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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羽檄》
第二十三章
宋眉娘大声惊道:
“大敬,你别急,我有法子取出那毒针,我一定办得到。”
屠大敬摇摇头,改用伤感的语调说道:
“不,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宋眉娘着急地道:“一点都不迟,我能取出毒针,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屠大敬道:
“毒针的问题,并不放在我心上,我说太迟之故。指的是你向我下毒手,证据确凿,
我的心已伤透,没有法子可以恢复了。”
宋眉娘道:“唉!大敬,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呢?”
屠大敬道:
“你说错了,我极感激王老兄给我这个机会。如若不然,我早晚定必不明不白的死
在你手中……”
屠大敬话声甫歇,猛可挥拳击在她小腹上。宋眉娘闷哼了一声,面色大变,花容十
分惨淡。
她挨了这一拳,腹中的柔肠,就算不是寸断,亦当是一尺尺的断裂了。任是当世之
华佗,也无法救治得。
屠大敬柔声道:“你痛得厉害么?”
宋眉娘喘息了几下,略略平复,也放软声音,道:“还好,现以忍得住啦!”
话声未歇,屠大敬身子震动了一下。
他浓眉皱起,微露痛苦之色。
宋眉娘道:
“啊!我的手指已不如平日灵活了,所以这一针使你感到痛楚,真是抱歉得很。”
屠大敬透一口大气,道:
“不要紧,这一点点痛苦,算得什么?”
忽然挥拳打在她肚子上,宋眉娘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底下玉手一动,便回敬屠大敬
一针。
之后,两人都不再有所动作了,屠大敬轻轻道:
“阿眉,有你陪着,我死也可以暝目了。”
宋眉娘断断续续地应道:
“是么?那么我可以算是虽死犹生了……”
这对夫妇口中说的简直是绵绵情话,可是手中却做出最残酷恶毒的事:谋杀兼暗算。
他们开始有点摇摆,宋眉娘喃喃道:
“大敬,大敬,我怕要……先走……一步了……”
屠大敬振作一下精神,和蔼地道:
“别伯,我马上就跟着来啦……唉!我故意让你动手,以便激起我的杀机。这个手
段,请你不要生气,我必须如此才行,想来你也明白的……”
宋眉娘道:“我……我明白……”
突然间又喷出一口鲜血,这时才双目一闭,身躯在屠大敬与墙壁之间,象蛇蜕般褪
出,倒在地上。
屠大敬伸手扶住墙壁,一面低头瞧看地上的妻子。
王鸿范打屋子中出来,走到他身边。屠大敬没有理会.他。
王鸿范摇头叹气,道:“你们真象是一对疯子。”
屠大敬乏力地嗯一声,王鸿范又道:“你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早点解脱?”
屠大敬倔强地摇摇头,道:
“你可知道,她的毒针,算得是天下第一么?”
王鸿范道:
“你已连中三支毒针,照这情形看来,她的毒针仍然有限得很,如何称得上天下第
一?”
屠大敬道:
“这个你就不懂了,要知我平生不知被多少恶毒蛇虫咬过,身体早有抗毒之能,同
时也曾暗中用她的毒针,培养我的抗力。谁知一见真章之时,还是不行。因此,我才说
她的毒针天下第一。”
王鸿范道:
“这就无怪她会对你使用毒针了,她本以为你中了一针,马上就倒毙于地,谁知你
竟忍受得住。”
屠大敬呻吟一声,眼光已经散乱,扶墙的手,也发抖不已。接着,身体缓慢的倾斜,
终于砰一声跌在地上。
王鸿范不禁摇摇头,这些奇怪的不近人情的武林妖孽,所做出来的行为,实在骇人
听闻。
静舍之内,保持着肃静。
这是因为查思烈已经通了穴道,开了灵窍。现下他正依照“化血真经”的秘诀,修
练武功。
直到次日的早上,高青云才到这精舍来,拜谒逍遥老人,并且向他们报告了许许多
多的外间之事。
高青云没有法子与阿烈见面,因为阿烈正在参研苦修,不能中断,也须保持肃静,
以免受惊扰。
高青云问过还有四五天,才大功告成,顿时好象放下了一件心事。在精舍中盘桓了
好久,直到下午才始辞出。
他首先到此寺附近的一家民居中,找到了梁忠山,把查思烈的情况一一告诉他,叫
他耐心等候。
梁忠山见他匆匆欲行,随口问他道:
“高大爷有什么事呀?”
高青云道:
“我先去探望一个朋友,他病得很厉害,看过之后,便得赶入城去,打听七大门派
的动静。”
梁忠山道:
“如果我家少爷四五天后,便可大功告成,咱们便不须害怕了。但老汉却怕少爷只
不过把家传武功的根基打好而已,尚不能上阵克敌制胜……”
高青云道:
“你急也没用,将来的发展,只好看天意了,不过假如七大门派之人,已经追搜到
洛阳的话,那就很不安全了。”
他略一停,继续分析道:
“要知洛阳地面虽然不小,但一来对方一干人,皆是老练江湖,每每能从一些极隐
晦的线索,追查出真相。其次,既然北邙派之人到过,也许已留下消息给祁京。”
梁忠山道:“对啊!看来咱们得先下手为强了。”
高青云道:
“我正是此意.如果查出祁京业已到了洛阳的话,我定须马上下手,取了此人性命
才行。”
梁忠山道:“高爷最好也通知老汉一声,多一个人,总是稳安妥些。”
高青云道:
“好,我等到天色暗下来之时,便到此处与你会合,咱们一齐入城,分头打听。约
好一个地方再行会合,交换情报,如若发现祁京行踪,那时便可一道前去,把那厮给修
理掉,免得发生问题。”
他停歇一下,又道:
“假如及时收拾了祁京,而使追踪线索中断的话,即使这些老江湖们厉害无比,也
得费上三五天功夫,才查得出头绪来。”
事情便如此决定,到了傍晚之际,高青云来到这家民舍,见到梁忠山。
他们在狭小的房间内,低声商议之时,梁忠山可就嗅到他身上微微发出的香气,不
问而知他下午曾接近过女人。
梁忠山细细一算出门之时,突然问道:
“高爷,最近你可会见过那位裴夫人么?”
