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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剑争辉》
第十一章
老和尚面现惊容道:“施主们好精明的耳目,居然还记得我百年前的丑事。”
欧阳子陵、辛红绢马上跪下:“悟非先师门下弟子叩见老前辈。”
老和尚一听面上更加惊异道:“欧阳大侠原来是悟非大师门下,请起如此重礼不敢当,
听二位口气好像悟非大师已然作古,故人西逝,倍增感慨,幸见桃李争辉,弥足欣慰。”言
下的确有点伤感的样子。
左棠却长揖道:“老禅师宝号百了,这等惺忪作态,又岂尝真了,对此佳肴美酒,不敢
快坐下享受,讲那些丧气话作甚。”
几句话又到发了老和尚诙谐本性,点头道:“正是,正是,还是这位老施主识趣,穷儿
啊,看样子主人是存心请客的,看你多没出息,好好客人不做,倒去跟畜牲抢东西吃,难怪
要挨顿好揍!”
欧阳子陵刚刚站起来,闻言又想跪下。
却被老和尚拉住道:“我不是怪你,是那穷秃子不好,他回去跟我一说,我就揍了他一
嘴巴,你看他脸上的红印子还在呢,我不是打他贪嘴,是打他贫嘴,既然跟我做了和尚,怎
么能六根不净,满口媳妇姑娘的瞎说一通!”
说完自顾自的坐下了。
大家看穷和尚的脸上果然五个指印,宛然鲜明。
可是依旧笑嘻嘻地满不在乎跟着师父后面坐下。
众人见他们难师难徒,居然宝贝一对,倒也不再客套,相继坐下。
堂倌立即端上酒菜。
老和尚端碗一口喝干,啧啧地称赞道:“好酒,好酒,老和尚早就闻名这家馆子酒好,
可是要饭化缘,那几个大钱只够吃饱肚子的,那有能力买这种好酒呢,穷儿劝我去偷,咳,
渴不饮盗泉水,当和尚已够惨了,岂能再沦为贼。
当时我狠狠的揍了他几下,我说穷儿哪,人穷志可不能短,你要是嫌苦,只怪你跟错了
师父。”
穷和尚笑嘻嘻地喝酒没说话。
其他三人却不由得对这师徒二人衷心起了钦佩,凭他们技挟海内,外表这幅穷相倒不是
装出来,如此操守,举世几人能够。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谈的话也多了。
欧阳子陵约略地把自己下山后经过说了一遍。这其间老和尚师徒口到杯干的喝了几十碗
酒。
老和尚才喟然叹道:“当年丈人峰头,我自不量力地找悟非较量,拳掌兵器内功,我没
一样占上风,这才心甘情愿地把东僧这个名头让他继续承受,而退出江湖,绝口不论武事。
我的确佩服他,单凭死后调教的徒弟就比我的强得多,没错,欧阳施主,今日武林依然数你
第一。
不过我确实知道他死了,我对他诺言也该解除了,今后江湖上有需用老和尚师徒的地方,
你只管吩咐一声,咱们俩火里水里都敢去,老和尚骨头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一无用处!”
说到这里精目迫张,神光逼人。
欧阳子陵忙道:“前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要您肯伸手,江
湖上那些么魔小丑,何足道哉!”
欧阳子陵的这番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赞佩,所以言来诚恳异常。
谁知这穷和尚笑嘻嘻地道:“欧阳大侠,您别给咱们师徒脸上贴金了,我知道师父的意
思,他这些年来是饿苦了,所以肯替你卖力,是想教你管他吃喝呢,到时候他尽坐着享福,
有事弟子服其劳,什么事还不多是抬举我穷和尚。”
老和尚听了大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秃子,人家才请你吃了一顿好的,就把你师父给卖
了,你把底一揭穿,往后我还好意思光吃不动,养了你廿几年,连这点福都不能享,早知道
我还不如养条狗呢!”
他们师徒俩这没大没小的一阵吵闹,把旁边的人可招得全笑了。
又吃喝了一阵,老和尚看来已酒足菜饱了,摸摸胡子站起来道:“穷儿,走吧,得人钱
财,与人消灾,我们吃了欧阳大侠一顿,免不了要替人家打个头阵,别的派不上用场,探探
路总是行的,欧阳大侠,南海见吧!”
