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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情劫》


第十三章 夜袭深宫空手归



  他对付过的三名刺客,他已知道了路数,那是东瀛虾夷倭族的,这是一支十分强悍的民
族,相传是秦始皇时,为求长生不老术,命方土徐福,带了五百名童男童女,远航海外以求
仙方。
  一去即无音讯,据悉那五百名童男女自居在东流,衍生后代,乃成一族。他们的文明、
语言,都与中原有所类似,而且有不少奇技,为方土所授。
  他们在战斗时,蛮勇不顾生死,擅于潜形,突袭,是做刺客的最佳的材料,王怀义刚知
有六名刺客潜入此间,已经被搏杀了四名,还有两名不见踪迹,虽然张昌宗出去搜索了,但
良久未见回报,可知是尚未搜到。
  多年来培养的武功基础究竟不是虚掷的,不但耳目聪敏,而且在气机上练就一种感应,
别人只有不利他之心,在三十丈之内,他就能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应。
  忽然,他抱住了武后就地一滚,武后以为他又要亲热了,低声嗔道:“士远,你当真是
铁打的身子不成,不久前才狂过,你怎么又有劲了,别忘了你已六十老翁,虽然髯发未白,
但也该保重一点呀?”
  张士远笑笑道:“我就是懂得保重,才拉你躺下来,否则我们就会成为一对苦命鸳鸯
了!”
  他手指着后面的窗帏,上面钉着五支小箭,箭杆发黑排成一朵梅花的形状。
  武后骇然道:“这是刚才射来的?怎么没有声音?”
  张士远道:“没有声音是不可能的,只是极为细微,你听不到而已,来人是个绝顶高
手,你躲着别动,我来斗斗他,难得遇上个高手,我倒是极感兴趣!”
  “这是大内最禁密的地方,居然被人两次闯了进来,那些禁卫们简直该杀头!”
  张士远一笑道:“大内禁卫是由昌宗和你武承嗣侄子负责的,要杀头就得杀他们两个
人,你下得手吗?”
  然后又道:“禁卫的情形,怀义大致带着我看过,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是无法闯入到你这
儿的,除非是有了内应,媚娘,有谁要跟你过不去?”
  “那种人太多了,宫中除了李治外,几乎人人都想我倒下去,他们好出头!”
  “不会是一般的人,来人是通过重重的警卫而潜人的,是谁这么大的神通!”
  “没有别的人,除非是三思和昌宗,我知道临敌很多,不敢信任外人,警卫方面,我只
用自己人!”
  张士远一叹道:“只有他们两个是自己人没有用的,他们不能亲自站岗值哨,还是得委
请他人,你必须训练一批属于自己的亲信卫队!”
  “谁说没有,怀义训练了一批宫监担任内宫禁戒,外围则由三思负责,都是自己的亲
信!”
  “看来这批亲信还不够亲到可信的程度,漏进一两个人来,还可能是疏忽,一下子放进
了六个人,就是个大漏洞了,你要特别小心一点!”
  张士远忽而朝她做了个手势。
  武后问道:“是刺客要来了吗?”
  张立远点头道:“是的,来人已潜进内寝,马上就要冲出来了,一共是两个,身手极
佳!”
  武后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而且冲向后寝怒声道:“我来问问他们,看是谁在捣鬼!”
  张士远大为焦急,抢着要去护卫她,武后摇手道:“不要紧,刺客是来对付你的,不会
伤害我!”
  她到了内寝门户,高声喝道:“龙川、荒木,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张士远一怔道:“你认识他们!”
  武后冷笑道:“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们!”
  门帘掀开,走出两个黑衣蒙面人,手捧长而细的倭刀,见到武后,神情颇似畏缩,武后
喝道:“把你们的面罩拿掉,我能叫出你们的名字,还会不知道你们吗?”
  那两名刺客略一迟疑后才双双揭去了面巾,却是两名五十上下的中年人。
  武后道:“果然是你们,我上次回家归省时,在丞相府见过你们,我的侄子武承嗣特别
介绍过你们,说你们是东瀛好手,龙川,我还见过你的表演神箭,跟你刚才暗算我的一样,
所以才知道是你!”
  那个叫龙川的刺客一暴身道:“小人不敢冒犯娘娘,神箭是攻向另一个人的!”
  张士远笑道:“又是对付我的,我们有过节吗?”
  龙川不说话,张立远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奉命来杀死我的,谁跟我有这么深的仇
恨!”
  龙川顿了一顿才道:“王爷,你了解就好.假如你要我们作证,我们是不会开口的,但
现在则不妨告诉你,我们是奉了大唐皇帝的命令!”
  武后也是一怔道:“胡说,皇帝会要你们来行刺,他是一国之君,想杀人只要下道旨意
就行了,还用得着你们!”
  “的确是皇帝,他说不便明里来对付王爷,只有假手我们行事!”
  武后道:“是皇帝亲口告诉你们吗?”
  龙川道:“外邦之民,怎么见得到天国之君,但皇帝是命一位大臣亲口传谕的,这位大
臣的地位极其重要,小人确信是皇帝之命!”
  张士远大笑道:“看来李老的醋劲儿还不小!”
  武后铁青着脸喝道:“我知道是谁传的命了,现在给我滚回去,我自会找那个人算帐
的!”
  龙川恭身道:“请娘娘恕罪,小人受使誓必达成任务!”
