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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手》


第三章 猿 人



  从山腰迄通而来的大道,到了这山脚下,变得平坦而又宽阔。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
女孩,在路上望了一阵,便跑回路边的一座卖茶的草棚内,兴奋地叫道:“奶奶,有客人来
啦,有客人来啦!”
  坐在板凳上的老妇人正在缝补一件夹祆,嘴巴里轻轻哦了一声,头也不抬。
  小女孩很懂事地道:“我瞧瞧菜还热不热。”
  她只有十岁左右,但口气已显示出地久惯这等清苦生涯。
  老妇人摇摇头,道:“太阳还未下山,人家还可以多赶一站,哪会在这儿歇脚?等晚一
点吧,要是还有客人经过,那八成要在新市过夜,咱们才有生意……”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道:“这可不一定,从前很多客人都进来喝杯茶,吃点果子……”
  她好像永远不会失去希望,眼睛直往大路上瞧。
  老妇人轻叹一声,实在不忍心使她沮丧。
  从前那些日子怎会再回来呢?她心头泛起苦涩的味道。
  那时候离她这儿不到两里路,便有一座驿站。
  因此傍晚赶路至此的客人,总会停下来喝杯茶,略事休息,顺便问问驿站的情形。
  但自从这驿站关闭,所有的人都搬到十里外的新市,那个小镇越来越繁荣,但这儿却越
来越荒凉了。
  车声蹄声已隐隐可闻,她也不抬头张望。
  直到车马声都消失了,她才吃惊地放下针线,向门外望去。
  只见棚前出现一辆轻便马车,另外还有六名骑士,可不都停在门口!
  骑士们纷纷下马,有老有少,都带着兵器,涌入棚内,各自找板失坐下。
  却空着当中唯一的一张旧木桌,一望而知这座位是留给马车内之人的。
  老妇和小女孩对这些带兵器的骑士们可一点都不惊异,在这大路边卖茶水多年,这等人
物已见得太多了。
  可是等到马车内之人走入棚内之时,她们可就瞧得呆了。
  原来进来的是个长姚身材的美貌少妇,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袅袅娜娜,煞是好看。
  她往空着的座位一坐,其余的十二道目光仍然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可一点也不在乎,眼
波流转,跟所有的男人都对瞧上一眼。片刻工夫,人人手中都端着热茶,桌上也有干球果
子。
  美貌少妇目光最后落在左边靠近她的男人,此人是唯一穿着长衫,年纪最老约是五旬左
右。
  “张大哥,不是说好赶到新市,歇一口气再赶一站么?”
  她的声音娇娇悦耳,但还比不上她的表情那么迷人。
  所有的男人似乎都爱瞧她撒娇说话的样子,个个浮起轻薄的笑容。
  那长衫老者也迷着眼睛瞧她,道:“对呀!但咱们翻过这座山之时,好像有点不对劲。
金娘子,我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段咱们得小心一点。”
  他斜对面是个虬髯劲装大汉,背插一柄大刀,身材魁梧。
  他洪声插口道:“张老大外号赛君平,目下又是咱们大伙儿的军师,相信他的话绝错不
了。”
  另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目光阴骛,凝视那美貌少妇,道:“金娘子,你说呢?”
  金娘子嫣然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应道:“刘二当家的这一问,敢是心头信不过
张大哥么?”
  赛君乎张老大冷哼一声,金娘子目光转向他,又道:“张大哥,只不知你觉得不对劲之
感是不是意味有某种灾难?”
  她一下挑拨得这些男人互相仇视火冒,但一下又使大家全部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抛开私
人的怨恨,这等翻云覆雨的高妙手法,虽然只露了一鲜半爪,却已足见厉害了。
  赛君子张老大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翻过那座山头之时,使陡然感觉到似是有人遥
遥监视着咱们。在下虽是留神再三的查看四下,说来惭愧,竟然无法瞧出蛛丝马迹。”
  他的话乍听似是不合逻辑,但久涉江湖之人,却都晓得每每有这等心灵感应之事,尤其
是出自这个小集团的“军师”口中,他若非很有把握,岂肯轻易说出?这回那刘二当家居然
也默然无声,金娘子知道再也不会儿有人怀疑了,便道:“既是如此,张大哥对此可有什么
高见?”
  张老大沉声道:“高见可不敢当,在下却是联想起一个人,所以生出不知如何应付之
感!”
  “哦!这个人是谁?”
  金娘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以我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对方一个人不成?”
  突然间所有的人都不做声,目光都集中在金娘子面上,气氛透着十分古怪诡异。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哎呀,老天爷,我
们可别碰上这个怪物才好……”
  另一个白腥腥的劲装大汉道:“咱们往回走行不行?最了不起兜个大圈,多走半个月时
间,总比碰上那怪物好些。”
  “来不及了。”
  张老大显得有点沮丧:“据在下细细查访的结果,有不少人都在事前生出被监视之感。
咱们若是被他看上,往前走和往后退都是一样,除非咱们自问跑得比他快。”
  他停口迟疑了一下,又道:“但纵使咱们跑得很快,可也不能单凭这一点臆测,大伙儿
便没命地逃跑啊。试想若是传出江湖,咱们这几个人还能混么?不行,逃跑不是办法,须得
另寻别的法子不可。”
  罗胜道:“张老大咱们全都瞧你的啦。”
  “在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好釜底抽薪,尽量减少损失。”张老大说得胸有成竹的
样子,人人都大感兴趣地望着他。
  “咱们除了性命之外,还有什么好损失的呢?”
  张老大发出问题,却没有一点要别人回答之意。
  “可以损失的,不外是财物和名誉。财物对咱们来说,不算要紧。那么要紧的便只有名
誉了。”
  众人全都点头赞同,刘二当家道:“咱们大伙儿约好,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往后都不许
向任何人泄漏一字,只不知金娘子和诸位兄台意下如何?”