说完身形一纵,就没了影子。
穷和尚到房角捧了一坛没开封的碧螺春道:“我得赶紧追师父去,要是去晚了准保又得
挨骂,有了这玩意儿,就可以塞住他嘴了。”
他一扭头也跑了。
只把另外的三个人怔在屋子里做声不得。
稍停片刻,只听得穷和尚喊道:“啊呀,金毛狗大爷,下次见面绝对还你牛肉,半两不
少,现在我有要紧事,你可别拦我的路。”
想来必是金儿追着他讨债呢?
三人听了,却又不禁相顾莞尔。
由太平渡十万大山而入广东,再跨越六万大山,这一路都属于勾漏山脉,地势凶险,崇
山峻岭,流湍飞瀑,再加上主毒蛇猛兽出没,这在常人说来简直是鬼域。
可是在欧阳子陵、左棠、辛红绢等人眼中,却又不当一回事了。
何况神兽狻猊,天生的是百兽之敌,所以他们这一路行来,阻或有之,险则未必。
终于在海康县追上了百了师徒。
五个人并肩赶路,一天之内,赶到海安。
这是广东靠琼岛最近的一个市镇,休息一夜,第二天即泛舟渡海,那可急不得,只好由
它慢慢地顺风向前飘去。
他们所搭是一条大海船,船主邓海祥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终年在海上讨生活,问起
璇珠屿,他指出在琼岛东侧,那地方很少有人去。
只知道此屿盛产珍珠,嘱他们抵琼岛后赴一个叫陵水的地方,那儿有很多采珠人或许会
知道得详细一点。
船抵海口市,他们立刻又奔陵水。
那是个滨海的市镇,居民大都以捕鱼或采珠为业。
欧阳子陵首先请教关于紫贝的情形。
采珠人一致摇头说那是宝贝,能发现一只就一辈子吃喝不尽。
再问起璇珠屿则大家不但摇头说不知道,而且脸上还浮起一层恐怖的神色,好似谈到他
们忌讳的鬼魔似的。
老练的左棠立刻猜测到其中必有隐情,轻轻地扯了一下欧阳子陵的衣角。
聪明如天外玉龙也立刻会意止口不问,随同着辛红绢一起离开。
至于老和尚师徒,早就在进陵水镇时分开。
欧阳子陵知道他们的脾气,不太愿意与人同伴,所以也只好由他们自由行动。
这个小镇集简陋异常,连客栈都没有一个,三人只好找一个僻静的茅草蓬坐下商量。
左棠微一沉思道:“有许多武林黑道的根据地,为了保全机密,常勒令周近的居民不得
泄漏消息,否则必遭恶报,我看这璇珠屿上夫妇,行事诡密,尤将出之,一味盘问必无效果,
只有慢慢地探听岛屿的下落。”
辛红绢忍不住道:“他们不过占据了一个小岛而已,干嘛要那么鬼鬼祟崇的,而且照此
地居民脸上的神情看来,分明受到严重的警告,由此可知那岛主夫妇决不是什么好人。”
左棠道:“那倒不能这样说,他们远处域外,宁可住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必是贪图着什
么奇珍异宝,就以那紫贝来说,不就是稀世奇珍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这样小心,
必定是有用意的。”
三人猜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什么道理。
正说间,忽听得茅蓬外金儿厉吼连连,三人连忙出外一看,只是金儿缠着两个人在博斗
着。
那两人下身围着兽皮,上身完全赤裸皮肤呈是古铜色,厉容凹目,生相怪异,各挺着一
柄弯刀,武功居然不错。
但他们哪是金儿对手。
只是神兽守着主人格言不准伤人,所以任他们刀砍拳打,金儿只是满不在乎,他那一身
金毛也不怕砍,不住地用尾爪,将二人打成一团。
左棠道:“观此二人装束长相,必系五指山的蛮族黎人,分明似欲不利于我们,被金儿
所发现,那么他们一定与璇珠屿有关了。”
辛红绢道:“那正好,我们不是想知道璇珠屿的消息吗,在他们身上问取好了,金儿,
快加点劲,把他们抓过来一个也不准漏掉!”