高青云道:“没有呀!”
梁忠山道:“咱们此行,对裴夫人的行踪,可是要加以特别的注意。”
高青云道:
“当然啦?她的性命对我来说非常名贵值钱,对阿烈来说,则是有重大无比的意义……”
梁忠山道:“你真的要杀死她?”
高青云道:“一点都不假,我渴望得到七大门派的失宝……”
梁忠山道:“高爷可知道我家少爷为何要杀死裴夫人的缘故么?”
高青云道:“知道,因为阿烈的母亲被她杀死。”
梁忠山:
“老汉请求高爷一事,那就是对裴夫人下手之时,希望你迅速点,别让她临死之前,
还要吃苦。”
高青云一面出发,一面道:“这事何难之有?”
他们向城池行去,远远已望见万家灯火。
这两个人分开来,先后入城,以免太受人注意。他们已约定今夜三更时,在周公庙
外会合。
如有一方末至,便是出了问题。
梁忠山在洛阳也是轻车熟路,而且有他自己的一些生意朋友,所以他一入城,便不
知转到何处去了。
高青云则迳直到一家镖找人,打听消息。得到一些传闻之后,又到各处证实,其中
包括一个是天台派出身的人。
他打听完消息,已化去数百两银子之多。此所以他有时的确不得不挣点钱来花用才
行。
现在他不但知道七大门派许多高手均已云集洛阳之事,同时也探听出一些人落脚的
地点。
他化装为一个小商人,布帽压到眉际,还装出瘸腿的样子,一拐一拐的走到一家客
店。
此时店外虽然尚有灯笼照射,可是事实上已经甚晚,四下静飕飕的,全无走动谈笑
之声。
他推推店门,发现竟是虚掩,他闪了进去。但见一个店伙,靠在柜台上打吨儿,灯
火昏暗,别无他人。
高青云迅即掩好店门,就站在露天院子中,侧耳静听。
这间客店,是裴夫人与樊泛落脚之地,此外,还有两个少林寺的僧侣。
高青云盘算着如要杀死裴夫人,唯有诱她出店,始能下手。但棘手的是她如何肯静
静的出来呢?
他眼睛一转,已想到办法,当下直奔柜台,轻轻拿起毛笔和白纸,迅快写道:
“请即至街末牌坊下见面,有要事奉商。”
下面写着“知名不具”等字。
他晓得裴夫人看了此信时,必会以为是峨嵋名家陆一瓢所写。因此她必会悄然前往
赴约。
这时他才伸手推醒店伙,给他一锭银子,要他送信给裴夫人。
店伙裂着嘴奔去,他也转身回到院中,先把店门拉开一点缝隙,向外张望。但直觉
地猜到是陆一瓢。
他迅快忖道:
“唉!这太愚笨了,陆一瓢当然会来找她的,现在等到他们一碰面,马上就揭穿我
的手法。而他们也必定提高警觉,不会再受我欺骗了。”
他只张望了一下,就缩在旁边的一株树后。刚藏好身形,店里已奔出一人,高髻盘
顶,一身贴体黑衣,显现出成熟动人的曲线。
这个女人正是风阳神钩门的裴夫人,她一迳开门出去直奔街上。
高青云忖道:
“这个淫妇胆子大得很,居然毫不掩饰行藏,难道她一点都不怕别人看见?而公然
偷人么?”
他感到事情甚是可疑,是以并不立刻追出去。
眨眼间店内闪出一道人影,一晃就到了大门口,拉开木门,侧身出去。此人才出去,
便发出一声低哼。
高青云点点头,忖道:
“是了,裴夫人一定守在门外,等候这人跟出来,施以暗算。敢情刚才的不掩饰行
藏,竟是诱敌之计?”
门外没有传来人体倒地之声,高青云两掌贴着墙壁,条大壁虎似的游上去,借着伸
过墙头的枝叶掩蔽,向外窥望。
但见数丈外人影闪动,原来裴夫人已挟着被她暗算之人,迅快奔去。
高青云约她到那边牌楼下,本是胸有成竹。
这刻立即行动,绕路而去。当他抵达牌楼上面,藏好身子时,裴夫人也不过比他早
一点儿到达而已。
嗡嗡的语声传上来,送入高青云耳中。他凝神聆听,裴夫人说道:
“我正想找你……”
陆一瓢道:“有话等一会再说,先把这厮处理好。”
裴夫人道:“时间充裕得很,我自己就能处理了。”
陆一瓢道:“那边有个地方,甚是幽秘。”
裴夫人道:“这儿也很幽秘呀!”
高青云心中大起反感,忖道:
“这个女人真是个淫贱得很,在这等通街大道的处所,便想就地解决,太不要脸啦!”
陆一瓢也道:“这儿不行吧?”
裴夫人沉默了一下,才道:“好,你先头领路。”
这两人走出阴暗的牌楼底,眨眼间就折入一条巷子内。
高青去施展出极上乘的跟踪绝学,不久,已无声无息地掩入一座小院内的走廊上,
聆听着窗内的说话。
房内已点燃起灯光,陆一瓢道:
“这个地方怎么样?我可费了不少气力才租下来的。”
裴夫人道:“还不错,这些布置,很有一点情调。”
陆一瓢道:“把死人放在院中好不好?”
裴夫人道:“放在房内妥当些,对不对?”
陆一瓢道:“但有这个死人在侧,实在使人感到扫兴。”
裴夫人淡淡道:“我根本就没兴可扫呢!”