  人人都出声附和,张老大却摇头道:“不行,咱们大伙儿虽是只字不提,但可禁不住别
人的嘴巴。”
  金浪子代众人提出心中疑问,道:“别人是谁?那怪物么?他怎会传扬咱们之事?”
  张老大道:“在下不是说那怪物,而是说万一发生事故之时,恰好有人看见,咱们的秘
密便藏不住了。”
  “这话果真有理。”
  罗胜用宏亮的声音道:“那时候咱们大概没有余力去禁止任何人不得泄秘啦。”
  他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站了起身,差点儿把简陋的长木桌碰翻。但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注
意到他的毛躁举动。
  “在下有个计较,大伙儿瞧瞧行得通行不通。”
  这张老大果然是军师之才,早已有了办法。
  “咱们若要被别人瞧不见,那就只好躲得远一点,千万别投宿在市镇的客店里。”
  这话听来平淡无奇,其实却蕴含着老江湖的宝贵经验。
  因为人们每逢预知将会碰上可怕的敌人时,必定会不知不觉地往人堆里钻。
  他们往客店投宿,自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敌人既是高来高去的人物,客店的墙壁和门户焉能阻挡得住?反而让“别人”看见
而无法保持秘密。
  靠门边一个矮个子起身道:“张老大,距这里不远有个荒废了的驿站,兄弟今年春天曾
经落脚了一夜,还可以遮蔽风雨。”
  金浪子忽然变得很轻松,格格一笑,道:“蔡青兄,你今年春天落魄得连客店也往不起
么?但我听说你一向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呀!”
  蔡青道:“金娘子别取笑了,兄弟那回也是另有原因,才跑到那驿站对付了一夜……”
  没有人显出有意思听他的解释,因此蔡青得识趣地煞住话头。
  金娘子道:“麻烦吕滔兄问一问这茶棚的老婆婆,若是时时还有人到那驿站对付一夜,
我们便另找地方。”
  那白面胜汉子应声过去向老妇人问话,问后回到座位,说道:“她说很久很久以来,都
没有人再去歇夜了。听说那儿空得太久,这一两年来还闹鬼呢。”
  众人都不表示意见,其实“闹鬼”这句话,连他们这等老江湖也微微毛骨谏然,大是不
愿招惹。
  张老大却道:一那好极了,咱们今夜便在那驿站过一夜。即是传说屋子不大干净,定必
无人胆敢前往。”
  金娘子笑道:“那可不一定,有些外地过路之久不知此事,还不是冒冒失失地住上了,
蔡青兄最近也过了一夜,只不知半夜里听到什么古怪动静没有?”
  她的态度似乎更轻松了,竟然找起蔡青的开心。
  白面膛的吕滔却道:“张老大,那驿站也不妥当,除非咱们先把这个老婆婆,小女孩都
灭口,那才万元一失。”
  灭口就是杀死她们婆孙二人之意,这吕滔说来有如闲谈一般,别人听了亦全不惊怪,可
见得这等杀人灭口之事,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之至。
  张老大摇头道;“现在不行,明儿教她们早点起来,到驿站瞧瞧咱们,说不定咱们还要
她们帮忙像抓药啦,弄点东西吃啦。总之,她们目前还有用,一切等过了今夜再作打算。”
  众人都会意地点点头,那吕滔随即掏了一块银子给那老妇,教她婆孙两人明晨到驿站一
趟。
  那座驿站规模不小,宽大的前院两侧有马厩车房,房子本身有驿站、官员工役的办公处
所和宿处,几座宽大的通间,一座单独的院落,这是专供过往的贵客全家占用的。
  这些房子大都显出破旧失修,到处网封尘积。
  金浪子等人选中了那座院落,因为院内的几间房间和厅堂还算完好。
  他们趁着夕阳余晖犹在,迅快把厅堂略一打扫,便聚拢在一起。金浪子首先道:“我们
一共七个人,这一路上还是第一遭遇事故,以后能不能共事下去,就瞧大家这一回能不能同
心协力了。张老大有何计较,便请告知大家一声。”
  她虽是美貌女子,平时又喜欢卖弄风情,说句话也嚷声嚷气的。可是现下态度口气明快
决断,颇有女中豪杰的风采。
  赛君子张老大环顾众人一眼,才道:“今夕无事则已,若然有事,定必不是咱们之中任
何一个人能单独应付得了的,这话想来大伙儿都不反对吧?”
  他停歇一下,发觉除了金浪子之外,人人都颔首承认,登时心中有数,便又道:“在下
认为今晚若是有率的话,表面上似是运气不好,可能耽误了咱们的计划。但事实上这正是咱
们这个小集团一夕成名天下知的绝佳机会,咱们定须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人人都不禁露出狐疑神色,那目光阴骛的刘二当家道:“张老大,咱们把握得住这机会
么?若是如此,咱们何不干脆搬到市镇歇宿,也好教别人给咱们传扬传扬。”
  张老大立即遭:“咱们成功与否,尚未可知,是以秘密一点上算些。咱们如是成功,各
位别怕世人不知,在下担保不出十天半月,天下南、北十三省江湖全都震动,咱们立时变成
武林最有名的人物。”
  他口中的话虽是豪情飞扬,但眼光中仍然露出谨慎之色。
  “咱们的胜算只有一个,但由于咱们之中有一个金浪子,这股算就比别人大得大了。”
  其他所有的男人居然都不提异议,可见得人人心目中,这金娘子的份量果真不同。
  他们迅快商量了一下,一阵步声传入来。
  众人侧耳聆听了一下,便都不再注意。
  眨眼间来人一直走入厅堂,乃是金娘子的车夫小许,这小伙子范黑精壮,双手捧满了东
西,却是刚刚奉命骑马到新市去购买回来的食物,以及灯炮等。
  天黑掌灯时,众人正要各自调息养神,突然一阵众马嘶鸣之声,冲破了无边黑夜的沉
寂。
  小许第一个奔出去。
  金娘子等众人互相钻然顾视,大家会心地点点头,便齐齐抓起兵刃,迅快涌出。
  马厩里火炬未灭,但马群却骚动得相当厉害。
  小许已经逐一查看,顺便抚拍那些马匹。
  众人也查看过四下,毫无异状,当下集中在马厩门口,吕滔道:“咱们这些坐骑,全是
千中选一,又久经训练,若不是受伤负痛,断断不会这个德性。”
  张老大肯定地道:“坐骑没有受伤,但却被怪异之物所惊,瞧,小许检查不出任何伤
痕!”