金儿起先只是在逗着他们玩,闻言奋起神威,怒吼一声,钢爪飞拍而出,呛鎯响后,两
把刀都落在地上。然后神尾一剪,生生地把二人摔了一个筋斗,跌翻在地,一口一个,衔至
他们面前放下。
辛红绢怒声问道:“你们这两个蛮子,拿着刀鬼头鬼脑地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赶快好
好地给我说出来,不然就要你们好看。”
可是那两个蛮干凶睛暴凸,死盯着三人一声不响。
姑娘连问了几句,始终得不到回答,不由得怒从心起,蓦伸一指点在其中一个的软麻穴,
口中喝道:“不给你点厉害你大概总不会痛快。”
那个蛮人被点后,哇然惨叫一声,两腿抽搐了几下,居然一动也不动了。
另一个见状也叫了一声,口喷鲜血,跟他那同伴一样倒地不动。
左棠上前一探鼻息,愕然道:“奇怪怎么都死了!”
辛红绢听说他们死了,也不禁大吃一惊道:“我只想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并没有点他
重穴,怎么会死了呢?”
欧阳子陵将尸体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道:“这二人的主使者必是个心狠手辣之徒,而且
功力相当高,为了怕他们万一受俘泄漏机密,所以事前用错穴法闭住了他们的穴道,只要一
受到任何分筋错穴的指法,立即身亡,另一个想必是怕受痛苦,所以事先咬断舌根而亡。”
这种骇绝人寰的惨忍手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左棠行道江湖以来,也有八九十年之久,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默然了半响道:“照
这样看来,那璇珠屿上夫妇二人,确实不简单,武功不去说他,单凭这种心计慎密,恐怕就
要为我们取贝之行,增加不少困难。”
欧阳子陵愤然道:“不管了,反正这件事是势在必行,摩云山庄上几十条生命,几乎是
武林精华,岂能白白由他牺牲,我们能善求便罢,否则拚命也要将紫贝取到手。”
辛红绢等他说完后,翘起大拇指道:“壮哉,欧阳大侠豪气干云,不愧领袖武林,可是
少爷,拚命也得有对象,我们到现在连敌人在那里都不知道,你找谁去拚命啊!”
几句话把个天外玉龙调侃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姑娘是气他刚才对义父说话太不客气。
左棠自己倒不怎么样,见状倒怕欧阳子陵过于难堪,连忙解围道:“也许老和尚师徒那
儿有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已响起穷和尚破锣似的嗓子:“金毛狗大爷,我有要紧事,
您可别挡门,欠的牛肉小地方没处买,下次一定还。”
话一音刚完,油皮邋蹋的身形已出现在茅蓬门口,朝辛红绢一龇牙道:“大姑娘,老远
就听见你在损老公,年轻轻的还没过门呢,你可不能那么凶,吓破了他的胆子以后可不敢要
你。”
气得俏姑娘举起巴掌要打他,和尚不躲不闪。
姑娘一瞅他身上的腌臜样子又缩回了手,咬牙以毒攻毒道:“穷和尚,你的一张嘴又没
遮拦,下次见了你师父我告上一状,包你又有一顿好巴掌挨的。”
穷和尚一听这句话,他可是吓得没敢再多嘴。
左棠笑着道:“少师父说有要紧事,想必令师徒已探准了璇珠岛的位置。”
穷和尚晃着脑袋道:“左老施主这话只猜对了一半,不但探准了位置,而且连船都雇好
了,不过那船钱太贵,穷和尚师徒连命贴上都雇不起,所以只好命小僧前来通知各位,而且
预先说明,穷和尚师徒是出力不出钱,船钱可得要各位负担。”
三人一听这话,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那里还管船钱的事呢,一连声的催促穷和尚快领
路。
穷和尚摇头愰脑道:“船钱的问题你们别不在乎,只怕你们等下子要赖账!”
辛红绢心想雇一趟船,要得了多少银子,充其量不过一两锭元宝罢了,遂促道:“穷和
尚你别罗嗉了,反正一切由我们负担,贵师徒尽管放心好了。”
和尚嘻着嘴道:“大姑娘,这可是你说的,如此一来,和尚就放心领路了。”
说着就领先出了门。
三人一兽跟在后面,跳高窜低的,不一会就到达一处隐僻的海边,果然岩角里泊着一条
帆船。
老和尚正陪着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儿在谈天,见他们一到,老和尚用手一指道:“正主
儿来了,你们自已谈吧!”