陆一瓢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道:“我意思是说不妨事。”
陆一瓢道:“原来如此,我差点会错意了。”
裴夫人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陆一瓢道:
“我以为你对我已不发生兴趣,所以谈不到扫兴不扫兴,幸而不是如此,唉!自从
在朱仙镇与你有过一夕缠绵之后,我整日介神魂颠倒,心中只有你的影子。”
裴夫人道:“你说得太可怕了。”
陆一瓢道:“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
高青云凭着一些轻微的声音,已知陆一瓢边说边把裴夫人抱在怀中,因此他放心大
胆的从窗外窥看。
但见室内灯光幽淡,照出房内雅淡的装饰陈设。同时也照出那一男一女拥抱在一起
的形象。
唯一能破坏这旖旎气氛的是地上那具尸体。
裴夫人从陆一瓢怀中挣脱出来,道:
“我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不必跟年轻人那般性急,对也不对?”
陆一瓢道:
“对不起,我实在渴望把你拥在怀中,以便碰触到你,当然我们都喜欢缠绵的情调,
那才有意思。”
裴夫人袅娜的走到床边,坐下来,灯光照出她的容貌,娇美之中,似乎含蕴着一股
严肃意味。
陆一瓢看了一阵,才走过去,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
裴夫人道:“我们之间的奸情,早已有人晓得了。”
陆一瓢吃了一惊,道:“可是真的?”
裴夫人道:
“我骗你作什,现在你也明白了,假如传到我丈夫耳中,将有怎样的后果,你猜也
猜得出,是么?”
陆一瓢道:“若然如此,我们得想法子制止。”
裴夫人道:
“没有办法,唯一可行之计,就是我们从今以后,永不见面当然啦,我指的是私下
的见面。”
陆一瓢沉吟一下,道:
“这果然是唯一简易可行之计,但你永远想象不到,我将会如何的痛苦?我是真心
话,你别笑我。”
裴夫人一楞,显然对方的一片真情,使她感到意外,因而有无从招架之感。她默然
无语,注视着对方。
陆一瓢放开手,退到一张椅子坐下,叹一口气,道:
“谈情说爱,本是少年们的事。老实说,我自家也想不到陷溺得如引之深,讲起来
真有点不好意思。”
裴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就没有权利谈情说爱么?”
陆一瓢道:
“年纪固然是一个问题,咱们各有家累,亦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呢!纵然大家可以抛
弃一切,但……”
裴夫人道:“但是什么?有人不肯放过么?”
陆一瓢点点头,伸手指指地上的尸体,道:
“此人虽死,但并非意味一切问题都告结束,对不对?”
裴夫人道:“是的,你先把他弄出去,好不好?”
她方才拒绝把尸体弄出去,如今却作此建议,可见得情况大有改变了。
陆一瓢岂有反对之理?当即把那具尸体,放在院中。
回到房内,但见裴夫人含愁脉脉,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动人的幽怨。
陆一瓢捏拳击掌,不安地度了一个圈子,最后停步在裴夫人面前,道:
“你以前爱过人没有?”
裴夫人点头:“爱过。”
陆一瓢道:“你现在还想念他么?”
裴夫人道:“不瞒你说,我仍然很想念他。”
陆一瓢道:“这样说来,你比我幸福得多了。”
裴夫人讶道:“比你幸福?为什么?”
陆一瓢道:
“因为你心中别有所思,是以我们之间的孽缘,只不过是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可
是我却不然,你的声音笑貌,简直是使我没顶的巨浪……”
裴夫人怔一下,道:“你的话真是多情得很。”
陆一瓢道:“我已细加考虑过,无论是道义良心或现实各方面,我们都不能再混下
去,今宵已是我们最后的一夕了。”
他那清秀的面上,泛起遗憾和愁闷的神情、接着又道:“我枉自读了许多书,又闯
荡了大半辈子的江湖。但居然陷入情网之中,几乎无法自拨,唉……”
他缓缓伸出双手。落在裴夫人双肩上。裴夫人美眸中露出昏眩之色,站起来投入他
的怀中。
高青云已验过那具尸首,这刻也看见她投怀的动作。
他暗自摇头,付道:
“他们的情形,与一般的奸情大有不同,并非全是肉欲,而是发生了极深极真的爱
情,我能谴责他们么?”
要知高青云出身名门,他的经验与学问,与寻常江湖人物大不相同。因此,他才会
为了这等“情理”而困惑。
陆一瓢和裴夫人的私通,诚然不合礼数,远背道德。
可是他们都有“内疚”的痛苦,而且真情相恋,非是沉迷于肉欲之中。这么一来,
就把藉以判断是非善恶的因素全都搅乱了。
高青云忖道:
“他们既然决定一错不容再错,从今以后,断绝关系,当然可以原谅的,试想那一
个人的一生之中,没有任何污点呢?致于裴夫人的丈夫,以及陆一瓢的妻子,他们肯不
肯原谅,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他已作成结论,当下退到较远处,因为房内灯光已灭,阵阵风雨之声,使他不忍卒
听……
大约已过了三更,房门开处,裴夫人蹒跚出来。她走动之时,腰肢柔软,髻发微乱,
大有春酣娇态。
陆一瓢接着出来,裴夫人一手搂在他的臂膀,把面庞贴在上面,流露出强烈的依恋
之情。
两人静静地站在黑夜中,过了好一会,陆一瓢才道:“或者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裴夫人道:
“别这样说,我们虽然分手,可我会永远想念你……”
陆一瓢道:“唉!我也晓得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只不过说说罢了。”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面庞,又道:
“一切都如春梦无痕,对不对,但事实上并非真个无痕呢。”
裴夫人道: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而我又不是罗敷已嫁,我一定永远跟着你,而不会嫁给裴坤
亮。”
陆一瓢道:“听说他为人十分忠厚。”
裴夫人道:“是的,我心创伤之余,只好找个忠厚的人依靠了。”
他们一面表露感情,一面谈及过去,但并不抵触,因为他们的人生经验,已足以容
纳这两种不调和的感受。
裴夫人最后道:“你先走一步,这具尸体我会处理的。”
陆一瓢依然先走了,剩下裴夫人独个儿仰望满天星斗,一庭风露,夜寂更阑,竟轻
轻的叹一口气。
她叹气才歇,突然有所警觉,蓦地转眼望去。只见在她右侧丈许的廊上,站着一个
黑衣人。
她一眼就认出来人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日刺客”高青云。而他这刻的出现,
更令人感到他的神秘莫测。
“他必定已看见陆一飘,也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事。”
她骇然地付道:“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
高青云冷冷道:
“裴夫人,你贵为一派掌门的夫人,又身负绝艺,难道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而不禁
叹息么?”
