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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三侠》
第 二 章
张出尘想想也是,只有苦笑道:“好吧,看来只有我去勉为其难了。”
李靖一把抱聚了她,笑道:“好了!公事商讨完毕,现在该谈私事了。”
“私事?私事有什么要谈的?”
李靖笑道:“说的也是,闺房之中,燕尔之私,应该是行动多于言谈。”
他开始吻着她的颈子,脸颊,然后慢慢由敞开的胸膛前延伸下去。
张出尘痒酥酥的,不禁扭着身子躲避着道:“郎君,等一下,灯还没灭呢!”
“那是龙凤花灯,不能吹灭的,要一直点到天明,预兆着白头相偕到老。”
张出尘道:“那有这么多的迷信!何况这也不是我们真正的花烛之夜,我们已经共过花
烛,难道你忘了?”
他们的第一夜共处,是在出亡的第一天,在一个偏僻的小客栈里,张出尘还是作差官的
男装,买了一对红烛点了,却还要担心追兵以及夜巡的官人。
那一夜过得相当的窝囊和草率,一夕数惊,听见了人声就要赶紧着衣。
李靖叹道:“别提那一天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何尝有过一点点洞房的意味!”
“要怎么样才算是洞房呢?”
“我也说不上。但至少,我认为今天比那一天旖旎。”
张出尘轻叹:“我倒认为那一天才真的值得怀念。”
女人与男人在观感上不尽相同。女人重视感情上一点一滴,第一次恋情,第一个吻,献
出初贞的第一次,在他们都是永恒难忘的记忆,即使到了七老八十,仍然可以历历不忘地记
忆、回味。
男人却只看见眼面前的。若是旅游在外,怀中拥着一个女人,即使她又丑又蠢,也会忘
记遥远家中美丽的妻子。
不过,在目前,洞房中并没有冲突与矛盾。
张出尘怀念着第一次共眠的缱绻,李靖则迷醉于她现在的美艳。他们仍然沉浸在爱恋之
中。
第二天起来,每个人都向他们道喜,神情客气而尊敬,完全是下人对主人的那种拘谨与
恭敬。
张豹也赶来了,道过喜后,垂手问道:“二庄主、夫人有什么指示或吩咐?”
李靖微怔道:“这——我听不懂,有什么要我作决定的?”
张豹道:“各地的总管经理人不能久离职守,他们今天都要回去了,特请属下转询一声,
二庄主有什么指示,吩咐下来,属下好依命转示。”
“这怎么问我呢?该去请示大哥才对呀。”
张豹道:“庄主已经走了,行前吩咐一切都听二庄主的指示。”
“什么?走了?几时走的?上那儿去了?”
“昨天半夜,本来庄主想留二天,等二庄主和夫人过了三朝再走,可是昨夜突接鲁东地
面急报:我们在海上的船只被高丽的海盗们掳去了一艘,庄主立刻就赶去了。”
“哦?你们跟高丽人常有冲突吗?”
“没有的事,庄主纵横七海,谁也不敢碰我们一下。这次因为庄主不在,那些家伙以为
有机可乘,居然吃到我们头上来了。庄主一去,他们就后悔莫及了!”
张出尘道:“我听说高丽的海寇,实际就是他们的水师,十分凶悍的。”
张豹笑道:“不错,高丽与隔海的倭奴都是官盗不分,他们的水师就是海盗,经常到海
上掳劫商船,横行无忌。只有遇到庄主,算是过上了克星,每次都被杀得落荒而逃,有时逃
到岸上,进入他们的本土,庄主也都不予理会,长驱直入,一直追进关里去。”
李靖道:“他们的守关官兵也不阻拦吗?”
张豹傲然地道:“他们挡不住。庄主所率领的海上弟兄,个个都有高来高去的绝顶功夫,
城墙挡不了,只有乖乖听任我们进去把人杀尽为止。”
“杀尽为止?追到人家国土中去杀人家的军卒?”
张豹冷笑道:“他们是打着海盗的旗号,在海上行劫的,我们追了去,他们的守将也不
敢包庇,他们总不能承认说是命令官兵去做贼吧?”
“高丽素称凶蛮,怎么会如此窝囊?”
张出尘也道:“是啊,前一阵子我还看到边报,说高丽国这些年又有蠢动之意,要求加
强边防。”
张豹笑道:“夫人、二庄主,二位对高丽的地势恐怕不太了解。他三面临海,只有一面
与西辽隔河相对。他们把重兵精锐都放到边境上去了。后面滨海地区空虚得很,所以连我们
也挡不住。”
李靖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如果要征高丽,应以水师渡海以击其虚了?”
张豹道:“海上浮舟,风云难测,可比不上我们,数万大军,就不知要多少艘的大船,
而且海上多巨风,很可能在半途上翻舟而招致全军覆没;再说,渡海而战亦非易事,士卒必
须能习惯乘船,否则晕起船来,四肢无力,呕吐不止,即使侥幸未遇风浪,也都无法作战
了。”
李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还有这些枝节。”
“不。二庄主计划是对的,高丽沿海绵亘千里,布防不易,渡海而去,出其不意,不难
一举而歼,但只要把那二点障碍克服。”
李靖想想道:“不错,船只可以打造,兵员可以训练,若能成立一支精练的水师,人数
不必多,八九千人足矣。以此劲旅,不但能纵横海上,而且能移作他用。”
张豹笑道:“二庄主与庄主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庄主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也着手训
练了一批人,他们的水性很精熟,战技也颇为高明,但只懂得各自个别为战,缺少战阵合击
之术,正待二庄主加以调教。”
李靖在肚子里暗暗叫苦:“这不是搬砖头来压自己的脚吗?”不过他对这件事却又难以
遏制住新奇与兴奋。他对战阵战略十分的有兴趣,读到百年前三国鼎立,而蜀与东吴联阵,
在赤壁地方,以火攻陷住魏公八十万大军一事,神往不已,那完全是水师之功。
他也一直想好好地训练一支特殊的军旅,能适应各种的环境而作战:水战、海战、马战、
步战、攀山越岭,升天入地,无所不能,有此一支劲旋,天下孰能当之?
现在看见了虬髯客的手下,他又不禁怦然心动,这一批人是最理想的敢死队,无敌之师。
他们一切的战技条件都够了,只缺少组织与训练。
虬髯客借重他的,也是这两件工作,而这也是他最大的志趣所在,更是他埋藏在心中的
一个最大的理想。
他不能不佩服虬髯客,好像已经看透了他的用心。因而设下了这么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
可是把这么一批人员训练好了之后呢?除非跟虬髯客合作,否则这批人就不会属于自己
统率,而且还可能成为自己的敌对力量。
思之再三,李靖兀自难以决定。
张出尘却问道:“大哥临行时对我们有什么特别交代?”
张豹答道:“有的。庄主留下锦盒一个,吩咐交给二庄主与夫人。”
“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庄主说必须交由二位亲自开启。”
张出尘笑道:“大哥也怪会戏弄你我的,不声不响地一走,又留下这么一个神秘的盒子。
拿出来看看。”
张豹一拍手,两名侍女端了一口漆盘出来,盘中放了一只锦盒,是锦绣包着木块,缀以
明珠宝石,华贵尤过于皇宫大内所用之物。
另一个空着手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锦盒捧在手中,放在张出尘面前,恭身行礼道:
“请夫人验封。”
张出尘微微一怔,她出身深宫,又在杨素府中耽过一阵,知道验封是什么意思。
像一些特别秘密的函件或物件,遣人送交时,往往有一些约定的封记,做在不为人注意
的地方,若是东西送到时,封记已经不完整,就证明曾被人打开过了。
像杨素与杨广的信札往来,都有这种封记。张出尘是无意间看到杨素检验封记,才得知
此一秘密,却藏在心中不敢说出,因为侦知这种机密是很危险的事。
虬髯客也叫自己来验封,可是事前又没有约好封口的志记,又何从验起呢?
习惯上她只有从自己知道的地方看起,这一看到是有所发现。在锦盒的右后方靠边之处,
有四根分许长的短发,排成一个王字,发色与盒底的锦绣花色相似,若非特别留意,是无从
发现的,而不是事先约好,谁也不曾去注意这个。盒盖一开,头发就掉了,即使有个细心人
看见,也不知原先是如何排列的。
但这是二太子杨广与越国公杨素之间的秘记,却被虬髯客用上了。
张出尘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虬髯客的用意。第一,这个秘密是张出尘知道而别人不知
道,无须事先约定就能达成保密的目的;第二,证明虬髯客确已获知了杨素的秘密。绝对有
把握可以叫杨素放弃对他们夫妇的追索,第三,这个秘记如能完整的送到她手中,证明了那
些部属的可信,否则就该追查了。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打开了盒盖。裹面放着一块金牌镌刻着一条神态威猛的飞龙,下
半身隐藏在云中,十分精细而生动;两颗龙眼是两颗赭黄色的宝石,中间有一颗黑点,随着
光源而游动,竟像是活的眼珠。
张出尘轻呼了一口气,拿起金牌来仔细欣赏着,忽听振衣之声,却是张豹与那两名侍女
都跪下了,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块金牌。
张豹道:“启禀夫人,这是本门最高的权令,神龙金令,持有此牌者,可以号令所有的
人。”
“那就如同我大哥亲临了?”
“差不多,不过神龙金令的权威尤高于庄主,金令持有人可以更改或推翻庄主的命令,
而且本门有的弟兄尚未见过庄主,只认识这一块金牌。………”
张出尘道:“大哥为什么要铸这么一块牌子来限制他自己呢?如若有人拿了这面金令,
岂非可以命令他了?”
“是的,因为庄主化身千百,有时以别种面目出现,门中弟子不认识他,唯以令牌是尊,
所以庄主才颁此令。”
“这……要是交到一个不可靠的人手中呢?……”
“应该不会。此令向由庄主亲佩,从不交给别人;不过现在已交给了夫人,可知他对夫
人的尊敬。”
“到底是交给我还是交给二庄主呢?”
张豹道:“这个小的不知道,庄主想必另有交代,但二位夫妇一体,交给谁都是一样
的。”
李靖忙道:“不一样,有些事情即使亲如夫妇,也要分开的。娘子,你是大哥的手足幼
妹,足可以代表他,所以我想是交给你的。”
在锦盒中,还压着一封柬帖和一本薄薄的册子,是用丝绢钉成。
张出尘打开了柬帖,但见上面以雄浑的笔迹写着:“……顷有急报,匆匆成行,未及告
别,此行得妹如尔,兼得妹婿药师,实为此生最大之快事。
此行归期未定,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亦难逆料,盖海外有多处佳地,亟待经营,
筹划整顿,此皆为吾等日后大展雄图之资,故必须亲往规划,不能假手于人。余久欲成行,
皆因中原无人照料而延误,现得妹及药师之助,吾其无虑成行矣!
神龙令一支,可差令门中任何一人,令出不行者,立杀之,万勿使此令之权威受少损。
中原些许薄业,为愚兄半生经营,兹以作吾妹之嫁妆;册中为各地名册及人数之细目,
为极端机密,除弟妹之外,不得入第三者之目。
族弟张豹,能力稍逊而忠心可靠,留为吾弟助手,望能多加教诲。再者,兄之所部,今
后皆属弟所有。
莾莾神洲,大好河山,形将为吾等竞逐之山林,豪杰之志待伸,雄图欲展,来日天下,
且为吾与弟矣………。”
这封密缄若是落在官府手中,足可以构成谋逆的罪名,所以张出尘看完后交给李靖,李
靖看过后,那名侍女很乖巧,立刻捧来一口铜炉,里面还燃着熊熊的炭火,好像她们早已习
惯了这些行动细节。
李靖将字柬放进去,一阵火舌吐起,顷刻化为灰烬。张出尘苦笑一声,望望李靖。
虬髯客很厉害,没等他们开口求去,就已先把一个索子套在他们头上了,而且使他们推
托的机会也没有。
虬髯客已作远行,而且留下了最高的权符神龙金令,那是无法交给别人去交还的,除非
是见到虬髯客,再交给他本人,但他肯接受吗?
