诉你,若我掏不得你,日后碰上石轩中,我绝
对不能跟他动手。”原来郑敖自知功力比对方强胜一筹,久战之后,相信可以寻到破绽,击
败对方,是以他并非乱冒大气。
史思温颔首道:“你根本不配和我师父动手,这回我得叫你死心塌地。”
郑敖一面调元运息,气纳丹田,一面道:“凭你那三手剑法,用久了也会疏忽的。”他
说乃是真话,他也不须隐瞒。
“你真老实,我也得叫你高兴一下,待会儿我绝不用这三手剑法,那样你定必心服口
服。”
郑敖哇地怪叫一声,道:“你如不用那三手剑法,我还擒不住你,此生此世,绝不和石
轩中动手。谁在我面前骂你师父,我就杀死他。直到我能把你擒住,这个诺言才算解除。”
史思温肃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郑敖你别信口胡吹。”
郑敖把手中白虹剑一抖,力透剑尖,颤出十余点剑尖出来。口中斩钉截铁地道:“郑某
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史思温深深吸一口气,抱剑为礼,道:“郑老师请。”
他这么一郑重其事,反而把郑敖激得怒气冲天。只因对方分明自认必赢,故此预为师尊
称谢之意。当下挺剑上前,采取攻势,一上手连发三招,第一招“雪峰跃毯”,第二招“瞽
人扪竽”,第三招“雁冲残雪”。这三招全是万里飞虹尉迟跋一生心血创出的十大毒招之
内,只见剑光飞洒有如水银泻地,得隙即钻,凌厉得无以复加。
却听少年史思温沉声喝道:“好剑法。”随着语声,也自挽剑起舞。银雨暴射中,浮起
一道淡青剑气,不徐不疾,从容盘旋。魔剑郑敖三招出后,师老无功,不由得大为凛骇。他
几乎可以道破对方这一招的名堂,但他最大惑不解的,便是对方剑招无一算得上奇绝两字,
偏又足够遏阻自己的攻势。
这郑敖可不是爱大惊小怪,须知他的剑法学自万里飞虹尉迟跋,奇拖绝伦,有如波谲云
诡,无可捉摸。当年碧螺岛主于叔初与之恶战三昼夜,也得奇招尽出,才能与尉迟跋打成平
手。最后终以功力胜了半招。如今这史思温出招平常,却履险如夷,进退自如。焉能叫他不
惊。
片刻间剑光更盛,郑敖可是连两柄短剑都使出来了,不知不觉已斗了二十招。郑敖锐气
渐挫,苦苦思索破敌之计。现在他已看出对方的剑法,神妙无方。乍看时全都是平凡的招
数,但打到现在,那史思温的剑招者是蕴藏不尽,从不使尽一招。因此事实上前半招虽似平
淡无奇,但其实下半招将变成什么,他可没有办法猜测得到。
试想以他们这等功力的剑家动手,直是电飞星转,其快无比。如若不能测知对方下一招
如何出手,哪里还有取胜之理。但有一点郑敖尚可以引为自慰的,便是史思温此时神色异常
庄严,生似已出全力的模样。郑敖本来的意思,便是以内力取胜。目下史思温剑法虽然出
奇,但显然也是须出全力,因此他一定还有空隙可乘。
史思温全副心神驭剑御敌,由开始时起,总是那么诚敬不懈。这正是正宗剑法最主要的
原则,所谓不诚无物、夙夜敬止。同时剑法不偏不激,永守常道。配合起城敬之心,威力之
大,天下莫敌。郑敖剑法虽然奇诡盖世,但终入偏道,自不能胜得史思温这一套正宗剑法。
又是五十招过去,魔剑郑敖厉啸一声,身形忽定。只见他剑势稍慢,然后运足十成功
力,连施五招绝招。每一剑都罩攻对方数处穴道,但主要还是针对着对方手中的长剑。
叮叮叮一连三响过处,他每一剑都点在对方剑身上。但说也奇怪,他内家功力分明比史
思温高出一筹。可是点在对方剑身上,却感到敌剑其重如山,根本纹风不动。生像对方的剑
已与天地合为一体,已非人力所能破毁。
郑敖又厉啸一声,倏然倒纵开丈许。定睛看时,晨光朦胧中,那史思温捧剑直立,面容
庄严无比,竟无丝毫松懈或不耐之色。他一顿脚,暗自叹道:“罢了,这厮的剑法,已窥天
人之境,我功力虽高一筹,却难逞凶毒。这样打下去,再斗一千招,仍是无济于事。咳,想
不到我郑敖苦练数年之后,刚一出山,便又遭此挫折。我如今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还能赖
着丢脸么?”