  眨眼间小许奔了过来,面上满是迷茫之色,道:“牲口都没受伤,不知被什么物事骇着
了。”
  金浪子故作平淡,道:“牲口半夜受惊,乃是常有之事,何须大惊小怪。”
  小许拼命摇头,道:“不,小姐。这儿都是训练过的长程健马,若不是十分古怪可怕的
物事,不会把它们骇成这个样子。”
  “那么依你看来,是什么物事呢?”金娘子问。
  ‘积最好讲得有点根据,别离了谱。”
  “小的可说不上来。”
  小许不假思索地应道;‘胆小的知道不是被人骏着。”
  一这话有何根据?”
  白脸膛的蔡育立刻质问,因为金娘子明明叫小许须得有点根据才好说出来。
  “若是有个生人突然出现,或是用长衣裹住头身,作出种种怪状,牲口焉能不大惊
骇?”
  “蔡爷这话可没说对啦!”
  小许道:“咱们这些牲口,匹匹都是千中挑一的上驷,又久经训练,胆气极壮。就算有
人拿着刀子忽然冒出来,向它们攻击,也不会骇得乱叫。”
  蔡育仍不服气,道:“但要是用衣服布匹之类蒙住全身,作出种种怪状呢?它们能不骇
得乱叫么?”
  “一定不会。”
  小许眼中闪过一丝嘲笑轻视的光芒,但一瞬即逝,谁都不曾瞧见。
  “咱们的牲口灵得很,人有人的气味,一嗅便知,谁也别想愚弄它们。”
  以气味来解释群马非是被‘人”愚弄而骏着,实是无懈可击。
  蔡育顿时做声不得,但也感到没有面子而暗生患恨,心想这小子平日笨头笨脑,难得开
口说一句话,谁知竟是如此伶牙俐齿,哼,咱们走着瞧,老子迟早狠狠教训你一顿……别的
人无不折服,军师赛君手张老大张世达说道:“若不是人弄的手脚,那么群马惊扰之故,不
是见了鬼物就是见了怪物。”
  他税利地逐一扫视过众人面上,晓得大家已明白他的暗示,又道:“咱们即速回到里
面,但走动之时不可散乱。刘飞兄。罗胜兄、梁影兄三位并肩开路。金娘子和小许跟在后
面,在下和蔡育见。詹一鸣兄并排押后。”
  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四周的夜风呼啸之声也忽然含有诡异恐怖的味道。
  那眼神特别阴骛的刘二当家这时也无异议,轻轻应一声好,缓步向厩门行去。
  罗胜梁影二人迅即跟上,分占左右两翼。
  第二排是妮娜多姿的金娘子和驾黑精壮的小许。
  第三排是张世达等略略落后跟着。
  虽然没有人掣出兵刃在手,但每个人全都耳目并用,擅长暗器的人不客气,暗暗都准备
好,随时随地可以出手突袭。
  出得厩门,强劲的夜风呼啸扑面。
  那前院占地十分宽广,四下黑黝黝一片。
  这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宛如幽灵飘行于黑暗中。
  当他们通过这空旷黑暗的广场时,每一步都教人提心吊胆,人人都认为绝不可能平安无
事地回到温暖光亮的厅堂。
  这种预期乃使得他们越来越感到紧张,每一个人都极力睁大双眼耸起耳朵,都希望自己
能够在祸事发生前的一刹那及时发觉,以免首当其冲。
  这一队人马居然平安通过黑暗宽广的前院,鱼贯走入屋内。
  只不过紧张情势仍然不曾减轻,到了房舍之内,那黑暗的屋角和门户转弯的地方,似乎
更容易隐藏不可捉摸的灾祸。
  里院射出来的灯光这会儿几乎比太阳还温暖得多了,他们迅即涌入厅内,各个暗自透一
口大气,大有死里逃生再世为人感。
  大家都不讨论马群受惊之事,各自默默迅快地打坐调息,同时每个人的兵刃都放在手
边。
  这么一来,气氛在会心的忌讳和严肃中凝结沉重起来。
  小许躺在墙下,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兵刃在手也不曾打坐。
  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工夫,但竟然不像往日般阖眼便睡,反而觉得浑身不安。
  忍不住睁眼四瞧,但见人人都闭目打坐,心中叫一声怪事,也缓缓坐了起身。
  他当然感觉得出紧张的气氛,可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就算有鬼物骇惊了马群,
但眼下有这么多的人,个个又都是名家高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怕它何来?静寂的厅中除
了外面传来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小许身子扭来挪去的声响。
  他委实被这等古怪的紧张气氛弄得坐不安席,屁股挪来柳去。
  发出籁籁微响。
  本来这等声响根本就低微之极,若在平时真是听也听不见,可是这刻厅内全无声息,一
片死寂,这种微弱的声浪可就变得很刺耳了。
  金娘子媚眼一睁,盯视着小许,低低道:“喂,小许,你怎么啦?坐稳一点儿行不
行?”
  刘显也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神情比平时更为阴驾可怕,冷冷接口道:“这小子谁是长
了暗疮,才坐不稳。我说小许你何不到厅外走动走动,免得打扰我们调息用功?”
  他语声中微微带有不悦斥责之意,显然并非当真要小许出厅。
  小许却一时之间果若木鸡,他实在万万想不到连挪动身子也招来麻烦,唯今之计只好像
根木头股动也不动了。
  但这样也不行,因为离他最近的蔡育哼一声,斥道:“小许,你鼻子不通还是什么的?