李靖考虑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拿起那本绢册。上面分别写着一连串的人名,一小部
份是李靖昨天见过的,但大部份都没有印象;另外还有各地所有的人数,最秘密的则是一些
耳目的名单以及连络的方法。
那些用双圈密勾的部份,是绝不能落入他人之目的。那是各地密探的底细,李靖竟发现
了不少惊人的事实;这些密探有的是府县的衙役班头,有的是在任的官吏有的则是官府的子
弟,青楼中的艳妓,地方上的混混儿等等。
由此可知虬髯客的势力已遍及天下,无所不及,无所不包了,难怪他的消息如此灵通,
对各地的动静以及杰出的人才,无不了如指掌而抢先网罗,因此对天下大势的了解,尤胜于
地方官府及朝廷。
随著名册,还有一本小册子,那是虬髯客的私人所记,内容则是天下要津山川的形势,
便捷通道,以及各地的有心人的动态,布署准备情况,朝廷各重镇的兵力,战备训练,以及
一些要员的私行把柄等等。
册面上写了极机密的字样,实际上,这本册子的机密与重要性,可说是无与伦比,不管
是谁,只要掌握了这份机密,等于已经掌握了一半的天下,如若再懂得善加运用,则八分天
下已在掌中了。
虬髯客为了收集这些资料,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血人力及财力,相信他从来没有给第
二个人看过,因为册子上的字很小,虬髯客生性豪迈,字如其人,他的大字雄浑有力,气吞
河岳,但他的小字则就太费精神;可是虬髯客仍然一笔一笔,小心翼翼地谨慎记载,没有找
人代为缮写,可见他对这份机密的重视。
李靖看着就出了神,张出尘在一旁看着也出了神。他们没想到虬髯客会把这一份天下的
秘密向他们公开了。这份诚意,使李靖无法不感动,尤其是翻到后面,有一行小字,是虬髯
客新添上去的。
——为示诚意,吾以天下与汝和尘妹共之,盼吾弟善为运用,则万里江山,尽在掌中矣!
小兄仲坚留——
张豹与那两名侍女都知道规矩,等他们看完后合上册子,张豹才上前欠身问道:
“对那些要离去的人,二庄主有何谕示?”
他似乎已经知道李靖必然会讲出来的,故而再度提出请示。
这次李靖没有再作拒绝,沉吟片刻后道:“目前我还没有作深入了解,无法对他们作何
建议。叫他们先回去,按照以往的指示维持现状,过些日子,我会去巡视一遍,听取详细的
报告后,再当面告诉他们。”
张豹答应着躬身退下去。
李靖目扫两名丽姝笑问道:“二位想是大哥的身边人?”
其中一人忙道:“婢子等只是庄主身畔的侍奉下人。其实庄主终岁在外,巡游无定,婢
子等只是负责保管这只锦盒而已,这次庄主命婢子等留下来追随二老爷与夫人。”
张出尘笑道:“你们知道这只盒子装些什么?”
“知道一些,是各地人员的名册动态,那是婢子们负责登记的;还有一本册子,则是庄
主自己记录的,内容就非婢子所应知了。”
“你们有没有在无意间翻开看过呢?”
两人都面现惊色,连忙道:“没有!庄主再三告诚过,令婢子们不得翻动。婢子们有天
大的胆子也不敢擅动。”
张出尘笑道:“很好!这里面是有些机密,但大哥既然肯给我们看,自然也不是什么大
不了的机密!”
那侍女道:“在庄主门中,各人的职引都有定分,谁也不得逾越,庄主说婢子们不准看,
就是婢子等不得与闻,婢子们又怎敢自蹈死罪去违反呢?”
“大哥对你们很严厉吗?”
“庄主待任何人都很和蔼仁慈,下属们如果有了急难,庄主必然会全力排解。下属们若
是犯了过错,只要不是必杀之罪,庄主也只是申斥几句就算了。”
“什么是必杀之罪呢?”
“不多!只有两项:一项是逾分,就是参与非分内的事,另一项则是失职,就是应该做
好的事,因疏忽或怠慢耽误了。犯了这两项!必杀无赦。”
张出尘微微一震。这两项在一般的情形而言,都不是死罪,尤其是后者,官府失职,轻
则记过罚俸降级,重则革职去官,然而在神龙门中,却是死罪。
无怪乎虬髯客的门下一个个奉命唯谨,不敢少有懈怠了,这种方法用以治军旅尚可,若
用于治一城一邦,也可以收效,却非治国之策。
张出尘轻轻一叹,她看出虬髯客在面相上,颇具人君之仪,行事作风也有资格被称为一
方之雄,但在气度上,就嫌太仄了一点。
这也许不是以之取人择主的标准,但是多少总有点关系,就像秦末之际,刘邦见到了皇
帝出巡的仪驿,阵势浩荡,说了一句话——彼可取而代之。
而楚王项羽见之只说——有为者,亦若是。
两个人的志向都不小,但口气上却有着些微之差。刘邦是直接的,要取代皇帝的地位,
项羽却只说有作为的人,也应该像这个样子,言下只不过拿皇帝作为一个奋斗的理想目标,
似乎能够追上皇帝就满足了。
刘邦是独占性的,项羽则是与人共有的。就这么一点心理上的差异,使他们的作法行事
有了相当的影响。
所以秦亡后,天下二分为楚汉,刘邦仍积极地在为一统天下而策划奋斗,项羽在掌握极
端的优势下,却认为所掌握的现势就满足了。
终于,刘邦把项羽吞掉了。
虬髯客的条件很好,足可以揭竿而起,参与竞逐天下,但是他就是欠缺了一份过人的气
魄。
张出尘在心中轻轻一叹,深为这个结义的兄长惋惜。
这种感想是不宜于形之于口的,张出尘想想才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薛,贱字飞霞。”
“奴婢董轻云。”
李靖微微一震。这两个人是很有名的女剑客,击技之术很精,想不到被虬髯客网罗来为
婢子!
“你们原来是彩凤双仙。”
薛飞霞略有忸怩地道:“二老爷还听过婢子的匪号?”
“二位在飞凤山盛名远播,江湖上无人不知。”
董轻云也忸怩地道:“二老爷快别这么说,婢子等早年无知,才有那些可笑的举动,幸
而经庄主点化后,迷途知返,乃追随庄主,改邪归正。”
李靖笑道:“在飞凤山是落草,现在………”
薛飞霞道:“婢子等在飞凤山上打家却舍,是真正在做盗贼,现在跟着庄主,则是为了
一个光明的前程而努力,两者自不可同日而语。”
董轻云也道:“再者,庄主现在也放弃了强取豪夺的行径了,他认为以劫持为手段,终
非善策,所以要把那些弟兄交给二老爷率领,也是想把属下弟兄们的气质变化一下,着手整
顿,使江湖上的人,对我们刮目相看。”
李靖皱皱眉头,他知道虬髯客的真正目的在争取人心与口碑,若是一直以打家劫舍的姿
态来扩展实力,总不免给人一个盗贼的印象;即使能取得天下,也难以受到百姓的推重与尊
敬。
只是有很多人,是他当年带领着从绿林道里混出来的,也许有的到现在仍然是盗性难改,
虬髯客自己不便加以整肃,所以才交给自己来整饬一下风纪。
李靖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更难脱身了,不为了别的,就是为天下苍生,他也要担起这
个责任来。
张出尘知道李靖的心中感受,点点头道:“好!飞霞、轻云,我们身边并不要人侍候,
而这口盒子仍然要你们来保管,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因为它太重要了,怕会落在别人手
中………”
薛飞霞忙道:“夫人请放心,婢子等誓以生命保全此盒,绝不容第四个人接触它。真到
必要时,婢子宁可毁了它,也不让人夺去。”
张出尘道:“我对江湖上的人还不太清楚,既然我大哥指定了你们掌管机密,而二庄主
也听过你们的大名,想必你们是真有本事的。把盒子拿下去吧!”
薛飞霞答应了一声,取出了一根细钥匙,在盒子的口上一插,居然找出了一个暗锁洞,
嗒的一声,盒子锁上了。她又将钥匙藏进了贴胸的衣襟里,然后才笑道:“现在是万无一失
了,除了婢子,谁也无法打开这口盒了。”
李靖道:“这么一把锁,能管什么用?”
薛飞霞笑道:“二老爷别小看这把锁,它却十分管用,因为盒子另有布置,若是不用钥
匙开启,只要这盒身受到任何一点破坏,盒中的机关立能将文件毁灭。”
李靖道:“撬开锁也不行吗?”
“不行,这具锁十分脆弱,略受强力一拉就会损坏,盒中的一切都毁了。”
“盒子里还有一面金令呢?那总不会也随着毁坏吧?”
董轻云笑笑道:“婢子等二人联手,要从我们手中夺去东西还不容易,而且盒中所藏,
是极厉害的腐蚀性毒药,只要盒身或锁件处受到破坏,盒中的物件也立即化为乌有,包括金
牌令在内。”
李靖一摆手,两女退了下去,厅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张出尘低声道:“对不起,郎君,都是我多事,害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很不情
愿。”
李靖忙道:“没有的事,虬髯客既然找上了我,他一定会用种种的方法来跟我接触,即
使你不认这个兄长,麻烦也是一样难免。”
张出尘虽是充满了歉意,却亦无可如何。沉默片刻后,她才道:“郎君之意,是否就此
安顿下来了?”
李靖道:“是的,事情已不容我们推辞了,因为大哥交给我们的东西,的确是不能落入
第三者之手的。”
对这一点,张出尘也有同感,轻吁道:“萍水相逢,相晤不过半日,他即以如此重要的
权职相与,也以此重大的机密相授,这份魄力的确是难有其匹的。”
李靖一声轻叹道:“不错,他对我们之相知相待,不可谓不深不厚,但也深深地把我们
给陷住了。”
张出尘蹙着秀眉道:“我担心的也在此,将来又如何呢?当我们要离去时,如何对他说
呢?”
李靖想了一想道:“尽我之力为他做点事替他把人员训练好,也替他把秩序纪律建立起
来,把局面的基础打稳,然后抽身而退,我想他没有理由要为难我们吧!”