裴夫人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何必多问?”
高青云发出嘿嘿的冷笑声,道:
“不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这一本,却十分难看,你得知道,我与裴大侠
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裴夫人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高青云道:“这是因为我用别一副面目见他之故。”
裴夫人道:“你可是打算把我的事告诉他?”
高青云眼中射出凌厉之光,向她细加观察,过了一阵,才道:“不,我不告诉他。”
裴夫人大感意外,问道:“为什么?”
高青云道:
“因为你城府深沉,心计过人,而又是手段毒辣的女人,我告诉他这个消息,徒然
使他送了性命而已。”
裴夫人摇摇头,道“你竟把我看得这般可怕么?”
高青云道:
“可怕?啊!不,恰恰相反。你的风韵成熟而充满世故,必是个最温柔体贴的情人。
这是最使男人迷醉的女人。”
裴夫人只微笑一下,只听高青云道:
“假如是你的情人,而又蒙你真心眷爱,那是非常值得沉醉和回忆的风流艳遇。可
是咱们没有这等关系,这样,你便有毒了。”
他的分析不但精微,同时又是以认真的口吻说出。即使是裴夫人这等曾经沧海之人,
亦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裴夫人道:
“你年纪尚轻,但懂得真不少,以我想来,我总不至于荒谬得想利用这件事挟制我,
使我投入你的怀抱吧?”
高青云道:
“说老实话,这个想法不算荒谬无稽。不过,我还有更大的野心,所以只好放弃这
个机会了。”
裴夫人道:“然则你想怎么样?”
高青云道:“我须得取你的性命。”
裴夫人面色顿时发白,心中也泛起惊骇之感。要知她曾经见识过这个“职业杀手”
的厉害,晓得自己实是难以匹敌。
她极力想使自己恢复冷静,淡淡道:“我如若死在你刀下,谅你也难得善终。”
高青云道:“那也不见得。”
裴夫人道:“神钩门岂肯让你安然活在世上?”
她的话刚刚说完,蓦然感觉到一阵森杀凌厉的气势,直涌过来。
眼光一闪,发现对方好象已变了形象,不是人而是“死神”,浑身透出“死亡”的
恐怖意味。
她本能地掣出银钩,一面想道:“这一定是他慑伏敌人的功夫之一,我万万不可畏
惧”
但这“气势”的强弱,牵涉到各种因素,单单是在心中说不要害怕对方,并无用处。
因此裴夫人仍然被高青云的凌厉杀气,逼得站不住脚,缓缓后退。而且遍体寒冷,精力
都被冻结起来似的。
高青云只不过手握刀把而已,他屹立如山,严峻地道:
“裴夫人,你犯了不少死罪,而这奸淫一条,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本人今日替天
行道,非杀你不可。”
裴夫人好不容易挣出一句话,道:
“你不是我的丈夫,管得着我么?”
高青云道:“这等罪行,人人得诛之。”
但见他猿臂一挥,宝刀出鞘。“锵”的一声,挟着一溜映目精光,这宝刀出鞘的动
作,虽然与裴夫人相距甚远,并不相干。但裴夫人却感到宛如被他凶猛的击中一下,全
身一惊,血气上涌。
高青云道:
“你的一身武功造诣,实在不错,可惜误入歧途,贻羞武林。不瞒你说,很多人在
我宝刀出鞘之时,已经不支倒下了。”
他迄今尚未出手进击,而且又说了不少话,照理说那股气势当减弱。但事实上反而
渐有增强。
裴夫人突然明白这个道理,高声道:
“高青云,如果你以真实武功,与我交手,我是死而无怨。”
高青云道:
“你意思竟是认为我这股强大气势,不属于武功么?你错了,这正是至为上乘的决
斗方式,只须到了某一境界,咱们一出手,就可分出生死。”
斐夫人道:
“可是有等人天性柔弱,有等人天性刚强,禀赋不同,柔弱的自然吃亏,这算得是
公平决斗么?”
高青云道:
“你又错了,古往今来,舍生取义的忠臣烈士,为数甚多,并非个个都有楚霸王的
刚猛气概的,而且说到威武不能屈的圣贤明哲之士,反而绝大多数是谦谦君子,性情温
厚。由此可见得这‘气势’之为物,是一种修养工夫,与天生的刚柔,没有关系。”
他仍然按刀不动,凌厉的目光,紧紧罩定对方。其中没有得失荣辱或者是怜悯、鄙
视等情感。
这是不含感情,只代表理智的一种目光。
他略略一停之后,又道:
“孟子说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几句话,你一定懂得……”
裴夫人道:“我不懂。”
高青云道:
“孟子说的是:自己问自己,如果是合乎仁义,则虽然对方有千万人,我还是能勇
往直前。”
裴夫人没得话说,高青云跨开大步,直向她迫去。他的脚步落在砖地上,发出“喀
咳”的响声。
这阵细微的步声,对裴夫人而言,竟比金鼓齐鸣,万马奔腾还要惊心动魄,以致她
的斗志越见微弱。
高青云连跨十多步,裴夫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直到背贴墙壁,不得不停下来为止。
但对方并不停止,一直迫来……
裴夫人从他的目光(这时高青云距她只有四五尺),感觉出那是代表理性,代表真理
的意味。
她不禁想到自己犯了通奸的罪行,但觉真是无可饶恕,应该被高青云一刀砍为两截
才对。
高青云但见裴夫人手中双钩,已经乏力的垂下,显然她业已斗志全消,屈服他强大
无伦的气势之下了。
他的宝刀斜斜指住她心窝要害,森寒可怖的刀气,使她猛然打个冷战。
高青云面色冷峻,手中之刀毫不留情地向她缓缓刺去。
裴夫人突然间双钩交叉一推,架住刀势。
高青云甚感惊异,因为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虽然以裴夫人的武功,尽可以与他恶斗
一场。
但那只是正常状态之下的情形,一旦到了她这等斗志崩溃的地步,就算武功再高,
也唯有延颈就戮而已。
他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一掠,忖道:
“她一定有特别的原因,才会有这等出奇的反应,我定要弄清楚才行,唉!武功之
道,真是深奥巧妙之极。”
他可不急于杀死她了,冷冷道:
“你认为还不该死么?”