老是呼味呼味的响,害得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对,我也被这小子吵得心烦意乱。”额突面长年纪最轻的刘影咕哝道:“究竟在捣什
么鬼呀!”
  小许不知不觉举手捏住鼻子,他身陷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之中,实在不知怎样做才好。
  幸而金浪子帮他解围道:“笨小子,捏住鼻子行么?你放轻一点呼吸也就是了。”
  小许忙道:“是,是,小的遵命!”
  整个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赛君平、张世达轻咳一声,说道:“诸位务必沉住气,一鸣
兄,你可曾发现什么预兆没有?”
  矮矮瘦瘦的詹一鸣张眼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没有,小弟查听不到可疑声响。”
  但全厅之人都瞧见他济眼睛,无不心下凛然,每只手都悄悄捏紧剑或刀柄。外面劲刮的
夜风声中,突然夹有低沉狞恶的咆哮声传入来。
  所有的人都触电般一跃而起,同时之间掣出兵刃,齐齐面对着黑沉沉一片的厅外。
  詹一鸣面上浮现迷惑之色,原来刚才他全力查听之下,发现极细微的呼吸之声,显然不
是厅堂内众人弄出来的,但正当循线追查之际,咆哮声已传了进来,使他无法判断究竟是另
外有人潜伏在侧呢?抑是二而一,根本没有别的敌人。
  要知这詹一鸣内功另走一路,听声之术享誉一时,为人沉默之极。
  那张世达正是利用他特佳的听声之术查听,这刻虽在紧张之中,却也不禁暗暗佩服。
  他目光掠过詹一鸣面上,立时发现此人的迷惑神色,心中不禁一动。
  可是目前却苦无时间推测其故。
  随风传入的咆哮声很低,极似是一失巨兽的喘气声,又似是某种奇异动物习惯上在喉间
发出的声音,这一千人烧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可是这等声音却是闻所未闻,既可怕而又
陌生。
  小许骇得往墙角猛缩,颜声道:‘俄的妈呀卜眈的牲口定是被这任声骇坏的……”
  没有一个人答腔,自然更别想有人安慰他了。
  金娘子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和身躯都松弛下来。
  接着微微蹲低,拣起四支巨大的蜡烛,很快点亮,动作舒徐优美。
  厅堂内本就很光亮,如今多添了四支巨烛,更是照耀得如同白昼。
  她掉好仁立在最光亮的厅子中心,那皓面未唇,以及眉梢眼角的风情,为之纤毫毕露,
大是动人心弦。
  张世达等六人手握兵刃,个个凝立如山。
  任何人只须一瞧他们所占的位置和神态,便不问而知这六人大有死守之意,绝对不肯移
动一步,自然更不会出厅查看了。
  小许一看形势如此,不禁机价怜打个寒供,心想这一次铁定有眼界可开啦,外面黑暗中
那怪物势必入厅不可,只不知是什么形状模样?低沉奇异的咆哮声继续传入来,但谁也瞧不
见那是什么物事。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厅门影子一闪。
  人人都紧张地凝神望去,小许的那颗心鸣眸狂跳,目光到处,只见明亮的灯烛光里,站
着一个乱发披肩,裸露的全身长满了金黄色长毛的人形怪物,眼珠反射揭绿色的光芒,两肩
宽广,身材高大,面上是一层暗褐色的茸毛。
  谁也不必再向别人询问,都知道这毛茸茸的人形怪物,就是两年来收拾了逾千武林人物
的“人猿”。
  他们听到的传说已多,如今与他面面相对,虽然有两点须得立刻修正的。
  一是传说这猿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是这一次分明已被他们率先发现朕兆,侵近时也能够
早一步发觉。
  二是这猿人看起来没有传说中那么丑陋,他虽然全身是毛,眼珠光色有如兽类。
  但面部却不似猿猴般尖嘴窄腮,额头也显得宽广平整。
  不过还有一点也是传说中失漏的,那便是这个猿人乍一出现时,便带来一种诡异可怖的
气氛,尤其是那对褐绿色的眼珠,闪耀着极疯狂而又极冰冷的光芒。
  使人立刻感到面对着既不是人,也不是兽。
  因为他既有猛兽负伤欲愤的疯狂,也有人类狡黠无情的冰冷。
  厅子里众人摆的是内八字形阵势,厅中点是风情万千媚态迫人的金娘子,她与猿人相距
最远,但却是最正面相对。
  金娘子眼波流转,上上下下的打量猿人一阵;心中但觉这猿人虽是诡异狞恶,但毋宁更
像。“人”而不是“兽”。
  她一面小心打量那猿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这怪物来历的线索?他为什么专门对
付武林人物?用意何在?一方面泛起满面可爱明艳的笑容,如像很耐心很谦卑地等他表示意
见。
  再一方面是提聚全身功力,准备应付突然的变化。
  别人也许很难在同时之间既要冷静理智分析推测.又热情娇媚地含笑,再又紧张地动员
全身每个细胞应付意外。
  可是金娘子造诣极深的心法绝艺“三心两意”,正是这等分心之术,能在同时之间容纳
几种不同的情绪。
  故此她外号称为两面美人。
  其余六个男人十二道目光,全都紧紧盯住猿人,各自摆开架式,门户严密之极,在灯炮
之下,剑气刀光,弥漫全厅。
  那猿人可怕的咆哮声很低沉,却一直不曾间断,也一直没有移动。
  金娘子首先打破沉默僵持局面,口中哟了一声,道:“妾身姓金,大家都叫我金娘子,
你呢?你一定有名字可以称呼吧?”
  猿人既没有答话,眼睛也不霎动一下,谁也不知道他听得优或听不使人话。
  金娘子格格娇笑几声,又道:“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人,一个道道地地的男
人。”
  “你要天下的人都怕你恨你,对不对?为什么呢?”
