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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


第五章 情丝难解暗神伤



  要知使用暗器,风声与兵刃的大不相同。尤其是以“飞花摘叶”的手法,更是大有区
别。
  可是这一蓬树叶劲道十足,触拿生疼,尤其是风声强烈,宛如金刃劈风之声。
  使他误认作是有人出手猛攻,这一下误认,造成的后果是他把社剑娘放开,腾出双手应
付突袭。
  这种因果关系他用不着费心去想,就自然而然地浮现脑中。
  下一着当然就是杜剑娘会发生某种变故了。是什么变故?他迅即横跃四尺,斜目疾瞥。
  只见一道人影像旋风般从阴影中卷出来,此人的头面用一块黑布罩住,只露出两只眼
睛。
  在这电光实火的一瞥之下,陈公成心中大有异感。
  他还未及细想这阵异样之感究竟是什么,那个蒙面人已掠到杜剑娘身边,手中精芒暴
射,划向杜剑娘,原来是一把明晃晃四锋快宝剑。
  陈公威登时一阵迷糊,弄不清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人要杀她灭口?难道在她行刺报仇的企图后面,另有阴谋?
  念头电转之际,他厉声大喝道:“什么人,竟敢逞凶?”
  他双掌挟着开山裂碑的沉雄力道,排山倒海地向那人侧面攻去。
  那人感到掌力的威势非同小可,倏地煞住了挥杀杜剑娘的剑势,一个大翻身,斜栽柳,
长剑由上而下,像一道瀑布似地封住强劲的掌力。
  一声“砰”的震响,两人各分开了数步。
  陈公威陡然凝眸,打量这个神秘的敌人。
  对方显然也在掂量他,那对眼睛中闪射出强烈慑人的精光。
  杜剑娘宛如泥雕本塑的美人像,僵立不动,她已被陈公威闭住了穴道,是以欲功不能。
但她并非昏厥,耳目之聪仍在,把现下的情形听看得一清二那蒙面人一言不发,突然抬手吐
剑,飕一声刺攻陈公威左胸的“极泉穴”。
  陈公威那么高的眼力,竟也不能在这一招之中,看出对方剑法的师承来历,只觉得他剑
势辛辣奇奥,不好应付。可是却有一点他敢肯定的,那就是此人的剑法,源出正派,是以没
有诡毒之气。
  他一招“揽雀式”,左手蓄劲捞去。这时他的掌力十分阴柔轻劲,可是如果被他捞到剑
风,登时将化为阴阳之力,一记猛震,把敌剑拍落尘埃。
  可惜他的掌式威力无法发挥,因为那蒙面人剑身微沉,剑尖改指他臂弯大穴,招式变得
无痕无迹,大有一代剑家风度。
  这一招是“断”字诀,使对方已发的招式撤不回,又攻不出,陷于狼狈捱打的被动局
面。
  陈公威如何不识厉害,登时头顶冒汗,猛然一挪腰,仗着功力精纯深厚,收发由心,硬
是把手臂撤了回来。可是为了避免陷入捱打的悲惨局势,他还不得不疾向后退,一连退了七
八步之多。
  他定睛看时,那蒙面人恰好抱起了杜剑娘,纵入林内,晃眼隐去。
  这一场变故,结局完全出人意料之外,其中变化之巨,使人真是来不及寻想。可是时间
却极短,只不过是两个照面而己。
  陈公威情知追不上,况且林内又有奇门阵法,危机四伏,实是不宜追赶。
  他定一定神,把整个经过回想一遍,同时对那神秘蒙面人所留下的印象,重加思忖。
  对了,这蒙面人武功之高,行动之诡奇莫测,固然使人迷惑,但最使他惊凛的,却是这
个人不曾留下一点线索。
  他记起当初乍见好蒙面人之时,心中泛起的异感。原来是因为这蒙面人全身上下,竟没
有一点可供他推测的线索,诸如年龄,相貌,生活的习俗等。通常他碰见了任何人,第一眼
望过去,总能或多或少地得到某些结论,但这个蒙面人却没有。
  假如他要下令缉拿这个人,他的命令一定难以下的,因为在特征描述的项目中,他根本
无法填写。如果填上黑布蒙面等寥寥数字,一定会笑坏了人。
  他想了一下,便举步走回队伍。
  陈公威道:“我已作进一步分析过了。如果那厮真是我认识的,应该不难查出。因为我
所认识的人之中,是有这等身手功力的,我无有不知,但有这等资格的,可没有多少人,他
们都不会做这种藏头露尾的事!”
  林旭道:“那不是又没有下落了吗?”
  陈公威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听我说。起初我确实困惑了好一阵子,幸而不久
就想通了。有些人与我虽是相识,却并不熟,他人有什么本事,我亦未知。这一类的人倒是
不多,所以反而不难查明!”
  林旭大有五体投地之慨,道:“陈大人,天下之事只怕没有一样使您想不通的!”
  他的话出自真心,任何人一听而知。纵然如此,陈公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当下笑了
笑,道:“林旭,别这么说,世上之事千奇百怪,人的智慧常有穷尽之时!”