裴夫人厉声道:“当然不,我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高青云道:“为了什么人?”
裴夫人道:“与你说也不妨,是为了查大公子。”
高青云道:“哦!是为了查若云?”
她道:“是的,都为了他。”
高青云心下恍然,循道:
“原来真理与理性,唯有一个‘情’字,可以与之抗衡,并非是全无敌手的。”
假如高青云根本不承认这个道理,则他的气势定必突然加倍增强,并且可趁这刻的
优势,出于迫攻。
以目下的形势而论,他一全力施为,定可取她性命。
可是他的气势却大为减弱了,因为他也承认“爱情”之为物,能使人越出常轨,与
真理对抗的。
他退后一步,完全自行撤消了先手优势,道:
“好,咱们似乎不必再做争论了,你若然死在我招式之下,谅能心服。咱们到院子
去,放手一拼。”
裴夫人深深吸一口气,已恢复如常,道:
“我很感激你的公平,好,我如若不敌而死,虽死无憾。”
两人步下院中,几乎立刻就形成了对峙之势。
杀机弥漫,气势森冷。
裴夫人明知形势不利,当下蓄意争取先手,首先发难。
但见钩光闪处,她整个人如小鸟投怀般,疾扑向高青云身上。
高青云宝刀一挥,“锵”的一声,裴夫人如风中飞絮,应刀飘开数尺。
他这一刀,已震得裴夫人玉腕微微酸麻。
裴夫人咬咬牙,再度抢攻,施展出神钩门心法绝艺。但见她游身欺扑,钩势如毒蛇
吐舌。
不过她已舍弃了正面迫攻之法,而是走偏锋,踏奇门,在高青云四周闪来闪去。身
法之快,无与化比。
这是神钩门至为精奥奇妙的“回旋七钩”绝艺,果然极为厉害奇奥。
高青云宝刀急划,幻出一片光墙。不论裴夫人游走到那一面,都被他及时以刀光之
墙挡住,攻不进去。
一连串“挣锵”的金铁交鸣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高青云真忌惮会有人听到声响,及时赶到,则他可就不便下手,杀死这位裴夫人了。
因此他运足全力,用心窥测敌人钩法。希望能找出丝毫空隙,一击破敌,把她立毙于刀
下。
裴夫人循规蹈矩的施展出“回旋七钩”,以精纯的内力,配上丝丝入扣的招式。把
这一路镇山门的绝艺、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她不但无隙可乘,而且能使对方极感威力,动辄尚有落败丧命之虞。
高青云越来越感到不妥,生怕时机纵逝,难以下手。当下便想施展出他本身的绝艺,
即是逍遥老人传授他的拼命绝技“三才一式”。这本是天台派天地人三大绝招,经逍遥
老人指点,合起来成为一招。
当日高青云与陆鸣宇拼斗之时,不敢施展这一招,便因为这一招如果不能杀敌,必
定被敌所杀。换言之,他这一招不使则已,一旦使用,双方必有一方倒地,裴夫人的功
力比不上陆鸣宇,是以高青云不必顾虑。
他刀上的寒气突然加强了几倍,杀机弥漫,真个具有震慑人心,骇破敌胆之威。任
何人都能马上感到他已决意放手一拼了。
裴夫人刷地跃开七八步,落地之际,回头一望,高青云尚在原地。心念一转,便想
逃跑。
可是她不知如何,竟不敢当真逃跑,虽然照这等距离来说,她定可逃出这间屋子之
外,高青云就算轻功比她高明,但也须追赶—段路,才能追上她。换言之,她的的确确
有逃走的机会。
她双膝有点发软,心寒胆战,无端端错过那一线之机。
高青云乃是施展出“三才一式”,未出手以前,已有一股极凌厉强大的气势,笼罩
住对方。
他的意志和身体的力量,完全集中在宝刀之上,把这一柄宝刀,化为无坚不摧的利
器,是以气势之盛,无以复加。
只见高青云挺刀一步步走来,那沉稳的步履声,又增’加了无限坚强威势。
他只走了五步,离裴夫人尚有数尺。裴夫人已受不了,口中呻吟一声,银钩接着也
跌落地上。
她完全失去抵抗之力,只等对方一刀刺入胸膛,取了她的性命。如此而已。
不过她的神情中,却显然的并不怕死。好象一个没有犯罪之人,坦然地等候着法官
的裁决一般。
高青云对这一点异常的不满,脚步一停,闪着光的宝刀也停在距她胸口尺许之处,
仍然可以随时取她性命。
他厉声道:
“你既然不忠于丈夫,又杀死阿烈的母亲。我受托来取你之命!哼!哼!你似乎并
不后悔做错了事呢!”
裴夫人眼中一亮道:“你说什么?”
高青云懒得回答、目光转到她的胸口,注定在要害上。
只听裴夫人急急道:
‘没有,我没有杀死阿烈的母亲。”
高青云时顿时止住正要刺出去的刀势。沉声道:“这话可是当真?”
裴夫人道:“当然是真的。”
高青云道:“阿烈说你是杀手。”
裴夫人笑一笑,道:“所以他雇你来杀死我,对不对?”