  她仍然是得不到回答,可是却得到反应。
  那猿人不快不慢地提腿跨步,动作人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一点很特别的,那便是这一步却由厅门外的台阶上,一直跨入厅中。
  这一步足足有两文之远,但他既没有跳跃,又不曾作势用力,就这样提腿落脚,轻描淡
写一步便到了厅中,快是快到极点,当时却无人觉得。
  人人都是在他站定了身子之后,才以常理判断出这当中的古怪。他现在距金娘子只有大
半文,依他刚才走一步的距离速度来说,*那是连半步的距离也谈不上,简直是近在飓尺
了。
  厅堂内响起一片兵刃劈风之声,但见六把刀幻化出千百道光影,齐齐向猿人迅急砍刺。
  那猿人在刀剑交织的天罗地网之内,不但找不到丝毫空隙可以脱身,时间上也万万来不
及躲避,只见他庞大的身躯一缩,双臂抱头。
  那两条长满了黄毛的长臂变成一个圆圈。
  说时迟、那时快,六把锋快劲厉的刀剑全都制劈中的,没有一柄落空。
  这六把刀剑汇聚的劲道非同小可,登时把那猿人压得矮了半截。这六人在当今武林中俱
是名家高手的身份,个个久经大敌,经验丰富,是以胜而不骄,对招式绝不肯用老。
  这刻虽是一招得手,但没有一个人轻率大意,霎时齐齐退开几步,仍然是双翼斜飞的合
击之势。
  只见猿人双臂抱头蹲在地上,全身却没有伤痕血光。
  他身上没受伤流血,倒也罢了。
  因为人人都明知自己的兵刃只刺劈在他长臂圆圈上,并没有刺中或砍劈在他的身体。
  可是他双臂上依然毛光皮洛,丝毫没有受伤流血,这倒是骇人听闻之事。
  再者他在六人汇聚的劲道重重一击之下,居然也没有翻滚在地面,亦教人觉得难以置
信。
  张世达倒抽一口冷气,道:“诸位小心一点,这厮没有受伤。”蔡育道:“奇怪,他也
没有内伤迹象。”
  他说这话时,那猿人的头已从双臂的圆圈中冒起来,揭绿色的眼珠滴溜溜四瞧,目光扫
过每个人的面孔。
  刘显阴冷的声音接下去道:“咱们合力再攻一招瞧瞧,这厮今夜碰着咱们,活该倒
霉。”
  詹一鸣道:“避开他双臂便好。”
  此人向来不多讲话,故此只说一句,却把底下“应该攻他身子”那一句给省略了。
  猿人已缓缓站起身,他面孔对着左翼中间的刘显,似乎对这个神色阴骛声调冰冷的人最
看不顺眼。
  接着长臂伸处,巨掌直向刘显面门拍去。
  他要出手之时,意思十分明显,人人都晓得了他的心意,同时也能够把动作瞧得一清二
楚。
  故此他虽是出手前不哼不讲,却丝毫引不起突袭的感觉。
  刘显看得真切,心知自己但须劲聚剑尖迎刺敌掌掌心,便可容容易易迫得敌掌撤回。
  依他的习惯,出剑之际,同时口中冷喝一声,威势更可摄敌。
  他想是这么想法,却不料念头才动,敌掌已经堪堪拍到面门,距离得那么切近,连想误
以为自己眼花也不行,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众人眼见刘显像傻子一般呆如木鸡,竟然不会挥剑守御。
  个个急得叱喝连声,齐齐出手攻去。
  却见那猿人掌势一落,先在刘显面颊上打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两指一勾,
便把刘显手中之剑夺过,随手往空中一丢,才逐步从刘显身边跨去。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匆忙,也没有一个人瞧不清楚。
  至于他们五个人的凌厉迅攻也都赶在猿人掌势未落之前发出。
  然而却突然发觉全部落了空。
  人太空自眼见猿人打嘴巴、夺剑、抛剑和迈步等连串动作,但事实上还是不够他快,直
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何以刘显像个傻子一红不会拒敌。
  若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五个人也都是傻子一样。
  屋顶上砰地大响一声,几十片又厚又重的屋瓦随着长剑飞上半天,不知去向。使得屋顶
留下一个大洞。
  但谁也无暇抬头瞧看,因为刘显这时身躯晃摇,面颊上出现一个紫黑色的“9”字记
号。
  刘显只晃摇了两下,一跤摔倒。
  猿人喉咙中低低咆哮一声,提腿跨步,向蔡青迈去,然后伸臂挥掌拍出。
  他的动作正如上一次那样,人人都看得分明,也都赶紧救援,齐齐出招夹击。
  蔡育本人心中明明白白,情知应该挥刀砍臂猿人腕脉,攻他必救的要害,才可以迫他撤
回掌势。
  可是他只能在心中转转念头而已,事实上他刀势连动都来不及动,猿人巨掌啪的一声,
拍中他靠近后颈的背脊上。
  蔡青闷吭一声,便也一头摔倒尘埃中。
  这猿人的手法简直不合情理,因为他乃是迫面出掌向蔡育拍去,但赶到掌势落时,却拍
中对方的后背。
  这等打法,宛如是大人跟小孩玩耍,爱怎样摆布就怎么摆布。
  张世达等四人的刀剑攻到之时,正如上一次的老样子,对方已经走开,他们才到。
  张世达老谋深算,想都不想,口中大喝一声大伙儿上呀,喝声中挺剑追刺猿人,剑光如
虹,劲厉迅急兼而有之。
  他已知道这猿人武功之神奇奥妙,已臻化境,故此每个动作都是后发先至,使人无法抗
争。
  因此他唯有毫不停滞地抢先猛攻,才有一线获胜之机。
  他心中同时也十分明白,今天晚上这一场争杀已经输定,退一万步说,他若能一口气连
接攻击三五招,然后才被击倒,却也可算是赢了。
  果然他如影随形地迫攻的这一剑,去势实在太快了。