史思温仍然一言不发,看他还有什么诡谋。只因他心神专注,诚敬无比。故此这刻虽然
已捧剑不动,但战意未收,剑上仍然不时闪出寒芒,一如舞动之时的光景。
“郑某可要走了,姓史的寄语石轩中,我郑某终有一日,要在剑上与他争雄。”
史思温轻轻啊了一声,剑上寒光陡然收敛,他道:“郑敖你得遵守诺言。”
郑敖温声道:“我郑某顶天立地,说话岂能不算数。你回去见到那妞儿,可转告她说,
我郑某无意伤她。但是她的剑法激怒了我,同时形势也迫得我出手。她腹间的外陵穴被我以
小指点伤,此穴属足阳明经,七日之后,方现红肿痕迹。但到发觉时,虽是大天帝神仙,也
无法挽救。如今我先告诉你,你是石轩中传人,当然晓得如何施救。这可算不得我阴毒
了。”
史思温为之微愣,只因点穴之道,千头万绪,武林中手法繁琐,纵使是一代高人,也难
尽识解救之方。但说句良心话,这郑敖真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黑道豪杰。
“承你事先见告,史某先代她道谢。”
郑敖面色阴沉,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史思温陡然想起一事,立刻宏声喝道:“郑敖你
且慢走——”
郑敌霍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射在史思温面上,冷冷道:“姓史的你若口不择言,别怪
我郑敌手段毒辣。”
史思温也沉下脸,硬绷绷道:“我还要知道一事,便是那个在园中被杀之人是推?”
“干你什么屁事?”郑敖汹汹地说,身形也迫前一步。
“怎么不干我的事?异日地面上此案发作,宅主人焉能应付?”
郑敌一听有理,登时颇惊这少年心思缤密。于是气也平了,道:“那厮是淫贼粉燕子燕
亮,你以为他可该死?”
史思温肃容道歉,道:“原来你是为世除害,史某失敬了。”
魔剑郑敌一跺脚,飘然自去。史思温仁立了片刻,回身归去,半路上忽然想道:“郑敖
既是诛杀淫赋,何以又与那姑娘李连?难道她竟和那淫贼有关?”想到这里,心中立刻不自
在起来,眼前浮起那姑娘的明眸皓齿。这个美丽的脸庞是这么纯洁可爱,他确实不愿意把她
联想到粉燕子燕亮。然而他又岂能诈作不知,哄骗自己?因此这位少年侠士,一直到跳入精
舍内时,心中仍旧犹犹豫豫,万分不安。
上官兰睡在床上,她自服了史思温的灵丹之后,便觉得舒服得多。于是只有两个念头困
扰着她。一是史思温出去和郑敖比剑,不知安危如何?她已认定郑敖是个凶毒的人,武功又
甚为高强,以史思温这么年轻,纵然身手高强,总难赢得过著名的魔剑郑敖。第二个忧念是
自己离开方家庄已经甚久,玲姑姑不知已救出宫大叔没有?她曾见方家在那面大火烛天,故
此推测宫大叔一定已经脱险,然后放火烧庄。
但正因此故,她更为担忧。万一玲姑姑他们两人找寻自己不着,以为是已经遭了敌人毒
手,或者以为自己已离开方家庄,于是也离庄寻访。这一错过,天涯海角,不知何处才能相
逢?当然她可以返回括苍山仙音峰上等候,这个想法虽没有什么理由,但她却以为一定会这
样。那么日后只见到宫大叔,她一个人能陪宫大叔住在仙音峰上么?
