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佛剑情天》
第三十三章 侠影萍踪
三更时分,明月清辉。
在通往苏州的官道上,车声辚辚,打破了长夜静寂。
赶车的年约二十五六,剑眉朗目,俊逸中透着干练,一望而知是个久历江湖的游侠。
车辕上一边坐着一个女的,年龄在二十上下,人挺美,盈盈秋水,神情却显得悒悒,仿
佛有着莫大的心事似的。
这一男两女,男的林佛剑,女的是尤丽娘、尤美娘姐妹。他们离开青城后,做了一番安
排,又乘车来到这里。
年轻的男女常相厮守,总不能说毫无感情,何况在人前人后,他们也不避形迹,共行共
止,即使有人当面开玩笑,他们也不否认。
但有人问他们是否已证鸳鸯,林佛剑总是笑笑摇头,回答两个字:“还早!”
问到尤氏姐妹时,她们更干脆,回答道:“我们本来就是相公的侍妾,证不证鸳鸯,只
是一种手续而已,有与否都无关紧要。”
未娶先纳妾,这倒是人世间罕有的事,那么,这位在林佛剑心目中的对象——夫人又是
谁呢?
如今深夜奔驰,值得林佛剑亲自御车,尤氏姐妹坐在车辕,难道车内的人儿就是这位主
儿?
不?车内虽然是有一个女人,但这女人也不敢自居正室。
这女人究竟是谁呢?
竟是如此神秘。
她,是明月楼的明月,原是神秘门中的人。
自那次与林佛剑偶然的相遇,而有了合体之缘,又泄露在神秘门的身份,自然为神秘门
所不容。
林佛剑在道义与责任之下,都难辞其咎,他挺身护花是理所当然的事。
从刀刃的边缘将明月救出,现在,林佛剑就是要送她至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车抵苏州,自阊门进城,林佛剑片刻未停,直驶“天地双怪”府弟,此刻,“天怪”府
邸大门早已大开,“天怪”寒傲天的宝贝女儿寒若水已在门口迎迓。
车直驶入中堂,大门立即紧闭,明月在寒若水奶娘陪伴下,进入内室休息。
“天地双怪”与林佛剑则进入密室,他们似乎早已预约好,要进行一件艰巨的工作,送
明月前来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三人密谈,一直到天色大亮,出得密室,三人的脸上都有了笑意,似乎已经取得某种共
识。
“天地双怪”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行事没有准则,全凭自己的喜怒,而林佛剑却是
个主张“天道、天心”的人,这样的三个不同性格的人聚在一起,能有什么共识呢?
这原因,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寒若水没有问,尤氏姐妹更不想知道,但是大家都知道这
是江湖事,而且是件大事。
“潜龙堡”,在苏州北郊约二十里处,傍山依水,占地百亩。
堡主就是“地怪”萧莫野。
他与师兄寒傲天是在江湖上闯出了名的双怪,因此,“潜龙堡”
在大江南北占着一份重量。
萧莫野膝下一子二女,男的威武,女的艳丽,再加上在武林声名远播,生活应该过得很
惬意,很幸福。
但江湖上有股暗流,在蠢蠢欲动,“潜龙堡”似乎也受到了波及。
萧莫野豪迈虽然一如往昔,但背着人的时候,则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悒。
少堡主“神力小霸王”萧震南个性耿介,胸无城府,内心藏不住秘密。
知子莫若父,萧莫野并没有告诉萧震南什么,倒是经常找两个女儿商议。
堡主的两个女儿,长女萧如兰芳龄十八,次女萧如黛芳龄十七。
姐妹两不但全都生得明眸皓齿,瑶鼻樱唇,体态婀娜,娇躯高矮适度,而且都天生玉骨
冰肌,美绝尘寰,且玲珑剔透,美极了。
三更时分。
夜深人静。
“潜龙堡”内各屋的灯火都熄了,除了碉楼上值更堡丁外,所有的人都人了梦乡。
碉楼上的值更堡丁虽然共有四名,其实有等于无,形同虚设。
原因是,他们虽在碉楼上,名义上虽是在值更,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睁开的。
他们全都十分放心地坐在碉楼内,背倚着碉楼的墙壁打盹,而且鼾声呼呼,说不定正在
学着“红楼梦”中的“宝哥儿”,魂游他们自己的“太虚幻境”呢!