高青云道:“不错!”
裴夫人道:“他出什么代价?”
高青云道:“这些都是题外的话。”
裴夫人道:
“谁说是题外话?如果出价很高,你为了获取报酬,纵然我不是真的凶手,你也可
以杀死我呀!”
高青云冷冷道:“谢谢你的指教,本来我倒没想到。”
裴夫人道:“算啦!你没想到才怪呢!”
她笑一笑,又道:
“现在生杀之权在你,总之,我告诉你,我不是凶手,当日我得知阿烈母亲死了,
也觉得奇怪。
高青云道:“奇怪什么?”
裴夫人道;
“除非是有人想掩饰我的行为,否则何须杀死阿烈的母亲?这个真凶手为了什么:
想使天下大乱么?”
高青云道:
“通常只要研究动机,就不难找出凶手,你似乎是唯一须得杀死那母子以灭口之人……”
裴夫人道:
“不错,只有他们母子,晓得发出血羽檄的是个女人,如果我杀死他们,谁也查不
出发血羽檄的究竟是谁了。”
高青云道:“既然如此,那一定是你下的手啦!”
裴夫人道:
“正因不是,我才奇怪。固然在当日的局面中,七大门派之中,都可能向他母子下
手。因为他母子可能是查家后代,但何以独独留下那孩子而不杀?如果当日是我下手,
决不肯放过他的。”
高青云道:“当时欧阳菁与他在一起。”
裴夫人道:
“欧阳菁虽然家学渊源,武功颇佳。可是终究年纪太小,阅历不多,我不难诱开她
才向阿烈下手。”
高青云沉吟道:“这话倒是有理。”
裴夫人道:
“我本是在暗中行事,但由于这件事突然变得如此奇怪复杂,迫得人非现身露面出
来调查不可。”
高青云忖道:
“这话甚是,根据这一点,我已敢保证你不是凶手了。”
要知裴夫人当初乃是为了替查若云报仇出气,所以暗中施展“血羽檄”手法,使七
大门派陷入猜疑混乱之中。
她的用意,也不过如此而已。因此,她为了自家的安全,当然极力避免露面,人家
也不会想起她。
既然阿烈当日在七大门派追查苦询之下,也没有供出是个女人。则她大可以继续隐
在幕后,何必露面?
但他内心却陷入矛盾之中,因为裴夫人一死,他就可以得到七大门派的秘宝。而象
刚才裴夫人施展的“回旋七钩”,他得宝以后,就可不费气力地抵挡,甚至一下子就把
她击败。
然而她既非杀死阿烈母亲的凶手,他又岂能把她杀死?
裴夫人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眼中时时露出凶光,心下大惊,晓得他的内心正在作是
非正邪之争。
她也是久走江湖,阅历极丰之人,是以熟知人性之中的鄙恶。同时又料定阿烈出的
代价,必定极重。
因此她想,高青云可能为了“重酬”而昧了良心,把她杀死,使她的含冤,永远也
没法清雪。
直到了高青云那对凶光四射的眼睛,凝定在她面上之时,裴夫人再也没法保持镇静
和缄默,急急道:
“高青云,你已被利欲压倒了么?”
高青云道:“似你这等人杀死了也不算违背良心。”
裴夫人面色发白,身子不禁微微发抖。她本是冷静过人,而又十分大胆的女人,可
是到了当真面对“死亡”之际,也实在不能不惊骇了。
幸而她还没有失去灵活的脑筋,当下忙道:
“就算我是该死之人吧,你难道不替阿烈想想?”
高青云道:“你放心,他良心不会不安的。”
裴夫人道:“这才糟呀!他同时也永远不知道杀母仇人冗自活在世上。”
高青云道:“他若是不知道,也就不会痛苦了。”
裴夫人道:“这样说法,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高青云道:
“世上之事,本是如此,那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况且有些时候,无意中做成错误,
亦能使人终身含冤不白。”
裴夫人道:“那你就下手吧!”
她说这话之时,面色益发苍白,并非毫不畏惧。
高青云瞪着她,他那剽悍的气度,以及凶猛的目光,能使任何人都感觉得到,他刀
下杀上千儿八百人也不会心软的。
裴夫人又道:“你为何还不下手?”
高青云冷冷道:
“你与陆一瓢偷情幽会之际,心中可想到你的丈夫?”
裴夫人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想起查若云。”
她在这个“白日刺客”面前,意志完全被击溃,什么话都不由自主地坦白回答。
高青云仍不下手,道:
“为什么是他?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裴夫人道:
“不,已是二十年前之事,假如不是碰上这个冤家,我怎会嫁给裴坤亮这样的一个
武夫?”
高青云道:“这话怎说?”
裴夫人突然发现了一线生机,顿时精神一振,脑筋迅速地转动起来。至于这生机究
竟是什么?她还不知道。
她迅即说道:
“斐坤亮是我的大师兄,不过当时我们罕得见面,而我与查若云之事,他也不知道……”
她停下来想了一下,才又道:
“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干涉或师醋的。因为他的条件,远比不上查若云,而且,最
重要的,便是他已失去做丈夫的资格了。”
高青云吃一惊,道:“什么?失去丈夫资格?”
裴夫人紧紧抓住这一根救命的浮木,道:
“是的,我嫁给他这么久了,既无儿女,只有把精神寄托在武功上,以及思忆查若
云,缅怀一些旧事而已。”
高青云浓眉一皱,道:
“你这话的意思,竟是要表示你偷人之举,可以原谅,是也不是?”
裴夫人道:
“怎么说都行,有些人认为这是前生注定,我应该咬牙接受。但有些人却认为可以
原谅。”
高青云道:“老实说,这个问题我从未认真想过。”
裴夫人道:“现在你碰上这种事,可以想一想啦!”
高青云略一寻思,然后收回宝刀,道:
“算啦!我终究不是唯利是图之人,说了半天,问题不在你身上,而是在我心中……”
裴夫人透一口大气,道:“你不杀我,我很感激。”
高青云道:
“我得走啦!哦!对了,关于七大门派的情况,你定必知之甚详,可不可以告诉我?”