上官兰越想越觉得忧虑,不由得坐起身来,忖道:“我无论如何,也得支持着出去瞧
瞧。现天色已亮,那位快士既未回来,玲姑姑他们也不会久等……”蓦见人影一闪,史思温
已站在床前。上官兰这一喜出乎意料之外,跳下床搂住他的臂膀,欣喜无限地道:“你……
你赢了郑敖么?”
要知上官兰年纪已不过十八九岁,感情丰富而坦率,这一动作纯然出于自然。
史思温心有疑念,反而眉头一皱,躲开一点,但眼光猛一触及她笑容绽开的脸上,却又
愣住,任得她抱住自己的臂膀。他对自己道:“她如是邪恶之辈,绝对不能有这么纯洁美丽
的笑容啊……”可是心中总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却不好意思诘问她。颔首道:“是的,那
厮跑了。大嫂你伤势甚重,不要妄动,且坐在床上,我把经过告诉你。”
上官兰欣慰地时一口气,退回床沿坐下。一双美眸,凝视着淳朴方正的少年侠士。
“郑敖并不是输了,不过他因为夸下狂言,说过一定要活擒我,我便全力防守。便自动
收剑走了。”
上官兰钦佩地道:“那样你的本领已经够大了,我用尽全力,还被他打伤了。”
史思温忖道:“我师父武功天下第一,我已学得七成,你如何可和我相比?”口中却
道:“那厮的本领的确高强,真打起来我便不成了。大嫂你贵姓呀?”
上官兰迟疑一下,真想把自己并非有夫之妇的内情揭穿。后来回心一想,玲姑姑昔年和
武林中正派人物,都多半结有仇隙,若然这史思温正好和玲姑姑有仇,岂不糟糕?便道:
“我复胜上官,名兰。外子姓石名灵,此次出门,是与外子到衡山县探亲……”
史思温哦一声,道:“石大嫂既然精通武艺,那么贵亲家中当然也不会对武功之道外
行。歇一会儿在下立刻把你送到衡山县去,你的伤势得好好医治才成。尤其是据那郑敖临走
时说,你已被他点伤了外陵穴,七日之后,才现出红肿。到那时便已不能挽救,大嫂你可得
早想办法。”
上官兰大吃一惊,方自寻思。只听史思温又道:“郑敖还请我转告你,他并非有心打伤
你,只因当时你的剑法激怒了他,同时时机凶危,他非用重手不可,你用的是什么剑法,竟
会激怒他。可以告诉在下么?”
她一听可就奇了,事实上纵然朱玲在此,也不会想到郑敖的怒气来得这么曲折,竟然是
因她之故,恨那石轩中另有女人。当时因上官兰使出朱玲的玄阴十三式,郑敖见想起朱玲,
怒火便生。同时上官兰使出第十一式“长虹吐焰”,迫得他猛施毒手。
她讷讷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懂得的剑法很多,不知是哪一套惹怒了他?”
史思温微怒道:“你不肯说实话,我也不要知道。”心里一不高兴,面上便露了出来。
上官兰发觉了,只好轻轻叹口气,因为事实上她的确无可奉告。史思温听见她的叹气声,也
瞧见了她那种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一软。便笑一笑,道:“你可觉得好
些?我们马上便得赶路啦!”
上官兰皱起眉头,道:“我的武艺是我一个表哥从小教我的,外子对于这件事十分不高
兴,因此我早已和表哥断绝音讯。现在他不知在什么地方,衡山县那里没有一个人懂得武
功。我到那儿去如何是好呢?”现在她迫不得已一直要把谎言继续下去了。幸而昨晚上朱玲
曾经用这些话瞒骗过恶樵夫金穆和陈雷,如今她信手拈来,正好合用。
史思温道:“尊夫不是与你一道出来的么,现在他在何处?”