这也难怪,“潜龙堡”威镇大江南北,迄今二十多年,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故。
谁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胆敢夜入“潜龙堡”中生事惹祸?除非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今晚竟有人不想活,竟有人敢夜闯“潜龙堡”了。
就在这三更刚过的时候,萧如兰莲步姗姗上了她自己住的小楼,楼上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显然婢女已经先睡了。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房内,回手关上门。
当她移步走进桌旁,伸手想取火点亮灯时,蓦地,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极低的话音,道:
“兰姑娘,请别点灯。”
事起突然,萧如兰不禁吓了一大跳,猛地后退一步,脱口惊问道:“你……你是什么
人?”
暗中那人道:“兰姑娘,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请姑娘冷静,说话的声音放轻
一点。”
萧如兰略略定了定神。
放低声音,道:“你是干什么的?”
暗中人道:“我有事奉恳姑娘。”
“什么事?”
“姑娘先请坐下再谈。”
“不必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请快说吧!”
“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而且事关重大,姑娘不坐下来怎好作长谈。”
萧如兰微愠,道:“我坐不坐是我自己的事,阁下如果再不说有什么事,我可要叫喊
了。”
暗中人道:“久闻姑娘乃是武林有名的才智超人、容华盖代的女中英豪,奈何如此沉不
住气,看来……”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兰姑娘,别让我感觉失望,认为找错了姑娘,还请坐下来详谈
如何?”
这时,萧如兰的双目,已经完全适应了房中的黑暗,看到了那暗中人乃是一个用黑布包
蒙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衣人。
萧如兰黛眉微皱,道:“阁下是谁?”
黑衣人道:“请姑娘原谅,暂时不便奉告。”
“你有苦衷?”
“是的,不然的话,我就没有‘不便奉告’这四个字了。”
萧如兰眨了眨美眸,道:“阁下是怎么进来的?”
黑衣人道:“姑娘此问似乎有点多余。”
萧如兰冷冷地道:“阁下请回答我的问话。”
黑衣人笑道:“我是走进来的,如此回答,姑娘是否满意?”
“当然不满意。”萧如兰螓首微摇,道:
“阁下是怎么走进来的?”
“避着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悄悄地走进来的。”
“阁下来了好久了?”
“并没有多久,大概是一刻时辰左右。”
萧如兰微一沉思,道:“阁下来的时候,房内没有人吗?”
“有!”黑衣人道:“姑娘的两名侍婢正在这房内。”
萧如兰道:“她两个会准许阁下进来?”
黑衣人笑道:“她两个自然不会准许我进来,但是,她两个却无法阻止我进来。”
萧如兰道:“她两个身手不弱。”
黑衣人道:“不错,她两个身手确是不弱,不过……”
忽地轻声一笑,没有接说下去。
萧如兰芳心更为暗暗一震,道:“她两个比阁下差得很多,是吗?”
黑衣人道:“姑娘应该明白,要不,我就进不来了。”
萧如兰芳心震懔,道:“她两个难道没有出声示警?”
“有!”黑衣人道:“可惜,她两个没有快过我,没有来得及张口出声。”
萧如兰脸色一变,道:“阁下把她们两个怎么了?”
“姑娘放心。”黑衣人道:“她两个毫发未损,现在隔壁房内,睡意正浓。”
“阁下点了她两个的睡穴?”
“请姑娘原谅,我不得不如此,她两个天亮时睡穴自解。”
萧如兰美目转了转,道:“如此说来,阁下果真是没有恶意。”
黑衣人笑道:“兰姑娘,我是有事奉恳而来,怎会有恶意呢?”
萧如兰美眸凝视着黑衣人,沉思了刹那,莲步轻移,在桌旁一张椅子上缓缓坐下,纤手
微抬,道:“阁下请坐。”
黑衣人道:“多谢兰姑娘。”
说着,潇洒地跨前一步,在距离五尺左右的一张椅子上落了座。
萧如兰道:“夜深人寂,阁下请恕我连茶也不招待一杯了。”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姑娘请勿客气,我擅闯香闺,尚请恕我唐突冒昧之罪。”
萧如兰美眸异彩一闪,笑道:“阁下也别说客套话了,请说来意吧!”