张出尘道:“郎君,那狄去邪的预言究竟灵验否?我看大哥………”
李靖笑造:“狄去邪的预言从未落空,但他所云天下大统,我也并没有完全相信,所以
才拭目以待,看看征象再说,反正照他的预言说,近几年正是潜龙勿用,还要度过亢龙有晦
的时期,才能飞龙在天,真命之主。始露头角,我想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历练充实一下自
己。”
于是夫妇二人达成了对未来计划的协议,他们也开始真正地享受了新婚爱情的甜蜜。
张出尘是个非常杰出的女孩子,她不但人长得美,更兼能武善文,精通百艺,琴棋诗画
不必说了,其他如秋千、蹴菊、烹调等女红,也无不出人头地,极尽巧思。
他们在这所神龙别庄上小憩半月,尝试了所有时下流行以及传统的各项消闲活动。
难得的是李靖对这些也是大行家,没有一样不通的,夫妇二人功力悉敌,不分上下。
这一来,把别庄上的人可开了眼界,他们是虬髯客精选出来,安置在这儿的,为了掩饰
身份,衬托大户人家,自免不了要有所应酬挂场,诸如此类的游戏,自然要有所涉猎,所以
庄中也有各类的人才,以各种的身份安排在此。他们见到了李靖与张出尘的技艺后,才深深
了解到不管他们多么的努力刻划,与真正的所谓上流社会,还是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当然,他们也从李靖与张出尘那儿,学到了许多新的知识与技艺,这些都是日后他们要
打入上流的社交圈中所必须的修养,而且是十分重要的。
因为,当时的时代潮流,仍是一个十分重视门第的时代,尤其是着重身份,而身份,又
不是光有金钱与钱势所能罗致,最要紧的是气质。
因为在此以前,几千年来,一直是贵族当权,到了汉代,高祖刘邦虽以平民而有天下,
但他却没有把平民生活带进贵族的圈子,相反的,却把自己投入了贵族的圈子。
虽然,他也曾在政策上尽量的压抑商人而加重农人,迁天下富户至京师附近,但只是造
成一批新兴的贵族而已。
流风所及,再送经一连串的太平盛世,点缀太平的结果,遂使贵族化的消闲生活,蔚成
了上流社交的象征。
有钱并不足以使人尊敬,要懂得生活才有地位。李靖他们所传授的这些本事,才是使他
们能加入更高层社交的敲门砖,这对他们打入上层社交,结交达宦巨室,刺探消息,扩充势
力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再加上虬髯客离开后,曾折道长安,为他们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潜入越国公府,找到
了留守的乐昌公主,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方法,竟然使杨素撤消了对他们的追索,对外宣称
以红拂赠李靖为妇,以成全英雄美人的佳话。
此外,更还给了李靖一个民风采访使的名义,准许他在四处自由活动。
越国公杨素掌的是军事大权,京畿的御林军全在他手中,民风采访,根本与他无关,再
说杨素,只不过是一个公爵而已,地位虽高,也无权派遣专使,但是杨素的跋扈是很有名的,
他要怎么做,没谁敢管他。
好在李靖并不会认真地干什么民风采访使,而且这个官职既无俸禄,又无品级,因此也
没有惊动到御史大人具本参奏,只是方便李靖的行动而已。
打死宇文惠及的事也因为杨素的斡旋而撤消了,李靖虽然参与那一伙人,却不是行凶的
主犯,宇文府中虽然心中不高兴,但也不能不卖杨素一个面子。
委任的公文是夹着乐昌公主的私函一起送来的,信中祝他们一双两好,永偕白头外,也
对虬髯客多所尊崇,说她带着虬髯客秘密晋见杨素,谈得很愉快,而杨素也有着过人的胸怀,
一口答应了成全他们云云………
李靖知道内情并不如此简单,虬髯客与杨素间,一定还有着乐昌都不知道的协议。
起初消息传来时,他们还以为是虬髯客对杨素提出了什么威胁,后来接到乐昌公主的信
函后,才知道他们竟是在和平的状况下达成协议。
李靖倒是对虬髯客更为感到神秘莫测了。他知道杨素是不轻易向人妥协的,和平地谈判
此威胁他更难成功,因为他是个十分现实的人。
采用威胁的方法,只要手中确实掌有威胁他的证据,他权衡利害之后,会考虑接受的;
但是他也会处心积虑地寻求自卫的方法来消除威胁,所以李靖等仍处于危险之中,并不就算
安全了。可是和平地解决就不同,尤其是要他公开宣布对拐逃姬人一事放弃追诉,补上一纸
文书,继续承认李靖的门客身份,这实在不容易。李靖拐逃红拂之事已传遍天下,而李靖参
以元宵花灯之夕的行凶也是众所目睹的事实,杨素此举还必须去打通宇文一族的关节。
杨素既不是个大方的人,也不是个有担待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做,必然有着更为吸引他
的有利条件。李靖不知道虬髯客许了杨素什么条件,但想得到必是作了相当程度的牺牲。这
使李靖很感动,但也加重了心里的负担,他们欠虬髯客的更多了。不过从此以后,不必再度
逃亡,隐姓埋名了,更可以自由自在,双双公开地活动了,这毕竟是件可喜的事,所以他们
准备出发了,也正好履行先前对那些部属所许的诺言:出动去巡视一番。走的时候,他们不
像来时那样狼狈了,他们带了八名健仆,一对侍儿——薛飞霞与董轻云。张豹是总管的身份
前导,有时要打个前站,准备歇宿休息的地方。
行止栖宿,自然都是最豪华的逆旅行台,李靖这国公第使者的身份是很吃香,民风采访
使虽不是皇帝钦命所委,但是此钦差更神气。
那些地方官都知道:钦差大人虽然有生杀子夺的大权,但毕竟还要抓了实在的凭据,才
能治他们的罪,但越国公如果要他们的脑袋,只要轻轻地开句口就行了。
因此,每到一个地方,府县州官等总是远迎出郭,呈递手本请安,侍奉唯恐不周。
李靖没做过官,但是游侠京帅,交往的都是王孙公子,在越国公府第中,见过的大官太
多了,对一二品的大员也都是平起平坐,常礼相见。
张出尘更不必说了。所以在这场合中,他们自然流露出那股尊严的气质,使得那些官儿
们更是唯恭唯敬,不敢少有懈怠。
也因此,在应付过了官方酬酢后,他们开始私人行动时,十分方便。
要在一个地方召集一两百或是几十个人,甚至于公开地动刀动枪,操演训练,这是必然
惹人注目的事。
但是行军布阵以及战技的考核,又必须要极大的空地,很难保持秘密地进行。
多亏李靖这特殊的身份够资格唬住人,有人根本不敢动问。有几个胆子稍大,或是背后
靠山较硬的,巧妙地侧面打听,李靖一句话就回答了——国公第亲丁操演。
问的人自然识趣地不再详询究竟了。
各王公巨室,私下培植势力已是公开的秘密,尤其是一些执掌兵权的将领们,不断地在
扩充自己的兵力。皇帝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但他们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有在各处自行招募壮勇,由当地的一家大富户出面,名为
雇佣庄丁佣工,而后实施战技训练,等到训练成熟,再具表向朝廷奏请报备,编一个冠冕堂
皇的埋由,要求募集壮丁。
朝廷多半照准,许他们便宜行事。于是那些训练精熟的壮丁们纷纷由各地集中报到,编
列名册,成为正式的军队,并开始领受朝廷的军饷。
朝廷之所以允许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三国鼎立而至魏晋以迄大隋,战争几
乎没有停止过,各地的将领们拥兵自重,自相纷争,牺牲者亦众,而其中老弱充数者有之,
吃空缺虚报名额者更是普遍。
号称数万大军者,往往不足半数,战力更是问题,而边境外寇势力日炽,经常作试探性
的骚扰,军旅亟需整顿充实,汰旧易新;可是朝廷不敢明令行之,唯恐一些有野心的悍将借
这机会大事扩充,壮大得使朝廷无法控制。
此其一,再者则是隋文帝节俭成性,做了皇帝,小家子气却不改,舍不得拿出大笔的经
费来整军;他让那些将领们自己去设法。
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以控制军队的人数,让各地自行补充,齐头并进,每人增兵一千,
两百个将领同时扩张,国家多了二十万大军,却不会集中于一二人之手,朝廷不仅能收制衡
之效,而且还能随时微调移防……
所以李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问题挡了回去。
这时候,李靖才了解到虬髯客何以要为自己争取这一个虚衔的用意,那可以使他们这些
部属化暗为明地接受训练,而不受注意干扰。
也许,是对杨素。他也是面许以这些实力作为对杨素的支持而获得首肯的。因为他辗转
行了五六个城市,集训了将近有千余人了。
杨素必然也接到密报或通知了,却没有任何动静,在杨素而言,这是不可能的事。
据张出尘的了解,凡是各地的将领私人武力,超过两百人时,即会受到注意;到了四百
人,立即受到警告压制了。他不会允许一个人的实力扩展太大的。
累积至千人而不闻不问,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认为这是他自己的私人势力。
这猜测果然得到了证实。
那是他们来到了第六站淮阴,这是淮河重镇,也是初汉名将韩信的故里。
虬髯客在此地所设的分站头目姓侯,叫侯方宗,跟别处不同的是他没有士绅的身份为掩
护,却有个更佳的伪装,他是个大盐枭。
历来盐铁二项物资,都由朝廷公营,民间不得私自买卖,原是一片善意,因为这两项东
西都是民生最重要的必需品;执掌在官府中,可以制衡经济,控制需求,用意非为不佳,但
是日久而弊生。
尤其是迭经战祸,国库空虚,若增赋税,又恐启民之怨,只有变通手段,改在公卖物品
上打主意,提高售价,以增收入,问题于兹而生。
铁还便于控制,因为要开采矿砂,烈火熬炼,锤打成器,经过很多道手续,不是一二人
的力量能做到的,官府不容易控制一点,盐的制成太简单了。
沿海一带,烧海为盐,把海水引入低地后,以干禾草烧成熟灰投入,蒸干水分,即为食
盐,有些地方则更简单,将海水导入盐田后,由日炙成盐。盐的制成既是如此简单,民间无
不私自偷制。
官府不涨价尚且乏人问津,何况又要提高售价呢?
但那些离海较远的地区就不同了,相去千百里,取得极为不易,而盐又为摄生之必需,
万不可缺,任凭售价再高,也只有忍痛购入。这些地方,盐价高出米粮多倍,不逊珠玉,而
且经手的官吏,也经常居间再加些赚头。
利厚必然弊生,也容易引起一些亡命之徒,舍命以赴,盐枭就是这样产生的。他们在产
盐的地区,以极低的代价取得食盐,结伙私运到缺盐的地方转售,获利往往在百倍以上,只
是风险太大。
一则要躲开官府的逻骑,这是犯法的行为,一旦被执,轻则鞭笞、戍边、罚苦役,重则
截肢斩首。二则还要抗拒沿途绿林人物的劫掠。三则负重而远行,一定要体力,虽然也用骡
马驮运的,但那还是官府运盐者居多,因为他们可以公开地走官道,不必避人。
私枭所经,多半为山野间僻静小道,跋山涉水,牲口无法行经之处,只有靠人力来背负
了。以是之故,盐枭们必定要孔武有力,能拼能杀,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而且还是啸聚成
群。
淮河沿海,为产盐之区,于是淮河航经之地,尤多盐枭,他们散布在各大都邑,手下经
常养着百来个彪形大汉,与官府作对,以生命博取暴利。
有时候,官府对一些形成了气候的大帮枭,只有眼开眼闭,因为他们的势力太大了,大
到可以吃掉小股的官兵,谁又肯赔上性命去找他们麻烦呢?
若是他们再够意思些,让官兵们也沾一份好处,就更没人管了。
当然,这种盐枭的势力必须要够大、够凶,足以吃掉一些小股兵才行。
侯方宗就是这么一个大盐枭。他在码头边公开设寨,聚集了数百名水陆英雄好汉,还有
几十条大船,由沿海地区,收得民间的私盐,杂在其他物品中载来,再行分散转运到各地去。
这样的一个组织,实力庞大,能率领数百名亡命之徒的头领,当然是一条好汉。
这侯方宗没有去参加李靖的婚礼,也从来不上别庄去叩见虬髯客过,在资料上记载,他
虽是隶属于神龙门下,却跟其他人不相往来,只服虬髯客一人。
虬髯客在他的名号上打了三个朱砂圈圈,表示此人极端重要,却又加了条小眉注,说此
人须妥为应付。
虬髯客的记载多半是简明扼要,几个字就说明了重点,唯独此处含混笼统,语焉不详。
不过,假如虬髯客说此人必须妥为应付,则这个侯方宗必然是个很难缠的人了。
张豹对侯方宗全无认识,也从未见过一次面。
薛飞霞与董轻云对侯方宗也没有印象,因此,要想跟此人搭上关系,似乎只有取其神龙
令了。
张豹建议如此做,但是李靖反对,李靖认为神龙金令的权威是由人建立的,换言之,是
虬髯客凭着个人的威望建立的,因敬其人,乃及其令。虬髯客不在,这块金牌的约束力是否
有效就不得而知。
若是对方藐视此令而不当回事,反而会使事情更糟。因为神龙令是门户中最高的权威信
物,它的权威性不容打折扣的,只要稍受轻慢,就必须以全力去维护它。
侯方宗既是不可捉摸,就不知道他是否会尊重此令,假使碰钉子,势必要起冲突。
神龙门人多势重,当然吃得住侯方宗,可是这就造成了无端的损失,殊非李靖巡行的本
意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了解那些人。而不是去制裁那些人。
李靖对纵横权术的运用很有研究,知道要建立一种符信的权威,必须经常用于绝对有把
握的事,若是一开始就受了挫折,即使以后再加补救整饬,惩罚冒犯它的人,终究是权威的
尊严受损,不是绝对的了。
张豹心中自然不同意,他相信神龙令的权威是没有人敢冒犯的,但是李靖夫妇现在是金
令的持有人,有权作最后的决定,他建议不成,只有服从了。
其实李靖何尝不明白,亮出神龙令,侯方宗必然不敢抗拒,因为虬髯客还在,足以维持
此令的权威。只是李靖不愿意处处都沾虬髯客的光。他要建立自己的声望。因此,他决定自
己去拜访侯方宗。
张豹忙道:“二老爷,这万万不可。侯方宗只是一地的首领,应该叫他来见二老爷才是,
那有您先去拜访他的?”