  他摆摆手表示不敢当得林旭的赞美,接着又道:“刚才我还未说完,这个蒙面人除了是
我认得而不深知底蕴的以外,还有就是年纪不是很老,就是很少!”
  林旭讶道:“为什么呢?”
  陈公威道:“因为他这一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只消看他一点皮肉,包括颈子和双掌,都
不露出皮肉,可见得他存心要掩饰他的年纪!”
  林旭喃喃道:“啊,不是很老,就是很小,这范围又缩小了很多啦……”
  远处突然传来唁号,陈公威不动声色,甚至连目光也不转投过去。
  林旭道:“也许是有关杜剑娘的消息……”
  陈公威道:“不,若是有关她的消息,明则一片嘈闹,暗则无声传讯,哪有这样既没有
骚动,又自然传讯回来之理!”
  林旭讪讪道:“属下也该想到这一点,但心中太急切于得知那蒙面人是谁,不觉影响了
判断力了!”
  陈公威随口道:“你以后务必以理智处理一切变故,所谓处变不惊,庄敬自强,才可以
长久立足于世,获得成就!”
  一个捕快匆匆奔到,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刚刚府里接到消息,钦差大臣行期延
误,明晨不经宣城。”
  陈公威道:“辛苦你了,我知道啦!”
  陈公威道:“因为太凑巧了,凡是很凑巧的事情,你不妨往坏处多想!”
  林旭笑一笑,道:“这话如果不是陈大人口中说出,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好吧,咱们往坏处想,但坏到什么程度?”
  陈公威道:“现在还不能臆断,走吧,收队回城,再作道理!”在晨曦中,这一群由陈
公威挑选出来的公门高手,踏着朝露,迅快奔回宣城,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语。这是因为
他们都有严格训练,不肯轻易谈论任务。
  红烛高燃,大厅内明如白昼,筵席上已杯盘狼藉,肴核纵横。
  席上一共有八个人,男女各半,女的一式花枝招展,打扮得十分艳丽。
  男的有两个中年大汉,身材壮健,神态沉鸷。他们显然已喝了不少酒,每个人搂着一个
漂亮小妞,可是他们不但没有醉意,还有时从那锋利的眼神中,透露出他们一直保持着警
戒。
  另外两个男的虽是穿着便服,但从他们的举止谈吐等,都可看出是高官显宦。
  他们的座位排得很特别,那两个壮健大汉夹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而坐,他们所搂的女孩
子,都分开在两边。这个胖胖的官儿,身边竟没有一个女的。
  另一个做官的男子坐在对面下首,显然是陪客。他左右都有女的,可是他一只手勾住右
边的女子,对左边那个秀丽的红衣少女,碰也不碰一下。
  胖胖的官儿有点酒意,他嘴里一面跟别人说笑,但两只眼睛却凝注在对面的红衣女子面
上。
  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从彼此的称谓上显示出来。胖胖的官儿便是钦差大臣刘宾,在下面相
陪的是知府冯唯一。另外两个,左边的是陆杰三,右面的是李奉。这两人在武林中,早已享
有威名,数年以前,被奸相罗致,成为相府内得力的人物。
  刘宾这几年来因为在奸相面前红得发紫,所以奸相把这两名武林高手给他,日夜相随护
卫。
  果然数年以来,刘宾一直有惊无险,很多仇家都死在这陆李二人主持的侍卫队手中。因
此,刘宾对他们更为器重了。
  招来陪酒的四名官伎,其中三个是色艺双全的名位,能弹善喝,又善解人意。
  只有那个红衣少女,刚刚出道,还没有名气,她叫芸芸。这个名字,陆杰三他们曾取了
官方的纪录查对过,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妓。
  陆杰三和李奉凡事都是这么细心缜密,虽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但就席之时,他们仍然是
一左一右夹待着刘宾,任何人想行刺,即使是同席的人,也没有机会。
  正因此故,刘宾对陪酒的女妓们向来是眼看手勿动,从来不能像陆李他们那样倚红偎
翠,搂搂抱抱的。
  他今天也大反常态,对那身穿红衣,秀丽甜媚的芸芸,简直是一见就色授魂飞,灵魂儿
飞上了半天。她那种文静娴雅的气质,自然流露,使这个读过不少书,也颇有点才情的大奸
臣刘宾,为之心醉不已。
  光是拿眼睛看,已经这般眷恋,如果楼到怀中,那就更不必提了。
  冯知府是什么人物,一看便知,所以这一席酒,直吃到天色快亮,还源源不断地上酒上
菜,竟然没完没了。
  起初陆杰三和李奉都暗暗提醒过刘宾,告诉他应该是起程动身的时候。
  因为他们预先严密部署好,所走的路线和时间,都要密切配合。
  但刘宾不起身,他们也就只好等下去。他们也是一望而知刘宾的意图,于是在适当时
机,便派人传今,更改了起程的时间。
  那美妾的风姿气质,不但是刘宾,连其他的三个男人,亦无不心醉神往。如果不是刘宾
已经属意,他们老早就各逞手段,占为己有了。
  冯知府要讨好刘宾,也顾不得自己的欲望,呵呵笑道:“刘大人,您大驾难得经过小
邑,如果时间上还未得及,何不在小邑多盘桓两天?”