裴夫人道:
“又有何不可?七大门派现在实力已增加,不少高手都。赶来了,因为对方既是查
家后人,为了斩草除根,每一门派都十分重视。”
高青云道:
“这样说来,你以前种的祸,现在全部移到阿烈的身上啦!”
裴夫人点点头,道:“这真是料不到的事,是不是?”
高青云道:“是的,我没有怪责你之意。”
裴夫人道:
“至于极乐教,各大门派已收到武当程玄道真人的通知,晓得是一个极邪恶、极秘
密的组织。组成份子由教主到处供奉,皆是当代名家高手。因此之故,各大门派已在酝
酿自清运动,务必设法使本派已曾投入极乐教之人,或是脱离,或是逐出门户。不然的
话,终必会危害及整个门派。”
高青云道:“这个自然,只不知大家对陆鸣宇如何?”
裴夫人道:
“他尚未露出原形,你也知道的,各大门派在末握有对证据以前,不能对他怎样,
对不对?”
高青云道:“我明白了,他终是一帮之主,地位非同小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裴夫人道:
“正因如此,你的处境也不比阿烈好多少,因为经过陆鸣宇以及他手下的煽动,你
已变成阿烈的同党了。”
高青云道:“此人险诈卑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裴夫人道:
“据我所知,丐帮因然来了一些高手,使他声势增强不少,但最重要的,还是他私
人的援兵,听说也赶到了,谁也不晓得他畏惧什么?”
高青云忖道:
“我倒晓得,他怕魔女派的诛心妙剑。”
他这话当然不说出来,只道:
“你能不能查出进一步的资料,我指的是他私人的援丘
裴夫人道:“据说不是丐帮的。”
高青云面色微变,道:“哦!不是丐帮的?”
裴夫人道:“假如你给我一点线索,我或者有法可想。”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因为她如果大略有一点谱,便较易予以证实。而她也看出了高
青云的过份关心,必有原因。
高青云道:“好吧!但你得替我守秘,行不行?”
裴夫人道:“好,我对谁都不说。”
高青云道:“你一定也听说过人魔沙天桓的名字,是不?”
裴夫人面色一变道:“他还在世上么?”
高青云道:“他今年才不过八十多岁而已。”
裴夫人道:
“这就奇了,二十年前,他已横行天下好久,残酷嗜杀,又以爱吃人肉著名。如果
他不是已死,为何二十年来都没有他的影踪?”
高青云道:
“他是被逍遥老人迫得不敢露面作恶的,只要逍遥老人在世一日,他就不能再横行
肆虐。”
裴夫人松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他怎会到陆鸣宇那儿去?”
高青云道:
“话不是这么说,沙天桓本人虽然不出世,但他的传人,还是可以为恶的,而且逍
遥老人说过不管他传人之事。”
裴夫人讶道:
“你似乎晓得很多呢!但无论如何,人魔沙天桓本人只要不出世,各大门派就不须
震惊了。”
高青云以嘲讽的声调说道:“各天门派担心什么呢?”
裴夫人道:
“别人我不管,单说我风阳神钩门,就与沙天桓有过梁子。虽然那已是许多年前的
事,而且本门已有几位前辈死在他手中。可是这个恶魔的信条是斩草除根,最喜爱消灭。
整个家派。”
高青云道:
“够了,你说的不错,这恶魔一出世,至少有六七个门派被他屠戮净尽。但目前你
们只须忧虑一件事,那就是我敌不过他的传人。”
他眉宇间涌起了忧色,又道:
“当我败在沙天桓这个传人手底之时,就是各派都得遭殃之日子,至少天下武林得
大乱一阵,死人无数。”
裴夫人虽有震骇之色,但也有疑惑不解之色,问道:
“这话怎说?即使你敌不过沙天桓的传人但沙天桓本人仍然不能出世啊:若以他的
传人来说,难道比得上沙天桓当年?”
高青云道:
“我试一分析,你就明白严重性了。人魔沙天桓的武功,在武学上来说,乃是邪道
中的极峰,如果没有逍遥老人这等天纵奇才出手,谁也斗不过他。而且最可怕的是,他
出手之时,阴险恶毒无比,邪异手段层出不穷,使人有难以应付之感。此所以有些武功
与他相去无几的高手,也敌不过他……”
他略一停顿,又道:
“他的邪门武功,至为霸道,修习之时,极快上手。不似咱们各大派的正宗武功,
须得费上许多年苦功,方有成就。”
裴夫人听到这里,已大有所悟,接口道:
“这样说来,沙天桓的传人,一定已成了一股巨大势力了?”
高青云道:
“正是如此,陆鸣宇的极乐教,能够吸收了各门派许多人才,而各大门派毫无所悉,
这正是人魔沙天桓的一贯手法。因此,我深信陆鸣宇必是沙天桓的门下。”
裴夫人道:“这就太可怕了,那么你竟是专门对付陆鸣宇的人了?”
高青云道:
“最可怕的是陆鸣宇不一定就是沙天桓真正传人,而他的功力造诣,已高于我了,
假如沙天桓尚有一个更高明厉害的传人,试想今后武林的情势,将是何等可怕?”
裴夫人不禁订个寒噤,高青云见了,不觉微笑一下,道:
“你不是首当其冲的人,何须如此紧张?”
裴夫人道:
“你如果见过陆鸣宇对我瞧看时的眼光,就晓得我不是杞人之忧了。那对眼睛,真
是可怕得很。”
高青云若有所悟,点头道:
“不错,你曾率众屡次破坏他的大事,使他几乎毁在你手中。所以他对你挟嫌含恨,
极有道理。”
裴夫人道:
“假使他只是极乐教主,我就不致于这般凛惕了,因为他表面上终究是丐帮领袖,
行事之时,不能毫无忌惮啊!”