黑衣人一点头,道:“遵命!”
语音微微一顿,突然喃喃吟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
涕下。”
这算什么来意?
这是唐诗人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这是诗人用抑郁悲愤的语调,来抒发“生不逢时”,郁郁不得志的伤感。
但是黑衣人却用来表明来意,岂非牛头不对马嘴,可是,萧如兰却像是他的知音,嘴角
也绽开了笑意,道:“我虽然已经知阁下是谁,但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黑衣人道:“我不敢当姑娘这‘请求’二字,有话,姑娘请尽管直言就是。”
萧如兰笑道:“如此,阁下是答应我的请求了?”
黑衣人摇摇头,道:“姑娘,在未明白是什么事情之前,我不敢也不能答应姑娘。”
萧如兰道:“我这请求只是举手之劳,阁下也不能答应吗?”
黑衣人道:“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我仍必须弄清楚是什么事,才能决定答应与否。”
萧如兰美眸异彩一闪,道:“你怕吃亏?”
黑衣人道:“姑娘,我是怕下不了台。”
萧如兰美眸异彩倏又一闪,道:“阁下不但有一身高绝的武功身手,高绝的心智,而且
还有一张非常会说话的嘴。”
黑衣人道:“能得兰姑娘夸奖,看来我该值得骄傲与荣幸了。”
萧如兰娇靥神色倏地一寒。
冷叱道:“阁下少贫嘴,伸出你的手来。”
话出突然,黑衣人不以为然地伸出了一只手,道:“做什么?”
但是,旋即倏然警觉地飞快的缩了回去。
萧如兰美眸异彩飞闪地轻轻一笑,道:“阁下,已经慢了。”
黑衣人心头不禁一震,道:“姑娘好高的心智,令我佩服。”
萧如兰微微一笑,道:“多谢林公子夸奖,也请林公子原谅,萧如兰这里谢罪了。”
说着,娇躯盈盈起立,裣衽一福。
原来黑衣人就是林佛剑。
他这次来到苏州,就是由寒若水代表如兰姑娘的邀请,来肃清内奸,替乃父除毒。
林佛剑到了“天地双怪”府邸,立即密商,也就是研讨如何进行。
他夜探“潜龙堡”,这只是第一步,就是要与如兰姑娘取得连系后,再作第二步打算。
刚才那首阵子昂“登幽州台歌”就是林佛剑见面的密语,因为双方都未谋面,像这等重
大的事,如何敢对陌生人吐露。
身份表明,如兰姑娘的心情也轻松下来,心头也较前落实。
林佛剑欠身还礼,道:“兰姑娘请勿如此,林某不敢当。”
语声一顿,星目深注,接道:“姑娘早就看出是我了吗?”
萧如兰含笑道:“那不是看出来,只是怀疑。”
林佛剑道:“姑娘由何怀疑是我?”
萧如兰道:“一个陌生人进入‘潜龙堡’,对此地一切应该会陌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
到我的卧室,除非有人事先透露,或绘了图样给阁下。
“再者,从若水妹妹口中所述阁下身材和谈吐,但没有听到密语,也只能怀疑,不敢遽
作论断。”
林佛剑不禁“哦”了一声,笑道:“如此说来,姑娘该是位有心人了。”
萧如兰娇靥不由微微一红,螓首一垂,没有接话。
于是,房内顿然有了刹那的沉寂,两人都默默坐着未再开口。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
林佛剑忽然轻咳了一声,道:“兰姑娘,如今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该正式研讨正题
了。”
密语,是双方事前的设定,两个陌生人必然会互相猜疑,密语揭露,也就证实来人身份,
无所顾忌了。
但是,萧如兰不知是有意刁难,抑或要更进一步认知来人,螓首微微一抬,美目倏然深
注,竟然问道:“阁下,我真的知道你是谁吗?”