上官兰歇了一下,才道:“我们昨晚来到湘潭附近,忽然一个姓陈名雷的人,上来和我
们搭话,他说那方家庄的任主平生最是喜客,文武全才,庄中房舍又多。极力邀我们去投
宿,我们便去了。哪知方家庄竟是个贼穴。”
史思温微笑道:“那是玄阴教的一处重要分舵。”
“啊,你也知道,我们进庄之后,便被任中机关埋伏困住,而且大家分散了。我正在着
急,忽然被人在身后暗算,点住穴道。”
“那人是魔剑郑敖么?”史思温问,心里却在想道:“若果你答是他,那一定是鬼话连
篇。郑敖和玄阴教不和,江湖皆知,他怎会跑到人家重地内设的机关中。退一步说,纵使他
这样做了,但郑敖为人何等骄傲,岂肯用背后暗算的手段。”
上官兰哪知史思温想得这么多?她瞧着少年的模样,十分淳朴老实。认为一定能够骗过
他,因此侃侃而谈。这时听他一问,芳心忽然一震,忖道:“像他这么一个正直老实的侠
士,我不该瞒骗他啊……”于是真想把实情重新说出来。
正在犹疑之时,史思温又问道:“是不是那郑敖呢?”上官兰见他问得认真,打个冷
战,竟不敢告诉他自己刚才说的多半是谎话。“不是。”她道:“是那粉燕子燕亮……”
史思温瞪大眼睛,暗暗舒口气,想道:“她终于提及那淫贼了,幸而是这种关联。”刚
刚说完,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种态度大有变化,他何必因此而感到安慰?而且最糟的是他自家
极力压住疑惑她的念头,为什么他要这样?
“那燕亮把我抬到那边一个破神庙中,谁知郑敖就在里面,便出来赶跑淫贼。那时方家
庄的假庄主恶樵夫金穆赶到,被郑敖杀死。”她戛然住口,史思温闭嘴等她再说下去。因为
郑敖到底何故恨她,还把她打伤了?这原因她尚未说出来。半晌,两人都没说话。史思温虽
在下意识中极力拒绝往坏处想,但现在他不得不问了。“石大嫂,后来怎样呢?”
“这便是我和郑敖碰上的经过,后来我们打起来。刚好一个人经过神庙,使得一手极高
明的猿公剑法,自称是飞猿罗章。他和郑敖本来有仇,两人打起来,我乘机跑了。半路上看
见方家在火光烛天,正要绕路回去,郑敖又追上来。我那时被他打伤,结果逃到这里来。”
史思温哦了一声,不由得满腹疑云。第一,他至今不知郑敖为何要跟她打起来?按道理
说,郑敖既在采花淫贼魔爪之下救了她,怎会和她打起来?第二,上官兰说她乘机逃走,何
以不一直逃向方家庄,寻找丈夫下落?第三点可疑的,便是郑敖既然能追上她,把她打伤,
何以又让她逃得出手?第四点最是可怕,那便是粉燕子燕亮死在此园中,而她也恰好来此
园,世事果有这么巧合的么?
史思温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眼看着这位甜美纯洁的美人,却极可能和粉燕子燕亮有什么
交情,这真是太可怕的事了。怪不得师父石轩中不时会告诫自己说,看人绝不能单看外表,
尤其是女人,更是绝大多数不能信任。以前他老是以为师父这些话,未免太过偏激了一点
儿,但现在回味起来,的确含有至理。
他决定再试她一下,便道:“好吧,那些纠纷都不管了。现在你的伤势非同小可,七日
之内,若不找个行家替你解穴,便无可挽救……”他的意思是要试试上官兰,假如她为了疗
治伤势,肯跟他去找寻高人求救,那么她如何交待那失陷在方家庄中的丈夫?上官兰听出他
口气有点儿冷冰冰的味道,不由得秀眉微蹙,轻轻叹口气。
史思温发觉了,问道:“石大嫂你可是叹气么?”