欧阳子陵正待开口。
那老头子已先打一躬道:“这位定是欧阳大侠了,果然仙露明珠,不愧一时人杰,老夫
曹一江,早年亦有匪号,江湖朋友抬爱叫我闹海蛟,不过近二十年来老夫早已绝足江湖,浮
舟海上只想渔贾以终,不意家罹巨祸,几至家破人亡,百无一策之际,天幸得遇百了大师,
言及大侠等欲至璇珠屿寻贝,恰与老夫所谋不期而合。
为此敢请准附骥尾一行,此去璇珠屿,老夫自当一竭驽钝,不过少时老夫小有所请,亦
恳大侠能予一臂之助,使老夫骨肉完聚,血仇得雪。”
欧阳子陵对于闹海蛟曹一江倒是有所风闻,知道此老水上工夫绝顶,领着三个儿子称雄
东南海面。
做的虽是没本钱生涯,然为人非常正派,律下尤严,小本经营的客商,从不打劫,贪官
恶绅,当之无免。沿海一带的贫苦渔民,差不多全受过他的好处。是以身居绿林,倒颇受白
道上人士敬仰。
二十年前即已洗手归隐,不知如何又与璇珠屿上结下梁子,闻言自是不解,正待追问。
老和尚开口道:“这里讲话不方便,我们还是上了船,一面走一面说吧!”
大家当然赞成。
鱼贯登船,曹一江船上还有两个水手,立刻解缆启碇,扬帆而去。
曹一江将大家让至舱内,叙见已毕,这才开始叙出他与璇珠屿结仇经过。
原来曹一江感于绿林生涯终非善局,晚年乃收手不干,带着三个儿化鲲化鲳化鲛跟一些
不愿遣散的部众,或渔或贾,倒也自得其乐。
有一天忽有一个旧日的部属,带着一袋明珠与一封信来。
信是由璇珠屿主骑鲸客夫妇具名。
大意谓他夫妇远据南海,掌握着无数财源,近来更与海外倭国海盗取得连系,实力更为
雄厚。
鉴于当今朝纲不振,正是草莽英雄崛起之机,说赵宋朱明,无一是贵胄出身。
吾辈及时而起,可谓应天顺命,闻知曹一江海上号召力量颇大,劝他共图大举,取沿海,
再行广招精兵,直下中原等等。
曹一江虽然不尊法纪,当过海盗,那不过是谋生之计,还不愿意真正地做叛逆,何况藉
倭人的势力来残害自己的同胞呢。
不过他也知道璇珠屿骑鲸客夫妇的武功甚高,未容轻视,只有回一封信连同明珠,一并
婉拒。
当时以为无事了,谁想过了一阵,他的三个儿子连同许多伙伴经商南海,在海上遭遇到
盗劫。五只大船尽为所掳。仅放回一个人报讯,说起劫船的海盗有不少是中原漏网的黑道人
物,其中更有三个倭人,剑法怪异莫测。
老大曹化鲲饮刃身亡。
化鲛化鲳因伤被俘。
还扬言闹海蛟欲保二子生命,从速答应加盟。
曹一江遽闻巨变如祸从天降,投降是绝不可能的事。
只好上璇珠屿去拚老命。
在陵水遇见了百了师徒,早年曾有一面之识,坚请老和尚帮忙。
老和尚恐怕人孤势单,故而派穷和尚来请欧阳子陵,还怕欧阳子陵为了求贝心切,不愿
意破脸救人。
穷和尚才故弄虚玄,籍船钱的事硬扣上他们脖子。
话说得简单也费了不少口舌。
两个年轻人听罢果然义愤填膺。
不过欧阳子陵想到此行取紫贝解毒的责任实在也相当重大,不敢鲁莽骤作决定,因此把
眼睛望着左棠,希望他能有一个较好的主意。
谁想老头儿也望着他 同样地没有办法,相顾有顷。
青轻侠士慨然动容道:“贝要取,人也要救,否则我们还说什么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
呢。
只是目前我们人数的确太少,力量也不够充实,此去只能见机行事,因时制宜,最好能
够善言开导使他们知难而退。
必不得已要动手时,最好请穷师兄能够想法子取得紫贝,送到摩云山庄上,将大家治好
再纠合群力,以谋对付。
而曹老前辈则尽管抢救令郎,会同沿海英雄再图荡魔,我们其他人惟有尽量绊住他们高
手,拚得一个是一个了。”
欧阳子陵话一说完,其余各人莫不悚然动容,他这番分配大公无私,坦然胸怀,豪气千
秋。
因为取贝救人等事倒底要比拚斗危险性少一点。
辛红绢同门师妹,他可以作得了主。
左棠仗着他是辛红绢的义父,他也可以斗胆代为作主。
放了穷和尚,留下老和尚自是天经地义。
事关摩云山庄上群侠安危以及万千生灵,他不得不作这样的决定。
老和尚第一个叫起来道:“着哇,穷儿,这才是大侠客风度,你比得上吗,我真嫉拓悟
非那老和尚,这种徒弟怎么不让我遇上呢!”