林佛剑微微一愕,道:“姑娘认为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
萧如兰螓首一点,道:“我原本是有求于公子,不应该有过分的要求,但为慎重起见,
公子却必须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林佛剑道:“兰姑娘,我想先请问是什么条件?”
萧如兰道:“请公子现示真面目。”
林佛剑笑道:“姑娘以前并未见过在下,就是露出真面目,也不能分辨出真伪。”
萧如兰眨眨美眸,点着螓首,道:“公子容貌,我已从若水妹妹口中获悉,一见之下,
当可辨别真伪。”
林佛剑未再开口,缓缓抬手取下蒙头脸的黑巾,露出了他那剑眉星目,美秀的俊脸。
萧如兰看得神情不禁一呆!
旋而美眸异彩飞闪地道:“公子,你可真是那以仁剑取胜,不忍伤害敌人的林佛剑?”
林佛剑颔首一笑,道:“正是林佛剑当面。”
萧如兰美目深注地道:“我今夜有幸得睹公子风仪,当真是人如其名,忠恕兼而有之。”
林佛剑淡然含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兰姑娘当代才女,怎也……”
萧如兰目光一凝,道:“我说的是理,也是事实,公子何必恁地矫情?”
林佛剑笑了笑,道:“就算是吧,我认为我们不应在这时候争论林某的为人,而是共谋
对策。”
于是,二人移近,就在一张方桌边,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密议了一刻时辰。
两人说了些“潜龙堡”的事,其中特别提到萧如兰生母已亡,萧莫野在三年前娶了继室。
本来其乐融融,但近年来,萧莫野似乎被病所困。
最后,萧如兰道:“下月初三,是家母忌辰,每年此日家父必携我兄妹三人至坟前祭
奠。”
林佛剑道:“你那继母会不会一同前往?”
“会的。”萧如兰道:“她虽然内心一万个不愿意,但表面上却依然要装模作样意思意
思一下。”
“好!”林佛剑道:“下月初三,应该还有四天时间,在时间上足够我们布置了。”
语音一顿,接道:“哦!对了,令堂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于是,萧如兰告诉了林佛剑地址,也约定了下一步行动的方案,好在时间还充裕,还是
先处理好明月的事要紧。
四海镖局在齐碧霞与阮雄等一批年轻人主持之下,业务蒸蒸日上,镖不论远近,不计价
值,他们都一口气接下来。
正副总镖头坐镇总局,绝不出马,接下来的镖只插一面镖旗,派两个伙计押送,却从未
失误。
他们俩每天必到展毓民的屋子里去请一次安,有时立刻就退出,有时耽搁得久一点。
这段时间是镖局里最紧张的时刻,不但门下弟子四下把守,连老一辈的齐苍霖、阮来风、
方超人与何月儿,也都不辞辛苦地分头把风。
四海镖局在金陵固然建下良好的声誉,京师与余杭两处分局也业务鼎盛,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他们比较谨慎,每次出马,至少总有一两位镖头押送。
身为股东的章清泉父子乐得笑口常开,整天都在案上操珠计算盈利,在半年之内,居然
赚了百余万之多。
按照合约,他们可以占利三成,那也有五十万两。
这位退休的盐道大人每遇见旧日同年,必然要夸耀一番自己的投资目光正确。
像这样的收入,在盐道任上,即使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也得要两三年才能捞到,不但
要担风险,还得打点上司关节,哪有如此顺利轻松呢?