她垂下头颅,没有回答。歇了一阵,她软弱地道:“我想,你一定有点儿讨厌我带给你
的麻烦。”
史思温愣道:“大嫂此言何意?在下正想设法带你去找一位高人救治穴道伤势。”
“真的?”她猛地抬起头,欢喜之情,流露无遗。她的确极愿意被这个少年援助,同时
地发觉得可以信赖他。
史思温豪气地道:“当然是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感激地啊了一声,凝视住他好一会儿,然后轻轻道:“谢谢你……”
史思温收拾一下衣物,把长剑佩上,然后道:“请你稍等一会儿,在下到前面跟爷爷说
一声,便可动身。”他看见她点头,而且眼中露出羡慕之色,觉得甚是奇怪,便没有问她,
一径走出精舍。
出了精舍大门,史思温心中便有些后悔,悔的是他怎会真个答允带她到远地求治,也不
怕路途跋涉。然而既然答允了,又不能改口,只好一直往前面去。走到一座小花厅中,只见
一个发须蟠白的老头子,坐在一张躺椅上,后面一小丫鬟,正在替他捶背。
那老人身量甚是雄伟,精神仍然相当旺盛。听见史思温故意放重的步声,便睁开眼睛。
见到是他,脸上便绽露出喜悦的笑容。史思温行个礼,然后在躺椅前站定,恭敬地道:“崔
爷爷,我这就要赶赴天柱峰乌木禅院,请血印老禅师帮个忙。”
姓崔的老人霭然笑道:“你尽管去吧,但别耽误太久。你不是说,石轩中那孩子近日会
由南粤来此么?”
原来这位老人家乃是昔年与石轩中师父霞虚真人为方外至交好友,姓崔名伟,人称火
狐,一身火器。天下第一。当年只因对石轩中有所误会,由鬼母手中取了石轩中的青冥宝
剑。此剑乃是崆峒派镇山之宝,途中被大内高手拦劫此剑,用诡计先骗取了他的火器,然后
下手。后被尊为大内供奉的红亭散人以红花指毒功打伤。
当时都以为他已死掉,谁知峨嵋三老硕果仅存的一位赤阳子老前辈,禅功深湛。因与他
昔年在苗疆时结下一段渊源,便命天柱峰乌木弹院主持血印样师赶去,将他救返天柱峰,为
之施救,结果救活一命,但武功已全失。
这已是六七年前的事,火狐崔伟伤势痊愈之后,便下山隐居湘潭。因为他的侄儿已由苗
疆迁到此地,人口稍增,他老人家住在这里,上下都有个照应。火狐崔伟后来已明白石轩中
冤枉,其实自己乃是被石轩中两个不成器的师兄所骗,甚为震怒。只因自己武功全失,不能
亲自上崆峒替老友清理门户,便日夕等候五轩中重整师门的消息。哪知一等多年,石轩中连
影儿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心中颇以为虑,乃命峨嵋派第一位高手阴无垢设法打探。
这阴无垢乃是他义子的媳妇,奉命自然多方探听。后来辗转由石轩中义姊易静处得知消
息,传语请他来见崔伟一面。石轩中一生恭谨,既知这位唯一的师门长辈如此关心,便立刻
派弟子史思温来湘潭谒见崔伟。
史思温来到湘潭,谒见火狐崔伟,禀说师父将于日内重入江湖。届时第一件事,便是先
来叩见老人家。火狐崔伟心中甚喜,因史思温须在湘潭等候乃师,便将园中的一幢独立精会
拨给他居住。以便朝夕练功时,不受外人打扰。他们一老一少甚是投机,因此火狐崔伟日常
闲谈时,把自己一生经历告知这个少年。由此史思温才知峨嵋三老硕果仅存之一的赤阳子,
至今犹居住在天柱峰乌木禅院。更知道方今乌木禅院的主持血印大师,已尽得赤阳子一身所
学,兼具佛道家两降魔功行。史思温本人则其实没有见过这两位高人。
且说史思温禀告崔伟之后,崔伟生性粗豪,并不问他到天柱峰有何事情。想来石轩中教
出的徒弟,无论人品武功都是上乘之材,绝不会替自己丢脸。此行多半与其师门有关,等他
办完事回来再听也是一样。当下道:“你早去早回,也许你一出门,你师父便来到了,记得
带上我的讯号弹,乌木弹院中都认得。”
史思温恭谨地应了,拜辞出来。回到精舍,便携了上官兰上路。
他前脚一走,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清秀中年人匆匆进来。这人正是崔伟的侄孙崔敏,当
日因得到火狐崔伟传授武功一十五年,又有峨嵋派高人加以指点,因此他也有一身武功。虽
说不上是顶尖身手,但在一般武林人中,却也算得上名手。目下在湖湘缥局中任副总镖师之
职,寻常不大返家。
崔敏一直走到火狐崔伟的院中,向老人见过礼之后,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道:“爷
爷,今天清晨时,我接到消息,说是玄阴教设在本城的巢穴被毁,据说教中两名地位甚高的
人已死。一是恶樵夫金穆,另一个是陈雷。”
火狐崔伟双目一睁,炯炯有光,大笑道:“这些魔惠子早就该有此报,你着急什么?”