  刘宾眼睛转到芸芸面上,色迷迷地含笑应道:“贵治山灵水秀,出的人才也是天下无
双,本部正有叨扰之意,哈……哈……”
  陆杰三道:“刘大人的行程,多出两三天空着,在这儿歇歇也挺不错李奉亦顺着刘宾的
口气,道:“刘大人来一趟迢遥万里,披星戴月,为国宣劳,好不容易腾出一点时间,不休
息两日行么?哈……”
  男人们哄笑着,那些女使也嘻嘻哈哈地凑趣,斟酒肴菜之余,还得打一下捏一下那些毛
手毛脚的男人。
  刘宾道:“今儿的长夜之饮,大家都累了,等白天蓄足精神,晚上再聚……冯年兄,您
是地主,这位芸芸姑娘可得请她再来才行!”
  冯知府连声应道:“您放心,都包在下官身上。我让她专门来伺候刘大人。打现在起就
留下来,哈……您放心……”刘宾道:“那到不必,她今儿或许还有些要打理,芸芸你下午
来陪我好不好?”
  芸芸甜甜一笑,道:“哟,老爷您是大贵人,看得起奴家,奴家一交跌在青云里,心里
千愿万愿……”
  刘宾嘻嘻直笑,心里是真高兴。
  芸芸又道:“奴家回去休息一会,也好收拾一下!您说我什么时候来好呢?”
  陆杰三哈哈一笑,道:“越早越好……”
  他这话其实是暗示刘宾,这个女孩子没有问题。因为他除了观察之外,还用了两种手法
暗中试探过,确知道芸芸全然不懂武功。
  他们只要到时候再搜一搜,芸芸没带任何兵器的话,就算她图谋不轨,刘其独自也可以
制服她。
  这个暗号刘宾很少听到,从前总是弄点药酒,把女的迷昏,少了许多乐趣。但他向来也
不怪陆李二人,因为他们的小心谨慎,对他的安全实在极为有效。
  他陡然兴奋起来,差点就要芸芸坐到他身边。但他终究是有身份的人,还是按捺住这个
想法。
  芸芸一直都是低头浅笑,或是流波顾盼,唇边只露出微笑的痕迹。
  可是在刘宾的感受中,她这种神态情致,却要比投怀送抱,担胸露腿要动人万倍。
  他简直已被迷住,多少年来,心里未曾有过这种颤动,这一回当真坠入情网中了。自从
应试初员,经过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本以为心肠已如铁石,永远不会有真情流露之时,谁
知今夜……
  酒筵歌席终于散了,刘宾躺在舒服的床上,居然一点不困,睁大眼默想心事。
  芸芸的倩影,固然叫他难以忘记,还有她那比旁的女孩子高雅的吐属,更足以令文人出
身的刘宾为之心移神醉。
  做官做了几十年,不择手段的追求荣达,这一方面他可以算得是成功了。然而,有时午
夜梦回,清宵不寐,可就不免想起了在读书时候的理想,以及风流雅逸的瑕思。
  然而这一切早已远离他而去,整个人变得那么庸俗,连身材也长得胖胖的,永远找不回
当年那份潇洒。
  现在这个空灵清丽的女孩子,却悄悄闯入他深心中,挑触起昔年旧梦刘宾在枕上长长叹
口气,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他轻轻地转身,好像生怕动作一时会把这个尚未织成的美
梦辗碎似的。
  府邸外面的街道,已是早晨开始繁闹的时候了,人来人往,夹杂着车马声,叱喝声,叫
卖声,组成人类活动的记录。
  顺着大街过去,绕过三条街口,再往右折,就是这座府城夜间最繁华的所在,叫做逢春
坊。乍看都是深院大宅,但到了午后,便渐渐热闹。然后灯光如海,每一间大门都做开了,
人出人进,并且从门内传出丝竹管弦和开怀畅饮的种种声音。
  芸芸独自坐在一个院落内的房间中,耳朵微微侧起,倾听着外面小花厅内传来的对话
声。
  她那张清丽艳俗的脸蛋上,不时泛起一丝飘忽的凄迷的浅笑。
  外间的花厅内,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穿着得十分整齐,但那样子一看而知是老鸨之流
人物。
  另一个人是劲装疾眼的大汉,腰间插着一口短刀,神态甚是凶悍。
  他眼中泛动着凶恶的光芒,盯住老鸨,冷冷道:“阿金嫂,你放明白点,这是我王涛的
大买卖,生意不成,人头落地,没有第二句话说!”
  阿金嫂打个寒华,眼光扫过他腰间的短刀。这王涛的话决不是吹牛,因为她就亲眼见过
他杀人,虽然杀的是一个流氓,但他那种凶悍而又轻松的样子,使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王涛不是什么包娼庇赌的地痞光棍,但却是江湖中的人物,真正是干哪一行;她毫不
知道。只知道他杀人之时宛如杀鸡,一身的好武艺,三五十个壮汉也未必是他的敌手,这一
天知府派人来,要每一家妓院派一个出色的女孩去陪酒。
  王涛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突然送了一个绝色美女来,就是穿红衣服摄了刘宾魂魄的芸
芸。
  她一看这芸芸果然长得不错,又怕王涛寻仇生事,不敢违背,把芸芸送了去,顶用了
“芸芸”这个名字,至于芸芸的真姓名,她根本不知道。
  但经过一夜长考,阿金嫂终是在风尘中打滚了多年的人.越想越觉着蹊跷,知道这事必
有内情,尤其是芸芸已被铁差大人看上了,一旦事情败露,那便是脑袋搬家的罪名!