李靖笑道:“我来的目的不是看一个人,而是要看所有的弟兄,总不能叫他把人全都带
来吧!”
张豹忙道:“那当然不必。但是照礼制,该由他先来叩诣,然后请二老爷前往巡视。”
“那样一来,我看到的只是刻意布置好的状况,经过安排做作,已失其真。我要了解的,
是平素真实的情况。”
“可是……二老爷!这……”
“张豹,是你作主,还是我作主?”李靖的声调变了。
相处以来?这是李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张豹说话,使得张豹一惊,连忙恭身道:“属
下无状,请二老爷恕罪!属下所以喋喋不休,也是为了对二老爷一片忠心。”
李靖冷笑道:“我先谢谢你的忠心,你是怕我做错事,才提醒我一声,是不是这个意
思。”
张豹更为惶恐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以一得之愚,贡献给二老爷……”
“如此说来,你的一得之愚,比我的决定要高明。所以你才一再喋喋不休地告诉我该如
何做?”
张豹吓得跪下来。
李靖又冷笑一声,回头侧顾,道:“飞霞,大哥在处理事情时,这张豹是否也是常有高
见的?”
薛飞霞呐呐不敢回答。
张出尘一沉脸道:“飞霞,老爷在问你的话!”
经过张出尘这一声催促,薛飞霞才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道:“启禀二老爷,大老爷行
事有鬼神莫测之概,他下达命令,下属们照着做,根本不明白是什么事理因由,因此也无从
参加意见。”
李靖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那必然是我的行事太过于简明,所以这张豹不但知道了
全盘巨细,而且还看透了其中利弊,因此才一再的告诉我该如何做!”
张豹连连叩头道:“属下无状。属下该死!”
他的头在地上一再地碰,碰得额角起了疱,但李靖没有表示,他只有不断地叩下去。
薛董二人似有不忍,开口准备求情。
张出尘却微笑问道:“二位有何高见。”
二女为之一震,顿时把话咽了下去,不敢开口了。
张豹一直磕到额角出血,李靖才道:“罢了!起来听着。”
张豹止住了磕头,站起身来,不敢擦拭头上的血,垂手道:“属下恭候指示。”
李靖道:“记住!以后我需要你的意见时,我会开口问你,否则的话,你只要遵行转达
就行,而且要一字不得更易地转示下去,不得加添你自己的意见。”
李靖又点点头,然后才道:“张豹,若是只在江湖上创一个局面,大家都是弟兄,无所
谓尊卑长僚,我对你也不必搭架子;但若是要成一番事业,你就得明白:一个主帅运筹惟幄,
决策千里,也只正方寸之间,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目的,但这个目的却不能向外人道及更不
必向外人解释,你明白吗?”
张豹道:“属下明白了。”
李靖道:“你明白就好。今天是初犯,我从轻宽贷,下次如果再犯,我就要严办你了。
下去,把脸上洗洗,然后聚集人手,准备上侯方宗那儿去。”
张豹恭恭敬敬地答应看出去。
薛飞霞与董轻云肃容屏息地侍立一边,不敢少动。
张出尘笑道:“飞霞,轻云,你们也学着点:除非是你受命独当一面,否则在任何场地,
都没有女人说话的余地,这是我们女人应守的本份。”
薛飞霞与董轻云都曾是叱咤一时的江湖女杰,她们的年岁并不低于张出尘,处世阅历超
过尤多,可是她们在张出尘面前却奉命唯谨,除了说是之外,没有第二句话。
倒是李靖有点过意不去,他深知二姝的来历,知道她们虽然身在张仲坚手下为属,却不
是下人,张出尘对她们谈话的态度近似教训,惟恐她们心中不快,忙笑道:“出尘,她们成
名江湖有年,大哥央请她们来协助我们,自然深知她们力可胜任,那里还要你来教她们!”
张出尘却笑道:“不然,我知道她们技艺出众,心思灵敏比我强。若是只求在江湖上混
个名堂,不但不要我来教,相反的,我做她们徒弟都不够格。”
董轻云连忙道:“夫人言重了。婢子们只练过几天功夫,其他方面还欠缺得很,要夫人
多多教诲。”
薛飞霞接口道:“就是论武功,婢子等也差得很多。前些时有幸得见夫人练剑,单单那
份稳重,就高出婢子十年火候,婢子那一点都不足与夫人相提并论的。”
张尘笑笑道:“这二位又客气了。你们的剑法是从江湖杀伐中磨出来的,凌厉凶猛,是
我万万不及的。我学剑首在强身,次为保身,所以才走稳的路线,彼此走的方向不同,那是
不能比的。”
董轻云道:“剑法虽有百家,但殊途而同归,最终的一个阶段便是稳健拙讷,返璞归
真。”
张出尘道:“我开始学剑就走向稳的路子,可不是一步步地进到这条路上。”
“夫人天资聪慧过人,一开始就取法乎上,进境自非人所能及……”
张出尘笑道:“这个别再瞎捧我了。我自己很明白,跟人烂缠硬拖拉时间,我的耐性比
你们好一点,但是说到冲锋陷阵杀敌,你们比我凌厉多了。”
董轻云笑笑道:“以前婢子们对自己的几手武功还颇行以为得,可是想到将来,就没兴
头了,而江湖究竟不是好归宿,所以我们很高兴跟夫人学学。”
张出尘也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怕你们讨厌地唠叨几句。这虽是小事情,微末细
节,但是你们将来若是要做一品诰封的将军夫人,这就非常重要了。”
董轻云道:“婢子等不敢有此奢望。”
“没问题,由我负责,给你们找两个少年将军夫婿。率众最少也是万夫以上,一等军功
前程诰命绝少不了的。”
两女连忙叩谢道:“多谢夫人。”
李靖连忙皱着眉头道:“出尘,这个愿可不是乱许的。”
“当然不乱许。我现在立下字据都行,二十年内,必能如愿。”
薛飞霞有点扫兴地道:“夫人,二十年后,婢子已经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了!”
张出尘笑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二十年,是指富贵诰命加身的期限,却不是
指你们嫁人的日期。三五年后,我负责为你们找个如意郎君,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要听我
的。”
李靖连忙道:“出尘,你别胡闹,你怎么能替她们决定终身的对象呢?”
“我有我的道理。我并不是强替她们作主,我推荐的人,她们可以拒绝,但她们自己择
偶,必须要我点头,这样我才能写下包票,否则……”
“否则如何呢?”
“否则寿考可期,富贵诰命却不保证了。”
李靖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凭什么作此保证?”
张出尘笑道:“相术。妾身在陈宫中曾随乐昌公主习过相人术,从一个人的面相上可以
看出他一生休咎。”
“灵验吗?”
“十有九中,其一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你看看我将来是否会有出息呢?”
张出尘笑道:“妾身以终身相托。总不会找一个没没无闻的庸夫。郎君的相貌属贵,可
及将相,寿期人颐。”
李靖大笑道:“原来你是看准了才作孤注一掷的!”
“这怎么说是孤注一掷呢?”
“你相许之日,正是我闯了祸,准备亡命天涯之际,很可能被捉将官里去,三通鼓响,
一刀头落地,你不是孤注一掷是什么?”
张出尘嫣然笑道:“妾身相信自己的相术,知道郎君必非早夭横死之命!”
董轻云见他们谈得很高兴,忙问道:“夫人,婢子呢?”
张出尘道:“你和薛飞霞都很好。虽是出身江湖,但都是百岁富贵的命妇之相,所以我
才要你们开始学学做一个命妇的本份,为自己的前程铺路,但相虽天成,运命却半在人为,
半由天定,命好的人,自助始能天助,命凶的人,广积善德,也能易凶为吉。因此,运命休
咎,有常理而无常态。”
她言之凿凿,顺理成章,迥非一般江湖星占术士,满口胡柴,倒是颇有折服人的力量。
李靖只是姑妄听之,他相信的是自己的才华与能力,知道凭自己的才华,只要善加运用
发挥,自励不辍,日后富贵且不论,至少不会没没无闻。
董轻云与薛飞霞则是深信不疑了,几乎是同时道:“婢子将来任凭夫人作主。”
张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本来他倒是没当回事,但是听红拂直口论断,不但极有把握而
且也有一番理论根据,忍不住见猎心喜,问道:“夫人看属下将来如何?”
张出尘抬眼向他看了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忽地打了一个冷噤,遂闭口再作仔细端详。
眼睛在看,嘴却一直不开口。
张豹不觉奇怪。笑着道:“大概总是不太好,夫人但请直说无妨。”
张出尘闭目沉思有顷,刚要开口,忽而又是一个冷噤,使她再度闭上了口。叹息一声,
才缓缓地道:“你的相很好,但命里有些小劫,应在三十四岁那年,过此则一路坦途。到那
一年,你最好多加小心,远避金龙。”
“远避金龙?这是怎么说?难道世间真有金色的龙不成?还是黄金铸成的龙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相书的口诀偈言告诉你,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了。这是天机,
人心微妙,但必应机而告,缘机而起,天机之所在,或明或晦,或虚或实,明实者一言而喻,
虚晦者则由人自己去体会了!”
她打了第三个寒噤。
李靖道:“出尘,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衣服穿少了?”
张出尘摇摇头。“不,我身体很好,也不感到冷。乐昌姐传我相术时,曾告诫过说:此
术易泄天机,不可轻施,须防鬼妒神怒,方才上天已然示警,所以我从现在起,决不再说一
字了。”
她的神情很认真,而且一连三次无端而作的冷噤确实令人有神秘兮兮之感,因此张豹也
不敢多问了。
等谈话结束,回到私室时,李靖才道:“出尘,想不到你真有点神通,我本来是不信
的!”
“你的朋友狄去邪的预言你深信不疑,为什么就不信妾身的相术呢?乐昌姐的相术的确
很灵验,她曾经为陈宫中二十一个人预测休咎,写在一张纸上,密封收藏,三年后打开来看
后,竟完全相符!”
李靖道:“包括她的哥哥后主及张丽华美人在内?”
张出尘道:“是的,她测定他们将遭横祸而死于非命。预书之时,天下还很安定,一个
贵为天子,一个备极君宠,谁也想不到会有灾祸降临的;可是三年后,兵变城破,主人拥张
美人避祸井中,终为乱兵所执,死于非命。”
“她为自己相过没有?”
“没有,命相之术,最忌为己张本,所以相者极少为自己卜占,否则必遭天谴。不过我
传其术后,却为她相过。照命途看,她日后倒是妻荣夫贵,晚景极佳。”
李靖颇为有趣地道:“目前她的丈夫在那儿都不知道,生死未卜,那能算到将来去?”