  猿人发出一声可怕的低吼,长臂一挥,硬是迎头挡住剑尖来路。张世达这时已运足内
劲,送剑凌厉猛刺。
  忽然大叫一声,连人带剑倒退飞开寻丈,砰一声摔在地上。
  原来他一封刺中敌臂时,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猛可发觉敌臂忽然坚如铁石,忽又
柔若棉絮。
  这样一硬一软连变数次,便已把急刺的劲道完全化卸掉,接着一股强劲无匹的力适从剑
上反弹回来,登时把他给震得飞了出去。张世达在地上还发出呻吟声,却已爬不起身。
  猿人转身向詹一鸣行去,出掌拍击。
  这时刘显和罗胜两人都骇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能出手支援。
  甚至当詹一鸣被击倒之后,轮到他们之时,这两人心中连如何抗拒之念也不曾泛起,便
已—一被猿人收拾得躺下了。
  金娘子把六个男人被击倒的过程全部收入眼中,她一直像一具雕塑的美女船仁立不动。
  事实上那猿人根本没有用去多少时间,便收拾了张世达等六人。故此金娘子其实只是呆
了那么一下,心里还未想出对付这猿人的主意。
  猿人转面对着金娘子,喉咙中的咆哮声微微提高,显然大有恶意。
  金娘子算来算去,无论用哪一门武功心法,都走不上三招。
  不禁黯然叹一口气。
  她自从这七八年来雄心勃勃,仗着艳丽的面容及秘传的媚术手段,不但得了不少家派的
秘艺心法,并且还曾苦心修习,是以她武功虽是驳杂,却也造诣精深,若是跟同行的这六个
武林名家比起来,她实在还高上半筹。
  可是目下在这个非人非兽的猿人面前,不但她那兼具多家之长的武功派不上用场,连她
天赋的迷人姿色,亦全然失效。
  她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扯惯了顺风旗,使她益发雄心万丈,根本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
内。
  如今面对这个无可抗拒的强敌,她忽然尝到智穷力竭的滋味,也墓地十分悲哀,于是打
从心中发出叹息,甚是黯然。
  她没有丝毫反抗或还击之意,完全一副放弃挣扎任凭处置的样子。
  猿人突然间发出长啸,一脚把她踹倒,倏忽间那哀厉刺耳的啸声从屋顶洞穿而去,一下
子已遥遥远去,但那摇曳的余音,却久久不歇。
  墙角的小许当那哀厉惊心的啸声一起时,登时耳疼欲裂,连忙用双手捂住。
  但还是不管用,震疼得他差点昏厥。
  幸而啸声去得极快,眨眼间已远远消失。
  小许定定神,放下双手,但觉内耳朵的压力渐渐减轻消失,他才放手透一口大气,转眸
四下瞧看。
  只见那张世达刘显等六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最后他目光停住在当中的金娘子身上。
  她也是仰卧地面,没有动弹,乍看不知是死是活。
  小许这才战兢地上前,经过仔细察看后,方知金娘子犹有一丝气息,乃着手以推拿行血
的手法营救。
  大厅右角的壁原是以木板嵌饰,这时有一块三尺许宽的木板悄然声息地打开,一道人影
闪出来,有如棉絮着地,同时顺手掩好那遭暗门,动作沉稳利落之极。
  此人年约五旬左右,相貌清秀,一身文士打扮。
  等了一会,一阵微风拂到身后。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劲装大汉,无声无息地跃落他身边。那中年劲装大汉体型动
作虽是粗豪,但眉眸之间却是一片精悍之色。
  他来到大厅,一眼看到小许后,即以传声之法向青衣文士退:“阮先生,待小可上前揭
下那厮。”
  但当中年大汉一迈腿,鞋底还未沾地。耳边便听到阮先生细微而深晰的传声,说道:
“费彪,不可鲁莽。”
  好个费彪猛可煞住踏地之势,硬是原式停住。
  接着在间不容发之际换一口真气,丹田中涌起一股新力,把前倾的身子和跨出的脚一齐
收回。
  这一手除了精纳之极的内功和牢固无比的下盘功夫之外,还抖露出灵敏得惊人的反应。
  阮先生接着道:“此子正以一种罕见的手法替金娘子推血过宫。”隔了一阵,小许营救
的工作告一段落,抬头环顾四周时这才察觉身边有人,一时间大有手足无措之态。
  而后但见际先生相貌清秀,风度潇洒,一望便觉得他是很有学问的人,这才释于怀。
  阮先生在问过小许姓名以后,又遭:“小许,那金娘子得体及时施救已可保存性命,你
不必担心。老夫现在问你几句话,希望你据实回答。”
  小许忙道;“先生,你尽管问,小的必定据实回答。”
  “好,首先老夫想知道,你替金娘子推拿之时的手法是谁教你的户“那是三年前,小的
赶车路过杨州。那天晚上小的在街上逛了好久,看看夜深,便走回客栈。半路上忽见几个人
骑马急急驰过,恰好有个小孩子不知怎的跑出来,被其中一匹马给撞到黑黑的巷子里去。
  那时还有别的过路人却都装瞧不见走开。小的赶快跑入那条黑巷,找到那小孩见他昏迷
不醒,好像已经气绝毙命。但身子还暖,小的便抱着他奔去找大夫救治……”
  阮先生突然插口道:“假如这个小孩救不活,你那时可知有何后果么?”
  小许率直地点头道:“小的知道,这条人命说不定算在小的头上,但小的运气很好,才
奔出巷口,便被一个老先生拦住。他说:不用急,我来教你。你把他平搁在地上,这样推揉
就行啦。万一还不行,你对住他嘴巴用力吹气。小的听了便依言推揉,不一会那孩子哇的哭
了出声。”
  阮先生道:“原来如此,只不知那位老先生长相如何?是什么地方口音?住在哪里?”