四海镖局在半年内积存百万,难免引起一些同行的眼红。
可是,四海镖局很慷慨,这笔盈余除了必须的开支外,一概存入钱庄。
凡是有其他镖局如果护镖时受了损失,只要证据确实,一概由这笔款项下赔付。
半年内赔付的银子,居然也是数十万两之多,这种作风使受惠者感激涕零,眼红的人可
就没有闲话说了。
大家都在奇怪,四海镖局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据总镖头齐碧霞的解释,保镖乃武林人惟一的正当求生途径。
四海镖局运气好多赚了一点,未必人人都会如此走运,万一因为损失过巨,不堪赔累而
致变节易志,走入歧途,岂不是太可惜了。
假使哪位同行气节较高,于可毁家倾产,甚至锒铛入狱,那更是武林人之悲哀。
四海镖局的盈利得之于武,用之于义,为同行解决一下困难,使武林正气不坠,才是武
林应有的道义。
吾人借保镖以行侠,既不求名,又不求利,但求心之所安,道之所归,此外一无所求。
这番话很漂亮,自然也没有人驳得倒,惟一令大家感到不满意的是那运气两个字,保镖
这一行中,绝对谈不到运气,一定要靠实力。
四海镖局的运气是靠雄厚的实力来支持的,用运气来作借口,似乎太傲了一点。
但是这种不满只能放在心理,因为四海镖局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他们虽然来者不拒,但索价甚昂,高出行价的一倍,使得出不起大价钱的商旅望而却步,
不得不照顾别家。
否则,但凭四海镖局一支镖旗,两名镖伙就能通行天下的声势,稍稍降低报酬仍然获利
十倍的保镖方法,必可吃尽天下的镖局,任何一家都只好关门了。
四海镖局接下的都是别人不敢保的镖。
尤其长江水寨所辖的范围,只有四海镖局能凭一支旗子而通过,这种魄力就没有一家能
比得上,也证明了齐苍霖的青城之行,未曾落败。
因为,苗英在巴东重会乾坤剑派的事,早已腾传江湖,大家也知道了苗英对青城的畏敬。
如果他们在青城吃了亏,长江水寨对四海镖局,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因此大家眼看着四
海发足了财,也只有暗地里咽口水,甚至于自己的镖失了风,还得厚起脸皮,接受四海镖局
的帮助。
只有跟四海镖局接近的金陵镖局,才知道齐碧霞这种做法,另有一层用意,他们为的是
林佛剑。
阮雄与林佛剑有过约,第一笔失镖算是酬恩,甘心白白奉送,不派镖师护送,是存心表
示奉送之意。
阮雄作过交代,只要林佛剑出头,不管那笔镖价值多高,他们决心认赔,反之除了林佛
剑,也没有别的人敢动四海镖局。
他们贮起盈余,就是准备赔偿,以免临时筹措不及,影响了镖局的声威。
可是半年以来,林佛剑始终没有现过踪影,也不知道他躲到哪儿去了。
他们又怎知林佛剑因为明月的缘故,而惹上神秘门的连万里,展开了一场为情为爱的君
子之争。
夜未深。
月方明。
明月凭栏立在小楼上,仰望着夜空已多时,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本来被林佛剑送至苏州隐居起来的,在天怪府中天天和寒若水见面,小姑娘天真得很,
二人相处忽冷忽热,让明月感到很不自在,于是她借了理由,说是要到朋友家去小住几天,
于是她就去了“多情楼”。
那里虽然是个青楼,但属于风月门所有,而林佛剑与苏语容有着一分默契,三分的交情
暂时让明月小居一段时间是安全的。
明月只是寄居,而不是来献技、陪酒。
苏语容为了争取林佛剑这个人,自然对明月照顾得十分周到,但是,明月心中仍然不太
平静。
她不能为自己的安全而影响到别人。
明月有一个秘密,也就是她心中的剧痛,因为她的生命中有着这样一个男人阴影——连
万里。
连万里是她的上司,是她的恩人,是她的男人,爱她欲生欲死的人,现在正在找她。
她知道连万里这个人是怎样一个人。
他要找出这个人,就算把整个城中的地皮都翻过都在所不惜,这样她在多情楼又怎能住
得安稳呢?
于是,她又回到了明月楼,待候连万里的来到,事情终要有个解决。
蓦地,楼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小诗急奔而来,神色显得慌张。
“小……小姐!”小诗喘着气。
明月悠然回过头来,道:“什么事你们这样慌张?”
小诗忙道:“小姐,连爷他来了。”
“连爷?”明月很平静的道:“你是说连爷?”
“不错,就是连爷。”
明月道:“要来的终于要来,想躲也躲不掉,在……那儿?”
“这里!”连万里应声掀帘跨进。
明月一见,似喜还忧,竟说不出话来,连万里一直走到明月面前,道:“怎么,才多久
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明月微摆螓首,道:“怎么会呢?不知道您的驾临,没迎接您,生气了?”