她停歇一下,又道:
“但他如果另有背景,竟是人魔沙天桓一脉,问题就严重了,他大可派遣别的高手
加害于我。”
高青云严肃地道:
“这话不错,如果他派遣别人你就极为危险了,但以我想来,他们必须先收拾了我
才行。”
裴夫人道:
“照你刚才的叙述,陆鸣宇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你是曾得逍遥老人授艺之人,也就不
致马上发难吧?”
高青云道:
“只要沙天桓认为他的传人,武功造诣已足以横行天下,就可以发难了。除非有人
扛了逍遥老人的旗号,出现于武林。这样沙天桓的传人,就非行先把这些人击败之后,
才敢放肆荼毒。”
这时候残月在天,黑夜快要过去了。
习习冷风,侵肌生寒。裴夫人不自觉地缩一下身子。
高青云道:“现在你已明白了重要性,我相托之事,还望尽力办好。”
裴夫人道:“一定,一定,你放心啦!只不知我们如何联络法?”
高青云考虑了一下,道:
“照你所供给的资料采判断,人魔的传人,已经赶来增援陆鸣宇了。因此,我不可
露踪迹,以免遭他们诡计暗算。”
裴夫人道:“是呀!正因你不能出面,才难以联络。”
高青云道:
“唯一办法,就是由人扮作风阳门中之人,才能与你接触,别的身份,总是十分不
妥。”
斐夫人眼睛一亮,道:“那么你就扮作他吧!”
她指一指地上的尸首,继续道:
“他是我风阳门下,但罕得出来走动,而且是昨天才赶到这洛阳来的,相识之人极
少。”
高青云讶道:“他是凤阳门的人?何以不带银钩?”
裴夫人道:
“他不但不带银钩,而且面上还系着一条纱巾,准备随时随地蒙起面孔,你可懂得
我的意思么?”
高青云道:“莫非此人是专门来调查和监视你的?”
“是的,裴坤亮因为身份和面子的关系,不能亲自到洛阳来,所以派遣这个门人来
监视我……”
她冷笑一声,又道:
“经过这许多年的考验,他还信不过我,真是该死。”
高青云忖道:
“裴坤亮的疑虑可没有错呀!你分明已经偷人,把一顶绿帽子送给他戴了,如何还
能怪他?”
此念掠过心头,顿时发现这个女人,天性中实在隐藏着惊人的缺点。例如她已做错
事,但还一味站在维护自己的立场上,谴责别人
不过高青云对此并不诧异,因为他见过的各种人,实在太多了。
高青云立刻把话题拉回来,道:
“若是我可以冒充此人。就得赶快。”
裴夫人道:
“你们体形差不多,换上他的衣服,面部加以化妆,再佩戴上神钩门的兵刃,谁也
看不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开始动手。高青云也出手帮忙,因此,转眼间就剥下那人的衣服,
果然甚为合身,
高青云与她一道离开。自然顺手带走尸体,埋藏在隐僻之处。
回到客店,各自争取时间休息。
高青云打这时起,就变成风阳神钩门的范宁了。但他还有两个难关要过。一是与神
钩门高手樊泛见面之时,他肯不肯隐忍包庇?第二是当他有机会与陆鸣宇或其他的人见
面时,这个伪装能不能瞒过这些老江湖?
他顺便也打听欧阳菁的消息,以便与梁忠山联络时,让他一并把消息带回白马寺去。
第一关是在早餐后不久,樊泛来到这座客栈,与裴夫人见面。高青云得到店伙呼唤,
便走到裴夫人房间。
樊泛一见高青云进来,便微微一怔。
裴夫人笑道:“范宁,这是樊师叔啊!”
樊泛双目大睁道:“他是范宁?”
高青云拱拱手,道:“兄弟高青云。”
樊泛面色一变,起身作势待敌。
裴夫人道:“坐下来,这都是我的主意。”
樊泛心中有数,晓得范宁身负什么任务。因此禁不住猜想到高青云是裴夫人的情夫。
合力除去范宁。
不过他又记起前此不久,裴夫人还率先鼓动各派高手,一同去对付高青云,这等事
当然不能闹着玩的。
饶他江湖阅历如何老练,这刻也禁不住迷糊了。
裴夫人道:
“樊老三,你猜我和高先生合力出手的话,能不能杀死你?”
樊泛心头一震。只点点头,没有开口。
裴夫人道:
“既然反正你敌不过我们两人,何必如此紧张,杀你你逃不了,不杀你则无须白费
气力戒备,对不对?”
她这么一说,倒显出没有加害他的意思了。
樊泛心情略宽,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夫人道:“这话说来长啦!你先坐下来。唔!这才对了。”
樊泛依言坐下,虽然仍在暗中运功戒备,但气氛大见缓和。
裴夫人道:
“昨夜高先生来找我,坦诚说出要我帮助的事。我考虑之后,认为非帮他不可,故
此命范宁悄悄走开。”
她不等樊泛追问,已接下去说关于“人魔”之事。
高青云最后补充道:
“兄弟诚蒙逍遥老人看中,授以绝艺,以便应付今日之事。但为了免得惹起门派之
间的仇怨,是以数年来制造‘白日刺客’的声名,以便与师门脱离关系。其实兄弟仍是
天台门下,同时兄弟也敢自夸一句,这些年来,虽然杀死不少人,但没有一个不是具备
该死之罪的。换言之,兄弟从未误杀过一个好人。”
樊泛听完这番话,向高青云熟视半晌,才道:
“高兄既是抱着救世的慈悲心,要为武林灭大祸,兄弟岂能从中干扰?只是……只
是……”
他似是有着难言之隐,不便出口。
裴夫人道:“樊老三,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她连问两次,樊泛都吱唔以对。
高青云微微一笑,心知象樊泛这种人,好好的说一定不行,必须用巧妙的言词,激
他一激,或可生效。
当下发出豪气迫人的笑声,道:“樊兄不说,兄弟也明白了。”
樊泛讶道:“高兄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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