  他一直十分从容潇洒,但这时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连小许也感觉出他的迫切态度有点
异常。
  他摇摇头,道:“小的答应过那位老先生,不得把他的相貌,口青衣服等告诉别人。至
于他住在哪儿,小的也不知道。”
  阮先生忽然恢复常态地微笑一下,道:“这位老先生洞烛机先,敢清早已请到日后可能
有人问起你,所以预布了一着。既是如此,老夫不便强你回答。不过,当时那位老先生既是
教你手法救人,可知他必定趁你救人之时,忽然失去了踪影。但你又提到他老人家嘱你不可
告人以他的形貌口音等,可见得他其后又回转来,对不对?他回来后除了告诉你说,他已惩
戒了那些横行强暴的骑士之外,还说些什么?对了,你可能也不便说出来,所以老夫不妨猜
一猜,你意下如何?”
  小许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只因那玩先生对当时的情形似亲眼目睹一般,当时那老先生的的确确是趁他施救之时失
去了踪影。
  直到他把小孩救活时,忽又回转来。
  那阮先生虽是把作此推测的原因顺便说出,但他如何得知那老先生乃是惩戒闯祸骑士们
呢?这已经够离奇的了,而他还要往下猜,难道他凭几句话就能够把当时的详细情形都推测
出来么?只听阮先生徐徐道:“那位老先生回转来之故,乃是一来瞧瞧那小孩子究竟救活了
没有!”
  小许连连点头,眼光中流露出心底的无穷敬意。
  “二来那老先生对于热心忠厚的你,甚是赞赏,所以要给你一点好处,作为奖励。”
  “您怎的都知道呢?”
  “老夫不但知道,还可以猜得出那老先生给你什么奖励。”
  际先生的神情一如平常,丝毫没有一点自傲欢喜之意。
  就连那站在一旁的费彪,也不曾显现惊讶之色,可见得阮先生必定时常这样子猜中别人
的隐秘,所以费彪也就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
  “他传了一点练气运功的法门,使你身体强健,永远不感到疲倦,而且耳聪目明,胜于
常人甚多。”
  小许前南道:“对呀,一点不错,您没有一句话不对的。”
  阮光生淡淡一笑,道:“老夫是从三方面观察出来的,一是你举手投足以及听视之际,
已微露大匠潜质,若然一加琢磨,立成大器。
  二是那猿人的啸声何等强劲,别人运功抵担都不容易,你却熬得住而且又迅及恢复如
常,这等情形,自然不是天赋之功。三是你替这金娘子施救之时,心意十分集中,全无一点
杂念。也是由于你修习过上乘内功的原故。”
  他的话突然停止,可是已经解释得够详细了,即使是全然不懂武功之八,也能够明白其
中的道理。
  小许面上的表情除了崇敬之外,还添了几分欢欣。
  他真想五体投地地拜服于这位飘逸如仙的阮先生之前,忽听阮先生道:“小许,如果你
跟随金娘子他们,只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而已,那就不如跟随老夫,也许有一天,你会有不枉
此生的成就。”
  小许大喜之下,连忙跪下去连叩几个头。
  际先生命他起来之后,才转眼望向费彪,道:“你那边有什么收获没有?”
  费彪摇头道:“没有,小人虽是用尽一身本事,但只能追踪了不足百步,只听那猿人宛
如飞云掣电一般带着啸声,远远投入群山之中。但有一点小人却敢断言的,那就是猿人目下
已远在百数十里之外,绝对不会回转来窥破咱们的布置。”
  阮先生点点头,道:“你马上检查张世达等人的情况,顺便瞧瞧他们多久才恢复知
觉。”
  费彪应声迅快—一检查,阮先生目光转到小许面上,问道:“这些人本来各自割据一
方,全是袅横自大之辈,何以会走在一块儿?他们打算到哪儿去?金娘子和他们六人的真正
关系如何?”
  他虽是发出一连串问题,但有条有理,并且把先后次序排得十分妥当。
  小许只须据他所知一直叙述便可以了。
  刘响一路听来,张大爷他们六人是被金娘子找来才凑在一块儿的。他们打算前往秦岭山
区中一个叫做新城的地方,替那儿的人保镖。”阮先生讶然地轻轻哦一声,道:“秦岭新
城?保镖?哪一家人请得起这么多的武林高手?有这等必要么?”
  小许道:“小的听说那新城有数百户人家,好像是有金矿,人人十分富有。听说这几百
户都是外地人,所以那儿称为新城。他们说的话有时小的听不大懂,但每逢他们说了一些难
懂的话之后,便都哈哈大笑,那笑声听来邪气得紧。”
  际先生晤了一声,道:‘优夫近年来全神贯注于这猿人身上,倒没有想到那隐碑而又极
为辽阔的秦岭山区中,出现了这等可怪之事,回头得派人查一查才行。”
  他默然忖想一下,又道:“老夫是宣城阮云台。”
  他刚刚说出姓名,小许已惊啊一声,道:“您……您就是智慧仙人?哎呀,您真是跟神
一样。您的故事小的可听得多,想不到今儿晚上亲眼看见您……”
  阮云台淡淡道:“江湖上的传说,不免过份渲染而失实。不过老夫天生却当真专做那些
最困难危险之事。像这个猿人,横行天下,有神鬼莫测之能。但老夫偏要斗一斗他。好教他
不要再扰乱天下武林。”
  他口气虽豪,但小许听来却一点不觉得他夸大,反而自然相信他一定可以办得到。
  “这个驿站老夫布罗多时,终于派上了用场,嘿,嘿,想来那猿人气数已尽,故此天意
作此安排。”
  小许年纪尚轻,阅历不深。
  为人又老实厚道,是以四下瞧一会儿,也不知该不该问,便道:“天意作什么安排呀?
小的怎的瞧不见?”