连万里笑着截住她的话尾,道:“怎么这样客气?用得着这么做吗?看来越来越生分
了。”接着一挥手,两名女婢退了出去。
明月不由又叫一声:“爷您坐!”
连万里打量着明月,怜惜地道:“才多久不见,你憔悴多了。”
明月微喟,连万里接问道:“日子过得怎样?”
“还好。”明月垂下了头。
连万里一旁坐下,明月在他对面坐下来,仍然垂着头,仿佛不敢正对连万里。
灯花一朵又一朵爆开,沉默了一会。
明月终于抬头,眼中有泪。
连万里看到,一声叹息,目光一转道:“这里的一桌一椅,似乎没有多大变动,而且纤
尘不染。”
明月幽声道:“黎明即起,洒扫庭院,这是一个女人的分内事,所有的东西,摆设还是
老样子……”
“你似是有心人!”连万里淡然一笑。
“我虽有不可赦免之罪,可是我并没有泄露组织内的片言只字。爷请您为我缓颊。”
明月凄然四顾又道:“这儿的东西都是爷替我添置的,明月虽然出身青楼,但也知道惜
物,惜情。”明月可是个卖笑不卖身的清官人,连万里为她赎身后,把她推介给神秘门风月
堂,担任联络任务。
连万里笑笑道:“你似是有情义,这样说来是我薄情了?”
“明月不敢。”
“当年我量珠将你赎出来的时候,也许是被你美色所迷惑,但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
‘金屋藏娇’的念头,因为我练的是童子功,是不能犯女色的,让你独守空闺,闲着春花、
秋月,我亦过意不去,所以我早就有开笼放雀的念头。
“明月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你这样也不招呼一声,就跟林佛剑跑了!”
明月鼻头一酸,晶莹的泪珠不停地外淌,泣声道:“爷,是明月糊涂,若非爷,明月现
在只怕仍然沦落青楼,这样的大恩大德,明月是永志不忘的。”
“这些话,当年我们已经说得太多,何必重提。”连万里目光转向那挂着“七星宝剑”
的地方。
明月目光亦转向那边,露出了歉疚之色,道:“那支剑,他曾经舞了一次。”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时你弹琴,他舞剑,同声高歌。”
明月甚为感慨,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是这样,她实在不敢预测将会怎样发展。
她并不是怕,回到明月楼,就是向连万里表白,她与林佛剑的真相。
至于连万里会对她怎么样,那是另外一回事。
明月凝视着连万里,终于发现他神态有些怪异,忙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连万里沉吟着道:“我见过这年轻人,风闻他的宗旨不开杀戒,存有如此仁恕之心的人,
应该值得寄托终身,我应该为你庆贺才对。
“但是,我是个江湖武林中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风格,有江湖人的处事原则,我们为
心爱的人,将生死一决。
“歌伎的歌,舞女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壮志,都是这样的,只要是不死,
就不能放弃。”
“明月,你去转告他一声,如果他真心爱你,就必须排除万难去争取,七日后,我们必
须作最后一决,地点由他安排。”
明月脸色大变。
连万里反而安慰道:“你用不着紧张、着急,因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怎么好……”明月又是一愣!