  她越想越怕,所以把王涛找了来,跟他商量打算来个釜底抽薪之计,叫芸芸装病,下午
不再应召了。
  王涛立刻发狠,登时骇得阿金嫂心头打鼓。一想官府遥遥未知,但这王涛一翻脸都是现
成的眼前亏。
  她连忙道:“王大爷,我不是不肯,而是怕它里查出真相。到时你大爷拍拍屁股一走了
之,我阿金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时候……”
  王涛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她一毗牙,道:“芸芸已约上了贵人,眼看就可以发财,你担了
风险,我王涛是个光棍,将来三一三十一,差不了你一份。
  你一份,我一份,怎么样?”
  阿金嫂宁可不要这一份,但既然推不了,反正被拖下水,脱身不得,乐得捞回一点。于
是一横心,道:“好,王大爷,就这么一句话……”
  王涛拍拍胸脯,道:“我王涛说一不二,你去瞧瞧,还有什么破绽没有,我还得关照芸
芸一下,别要露出马脚……”
  当下两人分开,阿金嫂出厅去了。王涛等她走不见人影,才敲了敲门走入芸芸房间。芸
芸坐在窗下,晨光透过窗子,她看来有点苍白,也很纤弱,可是眼中却闪动着坚毅的神色。
王涛在外对付鸨娼阿金嫂那么凶横,现在一踏房间,对这个美丽娇弱的烟花女子,却忽然显
现出另一种神情。那是崇敬和钦慕,还有无限地同情。他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才走近
了芸芸,压低声音,道:“小人的话,姑娘已听见了吧?”芸芸点点头,赞许地笑了笑,
道:“听到了,王大哥你真了不起!”王涛垂头道:“不,姑娘你才了不起,小人在你面前
是比尘土还要渺小,还要微贱!”芸芸道:“王大哥,别再说这种话!”王涛沉重地道:
“这是小人心中的声音,如果姑娘烦厌,或者会引起你的不高兴,小人以后正经就是了!”
芸芸微声道:“好啦,我们谈谈正经事,你见到了莫公子没有?”
  王涛道:“还未见到,或者要下午才赶得来!”芸芸抑住内心激荡翻腾的波涛,她多么
渴想见到莫家工,在这世上,她只能把深心中的恐惧。愿望等,向他一个人倾诉。而且她现
在正是最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倾诉,以及获得他的安慰的时候,可是他却在那么远的地方。
  “这样也好。”
  芸芸极力挤出一丝笑容,也极力保持着平常的声调,说道:“如果现在我们见面,有很
多话都不便说……”
  王涛毫不费力地觉察出她那强烈而深沉的痛苦,故此心中的同情,像澎湃的波涛一般。
  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姑娘,我要是莫公子,一定不让你再去见那万恶奸贼刘
宾……”
  她轻哦了一声,装出不了解的意思。
  王涛又道:“你是千金之躯,当世的才女,刘宾那种狗贼,连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更何况……”
  更何况怎么样,他没有说出,可是就算是不知内情之人也能够明白,在更何况下面,必
定是“给这个奸贼沾污玩乐”的意思。
  他又说道:“小人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姑娘受此委屈!”
  这两句话,说得既豪气,又真挚,江湖好汉的本色,溢于言表。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美会说,那神情好像在分析别人的事情似
的。
  “如果武力能够解决,英公子就不会请千里神剑江如龙大哥送信给我了!”
  王涛道:“小人承蒙姑娘你托以诚心,连莫公子的私函也给我看过。只是,莫公子并没
有说到请你冒充歌技,去迷住刘宾呀!”
  芸芸道:“他当然不便说出来,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近他身,从他贴身口袋中取
出通敌密函?”
  王涛道:“我们人多一点,或者能活捉刘宾,岂不是可以搜出来?”
  芸芸凄凉微笑一下,转眼向窗子外望去,答非所门地道:“啊,朝阳已升,全城的人都
起身啦……”
  她目光转口来,落在王涛面上,终于解释道:“第一点,莫公子这一方人手有限。第二
点,刘宾的侍卫队实力太强,尤其是陆杰三和李奉。这两人你也是知道的,已经是时不知名
的顶尖高手之流了,我方谁能赢得他们两个?”
  王涛道:“陆杰三和李奉虽然高明,但也不是没有胜过他们的人!”