左棠笑道:“老和尚你别见人发财眼红了,欧阳贤侄这种资质你教得了吗,没的糟塌好
材料,那才是天下第一罪人呢。
再说悟非大师一个人还不定有那么大的神通呢,宁机子那一肚子杂学不比你差吧,合两
人毕生精华才调理出天下第一奇人,凭你也配做人家师父?”
老和尚游戏人生,口头很少让人,此刻叫左棠一顿排宣居然哑口无言,可见他是真心佩
服这年轻人的气度。
只有穷和尚听说派他取贝,当然不肯服气。
他吵着追:“欧阳大侠,怎么拚命的事你不抬举穷和尚,反而派我干那轻活儿呢,和尚
虽穷,倒底还是个男人,我看我跟令师妹对换一下吧!”
辛红绢立刻柳眉一瞪道:“怎么,你敢看不起女人,我不相信你做和尚是石头缝里迸出
来的,你娘不是女人,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再出来比划比划。”
穷和尚当着师父的面,可的确惹不起这位大姑娘,只好也缩头不响。
曹一江感激涕然泪下,好容易才轮到机会说话,颤巍巍的站起来道:“欧阳大侠义薄云
天,令老朽感愧顿生,既然事关万千生灵,小儿辈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老朽自请参加决
一死战!”
欧阳子陵一听,心中说糟,怎么大家都要求参加决斗呢。
不过他脑筋聪明,立刻婉转解释道:“我相信每一个侠义中人,都有视死如归的精神,
不过同样一死,有泰山鸿毛之别,死要死得其所。取贝之事,职责攸关,穷师兄应变机灵,
当之必无一失,所以才借重。
至于曹老前辈,关系就更大了,骑鲸客阴谋要靠你去揭穿,无数海上英豪,要仗贤父子
去号召,何能轻言牺牲。
再说我们此去,并不一定打得起来,真要拚上了,以百了大师及左前辈绝世功力应可自
保,并不就是必死。设若我们突围而出,还需要曹前辈海上接应,因此我想依晚辈之计,绝
无差错,各位不必再辩了。”
天外玉龙言正词严,道理充足,大家才没话说了。
船走了一阵,突然颠摇起来,一个水手过来报告道:“老当家的,海面上有水柱,我想
是鲸鱼,船恐怕经不起,您老看怎么办?”