这两个男人,一个对她有恩,一个对她有情,她不希望他们有磨擦。”
连万里一顿一声叹息,道:“林佛剑这年轻人是不错的,明月,你的确独具慧眼,我走
了,只要他决定了时间地点,再转告我。”
说完,扬长而去,离开了明月楼。
明月瞧着他的背影,不由顿萌无限感慨。
河畔的张公庙,它所供的神像就是明朝的流寇张献忠。
当年因为人们慑于他的淫威,不得不盖庙虚应故事,以表彰其德。
其实,人们的心中对他的凶残早已恨之入骨,盼望他早死。
张献忠一死,他的塑像早就被劈了做柴烧了,庙更是被捣毁得崩塌了。
破落的大殿中,到处长满了荒草,水池也已干涸,假山长满了青苔,那些花树杂乱得就
像一个林子,花树旁边的亭子虽然没有倒塌,但却已经通天。
在凄迷的朝雾之中,这座废庙也就更显得阴森。
连万里黑衣散飘,立在荒草之中,有如幽灵一样,一丝人气也没有。
林佛剑差不多同时到达,神采飞扬,与连万里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他就在连万里的十
步前停了下来。
连万里眼睑低垂,好像不知道林佛剑的到达,但是,眼睑就在林佛剑停步的那刹那张开
了。
四目交投,林佛剑的目光闪亮,连万里却有些灰暗,但仿佛受了林佛剑的影响,逐渐辉
煌了起来。
“有劳久候。”林佛剑执礼甚恭。
连万里淡然一笑,道:“正是时候。”枯瘦的五指斜落在剑柄上。
林佛剑目光一落,道:“连大侠,我事前并不知道,很抱歉。”
“时不我予,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是多余的了。”
连万里缓缓拔剑出鞘,那只手旋即被剑光映成了黑色。
“好剑!”这是林佛剑第二次赞美“七星宝剑”,钝剑亦已持在手中。
连万里以指弹剑,“嗡”的一响,剑作龙吟。
“这支剑叫做‘七星宝剑’,外表看来,似乎毫不起眼,但事实并不是如此,尤其是你
的那套理论,未战已经先败,你要当心了。”
林佛剑一躬身,道:“多谢指点。”
连万里并没有再说什么。
左手一捏剑诀,右手剑一引,挽了一个剑花。
周围的花草立时“簌簌”的摇动起来,两只栖鸦亦从草丛中惊起。
剑光一闪,“啪”的一声,一只归鸦在七星宝剑上分为两片,剑上一滴血也没有,剑光
一敛又展开了,连万里剑连成一直线,飞射了过去。
林佛剑剑眉一扬,钝剑亦与人合成一道飞虹,迎向刺来的一剑。
两剑在半空交击,人影与剑光飞滚,一下飞射出三丈之外。
剑锋仍然交搭在一起,两柄剑都完整无缺,那三丈的荒草却已被削平。
乱草凌空乱飞,还未落下,又被击起,在剑光中变成了草屑,飞雪般洒落。
连万里面露兴奋之色,旋身错步,又攻出了九九八十一剑,一剑比一剑凌历,幻变无常。
他的身形飘忽,剑光仿佛一道发亮的渔网,迎头向林佛剑当头洒落。
林佛剑不等剑网落下,人已飞退。
连万里紧迫,剑网一道又一道迅速织成,迅速地连连罩向林佛剑。
林佛剑连退七丈,身形过处,那些花树一蓬蓬断落,又一枝枝被绞得粉碎。
一声长啸,他连人带剑突然往上拔升起来。
珠走玉盘的一阵金铁交击声中,剑网流星般消散。
林佛剑从缺口冲出来,半空腾身再出剑,连攻连万里十三处必救的穴道。
连万里接一剑,还一剑,那支剑的剑尖不停地抖动,但竟然不能够脱出林佛剑那柄钝剑
的封锁。
他面上兴奋之色更盛,忽然道:“你使的这套剑法,是不是‘大罗剑法’?”