  芸芸答道:“有是有,可是有些请不动,请得动的又太远了。再说动武之法靠不住,刘
宾见势不佳,必有迅速烟灭证据之法。他或者不会想到我们志在夺取通敌密函,但他第一步
要做的,却是毁销证据……”
  王涛还是不明白,道:“咱们抓到他,还不是一样。”
  芸芸道:“从前我听莫公子他们谈过,要取信于主上,扳倒奸相,必需有实实在在的证
据,而且还要有活口对质。所以,我的任务不但要盗取密函,还要掉包,使他一时不会觉察
才行!”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白蜡九,向他展示一下,又藏回怀中,道:“这就是他们早就准备好
的蜡丸了!你可知道,奸相的密函一向都用这种形式的丸密封的?”
  王涛对这些没有兴趣,他的心仍然集中在如何能劝阻她,另外找出一个可行的代替方
法。
  “姑娘,你这样做了,就算完全成功,可是你的损失!你可曾注意到?”
  芸芸问道:“你是特地来跟我谈这些问题的吗?”
  王涛愣一下,感到这个柔弱美丽的少女,已有着坚定无比的决心,多说徒乱人意,并无
益处!
  他沉重地叹一口气,摇头道:“不,小人要向姑娘报告,一切部署都依你的指示办妥
了,那颗害人的蜡九很快就可以送出去!”
  芸芸道:“值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一下,突然郑重地问道:“江大哥,你看我迷不述得住刘宾?”
  王涛愣住不动,眼中茫然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才惊醒似地转动眼珠,垂首说道:
“小人不愿谈这种话!”
  芸芸道:“我也不愿意,谢谢你!”
  王涛向来是豪气飞扬,讲究的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眉哼气。可是,这刻他却感到心疼
鼻酸,眼眶老是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涌。
  他极力忍熬,觉得决计不能让眼眶内的东西涌出来,因为那是热泪,是女孩子或懦夫才
会掉眼泪的。
  谁知道这作怪的泪水却不受他控制,硬是向外涌,刹时间,他眼眶一片潮润,竟然已热
泪盈眶。
  芸芸看了,娇躯一震,道:“王大哥,别……别为我……难过……”
  不难过?她自己也不能办到。不,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比王涛的还多还
急……
  王涛眼睛眨动一下,两点泪水悄悄地流下来。
  他虽然觉得可耻可笑,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算是怎么回事?但这些想法,却分散不了
他内心中深刻的、震撼的伤感。
  她那种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才是感动他的主要原因。
  若只是个人的祸福生死,王涛的铁石心肠,绝对不会受到影响,更别说要他涌出眼泪
了。
  芸芸抽出绣帕,揩拭面上泪痕,忽然想了起来,便起身伸手把绣帕轻柔地替他拭面。
  绣帕上的的谈香气,轻柔的感觉,以及替莫家玉难过的想法,使他突然悲从中来,觉得
这些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男女,实在伟大可敬而又可悲可怜。
  他退开一步,使芸芸的绣帕落空。
  于是,她得以看见他那强悍而微有泪水的面庞。
  “或者你们这样做是对的!”他含着泪光,却渐渐恢复他坚强的口气,说:“但是这件
事过后,莫公子和你,还能够在一起吗?”
  芸芸的娇躯震动一下,凄然道:“我不知道,我们或者还能够在一起,永远都不提到这
件事!可是……可是我不知道……”
  王涛道:“请恕小人多嘴,但这些事情,姑娘也应该及早考虑才好!”
  芸芸回到椅边颓然坐下,困惑而又痛苦地道:“我不敢多想,你明白么?”
  王涛点头道:小人明白,有很多事情小人也不敢多想,做了再说,你必定也是这种心
情!”
  芸芸长长透一口气,忽然挺直了腰肢,霎时间坚定勇毅的神色又回到她眼中。
  她衷心地道:“王大哥谢谢你,我们这样谈过之后,我反而比先前冷静坚决。我已经比
较看得清楚那痛苦的形状,它很可怕很巨大,正要把我吞下去!”
  王涛肃然起敬,道:“你太了不起啦,比千千万万的男子汉还要了不起!
  你敢面对着可怕的痛苦,毫不退缩!”他躬身施扎,以表示心中的崇敬,而且从今以
后,他将对“女人”这个名词的意义,加添了新的看法。
  他的动作略略显得笨拙,然而绝对不会令人觉得好笑的,因为他是那么真诚地充满了尊
敬和同情。
  芸芸道:“王大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王涛连忙躬身而退。
  房间内只剩下了芸芸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虽然她说的很坚决,样子很镇定,可是在她心中却是浪拍卷波,有畏惧,有犹豫,也有
疑惑。
  为了偷窃那份通敌的文件,她,一个千金小姐,诗书满腹的才女,却将献出她最宝贵的
贞操……
  最奇异的是这件事却是未婚夫要她做的,而他却没有提到事后怎么样。
  她失身了之后,白壁有理,他还会要她么?就算要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爱她么?她能忘
记了平生第一个男人吗?