大家走到船头上一看,果然平静的海面上,冒起七八条水柱。
离船不到十几丈,间而有青白色巨大的身躯翻起,掀得浪涛汹涌。辛红绢孩子气重,从
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觉得很是好玩。其他人亦属初会,颇感兴趣。
只有曹一江面色庄重道:“这就是骑鲸客外号的由来,他把璇珠屿列为私产,养了十几
条巨鲸,外面的来船假若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这些鲸鱼就会把船掀翻。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此地,现在这些鲸鱼恐怕对我们不怀好意,各位请在船
上,老朽要下水去护卫一番。”
说完脱下外衣,里面穿的是紧身水靠,稍微束当了一下,拿着一枝钢叉,就跳下水里去
了。
欧阳子陵在长江中见过徐亮与阮来风杀江猪,认为他们的水性已是够好的了,可是这闹
海蛟却更了得。
只见他笔直像枝竹杆似的插进海面,双腿一弹,已在六七丈外钻出,抡着钢叉,就对准
迎面而来的一条巨鲸刺去。
两下势子都急,可是那鲸鱼身子虽巨,动作却极灵活,见钢叉刺到,猛一摆头,横过身
子。叉尖剌上它的前胸,深深地扎进两尺余。
鲸鱼吃痛,巨尾一掉,向海底钻下去。曹一江手不离叉,跟着被拖了下去。
辛红绢急叫不好。
倒是旁边的水手安慰她道:“不要紧,老当家的在水底能耽好几个时辰呢,鲸鱼可受不
了,它非上来换气不可!”
果然没多久,碧水翻红,那条巨鲸又回到水面上,身上却多了七八个红孔,向外直漂鲜
血。想来曹一江在海底又刺了它几叉。
另外那几条鲸鱼,一见同伴受了伤,激动了同仇之性,纷纷掉转头来,向曹一江这边泅
去。
众人大吃一惊。
饶他闹海蛟水性再好,也无法抵挡七八条巨鲸的同时攻击。
船上的两个水手也赶快拿了鱼叉,要跳下去接应。
蓦而金影一闪,原来是金儿窜了下来。
神兽狻猊,不但在陆上扬威,水中亦复不弱,利爪一按,就扯下一大块肉,钢齿咬上,
更是厉害。
尤其厉害的是它很乖巧。
它知道恁大的东西,皮肉之伤,决无法在短期内致其死命,所以它干脆找鲸鱼的小眼睛
攻击。
它自己一身坚逾精钢,不怕咬又不怕打。
一会儿工夫,八条大鲸鱼全是遍体鳞伤,而且成了没眼的瞎子,有时自己还互相残咬起
来。
曹一江见帮不上忙,干脆跳上船来了。
他一面口呼厉害一面对欧阳子陵笑道:“早知尊兽如此了得,老朽就不必献丑了!”
这时海中的八条鲸鱼已有六条伤重死亡。
其他的两条也带着一身血水,没命的向前逃去。
辛红绢高兴得拍手欢呼道:“这下子骑鲸客没鲸骑了,他一定气得要死。”
金儿懒得追赶残敌,飞身跳上船来。
欧阳子陵对爱兽真是怜惜之至,亲自找块干布为它抹干身上水渍。
穷和尚乐得哈哈追:“金毛狗大爷,您原来水陆两能嘛,比和尚旱鸭子强多了,看来那
天您让我抢了牛肉还是口下留情,穷和尚向您陪罪,下次再也不敢冒犯虎威了。”
说着真的作了一个揖。
可是金儿半偏着头,仿佛还不愿领情。
飘飘地又行了一程,隐约已可以看见陆地的影子,同时也可以看出有两只大船正迎面而
来。
百了禅师突然对曹一江及欧阳子陵道:“他们有人来了,少时就以你们两人出面好了,
老和尚跟左施主识者无多,不必通报真名,也可以一骄敌志,使他们疏于戒备。”
欧阳子陵答应了。
两船相对行驶自是接近得快。
相隔里许,对面的船桅上升起一面黑旗,上面绣着一条白鲸。
闹海蛟也升起自己当年的号旗,金底银龙,煞是威武。
突然靠右边的大船上有人喝道:“来船除了曹老当家外,还有那些朋友,请预先报上大
名,以便接待!”
中气充足,显见功力不弱。
欧阳子陵此时顾不得谦逊了,为求先声夺人起见,立刻用佛门狮子吼神功喝道:“中原
欧阳子陵慕名来访。”
音调激越,如鹤唳云间,狮吼谷中,振耳动心,也不知是振于欧阳子陵的名头,还是惑
于他的功力。
大船上居然不再作声。
直到相距只有五六丈远处,双方才将船停住。
右边的大船上站定一条大汉,年才三十余,紫睑膛,留短髭,形相颇为猛武,这时猛声
喝道:“杀伤本岛神鲸是那位所为。”
说完用眼看着曹一江。
天外玉龙昂然道:“在下欧阳子陵纯为自卫,无意冒犯!”