  阮云台徐徐道:“老夫布置了十个地方,以便亲自观察那猿人一次。今晚那猿人果然落
在这些地方之一,老天爷特意让我亲眼仔细观察一次,若然还不能收拾他,老夫从此不管世
间之事。”
  他微笑一下,又适:“你们那些马匹惊乱,实是老夫使的手脚。目的是诱使你们全部离
开此厅,老夫好藏在预设的复壁之内。”
  费彪大步行来,打断了他的话。
  例。人细细检查过,他们背上都有一个“于”字。由于被掌刃和啸声所伤,算来最快也
得到明天中午得以复元上路。”
  阮先生点点头,道:“老夫估计亦是如此,不过,你还漏了两个人,一是金娘子,她全
身并无“士”字。二是小许,不但没有“于”
  宇,连知觉也未失过。”
  小许听他们谈到自己,不禁耸耳而听。
  费彪道:“阮先生说得是,在这些人之中,伤势却以金娘子最重,若不是有人急救,她
多半活不成,身上也没有“矗”记号。至于小许,他看来不屈武林人物,所以未曾波及。”
  阮云台沉吟一下,道:“对小许的解释,老夫尚可满意。至于金娘子,却大有文章。你
从前见过江南三艳之一的白玉笋,她和金浪子可有什么地方相似?”
  费彪凝神寻思片刻,才道:“有,她们身材都修长健美,面型都属圆形、眼大。嘴唇饱
满,男人一眼望去,无不感到她们热情迫人。”
  阮云台颔首道:“够了,怪不得金浪子在众人之中,负伤最重。她若不是有小许作护花
使者,应该像白玉笋的命运才对。”
  小许不知天高地厚的插口评道:‘那猿人必定憎恨女人,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哼,这个
怪物真真该死。”
  他触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禁对那猿人十分仇视。
  阮云台道:“这里面走有隐秘,大有可能是解开猿人的奇怪行为之谜的钥匙,好,好得
很……”
  别人可不明白他指什么事好得很,费彪不敢动问,却道:“那猿人奔行的速度差不多。
若在大白天只怕还要作些。”
  他乃是从自己跟踪时的情况下此判断,可说是有根有据,并非凭空臆测。
  阮云台寻思一下,便道:“小许,咱们虽是匆匆一见,但老夫却深信你可以托以腹心,
目下有一件事只不知你愿不愿为老夫冒险?”
  小许不经思索,应道:“阮先生但凡有令,小的水里火里都敢去。”
  他们的身份。年岁、阅历以及武功智慧等,都相去悬殊之极。
  可是他们却都有知心之感,这的确是很奇怪的现象。
  阮云台道:“好,老夫要你继续跟着金娘子这千人,瞧瞧他们究竟有何图谋?会不会替
这多事的江湖凭添险恶风涛?”
  小许迅即应一声“是”,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仰卧地上那金娘子的面庞时,忽然现出犹疑
之色。
  这个年轻美艳的女人,纵然是在昏迷状态中,依然十分动人。
  如欲跟随这样一个人,那么最佳之法莫如全心全意向她效忠,为她尽犬马之劳,任她驱
策差遣,这样日子定必很容易过。
  可是在理智上却深知不能不站在智慧仙人阮云台这一边,不但不能对她忠心,还须观测
她的一切,暗中向阮云台报告。
  小许心中自问道:“我办得到么?当她轻较浅笑,娇媚万分之时,我会不会一时冲动起
来,把今日的全幕向她和盘托出呢?”
  阮云台把目光移开,不经意地查看四下情形。
  像小许这种人天交战的情况,他已看得多了。
  这时那费彪眼睛与他一触,光芒闪动,似是想说什么话。
  阮云台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便继续查看。
  费彪却没有阮云台那么轻松,暗中凝神查看小许的神情。
  他也知道小许正在反复考虑,所以十分担心,怕的是那小许答应了照阮云台的指示去做
之后,却又在美色之下泄漏秘密,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小许踌躇了一会儿,已经颠七倒入地想了很多,但还未有确切不移心安理得的结论。
  忽听阮云台说道:“费彪,这猿人若是活活地落在你手中,不知你将如何处置地?”
  费彪沉吟一下,才道:“小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但既有阮先
生,小可休须费神去想!”
  小许觉得费彪回答得很有道理,本来就是这样,既有阮云台在,旁人干么要多操这个
心?阮云台道:“你试想想看,然后说出来听听。”
  费彪听了认真地思索一会儿道:“小可起初感到这猿人实是扰乱天下武林的恶魔,非杀
不可。但后来一想,这猿人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所向无敌,斗得恶名四播,但究其实却没有
杀害什么人。不是完全没有,而是说他并非妄下杀手,两年来被他杀死的人实在极少。否则
以他武功之强,恐怕武林说死也得死了千儿八百个。因此,小可须得设法弄明白他何以不停
地找咱们武林人的麻烦之故,从而找出化解之法,使他消匿收敛……”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悟,抬目凝视着阮云台。
  阮云台迅即摇头道:“你的猜测毋须说出来。咱们只谈谈你处置猿人的打算。老夫认为
你的见解很对,天下间所谓坏人恶人,其中有不少是道听途说俗口相传以致恶名四播的,咱
们不可心存成见。”
  他那两道似是能够洞悉人心一切隐秘的眼光,徐徐转到小许面上,道:“对了,小许你
心中有什么疑惑没有?”
  小许恭声应道:“小的没有啦,您老人家一定不会冤枉任何人,哪怕是恶名昭著的坏
蛋,您也会给他剖白的机会。”
  他心中想到金浪子虽是名列江南三艳之一,向来以媚惑众生见称,大有淫浪之名,可是
这位阮先生必会给她一个公道,所以他立时大感坦然,心中疑惑尽治。
  直到这时,费彪才明白阮云台何以与他谈论处置猿人之故。
  这一番谈论,没有几句话,却已在小许心中烙下了阮云台为人处事的原则,所以小许顿
时心悦诚服。
  这等旁敲侧击之法,实是巧妙而又有力之至。
  阮云台将日后如何联络之法,以及此后他特别注意的几点交待小许之后,又道:“那大
道上茶棚的老担和孙女两人,乃是老夫布置的眼线。明儿清晨她们来到,你可代老夫告一
声,叫她们仍然返回草棚,此处有你料理已经够了。”
  小许一声是,只见阮云台和费彪飘然而去他凝望着那沉沉的黑夜,良久,心中那份们然
之感还兀自菲绕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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