  芸芸知道绝对无法“想”出答案,只能在现实中自行体会。这正是她所害怕的,任何人
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时,总是有过度的恐惧。
  其实刘宾除了年纪较大,躯体较肥,没有了青春光采之外,其他方面,倒是不俗的,并
不是令人想起就恶心的那种蠢猪似的男人。
  她忽然对自己这个感觉,觉得羞惭起来,她联想到自己好像是个淫荡不贞的女子,由于
刘宾的不俗,所以并不因为要接近他而厌恶。
  渐渐她的神经已麻木了,不大能想,也不大恐惧或痛苦。呆呆地坐着,直到近午时分,
她才趴在床上睡着了。
  下午申牌时分,冯知府已经派人来催,而且还差遣轿子来,以免惹人注目。
  芸芸打扮完,老鸨阿金嫂独自送她出去。
  她上轿时,目光一掠,看见了王涛。
  他在巷子那边,相匹三丈以外那么远,可是芸芸却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手势。
  莫家工还没有到达本城,为什么他不赶来?是怕伤心呢,抑是有别的事情使他耽误了?
他应该亲自来照顾才对啊!
  为什么?听说杜剑娘艳绝人寰,莫非是为了她的事情而耽误了?
  她无端地把杜剑娘扯人漩涡,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大可能,但苦心中却感到一阵刺痛,娇
躯颤抖了一下,幸而已经坐在轿内,没有人看见。
  在凛冽寒风中的阳光,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人们心理上却有暖和之感。
  杜剑娘口渴得要命,全身也躺得酸麻不堪。可是她全无办法,因为她穴遭受制,至今未
解。
  救她出险的蒙面人自从把她放在此地之后,就不见影踪。
  她已躺了大半天,外面传来妇女叫唤孩子吃饭的声音,从说话口音中,听得出此地必是
距宣城不远的一个村落。
  这间空洞结实的屋子,没有什么陈设。不过杜剑娘却看得出这是富家的堆粮仓屋,把她
放置此地,真是安全稳妥之至。
  突然木门发出开闭之声,接着一个人在她眼前出现。
  这个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头面都用黑布蒙着。
  他俯身瞧着杜剑娘,晤了一声,嘶哑地道:“杜剑娘,你觉得怎样了?”
  杜剑娘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太好,口渴肚饿,全身僵麻!”
  她知道对方故意把声音弄成嘶哑,以免被她认出来,或者是避免她晓得他的年龄和乡
音。
  蒙面人道:“我很抱歉,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瞧你。食物和水都带来了杜剑娘道:“等一
下,饥渴是小事……”
  蒙面人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毒害你!”
  杜剑娘道:“当然,我现在动弹不得,你如有歹心,也只好任你摆布!”
  蒙面人道:“这话听起来很诱惑,你一定忘了你有多漂亮,而我却是个男人!”
  杜剑娘道:“男人也分许多种,你的眼神已透漏出你是哪一种人了!”
  蒙面人讶然道:“请问我是哪一种人”
  杜剑娘道:“你是很骄傲的男人,不是两相情愿的事,你不肯做的!”
  蒙面人沉默了一下,道:“你的眼睛应该遮蔽起来,我怕你已视察很多其他的事
情……”
  杜剑娘道:“我不是傻瓜,当然看出了不少情况,你要不要我说?”
  蒙面人道:“好,你说来听听。”
  杜剑娘道:“你把我抱走,逃出险地之时,我从感觉中,晓得你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
岁,对不对?”
  蒙面人点点道:“不错,我年纪不大。”
  杜剑娘又道:“你先带我到另一个地方,但随即改变主意,到这个乡间的粮仓来。你自
己有钥匙,不必惊动任何人,可见你是拥有这房屋的人。也就是说,你很富有,而且是宣城
世家望族!”
  蒙面人迟疑一下,才道:“还有没有?”
  杜剑娘道:“这还不够吗?宣城总共才有多大?我这些资料,已足够找出有力的线索,
总之,我不难知道你是谁。反正是我认识的人,而且是青年公子,这种人宣城没有几个,对
么?”
  蒙面人道:“你很厉害,陈公威素有神探之名,却比不上你呢,信不信?”
  杜剑娘道:“不,陈公威比我高明十倍还不止,你万万不可小看了他!”
  蒙面人道:“我回去恭候他大驾光临,但白等了半天,他还没上门,所以我才到这儿来
瞧你……”
  杜剑娘想了一下,道:“你可是莫家玉莫公子?”
  蒙面人歇了一阵才点点头,道:“正是区区!”
  他把黑布扯掉,登时露出冠五似的脸庞,两道斜飞的剑眉,隐隐泛出傲气。
  杜剑娘已见过他数面,可是这回由于亲眼得见他的武功高明,心存钦佩,所以格外地觉
得他英俊,芳心中做有异感。
  “莫公子!”她徐徐道:“你何故卷入这件事里面?”
  莫家玉耸耸肩,表情很潇洒地道:“你忘了么?我有两个人伤亡在你手底!”
  他说的是张源和老查,杜剑娘自然知道,不禁心中一凉。
  本来还希望他能释放或帮助的,可是他这么一提醒,敢情报仇的成份更大些!
  莫家玉又道:“我和老查一同到乱葬岗去过,他不幸遇害,把咱们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复
杂了!”
  杜剑娘道:“对不起,我非那样做不可!莫公子,你要报仇,尽管了手,我死而无怨!
这叫做杀人偿命,乃是天公地道的事……”
  莫家玉道:“不要迫我,我正在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去这一段仇怨!”
  杜剑娘一怔,道:“解去仇怨?人死不能复生,这仇怨如何能解?”