张出尘庄严地道:“不然。我也算出他们夫妇该有一劫,鸾凤分飞一段时间,而后却余
重逢,破镜重圆,再往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李靖轻叹道:“但愿你言而能中,否则……”
“否则将会如何?”
“否则将会有麻烦,因为我接到大哥的来信。”
“啊?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我们到后面来的时候,我照例到鸽舍去看一下所饲的健鸽,薛飞霞悄悄地
跟了来,递给我一张字条,是大哥从长安寄来的。”
“干吗要偷偷的给你?”
“因为这是大哥跟我之间的秘密函信,往来俱由飞鸽为之,不经过第三者之目。”
“难怪你每天都要去巡视一下鸽舍,原来你们还有来往。”
“不能算来往,只是来而不往。大哥将他所得的新情况通知我,由我全权处置,他却不
要我的回报。”
“字条上说些什么?”
李靖笑道:“一些京师的情况,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他看出杨素的权势日增,与二太
子杨广的来往也日密。据他预测,皇城于短日内必将有变,叫我看情形把握时机;再者,他
将作海上之行,归期未定,门户内之事,叫我全权决定,只有那第三点,使我颇为为难。”
“他要求你做什么?”
“不是要求我,是要求你。他说半生漂泊至今,中馈犹虚,隐有家室之思。”
张出尘兴奋地道:“这是好事呀,成了家之后,他的野性或许会驯一点。他要我为他作
媒,物色对象?”
“对象他已物色好了要求你作伐。”
张出尘笑道:“谁家女子,居然能叫他倾心的?”
“要求你为他作伐,自然是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我很少认识人。就是杨素的家人,我也不认得几个……哎呀,大哥莫不
是看中了乐昌姐?”
“何以见得会是她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满腹经纶多才多艺,容华绝代……”
李靖道:“光是这些条件还不足以使大哥动心。多才多艺的美貌佳人多的是。”
“当然另外还有一些条件。乐昌姐出身高贵,天生有一股华贵的气质。”
李靖笑道:“这两点才是叫大哥动心的主因。大哥志在天下,择偶自然要气度够的女子。
美貌、才艺都易得,惟有这气质难求,要求气质高贵,只有在皇亲国戚中去找,大哥势力虽
大,目前却隐而未显,他要娶妇,自然也只有在落魄的王孙中去寻找了。”
“什么!大哥真对乐昌姐有意思了。”
“是的。他说曾在杨素府中得见乐昌,风华气度,无一不佳,且年岁相当,又为小妹故
人,若得便再行长安,希望为他一探口气。”
张出尘道:“只是探探口气?”
“自然是要先探探口气了。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的。”
张出尘轻轻一叹道:“这件事恐怕我无能为力。乐昌姐节励冰霜,情坚金石,她对徐驸
马矢志不二……”
“但是那位徐公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只是没消息而已,并不是亡故了。他们终会有重逢之日的,我看乐昌姐不是久孤之
相。”
“你的相人术一定靠得住吗?”
“这个我不敢说。我只是以相理而测,十拿九稳,我没有把握,不过我看过的人,多半
很灵验。”
“多半灵验,也有不灵验的。”
“人一生,要到盖棺才能论定。我所谓灵验,是指论定的那几个,还有很多人还好好地
活着,对他们的将来,我就不敢说必如我所言。”
“这倒也是。就过去已成定论的都没有错?”
“没有。郎君,你究竟想如何?”
李靖叹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大哥对我们太厚,而我们可报之者又太少。这件事若
能促成,也可以略为尽一点心,现在想来,恐怕又难以如愿了。”
张出尘也颇为难过地道:“是的,我也很想促成他们,尤其我看大哥眉宇间华气透盖,
当主南面人君之象,只是山根不厚,似非中原天朝真命之主。但无论如何,他必可拥有一片
天下的。乐昌姐是帝胄亲裔,身份上很配得上他。唉!无论如何,我得上长安去。”
“去干吗?进行为大哥作伐?”
“试试看。尽人事以抗天命。”
李靖道:“你们学星占的人,不是最主张顺应天命,逆天则不祥吗?怎么你要抗天命
了。”
张出尘道:“天心难测,往往于巧妙的机动中,假人手而为之,有时人之所为,即天心
之所在,然人谋不臧,天心难及,故云天助人助。”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顺天是你,逆天也是你,命理之学贵乎一,你却是正反两
说都俱全了。”
张出尘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天心虽难测,亦须假手于人而成之。人谋不臧,天心不
及,凡事必先以人力图之,人事已尽,事犹不谐,则为天命。”
李靖笑道:“要是推演命理,都是这种方法,我也会了。”
张出尘笑道:“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太玄的,事出必有因,由相而推断人未来的命运,多
少有点道理依循的。”
“什么道理?”
张出尘道:“此如我今天为张豹看相,一连打了三个冷噤,这并不是天心示警,实在是
他眉宇间凶戾之气太重,应主暴卒横死寿夭!尤其是他的眼睛,凶脉突出,望之令人心惊。”
李靖微微一怔道:“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张出尘道:“那是你没注意,或是他在你面前时,心存警戒,故而凶状不显。”
李靖道:“他为何要对我有警戒之心呢?我又没有害他的意思。”
“所谓警戒之心,并不是提防之意。你天生有一股摄人的威仪,令人不敢生怠忽之心,
不严而自威,所以他在你面前时,态度十分恭敬。”
李靖笑道:“出尘,你这一说,我对你的相术可要打个折扣了。我是个最随和的人,最
讨厌搭架子。”
“威仪不是倨傲。将相栋臣,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可是他们行止端庄,从没有人敢欺
侮,古人说:恂恂君子。也说:君子不重则不威。这两者并行而不悖。”
“我有那种气质吗?”
“有。郎君,你记不记得初见杨素的那一天,他为人一向倨傲,无论接见谁都是高坐不
起的,唯独见了你,不自而主的起而答礼。”
“这不算什么。我向他行礼,他应该回礼的。”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虽有才品,但只是个布衣百姓而巳,杨素位极人臣,贵列国公,
多少显宦大臣,见了他都要行叩拜大礼,而你只是长揖不跪。”
“哈!这正是布衣之尊。我不是官,不是他的僚属,他权位再高,也管不到我,当然无
须跪拜奉承他。”
“郎君,你这是存心在抬杠了,布衣之士有骨气的也不少,见了他长揖不拜的人也多得
很,但能叫他起立回礼的,却只有你一人,这也不是他特别看得起你,而是在不知不觉间为
你的神仪所动,不敢轻漫而已。”
听她这样一说,李靖倒是有些知觉了。他在江湖上游侠,并不是个很严肃的人,可是别
人在他面前都很拘谨,只有程知节尤俊达等那批绿林道中的朋友,对他嘻嘻哈哈的全无拘束,
莫非这真是什么天生的威仪不成?
心中那样想,口中却不承认,笑笑道:“那有这种事?大哥对乐昌倾倒,认为她有华贵
天成的气度,这就可说,因为她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若是生得大哥那样,也还可说,
而我只是一介书生。”
张出尘笑道:“大哥只是雄伟,与威严无关,天生威严,也不一定要出自雄伟。举个最
近的例子,三国时东吴兵马大督都周公瑾,貌若姣女,唇红齿白,是个有名的美男子,可是
他号令三军,令出如山,东吴诸将,在他面前,没人敢喘口大气,这就是气度使然。气度大
半得之于天,所以相士相人,也都是由人的气度而观之。”
李靖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我竟是有点福气的了。”
张出尘道:“是的,天生有慑人之威者,必为大富大贵之相,裂土分疆。王侯可期,此
亦妾身所以献身追随者,但妾身还是那几句话,富贵穷通固然为命中注定,然天下无自天而
降之洪福,自助始得天助,所以郎君切切不可自傲自满,仍须兢兢业业,自强不息以求之。”
李靖颇为感动,握住她的一只柔荑,摇撼了一下道:“出尘,我自始至终,未以富贵为
念,只是觉得男儿立身于世,总得要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才不虚渡此生。得卿相许,这
种念头更为深切了,今后希望你不仅要在立业上帮助我。更要在修德立心上策励我、督促
我。”
张出尘没有说话,只是把娇躯紧紧地贴着他。两个人似已合为一体,这就是最好的说明
与承诺了。
李靖与张出尘仍是仆仆风尘,马不停蹄地巡视着虬髯客留下的王国。
李靖考察他们的训练以及组织,张出尘则盘点经济,核查帐目收支。他们发现虬髯客这
个组织不但庞大,而且精良,尤其是运财方面,尤有独到。
他们的生计营利深入民间大众,都是民生必需的项目,而且大部份是集中在米粮、盐铁、
布帛、绸缎等项,然后则是车船骡马等行业。
这些行业,平时已有厚利可因,也可以不着形迹地屯积物质。粮号存粟,铁店打铁,这
是很平常的事,不会引人启疑,然而一旦举事,这些行业立刻可以转烕必要之军需,使粮草
军械充分供应无缺,车船支援运轮,骡马可供战骑,总之,一切都是在为战争作准备。
目前,他的人员虽然分散,但这些人都是头目,每个人都运用关系,手头控制着十来个
人。
因此,这几千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发展成为十万大军,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了。
除掉力量雄厚之外,还有一点惊人的就是财源足。每个地方都有大批的囤粮,以及累年
所积,密藏的刀枪箭弩甲胄,还有大量的金银。
这些资源,除了最初的本钱是虬髯客供应,其余都是历年的经营盈余,几年来,有的已
累至数倍了。
最惊人的是这些部属们操守以及忠贞。几年来,不管赚了多少,帐目上始终清清楚楚,
没有一点私落入私囊,每一分盈利都记在帐上。
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李靖忍不住要深入探讨。他把张豹找来,问其中原因。
张豹道:“二老爷,这很简单,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很优厚,丰衣足食,别无他求了。”
“这个我知道,我想了解的是他们每一个人为何都能洁身自守,不置一点私产。”
“那是因为他们了解到,再多的财富也比不上主公所许他们日后的前程。”
李靖点点头道:“这倒是,富不如贵,若与日后之前程相较,一点钱财自是算不了什么。
只是将来之事还不可期,而钱财就在手头,他们都能想得那么远吗?”
“是的,入了神龙门中的弟兄,都不是目光浅近之辈。主公在选人时十分严格,早已把
一些渣滓莠草汰除掉了。保留的都是精英,分配地域时也用了点心思:家在南方的,派在北
地,遥远千里之隔,使他们生不了根,只有规规矩矩地从事了。当然还有一点其他的因素。”
“什么因素。”
张豹道:“主公对待兄弟们十分宽待,大家互相交换照顾家小,无微不至,只要谨慎从
事自己的职司,主公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每两年,他们可以返家与家人团聚一月,让他
们知道家人们的生活情形,绝无后顾之忧。有几个地方发生了灾祸,弟兄的家小都受到最妥
切的照顾与保护,别人都饿得易子而食,唯独神龙门中弟子的家人,家有余粮。”
李靖叹道:“这就难怪他们一个个心存感激了。”
张豹道:“这是施之以惠,另一方面则示之以威,凡是心存异念而怠忽职守,违反纪律
者,不但本人要遭受严厉制裁,家人也将视情况之轻重连带惩处。”
李靖皱皱眉头,这一点是他不同意的,因此道:“一人犯过,与家人何干,罪及妻孥似
乎太重了。”
张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虽然觉得太苛,但却不得不如此,这样才能收警惕作
用,何况,开始入门之时,主公就将规条颁示明白,任由他们自择,他们如果不同意,可以
拒而不入,既然加入了,就不容触犯。”
李靖一叹,没有再说了。
他修习过兵法,深知领军之道,首在树威,而后才是施恩,必须恩威并济,才能使纪律
分明。
虬髯客的这一套,正是治军之道,他也无可非议了。
这时恰好薛飞霞进来,呈上一张纸条:“启禀二老爷,太湖总管以飞鸽告急求援。”
张豹一急,伸手要拿字条,口中还道:“什么?太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薛飞霞将手一缩道:“张总管,这不是给你的。”
张豹一惊,连忙收回了手,望着李靖惶恐地道:“二老爷,请恕属下无状,因为太湖那
边,对我们太重要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多谢你提醒我,否则我还不知道太湖的重要性呢!”