林佛剑不知道连万里为什么会从他的剑法联想到“大罗剑法”,这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
同的剑法。
如果说他是无知,那是对连万里一种侮辱,一个江湖上极负盛名的武林大豪,难道连某
一派的剑法都分不清楚。
但他没有解释,因为时不我予,已间不容发,连万里语声一落,他的身形与剑法猛然一
变,脱兔一样几下跳耀,迅捷脱身出来。
林佛剑剑势再变,仿佛一朵祥云在连万里头顶飘荡,剑越出越缓慢,但范围越来越小,
像是渔翁收网。
连万里的剑势亦同时慢了下来。
两人每刺出一剑,剑尖都正好撞在一起,那“叮”的一声虽然微弱,听起来却令人魄动
心惊。
差不多半盏茶时间,两人已交了三十六剑。
但刹那之间,突然一齐快起来。
剑快身形亦快,由草丛直射落向那亭子,又由那座亭子射出。
才射出,那座亭子便倒塌,瓦砾四射,尘土飞扬。
那座亭子本就很残旧,当然承受不了二人的剑气内力的震荡。
两人对于亭子的倒塌,一些反应也没有,剑出不停,掠过大殿,再掠上滴水飞檐。
一片片瓦片在剑光中飞碎,两人身形直上屋脊,“轰”的一声,屋脊突断,剑光人影直
泻人屋内。
那间小屋立刻四分五裂,仿佛有一桶火药在屋内爆炸开来。
连万里当先随着一蓬破碎的砖石飞出来。
林佛剑紧迫在后。
两人的额上都汗珠纷落,连万里汗水落得更多,胸膛不停地起伏。
他的剑亦逐渐慢下来,无懈可击的剑势终于出现了空隙,林佛剑的剑乘隙而入,在他胸
膛上刺了一剑。
连万里身形急退,剑尖已刺破衣衫,他应该可以再退,可是在那刹那,他的身形突然变
得呆滞。
剑是钝剑,而且林佛剑收剑又快,自然不会受到伤害,但已丧失了尊严,那可伤得更重。
武林人物的身份越高,脸皮反而往往变得更薄。
以连万里的身份,自然没有面子再打下去,他惨然一笑,道:“好,老弟算你行。”手
一翻,剑入鞘。
林佛剑收剑上前一步,还未开口,连万里已经接上,道:“这一战,我败得心服口服,
希望你善待明月。”
“在下一时失去控制……” .
“江湖武林中没有永远不倒的长春树,这点打击我还受得了。”
连万里道:“至于明月,我早就有意放她走,只是没有适合的主儿,现在遇上了你,我
也就放心了。”
他霍地转身,大踏步离开。
林佛剑举步又停下,目送连万里离开,瞧着这位武林大豪的背影,仿佛有点驼,腰也弯
了,似乎苍老不少。
他眉宇间突然现出一抹痛苦的表情,因为自己一时的情悦,种下孽缘,却也因此伤害了
连万里。
连万里虽然说得很洒脱,但人毕竟是感情动物,相处久了,总会产生感情,如今遽尔失
去,谁都会有一抹空虚、落寞的情怀。
但是,林佛剑却不知道有人暗中设计,布下了陷阱,害死了连万里,让他背着杀人的罪
嫌,添增了无限的麻烦。
武林中以讹传讹的传说,本来就比夏夜的星星还多。
青城的祁逸夫与闻达说要开创青城派,却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长江水寨的苗英倒是声势日壮,不仅统御了水上二十八寨,而且兼及陆路,连北路的绿
林道,渐渐也被兼并,几乎成为全绿林道的盟主了。
何月儿呢?
何月儿于归之后,已经洗手退出绿林。
可是一些旧日同道,还有不少跟她通声气的,对于绿林的动态,四海镖局却十分的清楚。
苗英得到了尤三通按时送来的藏金,足够支付她浩大的开支,手下的人很少再作案子了。
那几家镖局的失风,多半是散帮的独脚绿林人士所为,他们不愿受苗英的节制,得不到
津贴,为了生计,不得不几个人联手,向镖行打主意。
他们遵守绿林传统,劫财绝不伤人,事后还向何月儿打个招呼,希望四海镖局不要出头
代为索镖。
所以齐碧霞代为赔偿的那些银子,等于是变相津贴了那些人,这也是一件很微妙的黑白
道关系。
那些绿林豪客心高气傲,得手的钱财一半也用以济赈贫灾。
他们不肯明白接受四海镖局的津贴,才采取这种方式,事后打个招呼,是不想跟乾坤剑
派结怨。
可是他们劫镖时,凭的是真本事,绝无取巧之处,这只能怪保镖的镖师们太窝囊,力不
足以胜任,何况他们保持不伤人,也是给足了乾坤剑派的面子。
齐碧霞对这件事起先很不满意,但是她毕竟走了几趟江湖,稍微懂了一些扛湖上的内情。
各有各的传统,不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可改变的,何况她数度受挫,差一点将师父展毓民
断送青城山上,也该懂得收敛了。
艺事不足以镇天下,就只能管手头管得到的事。
假如再逞强出头,替那些同行去索镖,不仅得罪了江湖黑道人物,也逼得那些人硬去投
向苗英。
更加强了绿林道的声势,还会开罪何月儿,断绝了消息,麻烦也将更多。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