  莫家玉没有回答,改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陈公威厉害,他厉害在哪里?”
  杜剑娘道:“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此地来,来个人赃并获,但他如何能做到这一步,我
却没有法于奉答。”
  “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你深信他有超凡绝俗的能力,就像他的部属那么
崇拜他,不问理由,只认为他必能办妥各种不可能之事,你也是这样吗?”
  杜剑娘道:“是的,他的能力不是寻常人所能想像,更非常人所能相信的!”
  她一面说,一面问自己有这种看法是不是受到林旭的影响?
  莫家玉道:“陈公威找不到这里,因为我不曾留下任何线索给他。况且我在家中等候
他,白白等了半天。他如果早有任何怀疑,定会突然搜索盘问我的。因此,可见得陈公威实
在找不到丝毫线索!”
  杜剑娘同意道:“照公子这样说,应该错不了啦!陈公威的本事虽然深不可测,但终究
是人,不是神,对不?”
  她的姿势一直十分僵直,嘴唇也有稍微发干焦裂现象。
  但在任何男人眼中,她仍然十分美丽动人,不只是外貌,而且她的气质,她传神的美
眸……
  莫家玉道:“你穴遭受制,我不知能不能为你解开!”
  杜剑娘轻轻道:“公子不妨试一试,我很感激!”
  莫家王先替她把脉,又另用独门手法,以本身真气从她某一个穴道透过去,查测血气阻
塞的部位。
  过了好一会,他收回真气,望着杜剑娘,摇摇头,说道:“陈公威真不简单,他的点穴
手法,我不懂!”
  杜剑娘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声音中,看出了别的意思,说道:“莫公子,你不是几俗之
士,把真话告诉我,我受得了!”
  莫家王道:“啊,并不严重,相信再过四五个时辰,穴道禁制不破而解!”
  杜剑娘话锋如剑,立刻攻入这一丝缝隙,道:“你懂得,也有法子解,只是另有原因,
所以你伪称不懂,对不?”
  莫家玉想不到她如此咄咄逼人,征一下,才道:“是……是的……”
  杜剑娘道:“是什么原因呢?”
  莫家玉避免可避,只好道:“要破解穴道禁制,如果你是男人,就没有一点困难了!”
  杜剑娘会意,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能把我当作男人么?”
  莫家玉反问道:“谁能够呢?”
  他忽然一阵心乱,因为另外有一个女人,也是如她所说,但谁也不能把她当作男人看待
的!
  杜剑娘静静地注视他,她心细如发,又向来擅长观察别人的心事,所以这时已察觉有
异。
  她震惊地想道:“他好像忽然心碎肠断,痛苦得连他那么坚强冷静的人也差点忍受不
住!为什么?他想到了什么事?”
  这念头方一掠过。她已恍然若有所悟了。不会错的,一定和女人有关,因为他刚刚谈到
这一点。甚至可以肯定这个令他剧烈痛苦的女人,必定美貌绝世。正如他所说,谁也不能把
地假设作男人看待。
  这种椎心刺骨的痛苦,她虽然未尝过,可是,她认为能够了解,能够体会。
  有一点她推测很正确,那就是如此深刻的痛苦,绝对不是言语所能慰解,亦无法使他暂
时忘记,不论用什么方法去麻醉,都没有用。
  她只能同情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阵,莫家玉打起精神,微笑道:“你为何用这种眼色看我?”
  杜剑娘道:“我们最好不谈这个!”
  莫家玉一怔,怎能想得到这个风靡大江南北的红价,竟能如此了解他?
  又如此地能体贴人?
  “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和虹影匹敌的女孩子。”他寻思道:“可是就算杜剑娘,她
也不能代替虹影在我生命中的地位和意义!”
  “好吧,我们就谈别的,”他强打精神,说道:“你再躺几个时辰,穴道自解,最好是
忍耐过去……”
  杜剑娘不让他有思索别的事情和机会,立刻间道:“莫公子,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才可以
被解我的穴道禁制?”
  莫家玉道:“欲解此穴,定须脱去衣服,全身寸缕不存。你看,这如何使得呢?”
  杜剑娘的回答差点儿就冲口而出,幸而还是及时咽住。
  她本要回答说:“那有什么关系。”当时她直觉的反应是,被解穴道禁制,就和大夫医
治病人的性质一样,就算要脱衣服,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可是莫家玉强调说“这如何使得”,登时一切的关系都走了样,变成含有强烈的男女之
防的意味,而这时杜剑娘若说“没有关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的这一句答话,便等
于宣判了自己的“放荡不羁”了!
  出身于梨园的人,本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何况如此大胆之言,更足以引起了误解。
  然而若不尽快解穴破禁,恢复行动能力,杜剑娘判断那陈公威早晚会找到此地,那时变
成了瓮中之鳖,欲逃无从,岂不误了大事?
  她沉吟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立下决心,不管他将有什么误会,也要先解开穴道禁制
再说。“莫公子”,她叫了一声,陡然感到他那朗如寒星的目光,咄咄迫人,不觉嗫嚅起
来,说道:“我……我……还是……还是……”
  莫家玉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杜剑浪鼓足勇气,道:“我还是要请你出手解穴!”