张豹连忙跪了下来,低头道:“二老爷,属下该死,太湖方面的几个负责人,都是属下
的结义弟兄,一时情急无状,请二老爷惩处。”
李靖才道:“好!你自己知道错就好,姑念你平时尚称恭谨,宽恕你初犯,但不准有第
二次了。”
张豹连连叩头称谢。
李靖道:“太湖为鱼米之乡,我们在各地粮行的米粮,多半购自该处,不过我们的人在
那边经营有年,关系良好,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要出事,一定是运粮的部份。”
薛飞霞钦佩地道:“二老爷见微知全,料事如神,太湖第二路总管陈良安告急,有两队
粮船被劫,损失为一千四百石,随船弟兄六人殉职,九人被俘。”
张豹忍不住又道:“这还得了,是谁那样大胆?”
他看看薛飞霞,薛飞霞却将字条放在李靖的面前。
李靖没有打开,只是问道:“是东洞庭,还是西洞庭?抑或是两处的人联手而为之?”
薛飞霞道:“是两处联合出手的,二老爷,您莫非已经得到消息了?”
李靖笑道:“所有连络消息都经过你转报的,我从未与外人接触,从何得知外来的消
息?”
“那怎么发生的事,二老爷都是未卜先知呢?”
李靖道:“说穿了并没有什么,多想想而已。我们在太湖的总管设在嘉兴,那儿是江南
大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要出漏子,必定是运输上的,太湖粮运以水陆为主,而东西洞庭
山耸立湖中,向为强梁出没之所,也只有那儿,才能聚集起足够的人手来动我们的粮船。”
薛飞霞道:“二老爷对太湖的地理很精熟吗?”
“为将之道,对天下地理都愿该知道个大概,这样才能运筹惟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众人都面现钦佩之色。片刻后,张豹才问道:“二老爷,对太湖地区的告急,将如何答
覆?”
李靖道:“他们既然告急,自然是对方势力强大,本身应付不了,我们必须驰援。”
“是。二老爷要调用那些人员?”
李靖道:“依你的看法是那些人适合呢?”
张豹这次学乖了,不敢立刻表示意见,垂手道:“属下知识浅陋,不敢擅自作主,请二
老爷示下。”
李靖道:“张豹,我不是要你作主,而是问你的意见,因为你对邻近的弟兄们较为熟悉,
而且你职司总坛管事,也应该对全局有个了解,问到你时,你不能用不知道来作搪塞的。”
张豹又是一惊,这才领教到李靖的不可轻侮,默思片刻才道:“太湖邻近有三处分坛,
全部弟兄计一千四百余名,都是久经训练的好手,足可一战。”
李靖摇摇头,轻叹道:“张豹,难怪大哥不放心将帮中事务交给你摄理,你实在还太
差。”
张豹躬身道:“是的,属下愚钝,请二老爷多加教诲。主公早就说过,属下不足以独当
一面。”
他的态度十分谦恭,李靖倒是不好再去训他了,轻叹一声道:“那三处分坛邻近太湖是
不错,他们大都是以粮丝为业,人手都分散出去了,一时难以集中。”
“这可以叫他们赶回来的。”
“不可以,第一,不能因此而耽误正常的营业;第二,你要记得,我们的组织是秘密的,
不能公开大批集合活动;第三,那批人虽经训练,却并不实用。”
“啊!难道对方很厉害吗?”
“这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知道的,就是他们不习水战,而东西洞庭山深居湖中,一
定要精通水性的好手,才能够深入,否则去得再多也没有用。”
张豹忍不住问道:“二老爷,请恕属下放肆,你怎么知道对方一定精于水性呢?”
李靖道:“因为我们的弟兄有六人殉职,九人被俘,神龙门下弟兄无贪生怕死之徒。纵
或不敌,也必然会拼死一战,很少会被俘的,除非是在力不从心之下才会为人所擒,在那种
情形下,只有水性不佳,落水被掳,才是唯一的可能。”
张豹钦佩地道:“二老爷分析精微,属下佩服。”
董轻云道:“二老爷,精于水性的人倒是不少,但都被主公留在海上了,中原恐怕没有
这种人才,只有紧急通知主公,请他拨人手来了。”
李靖道:“不必。大哥行事稳健,必然会有一些人手留用的,太湖水运既是主要的生计
来源,他也一定会考虑到有人会对我们眼红而预作防备。”
“二老爷,据妾身所知,留在中原的弟兄,确是没有什么精于水性的好手了。”
李靖道:“有。我们不久以前谈到的侯方宗,就是水性极佳的高手。他在瓜州把持着水
陆码头的漕运装卸,属下自不乏精于水性的能手。”
张豹道:“二老爷,我们对此人一无所知。”
“大哥知道他就行了,此人既为神龙门下,自然该听命效力。”
“可是他只服大哥一个人,别人都调不动他,除非是请出神龙令去命令他。”
李靖一沉脸道:“张豹,你又来了,我已经告诉过你,凡事少自作主张,该怎么办是我
的事。”
张豹忙垂手道:“是,属下敬候指示。”
薛飞霞这时才道:“老爷,婢子有一二事不解,不知当不当问,尚请二老爷………”
李靖笑道:“你问好了,我尽量使你满意。”
薛飞霞道:“纵使是从侯方宗那儿调得人手,相去也太远。”
李靖道:“不算远。瓜州东下,急足快马不出五日,必可抵达。”
“急足快马,便于少数人行动,大队人马,恐怕………”
“谁说是大队人马?最多只调个三四十人,分为数起,各以其他身份掩护,到了嘉兴再
行集中。”
“三四十人够吗?”
“兵在精而不在多,有三四十人足矣。这三四十人是作水上掩护的,如若荡平山寨,自
然还需要较多的人手,那可以令太湖方面选择了。张豹。”
“属下在,听候二老爷谕示。”
“你即刻前往太湖,与陈再兴会合,做到两件事:第一,要把东西洞庭山中是那些人盘
据,实力如何打听清楚,并取得两处的详细地图。”
张豹道:“这前者属下有把握达成,后者恐怕有点困难,因为那儿既有人盘踞,一定不
会让人前去侦察绘圆。”
“现在去绘图已经太晚了,照说陈再兴应该早已有了那种资料,如果没有,就多找一些
常往两处的船家渔民,打听引证,务必要把任务达成。”
“是!属下尽力而为。”
“张豹,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要交卷。我大概会比你晚两天到达,你若交不出东西,
我就要军令从事。”
张豹只有道:“属下誓死必达成任务。”
李靖道:“好!记住,我以后交代你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如果你自认力不能逮,
可以先期提出,我好另外派人力;若是答应了下来,就必须如期完成。”
“是的,属下记住了。二老爷还有什么指示?”
“打听消息,务必要确实,然后还要通知其他地方的几处分坛,小心谨慎,照常营业,
万一遇到狙击,可以尽量抵抗;实在打不过时,可以放弃粮食,但务必要保全人员,可以被
俘,不得被杀。”
最后一道命令太离奇了。每个主将都要求部下的战士,多半是不成功便成仁之类的奋战
精神,很少会要求部下们被俘投降的。在这些以江湖好汉为班底的豪杰组织中,更是不可思
议,而且也很难接受。
李靖对江湖好汉的个性很清楚,知道对这一道命令,必须加以解释,否则是很难令人心
服的。
因此他一正神色道:“你听好,我只说可以被俘,却不是准他们投降。这两者是颇有差
别的。他们必须经过力战之后,力尽而被俘,不准在阵前自尽,你懂了吗?”
“懂了!但是不明白何以要如此呢?神龙弟兄都是宁死不屈的,要他们一反常道而行,
必须使他们明白。”
张豹这次变得聪明而谦恭了,在提出诘问时,立即提出必须诘问的理由。
李靖冷静道:“本来我不必解释的,两军作战,主帅定下策谋后下达命令,部属遵令行
事就够了;但你们还不是正色的军旅,没受过训练,所以我破例解释一次。我要他们被俘,
是为了要他们配合,在我进攻时里应外合,东西洞庭山深入湖中,我们无法大举进攻,只有
以少数精锐,出其不意突袭。但对方以逸待劳,人数一定不少,我只有以这个办法,先送一
些人到对方去。”
张豹总算懂了,但又表示凄疑道:“二老爷,请恕属下放肆多嘴,弟兄们被俘后,行动
恐怕不会自由吧!”
李靖一笑:“我知道,他们必然会受到拘束。不过我会安排,到时自然有人去替他们解
开束缚,让他们能参加战斗。”
张豹不敢再问李靖要采用什么安排。他己学会了维持分寸,不逾越自己的职权。所以他
道:“如此属下就可以对弟兄有交代了。”
“不作解释,你就无法交代?”
“是的。主公教弟兄们以忠义勇战不畏不怯为主,属下若要求他们作畏怯之行,一定要
有个解释。”
李靖道:“张豹,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我要求大家在力不从心时,可以接受被俘,
却不是要他们示怯而故作被俘,要做得恰到好处,不能露出破绽,否则对方起了疑心,有了
准备。我突袭的计划若是失败了,将唯你是问。”
张豹肃然唱喏而退。薛飞霞与董轻云也是一脸恭敬,不敢透出口大气。
张出尘笑道:“你们轻松点,这不是在大堂上,无须如此拘谨。”
薛飞霞道:“婢子等不敢放肆以逆虎威。”
李靖笑道:“我是否对人很凶?”
薛飞霞道:“这倒不是。但二老爷有一股慑人之威。像张豹,他极少对人如此折伏过,
就是主公面前,有时也要抗辩几句。”
李靖道:“我大哥是不是凡事都与他商量。”
“也不是和他一个人商量。主公行事公开,对内没有什么秘密,有什么事,总是大家商
量着办。”李靖笑道:“也听取你们的意见?”
“是的,不过主公思虑过人,我们的愚见提出后,经常会被主公反驳倒。最后还是照他
的计划做,但我们的意见真有价值,他也会采纳的。”
李靖轻轻一叹:“难怪他会得到这么多的人忠心拥戴,大哥在收服人心方面,确有其过
人之处。”
“是的。主公在宣布一件事莳,早经深思熟虑,计划妥当了,但他仍是要征求大家的意
见。我们在仓促之间,所想到的自然不如他周详,因此,最后仍然照主公的计划执行,只不
过他使大家都觉得自己也参加了这个计划,执行起来特别卖力。”
李靖微微笑道:“不错,不错,这是一种权术的运用,他不但能使大家感到受尊重,也
使大家对他的才智折服。因为他能把你们的意见一一驳倒,而你们却很难推翻他的计划。”
董轻云低呼道:“是的,的确如此。婢子等因为次数多了,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别的
人却都为主公的这种做法感到十分的兴奋与折服。”
“哦,轻云,你对大哥这种做法有什么看法?”
董轻云嗫嗫地不言。
张出尘笑道:“轻云,你尽管说好了,这是我们私事闲谈,绝不会入于他人之耳。”
李靖道:“是的,我要知道的是你们对此事的看法,不管你们对大哥态度,你们尽可畅
所欲言。”
董轻云道:“婢子认为这有点虚伪作假。”
薛飞霞立刻道:“不!虽然主公此举不是真心在求取大家的意见,但立意却是好的。他
使大家体认到自己受重视,也使大家对他更为尊敬……”
董轻云道:“可是我觉得二老爷这种做法,也一样的能令人尊敬,像张豹这个喋喋不休
饶舌的毛病,就是主公惯出来的。”
“在主公面前,他的意见最多,好像表示他懂得很多,但到了最后,他的意见没有一条
被采纳,只是他自以为贡献很多而己。”
薛飞霞笑道:“主公知道他的毛病,所以要他担任总管,并没有叫他参与最高机密。主
公不是一直告诉我们说张豹此人,小有才华,难当重计吗?”