那大汉用眼瞟了一下,诧然道:“哦,原来阁下就是目前江湖上盛传的后起之秀欧阳朋
友,在下镇海狮燕璧,新任璇珠岛司宾。”
说完举手稍拱了一下。
他又望着曹一江道:“曹当家的,你算是海上知名的人物了,怎么做事情一点胆子都没
有?你身上的水靠还滴水呢!
再说那些神鲸不是闹海蛟谁也没能力伤得了,怎么做了又不敢承认,让别人出来背锅!
要知道欧阳朋友那些能耐唬唬中原朋友还可以,论到璇珠岛上,真过没放在眼里!”
说完嘿嘿冷笑,神态倨傲简直不可一世。
曹一江当年叱咤海上,几曾受过这种奚落,闻言正想发作。
那边辛红绢已经忍不住了,娇喝一声:“无知狂徒,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始终不知道
天高地厚,杀鲸鱼本姑娘也有一份,给你证据啦!”
语毕运青莲神功,双掌一劈海面,凌空击起一蓬水珠,直朝燕璧门面打去。
镇海狮前几年到过中原,的确没有遇见什么能人,遂养成他自大自狂。
虽是风闻欧阳子陵一些英雄事迹,总认为人家夸大其辞,不甚相信。
再者他自持武功了得,故意想把人家折辱一下,以表扬自己,没想到半路还杀出程咬金
来。
俏姑娘说打就打,毫不客气。
燕璧还来不及动念头呢,水珠已全击到面前来了,忙挥舞掌风,将那蓬水珠击落,化为
无数星沫。
可是依然有一点打在脸上,疼痛澈心,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发作,只得咬牙忍住。
辛红绢瞧他那狼狈相,心中好笑。
她口上还调侃道:“哟,小狮子啊,对不起了,伤着了那里没有,你是司宾嘛,来而不
往非礼也,照样地打我一下好啦!”
辛红绢轻颦浅笑,看上去好像全没用力出手。
其实她已得清昙神尼真传了。
老师太一身技业,恐怕还在悟非大师之上。
她门下弟子又岂能简单。
这一掌藉物传力,够旁人练个七八年的,叫燕璧如何办得到。
镇海狮逞威黄海,近十年才崛起的名声,功夫倒是不错。可是为人贪残凶狠,始终不够
曹一江名头响亮。
所以老想找他碰一下,今天当众坍台,怎能不暴跳如雷,怒喝一声:“臭娘们,老子要
你好看。”
一窜丈余,凭空飞过来举掌想打。
欧阳子陵也恨他出言无状,单掌一挥道:“大司宾不劳亲迎,敬请留驾!”
一阵劲风在半空中把燕璧又送了回去。
舞手叉脚,砰然一响,跌在甲板上,丑相百出。
辛红绢笑嚷道:“好一个狮子滚绣球,璇珠屿真是好客,虚怀若谷,大司宾亲自献技娱
宾,叫我们远来做客的何以为情。”
两个青年人各不过举手之劳,震住了两只大船上几十个人,他们都比燕璧还差,当然没
有人接腔。
连闹海蛟曹一江也惊得目瞪口呆,惊喜交加。
突然岸上冲起一溜流星。
那是以火药制成,作通讯用火炮。
接着一个人在水面上破浪而来。
乍看几乎令人大为吃惊,因为并没有见他动脚,可是行动如箭,将水面分成两道白线,
功力几乎超凡入圣。
只有欧阳子陵含笑不语。
因为他看见来人脚下踩着一条大鱼,心想璇珠屿上的人真会弄玄虚,要是不注意观察,
的确会被他了一大跳。
船只离岸不过一里光景,瞬息即至。
离船十余丈,那人一扭身,拔高七八丈,正好落在船上,底下大鱼隐入水中不见,不过
此种工夫,已属鲜见。
来人手持匕首一枝,掷在甲板上。
那人朗声道:“奉岛主谕:燕司宾怠慢佳客,有亏职守,着自断一掌,以示薄戒,在下
璇珠屿金龙堂堂主,听水飞鱼于钧,代岛主敬迎贵宾,恭请欧阳大侠及曹当家登岸。”
燕璧面色灰败,然不敢违命,举起匕首将左掌切下。
于钧拿起他切下的断掌,掷下海中。
立刻有大群鲨鱼出来。
然后朝欧阳子陵躬身施礼。
青年侠士见这于钧气度非凡,心中倒很好感,逐也还了一礼。
于钧用手一挥道:“送贵宾登岸。”
两只大船立刻掉头。
船肚中每边各伸出十支木浆,夹着他们所乘的小船,排空破浪,直向那岩石狰狞的岛岸
驶去。
走了约有半刻钟光景,船戛然停止不动,原来前面有一条十数丈长,丈余宽的石码头,
伸入海中。
水手们将船靠码头,一行人随着于钧登岸,才发现这璇珠屿上果然不简单,岗陵起伏,
半由天成,半经人事,依山建了很多房子。
隐隐约约的有很多人来往。更甚者许多黎人居然持茅披甲。
可见得骑鲸客的确胸怀异志。
于钧将一应来客,让入一间大房子。
他肃然客道:“此为本岛宾舍,本由燕司宾主持,现在因他犯刑去职,暂由兄弟接待诸
位吧!”