  话说出口,玉额不觉飞红,但心中却反而轻松了。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不管是好是
坏,一旦掀了出来,反而会有突然轻松的感觉。
  莫家玉怔了一下,道:“可是!可是我已说过,若是下手解穴,必须把你……把你全身
衣服……”
  他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话声悠然而止。
  杜剑娘轻轻道:“我知道!”
  莫家玉道:“那……那你还要么?”
  杜剑娘目光一闪,透出坚决的神色,道:“我要!”
  莫家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当然在男人的立场,这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还求之不得哩!
  他之所以犹疑,却是因为他看了杜剑娘的艳丽面庞,以及她那掩饰不住的美好身材,自
知当她袒锡裸呈之时,必定会神魂摇荡,引起爱慕占有之想。
  如果是在平日,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不曾真个占有了她,已经很对得住天地良
心,以及山盟海誓的未过门妻子了!
  只是目前情况不同,他的未婚妻正化名为“芸芸”,以惊世绝俗的气质和容貌,勾引那
好臣刘宾,延误他的行期,以及窃取那封通敌卖国的密函。
  她作此牺牲,完全是为了他。但他却在这儿,对另一个女人生出非分之想,当然很对不
起她。
  不,他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芸芸”的事,连想一下也不行。唯有如此,才能够稍
稍报答“芸芸”牺牲色相的恩情。
  他用力地摇摇头.决然道:“对不起,恕我无法相助!”
  杜剑娘讶然道:“为什么?”
  莫家玉满腔沉哀,无限悲痛,却没有法子说出口,他怎能解释呢?
  “我不能那样做!”
  这样回答,杜剑娘当然不会满意,而且会继续追问。但他能说什么呢?
  但卧榻上的杜剑娘眼角看见莫家玉消失了,从步声听出他突然走出这间宽大的堂屋。
  她一方面感到非常迷惑,另一方面又感到羞惭,可能是她的大胆,使他有了错误的印
象,所以不消一顾地走开了。
  还有很几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现在是午时过了不久,那就须得导到大黑以后才能恢复
行动了!
  陈公威若是名不虚传,他一定能找到这儿来。
  杜剑娘望着灰当的屋顶,心情乱得难以形容。
  等到陈公威出现,她变成他的阶下之囚,这个公事公办的人,将必使她永远失去了报仇
的机会。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推门声响惊动了她。
  眨眼间,一个人影在她视线勉强够得着的地方出现。
  这个人头面都蒙着黑巾,正是莫家玉最初现身时的打扮。
  杜剑娘想了又想,认为还是要忍气吞声再试一次,希望他肯因心转意出手解穴。
  她轻唤道:“莫公子,请走近一点,我有话奉商!”
  那人巍然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
  杜剑娘扬高声音叫道:“莫公子……莫家玉公子……”
  ”那人仍然不言不动,过了一会,才道:“别叫,我耳朵又没聋!”
  杜剑娘啊了一声,敢请他的声音和莫家玉的不同。
  “你……你不是莫公子?”
  蒙面人道:“我不是!”声调冰冷,一听而知此人脾气必甚古怪冷僻。
  人出现在她视线内,用不着吃力地侧目而视了。
  他微俯身望着她,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杜剑娘道:“是的,我甚至猜得出你的家派!”
  “哦?”他发出惊异的声音,接着说道:“连我的家派出身也知道?”
  杜剑娘道:“敢不敢打个赌?”
  蒙面人哼一声,道:“不要打赌,你猜中了有奖,错了便罚,这样很公平,对不对?”
  杜剑娘道:“好,如果我猜中了,你只须负责替我马上解开穴道,别无他求。如果我猜
不中了,你想怎样都行!”
  蒙面人道:“别说得太空泛,你若是错了,该罚什么就罚什么,咱们讲明白些?”
  杜剑娘道:“你说吧,我目下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她立刻发觉语病,迅即更正
道:“当然我并不是说拿这个身子当作条件……”
  蒙面人突然生涩地道:“就拿你的身子作为惩罚好了!”
  杜剑娘一愣,张大双眼,却显得更为美丽。
  “什么?拿我的身子?”
  蒙面人耸耸肩,道:“不肯就拉倒,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当真……”
  杜剑娘松一口气,道:“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就此讲定!”
  蒙面人道:“你当真要?”
  杜剑娘道:“当然啦,我愿将此白壁无暇之躯,换取恢复行动之能的机会!”
  蒙面人颔首道:“好,你猜吧!”
  杜剑娘道:“如果我猜中,你一定能立刻为我解穴吗?”
  蒙面人对此毫不迟疑,应道:“我当然有把握!”
  杜剑娘笑一笑,道:“好极了,我素知出家人不打诳语,尤其是少林寺的高手,更是一
诺如山,至死不悔……”
  蒙面人怔住了,屋中回荡着杜剑娘悦耳的笑声,她很开心,因为她显然已猜中了。
  “你怎能知道我是少林增人?”
  “那是因为你的言动与俗人不同,你年纪虽不大,却一定是少林寺中出色的高手”她答
得很快,而且很得意,甚至把他的年龄也给猜出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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