董轻云正要开口,李靖道:“二位把话题扯远了。我要听的是二位对大哥行事的看法,
不是讨论他对张豹的看法。对于张豹,我已经了解够多了。”
董轻云想了一下道:“婢子以为主公的做法太过于琐碎,若是仅维持这个局面,自然是
很好的,若是放眼天下,则嫌气魄不够,因为拥有了天下,日理万机,为人主者,必须当机
立断,绝不可能事事与人商量的。”
李靖笑道:“大哥既是胸有成竹,他的目的就不是找人商量,而是要人明白他的计划,
清除歧见,也是使每个人从心里同意他的计划。”
薛飞霞道:“这种用心是好的,只是太吃力了,而且求全之心太切,反而把自己拘住了。
一件事原本不能使每个人都满意,决策的人,只能着眼于大局,偏重于大者,凡事若是求巨
细无遗,则反而会因小失大了。”
李靖肃然道:“真想不到二位有如此透辟的观察力。”
薛飞霞忙道:“二老爷,我们只是随便说说。”
“不……二位的见解,深合吾心,我自从接手以来,遍观大哥以前种种的措施,对组织
的精密,部属的忠诚,以及构思的细微周到,都是异常的佩服;但是总有点放不开手去做的
感觉。大哥的做法,似乎只为着一城一邦在作打算,不是图天下的准备,现在二位也有同样
的看法,我相信自己是不会错了。”
董轻云道:“其实主公自己也有这个想法,所以他才抛开不管,甚至于故意走开,让二
老爷来整顿一番,他要婢子等无条件的服从二老爷及夫人的命令,请二老爷放开手去做好
了。”
从她的言辞中,隐约透露,这两个女郎所握的权限,此张豹还要大,所以她们才保管着
最高的机密。
她们才是虬髯客最信任的人。可是她们的态度,以及她们的表现,令李靖十分满意。
所以,他没有为自己的发现而不快,只是轻叹一声道:“我感到很为难,要讲到整顿,
必须把江湖上的那一套完全抛开,施以军令纪律的训练与管理。”
“主公所期望于二老爷的就是如此。”
“大哥没考虑到,如此一来,势必要把他以前所建立的体制、组织以及行事的方法整个
地翻过重来。”
薛飞霞道:“主公也许没想到这么多,可是他交代过,他走后,一切都唯二老爷之命是
从,二老爷要如何做,不必考虑到他,婢子等也全力支持。”
李靖轻轻叹道:“大哥如此推重,我也只好尽力而为之了!”
薛飞霞道:“二老爷,你还没有明白主公之意。他不是要您放开手为他而做,是要您放
开手为您自己而做。这些人,这些基业,将来将是您的,主公日后不再插手了。”
李靖相信虬髯客此举的诚意,也相信虬髯客是个可共富贵的人,但他没有把国事与江湖
分开。
在绿林山寨中,可以有几个头领,大头领,二头领,三头领,这只是在称呼上的差别,
权限上却没有大小之别,整个山寨的弟兄对三位头领的恭敬是一样的,也必须服从每一位头
领的命令。
但那是做强盗,不是打天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个真正有组织的团体,只能有一
个主,划定主属,确定权威。才能使一切有秩序。
李靖无意与虬髯客争权,要跨到虬髯客之上去,但是他知道虬髯客这一套是行不适的。
因为他不是人君之具,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有天下”的准备。虽然他的势力已非常惊
人,但一开始他就错了,他没有建立起个人的权威,这些部属,人人都很尊敬他,服从他,
但却不是拥护他。
虬髯客虽然对每一个弟兄都以天下富贵相许,但是没有确定什么,自立为帝的意思也没
作明确的表示,自然也不能给对方何种表示。
他虽然有了群众,也有了权力。有了目的,却缺乏组织。
他的神龙门虽是以取天下而设的,但群众缺乏鲜明的意识、向心的力量。
人虽多,却是散漫的,他们心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虬髯客,另一个就是他们的分坛总
管。
虬髯客的组织是以自己做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分布,极少有横的连系;同门之间也没有
深厚的感情。
所以他的实力看起来是很雄厚,但实际上却很薄弱,就像是很多砖块,堆在一起,看上
去体积很大,轻微的风固然能挡一挡,但是风大了,整堆砖堆都能吹倒。这样的一个组织,
的确是问题百出。
李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觉得这一批人,个别地看起来,都是精选的佳材,放在一起,
反而彼此把力量抵消了。必须要想个办法把他们的力量集中起来,发挥作用。
再像从前那样,由虬髯客一个人作为权力的中心是不行的,必须要建立起纪律与秩序,
分层负责,层层推进,成为一个完整的大组织。
他要建立一个权力的指挥中心,而不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要大家接受这个观念,不是
件容易的事。
但,这次的太湖之变,是一个机会,是表现他的才华一举以服众的机会。
也是对自己能力与信心的一个考验。他的能力能否担任这个领导统帅,能否运用兵书上
的那些谋略取得胜利呢?李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的兴趣
很浓厚。
张豹已经出发去执行他的第一道命令,预作部署,等待着他率领突击的主力前去会合。
突击的主要原则是征用侯方宗的人员,但侯方宗的人员在虬髯客的记录上也是一片空白。
这说明了虬髯客并没有把握住这批人。李靖何以要动用这批人呢?谁都想不透他的用意。
张出尘是明白的。她知道李靖是相当自负的人,虬髯客重视他的才华,把一切都交给他,
虽然李靖的能力足够挑起这付担子,在张豹,薛飞霞、董轻云等重要核心干部的心目中也建
立起了权威,可是李靖并不满足。一切都得来太容易,可以说是不劳而获,这是他不屑取的。
他选择侯方宗,没有特别的原因,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虬髯客未能控制这一批人,他
要凭自己的本事把这批人抓过来,也许可以说是一点私心,他要建立自己私人的实力。一个
联合作战的统帅,必须要有自己本身的实力,而且要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才能够使自己的
指挥系统灵活运用,配合各方面行动而不受牵制。
所以李靖宣布要轻骑走访瓜州时,张出尘并没有表现太多的惊奇,甚至于也没有表示任
何的意见,立刻吩咐薛飞霞打点准备起程。
薛飞霞知道李靖必将有此一行,张豹已经为了这件事碰了一鼻子灰,她自然不会再去做
自讨没趣的事,因此她问张出尘:“请示下要带多少人随行?”
张出尘没有去问李靖,直接就回答地道:“二老爷吩咐轻骑简从,人越少越好,因此我
想就是你和轻云随行就够了。”
薛飞霞吓了一跳:“就我们四个人?”
张出尘道:“是的,就我们四个人。你是否认为太少了?”
薛飞霞在张出尘前面较为敢说话,因以庄重地道:“夫人,若是上别处去,婢子只要一
人随行侍候也足够了,可是这侯方宗,主公对他也未能切实把握。”
“是的,所以才不必带很多人去,引起他的猜忌,以为我们是去并吞他的。”
“正因为未能切实把握,对他的意向才不明,万一他不肯听从调度呢?”
张出尘笑道:“他既在神龙门下,就没有不听调度的理由,他如敢抗命,自然当场处置
他。”
“是啊,婢子想这是二老爷第一次出师。关系威望至钜,出不得差错。如果要当场处置
他,我们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这是在他的地盘上!”
张出尘道:“他的人多,但是你跟轻云的两支剑也不差呀,难道还怕制不住他?”
“制他容易,只要见到他的面,就不怕他跑得了,婢子等除了三尺青锋外,婢子的甩手
箭,轻云的擒仙软红索,都足以制住他。”
张出尘笑道:“我也听说你们有看一身的暗器绝学,十丈之内,制人如探囊取物,那还
有什么可担心的?”
“婢子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二老爷与夫人,若是处置了侯方宗,离开那儿就不容易
了。”
张出尘微笑道:“我们也有两支剑。”
“婢子知道二老爷与夫人剑术超群,可是他们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颇有好手。”
“这些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了,而且你可以放心,万一有了冲突,我们会设法使你们突
围。”
“夫人这么一说,婢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婢子等受命为二老爷及夫人护卫,理当死命
追随左右。”
张出尘举手止住地继续说下去。“飞霞,记住一件事:二老爷行事与大哥不同的地方,
就是二老爷力主稳重,绝不作无谓的冒险,任何一步行动,都已有了万全的准备,你们只要
做好份内的事,不必多操心。”
她这么一说,薛飞霞自然不能再说了,只得去知会了董轻云。
两个人倒是着实准备了一番,腰悬利剑,腿侧插上匕首,囊中装满了暗器,如临大敌。
把马匹准备妥当后,张出尘才叫人去请李靖来准备起程。她对薛飞霞说得很轻松,心里
却是万分的紧张,不知道自己的措置是否得当。
李靖出来,看见只叫二女随行,笑了一下道:“夫人,还是你了解我,我忘了告诉你一
声,说不必带太多人的,我正担心你召集了一大堆人马。”
张出尘笑道:“有这一对女豪杰,何异百万军马。”
李靖看她们满身披挂,笑了一笑道:“二位也太隆重其事,我们此去又不是动手厮杀,
不必带这么多累赘的。”
董轻云只得道:“启禀二老爷,婢子等若有远行,习惯是如此装扮,并不一定要用得
到。”
李靖笑道:“这倒也好,宁可备而不用,免得等临时措手不及。走吧,你们在前面先行
五十丈,能前后呼应就好,免得在一起太引人注目。”
薛飞霞恭身应是,跟董轻云上马先走了。李靖与张出尘则在后面缓绥徐行,他们两人都
是骏马轻裘,鞭丝帽影,男的是风度翩翩,英俊轩昂如玉树临风,女的则是明眸皓齿,风姿
绰约而又雍容华贵,直如一双仙侣。
在路上,他们是很引人注目的,但路人投去的都是艳羡的目光。两个人都没带剑,因此,
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出门踏青郊游的神仙眷属。
若是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固然会吓一跳,若得知他们此行目的,是去赴一个吉凶未卜的
约会,则更难以相信了,因为他们一路指指点点,欣赏沿途风景,浅笑低语,完全没有半点
紧张之态。
近午时分,他们四骑先后近了瓜州城。
薛飞霞过来请示行止。“二老爷,是先找个地方歇足下来,着人去知会侯方宗呢,还是
一迳去找他?”
李靖想了一下道:“贸然跑了去,万一他不在,扑个空岂不扫兴?但着人去通知他,则
又先惊动他了,失去我此行的本意。我突如其来地急访,就是想看看他平常的状况。这样吧,
我们先找个店房歇下,就近打听一下他的行止,确定他在那儿,再行登门造访。 ”
这个指示使薛飞霞十分高兴,笑着道:“是!婢子以前到过瓜州,城中有家吉安客栈,
倒还干净。”
李靖对在那儿歇脚倒没意见。薛飞霞领着到了客栈,掌柜的连忙清出一个独院来给他们,
送上茶汤净面后,立刻又摆上了一桌盛筵,招待得十分殷勤。
李靖道:“这家主人倒好,我没吩咐要酒菜,他就给我摆上来了,要是回头,我付不出
银子怎么办?”
薛飞霞笑道:“二老爷,这是店里奉敬的。”
“为什么?难道这也是我们的产业。”
“不!主公吩咐过,瓜州一地不得设立分坛,以避免引起侯方宗的误会。”
“是啊!”李靖道:“大哥的记载上也没有瓜州,那这家店主为什么对我们如此巴结
呢?”