“赅,要是别人弄的手脚,我管他作甚,但传说是石轩中师叔所为,他一把大火,将方
家庄都烧毁。我想石师叔事后必定会来咱家,但你老没说,那就一定没来,这样事情就大不
相同了。”
崔伟一怔,道:“是那孩子干的么?他怎不见面?哎,思温也匆匆出门去了,不知与此
事有无关系?”原来火狐崔伟隐居此地,江湖人人皆知。而近数年崔伟多方打探石轩中下
落,也是人人皆知。目下此事发生,适好人是石轩中,他是湘潭。玄阴教之人岂无线索,焉
得不来崔家要人?
火狐崔伟继道:“你早一点儿回来,还赶得上告知思温,便可叫他顺便把血印大师请
来,纵使鬼母亲自来此,也没干系。”
“爷爷,我可是闻讯便急驰回来,一路上未曾歇息过片刻呢。”
两人正在发愣,忽然一个少年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拜帖。这少年乃是崔敏的独生儿
子崔智。他先把拜帖递给老祖宗,然后才向两人分别行礼。
崔伟接帖看时,只见上款只写着火狐崔伟的名号,但旁边又加上崔敏名号,墨迹尚未干
透。分明是临时得知崔敏赶回,便匆匆加上。具帖的人名是邓牧谨拜四字,这四字一入老人
和崔敏眼中,有如一个响雷,直是触目心惊。
崔智又禀道:“孙儿已将来客让到厅中落座。”
崔敏喃喃道:“他可是玄阴教外三堂香主之一啊,爷爷你看,这回糟了。”
火狐崔伟哼一声,道:“他也来得真快,怪不得玄阴教能够称雄天下。”
老人慢慢起来,定一定神,忽地恢复昔年豪迈,挥手道:“走,咱们去瞻仰一下玄阴教
的高手。”
崔智一看情形不对,转头要走。崔敏喝道:“你上哪儿去?”
“孩儿去把兵器带上。”
火狐崔伟粗声笑道:“孩子别忙,咱们全家加起来,也挡不住人家十招。”
崔敏也道:“你不须带兵器了,邓牧此来,多半不会动手。”
三人齐往大厅走去,只见厅中坐着一人,身量伟岸,年纪虽大,但面色红润。两鬓角太
阳穴高高鼓起,眼神极足。这客人正是玄阴教外三堂香主中的雪山雕邓牧,只见他坐得四平
八稳,气度不凡。
崔伟一入厅中,首先宏声道:“敢情真是邓香主驾临,寒舍何幸,增此光辉。”
雪山雕邓牧起立道:“崔兄盛誉满江湖,邓某不过是个边地野夫,何足蒙此错爱。”崔
敏也上来见过,彼此落座。
崔伟道:“老朽隐居此地,以渡残生,未知邓香主何事驾临?”
邓牧面上一冷,盯住老人和崔敏,道:“明人不说暗话,邓某此来,只请崔兄引见一
人。”火狐崔伟道:“好说了,邓香主有命,老朽自当遵命。”
“邓某意欲一见的,便是石轩中。”
崔敏肃然起立道:“那香主请听在下一言。关于香主此来,家叔祖及在下均已猜出来
意。但实不相瞒,香主欲寻之人,并未来过寒舍。”邓牧冷冷白他一眼,道:“尊驾刚刚返
家,最好暂勿太过肯定。”
火狐崔伟见邓牧态度咄咄逼人,而且言下大有瞧不起崔敏之意,不由得怒火上升,朗声
道:“敝侄孙虽然不才,但也是如今湖湘镖局的副总镖头,说话自然算数。”
雪山雕邓牧那把什么镖局放在眼中,冷涩地道:“湖湘镖局的总镖师于某人,见到本
座,也得恭敬一些。”言中之意,不啻说总镖师尚且如是,何况副总镖师?事实上他的话也
不是自夸,崔敏在江湖上能够卑亢自如,全仗着是火狐名头。那姓于的虽然位居总镖头,但
靠山不够硬,自然不敢骄矜。
崔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愤然道:“那么老朽不能替香主引见,香主如何对付老朽
一家?”