随命黎奴端上茶来,为示无他,自己先举杯喝了一口,然后再让客道:“此茗产自岛上,
更以本山泻珠泉水所养,其味略异于中原,诸位一尝便知。”
众人见于钧确像个磊落的汉子,不疑有他,举杯一尝,果然迥异常味,别饶良趣,寒喧
已毕。
于钧即问大家来意。
欧阳子陵慨然述出此行目的,在于求贝索人,由于他的口气讲得很和婉,完全是站在武
林同道的立场上,以义相求。
于钧沉吟了一下,回道:“此两事俱关重大,兄弟无力决定,需报请岛主栽夺。”
接着又微带歉意地说道:“根据本岛惯例,外来朋友,若有面诣岛主以作请求时,必需
经过本岛特设之七险山道,兄弟深知此非待客之道,然恪于规定,实爱莫能助,不过欧阳兄
宇内第一人,当可履险如夷。”
欧阳子陵心知要见到骑鲸客,必会有一番刁难,闻言自在意中,不过他对于钧关切之情,
倒十分感动,连连称谢不已。
由于天时已晚,商定明日历险登山,于钧遂在贵宾舍中设筵款客,岛上准备充足,珍肴
立办。
宾主谈笑融洽,极尽欢乐之能事。
在席中于钧心仪于欧阳子陵的谈吐才华,绝世风标,倒是加意结纳,他本是个热诚的汉
子,盛情拳拳,酒中吐露出一些岛上的情形。
与曹一江所说的大致差不多。
酒,容易激发一个人的牢骚。
他对于骑鲸客的图窃神器,认为将相无种,倒不怎么非难。
可是对连络倭人之举,却不大赞成,感慨地叹息道:“扶桑野寇,分明狼子虎心,只可
惜岛主愤急从事,结交非人,日后必蒙受其害,别说成大事了,就是璇珠屿这一片基业也将
不保。”
欧阳子陵见这个人本性未泯,似乎尚可劝说。
于是他趁机进言道:“于兄身怀绝技,嗷烬江湖,路见不平,伸手以全道义,是何等自
由,何苦受命于人,自甘束缚呢!”
于钧闻言默然。良久始道:“个中情由颇为曲折,目前你我初识,未免交浅言深,日后
有机会再详谈吧,明日尚须上山,诸位宜早作休息,兄弟也须上去告诉一声,今日之会,就
此结束,明晨再晤吧!”
说完拱手起立,神情显得很落寞。
大家也跟着站起来。
于钧交代侍候的黎奴几句,就向大家告辞走了。
众人目送他离去,回到宾舍坐下,谈起明日走赴七险山道的事。
左棠道:“骑鲸客可以网罗这么多武林好手,使他们乐为已用,而且更有驱鱼役蛮之能,
此人确不可轻与,他所布置的七险山道,也定有过人之处,明天我们真应该要全力应付,稍
有大意,恐怕连骑鲸客面都没见着,就将葬身在这海外穷山。”
众人也自栗然,又商量了一下应付事宜,各自到预备好的屋子里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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