薛飞霞道:“店主是婢子的一个远亲开店的,本钱是婢子拿给他的,因此他也称得是本
门的外围耳目眼线。”
李靖笑道:“你倒是很细心,大哥知道吗?”
“不知道,只是婢子私下的举措!”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婢子与轻云姐原本就是江湖人,以江湖身份出风,要他注意一点瓜州的动静
此较方便,主公的神龙门十分秘密,还是尽少人知道的好。”
“这就是了。这个措施很好。飞霞,不管是开创事业也好,闯江湖也好。最重要的一件
事就是耳目广,消息灵通,而刺探消息,最好是不着痕迹,车船店脚牙,这些行业最普通,
也最不受人注意,却能得到很多意外的收获,你能把注意放到这些地方,足见你也是个有心
人,类似这种外围,你还有多少?”
薛飞霞道:“不多,只得五六处,都设在本门耳目不到的地方,轻云姐也有五六处。”
“太少了,以后可以多设几处。”
“那都是婢子等的私蓄来设立的,而且用的人也都是我们的亲戚,要绝对靠得住的。”
“别担心钱,以后我会拨一笔专款给你们,利用你们以往的经验以及关系,再设立一个
外围,即使在本门已有耳目的地方,也不能省略。”
“这不必了吧!本门的耳目都很尽职的。”
“我没有说他们不称职,只是他们传来的消息我看了一下后,发现并不完全,而且主观
的成分太重,只报告一些他们自以为重要的消息,我希望多方面收集一下。”
薛飞霞恭身道:“是。一两天内,婢子着手草拟计划,然后送给二老爷核示。”
“飞霞!你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要你在一个地方设两处外围,并不是对原有的不
信任而探取监视之意,而是多方探取消息来源,以为弥补引证而增加正确性。”
“婢子懂得。婢子的计划中设立新的眼线时,一定选择与旧有人员完全隔阂的关系,而
且也不让他们相互之间有所知悉。”
李靖笑道:“很妙,你是真正的懂得我的意思了,就照这个原则着手照办吧。也不必草
拟什么计划了,等大体完成后,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薛飞霞道:“啊!二老爷不要看一下计划书吗?这是一件大事,婢子能力有限,唯恐有
所遗阙,还要请二老爷指示的。”
李靖笑道:“我信任你有这个能力,所以才交给你办。这件事贵乎秘,你不能找太多的
人参与。忙不过来,可以请轻云替你分一半的劳。”
“婢子等二人情逾姐妹,任何事都不分彼此,互相帮助着办的。”
“嗯,你们若是遭遇到困惑不决的难题,不必找我,去就教夫人好了,她在杨素那儿,
主要就是负责这方面的工作,此我内行得多。”
薛飞霞恭敬地答应了一声。
李靖笑笑又道:“既然这家店子是你的产业,你就是主人了,多谢主人盛情,准备了如
此丰盛的酒菜,总不能光叫我们看看吧?”
“二老爷说笑了。婢子等侍侯二老爷,夫人入席。”
李靖笑道:“飞霞,别来这一套了,坐下,大家一起吃,美酒佳肴,原该有红妆作伴,
红袖添香,吃起来才有韵致,你们这一拘礼就大煞风景了。”
薛飞霞与董轻云是风云一时的女中豪杰,她们原就不是当下人的,只是为了尊敬李靖夫
妇,才自屈于婢侍,李靖摆下了话,她们也不再客气了。
酒佳,菜更好,但是四个人却吃得很快、很饱,这就是说他们旨在果腹,没有开怀畅饮,
因为饭后还要办正事。
餐毕略作休息,店家送上茶来,同时也递给薛飞霞一张纸条子,那是薛飞霞指示要他们
探听的消息。
才一个多时辰,居然已有回报,等店家离开后,李靖笑道:“你这位令亲很不错。”
“这也是凑巧,店里有个伙计的叔叔在侯方宗处帮佣打杂,他叫伙计去了一趟,什么都
知道了。”
“侯方宗此刻可在总坛?”
“在!他没有家,在外面养了个叫粉菊花的婆娘,原是勾栏院的粉头,有时晚上出来歇
宿,大部份时间都在总坛里面。”
“他的总坛里面,现有着多少人手?”
“他手下有所谓四大金刚、十八罗汉,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四大金刚管内务,十八罗汉
则是各处漕运搬夫苦力的头目,但都是在总坛中歇宿。”
“喔!他手下的帮众有多少?”
“没有确实的估计,但总在四五百人左右,水陆各占一半,分为降龙、伏虎两堂。”
李靖神色一动道:“这两堂是公开的吗?”
“没有,只是对内的称谓,对外的名目,他们只是称为运船帮,侯方宗外号称混水孽龙,
是龙头老大。”
李靖微微一笑道:“本门号为神龙,他外号叫孽龙,已有不臣之心,在门户中暗立降龙
堂,居心可知,难怪大哥要我对此人特别小心。”
董轻云道:“婢子是否要请出神龙令来命令他?”
李靖道:“不必。他既有不臣之心,未必会尊重神龙金令,设若来个相应不理,岂非有
辱神龙令的威信?”
“主公早已明白宣示过,神龙令为本门至高无上权令信符,若有人对合符有所不敬行径
者,杀无赦。”
“我知道,但我们的目的不是为神龙令立烕,更不是来杀他的,我们要用他的人力。”
董轻云还待开口,薛飞霞却给地一个阻止的限色,董轻云一震,连忙垂手道:“是!请
二老爷指示。”
李靖道:“持我的名帖,登门拜访。”
“请示名帖如何落款。”
“就写三原李靖好了。”想了一下又道:“旁边再附一行,写着:荆人暨武林双仙、凌
波女、彩云仙同拜。”
董轻云道:“婢子等怎敢与夫人同列?”
“你们太客气了,我要把你们列上,还是借你们的光,武林双仙名传江湖,三原李靖却
未必有人识得,要是被人退了下来,那不是太难看了?”
张出尘道:“对,这一手不可不防。他既是对大哥都有不臣之心,未必会买我们的帐,
若是故意要出我们的丑,在门口就来个挡驾……”
薛飞霞道:“他敢这么做,就是不要命。”
张出尘道:“他可以这么做的,因为大哥那次召集各地首领时,他没有到,他不知道大
哥把门中事务交给了药师摄理,因此他即使挡了驾,也于礼未有不合。”
“那天没有来的首领很多,主公已令婢子以飞鸽健骑,布达了二老爷摄领的消息。”
“侯方宗有没有通知呢?”
“这倒没有。因为他的名字没有列在盟单上。在锦盒内的那本册子,是主公的机密记录,
婢子未曾奉命,不敢擅自过目,所以对上面的人员情况不明。但婢子想主公必然会通知他的。
我们出来后,有几个人也是盟单上未列,都来诣见了,那都是主公自行通知的。”
张出尘道:“侯方宗处则不一定。大哥在名字上打了一连串的红圈,要我们特别注意,
就是因为他还未作明确的表示,需要我们继续努力。所以门规也好,神龙令也好,都不见得
对他有拘束的作用。”
薛飞霞一呆道:“可是二老爷偏偏要征用他的人员去支援太湖……”
李靖道:“我就是因为他尚未就范,才特别要征用他的人手,把两件事合作成一件事
办。”
“可是他若未明确表示加盟,就可以拒绝调度。”
李靖道:“所以我才要投帖造访,劝说他加盟。”
薛飞霞道:“二老爷,据婢子的了解,他在此地的势力不算小,手里下也颇有能手。”
“那是必然的。他一定有相当的实力,才可以不把神龙门放在心上;也一定因为他有可
取之处与不可轻视之实力,大哥才会对他特别注意。”
“婢子知道他的重要性。婢子只是想说明他不会轻易就听信劝告的。”
李靖笑道:“这个我明白,劝告一个人有很多方法,说明虽是上策,但都是最难奏效的
一种。”
“江湖朋友,服膺的是实力,只有吃得住他,才能叫他心甘情愿的居于下手。”
“那倒不然,我可没有对二位动手吧?但僭居在上,二位也十分的捧场。”
“二老爷,这不同!”
“没什么不同,武力屈人固为一种手段,在兵法云,亦非上策,上上之策,在不战而屈
人之兵。”
“二老爷,婢子愚昧,只是心切二老爷及夫人的安全而已,既是二老爷已有成算,婢子
自是追随左右,将候指示,请问二老爷要作什么准备?”
“如是要准备什么,我早就告诉你了,现在什么也不要,我们这就去。我心中也没有什
么成算,因为我对他全无了解。无法策定,一切随机应变,到时候再说。”
薛飞霞听得心头一凉,以为李靖简直是在儿戏,毫无准备,就要深入虎穴去说服一个江
湖枭雄俯首听命,搬动手下弟兄去拼命冒险,攻击另一批绿林巨盗。
但是她也见过李靖近几个月来处事的能力:精明果断,极有魄力,又不是全不懂事的那
种人,否则虬髯客也不会乍然相逢,就把一切就交给他了。
因此她只有静观李靖的神通了。她明白李靖是藉这一次事件建立威信,以奠定他在属下
弟兄们心中的地位。所以这一次关系很大,出不起错。
虽然,她们是虬髯客的心腹,但私心之中,她们却是倾向于李靖的,希望能在李靖的手
下做事效力;唯其如此,她们才对李靖的成败特别关切。
可是,她们对李靖的了解太不够,而她们对江湖人的了解又太深,因而对此行感到了惶
恐。
但格于身份,她们无力阻止,更了解到李靖的行事作风,言出必行,不容打折扣的,因
此她们两人对望一眼,无言的摇头,表示只有把性命赔上去,这是她们唯一能尽的力了。
李靖站起身来道:“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张出尘却道:“还早,一般拜客都是在未申之交,再等半个时辰,我把名帖写好。”
“写张名帖要半个时辰吗?”
“我这张名帖较为费时,郎君,随机应变,也要面对面才能发挥作用,若是见不到面,
一切都是枉然。”
李靖道:“我先尽了礼数,他要是不受抬举,那是自讨苦吃,怪不得我要以霹雳手段去
对付了。”
薛飞霞忙道:“二老爷既有用武的打算,就得赶快调集人手前来,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李靖笑道:“不劳费心,我早已准备好了。”
“啊!二老爷早已调好了?”
“是的,早在几天前我已经着令就近的六处分坛,各率精锐,等候城中了。”
“婢子怎么不知道?”
李靖道:“兵贵神速,这些人员必须要秘密前来,才不会惊动对方,所以我对他们下了
一道口谕,要他们不得惊动任何一个门中的人,尤其是你们。”
“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婢子等未能尽心?”
“不,飞霞。你们别误会,我之所以如此要求,就是要考验一下他们行事的能力,以及
对命令执行的程度。”
薛飞霞明白了,李靖主要的目的在测试他个人的威信,因为那些人都是虬髯客的手下,
虽然有令要他们无条件服从李靖,但凡事都经由自己和董轻云,张豹等人转达,仍是原来的
体系;李靖当然要知道一下,他本人的命令是否能贯彻。
因此她关心地问道:“他们来了没有?”
“来了。我规定他们到后,在城门口做下记号,六处分坛,两百名好手,都已经到达
了。”
薛飞霞道:“那婢子就放心了。二老爷神机妙算,婢子万分钦折!”
他们在谈话时,张出尘自去准备名帖,虽然没要半个时辰,却也着实耽搁了一阵子。
名帖准备好了,却让人吓了一跳,那是一张薄薄的红绒平帖在硬纸片上的拜帖,那是一
般王公府中才用的,用以显示拜访者的身份与气派。
但张出尘却表露了更大的气派,名帖上的三原李靖拜五个字用金箔片剪成,再用丝线钉
上去的。
黄澄澄的字,朱红色的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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