雪山雕邓牧仰天打个哈哈,修然阴鸷地注视着侍立一旁的崔智,慢慢道:“那么咱们往
后瞧好了,邓某告退。”说着,霍然起座。
崔敏昔年饱遭忧患磨难,这时仍然沉得住气。反而年少气盛的崔智,听他恐吓之言,登
时怒气冲冲,踏前一步,厉声道:“崔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邓牧点头道:“孩子你说得不错,我也知你们崔家不易欺负。”
崔智一听为之愣住,原来他打算人家一搭腔,必无好言,于是他便可以挥拳相向。哪知
人家答话大出意料之外,他没有什么阅历,一时竟因之而愕住。
须知这雪山雕邓牧乎日杀人不眨眼,原本是关外的大魔头。后来投效玄阴教,为鬼母出
力。如今他之不贸然出手,其中大有缘故。昔年他和陇外双魔,即是如今同列外三堂香主的
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面魔僧车丕等一共三人,一同在大内效力。石轩中仅着孤剑,纵横宫
禁,所向无敌,这一役天下为之震动。雪山雕邓牧虽不在场,但他比外间人仍然要知悉得详
细一点,因此他的确惹不起石奸中。否则以玄阴教之骄横狂妄,他哪会弄张拜帖来这么一
套。
在他此行的意思,乃是想见到石轩中,尽量设法和石轩中约定,最好能约他上碧鸡山。
只因天下之大,恐怕除了鬼母以外,无人制得住石轩中。这样一约定好,他玄阴教别处的分
舵便不致遭受损失。现在他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设法见到石轩中,至于崔家这几个人,日后绝
逃不出玄阴教毒手。
当下邓牧冷冷道:“三日后本座再来拜访崔兄,那时候……”他转眼盯了崔智一眼:
“那时候孩子你有什么话,慢慢再告诉本座。”
火狐崔伟气得直吹胡子,大声道:“若不是石轩中的徒弟刚走,我老头子就命他立刻找
石轩中来。我老朽要瞧瞧香主的威风毕竟如何。”
“哦?”雪山雕邓牧霍地转身,凝瞥火狐一眼,道:“他徒弟叫什么名字?此刻上哪儿
去?”
崔伟自知失言,但在这情形之下,也不能替石轩中丢人,也自大声道:“他姓史,名思
温。刚刚出发到天柱峰去,香主你如能把他截回来,老朽当即命他去找他师父出面。”
邓牧冷冷道:“邓某三日后此时,再来拜晤。”
那魔头雪山雕邓牧说完话后,径自离开崔宅。剩下崔家祖孙三人,面面相觑。
火狐崔伟忿忿道:“我老头子苦不是武功全失,早就要教这魔崽子好看。”
其实他不免夸大一些,当年崔伟虽然也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如果是论及武功,他一定
比不上雪山雕邓牧。不过他的火器天下第一,故此纵然以雪山雕邓牧的身手,却也得忌地三
分。
崔敏怕老人家怒气伤身,虽然心中也是十分恐惧,但这时却故作镇静,道:“爷爷你老
人家何须发火,石师叔既然向玄阴教下手,事先必定已有布置。相信正因此故,才不来咱
家。”
崔智年少气盛,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气得要死。他认为假如不是两个老的怕事,早先
就该命他与来人斗上一场。管他什么玄阴教外三堂香主,难道还强得过他崔家绝艺?(这里
顺带叙明一笔,便是火狐崔伟当日在天柱峰乌木样院被救之后,便在佛祖之前,声明日后永
不再动火器。而且宁可秘技失传,也不接与任何人。故此崔智并不曾学到这门绝艺。)以他
的经验,等闲一二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禁不住他一下了,这叫他如何不自以为天下无
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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