  这句话对武后的刺激很大,她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尽管她大权在握,可以操纵一切
了,但御玉大宝上,仍是刻的高宗年号,皇帝是名正言顺的统治者。
  因此她暴怒地道:“很好,你们记住这些话,天朝已经两度发兵远征高丽,可见海洋之
险,阻不了天朝雄师,等我做了皇帝,我第一件事就是发遣雄师,踏平你们东倭三岛,以惩
你们对我的不敬!”
  龙川只是脸色变了一变,随即恭身笑道:“那是以后的事了,等娘娘做了皇帝再说!”
  武后气得全身发抖,厉声道:“你们以为我做不了皇帝,我就做给你们看看!”
  张士远道:“媚娘,你跟这些化外夷民赌这种气有什么意思,不是太失你的身份吗?”
  武后想道:“不行,我非要争这口气,连一个化外之民都把我瞧扁了,更别说中原的百
姓了,我一定要登上那个宝座,那怕只坐一天都行!”
  这是武后真正地表示了她的决心,以前她心中虽有那个思想,却还有诸多顾虑,不敢草
率作成决定。
  最主要的阻力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外地的许多国公,他们多半是勋臣之后,世袭的公
爵,各领一块广大的土地,自己召募兵士加以训练,规模并不大,最多不过三五万人左右。
  因为主统不易,江山仍是姓李天下,但是一旦易统,恐怕就很难得到他们的支持了,这
是太宗李世民的杰作,也是他永保万年江山的策略。
  他的江山是打下来的.天下一统后,这些同患难的伙伴们个个荣苦功高.放在长安,整
天跟一般文臣们呕气。
  他们喜欢多事,又不懂得办事,李世民干脆把他们放出去,让他们保有一小部份的武
力。
  国家有武事,征召他们来效力,就是一支雄师,太平无事,就让他们练兵法,以免武事
荒废。
  贞观年间几次对外用兵,东征高丽,西战羌戎吐蕃,北收突厥,都是利用这支武力,才
造成天朝上国的赫赫声势。
  李世民发现他们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对皇室的保障力量,他是个聪明,自私而不偏
心的皇帝,对于他的子孙,谁做皇帝都没关系,只要他的皇室不易就行了,他传给子孙的锦
囊妙计只有几句话:“外姓国公立藩制度绝不可废,限制其武力,不可扩大,以免强宾压
主。”
  武后是知道这个策略的,甚至定策时,她还参加过意见,现在则是深悔自己太过聪明
了。
  张士远却没有她想得那么多,只是轻松地站着,手抚长剑道:“大唐李老要我的命,但
张某也是一国之君,没有必要听他的旨意行事,所以这颗头颅还得耍麻烦一个人动手才能砍
了去!”
  武后立刻道:“谁要敢伤了王爷,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龙川道:“娘娘,主使的人是你们大唐皇帝。”
  “都一样,不管是谁,我说的话绝不打折扣!”
  她的态度使两名东倭刺客颇为犹豫,他们对这位女强人的能力绝不怀疑,更知道她的报
复手段将会十分可怕。
  可是他们考虑了一下后,龙川挺挺腰杆道:“娘娘要怪罪也没有办法,我日照大神的子
民只要受到命令,誓死完成任务,不惜任何代价,任何牺牲!”
  张士远笑道:“壮哉!壮哉,这是死土的精神,张某十分佩服,现在你们来达成任务
吧!”
  龙川与荒木同时举刀进攻、攻势之凌厉出乎人想像之外,他们的战法似乎只有一个目
的,就是杀死对方,根本不计本身的安全,敞开空门,采取了以命易命的手段。
  张士远倒是颇为吃力,他的剑技胜过这两个人有余,可是却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也不
想拼命,变得成为被动了。
  尤其是以一对二,更是吃力异常。
  交手不过才十几个回合,他不但连连后退,而且身上受了两个轻伤,那是被尖锐的刀锋
划伤的,他虽以灵巧的身法避过了攻击的主锋,仍不免沾上一点。
  武后看出情况不妙,连忙冲到门口喊道:“怀义,刺客已经进来了,快来帮忙!”
  王怀义应声而进,而且立刻上前接下了荒木,变成了二对二,总算使张士远的压力降低
了一点。
  可是这两名东瀛剑客仍然是悍勇不灭,战法也没有改变,对方有很多可以杀死他们的机
会,只是难免要挨上他们一刀而已。
  王怀义也是不想拼命的人,他被荒木缠得同样狼狈不堪,也是在不住地后退。
  忽地门口人影突问,进来了一对少年剑客,却是张昌宗去而复返,而且还带了个好帮手
翼公小世子秦汉。
  他是秦怀玉的儿子,武功得自家传,在年轻一代中,也是有数的高手了。
  两个人一进来,立刻加入围攻,不过才两招,就双双奏捷,每个人都把对方劈倒在地
上。
  这倒不是他们的剑技高,而是他们的机会好,对方采取了拼命的战法,本身就全无防
备,而他们拼命的对象是对手,却及不到旁边或后面来的攻击。
  龙川断首,荒木更惨,他是被秦汉自背后一剑腰斩的,两下子就解决了问题。
  张昌宗上前道:“爹,您受伤了?”
  张士远道:“不要紧,一点轻伤,仅及浮皮而已,我从没有遇过这种对手,完全不要
命,逼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看来我练的这些剑法竟是全不合用!”
  张昌宗道:“怎么没用呢,您能在拼命的攻击下自保,就是造诣高深使然,在那种拼命
的情况,能够不被杀死,至少剑技要高出数倍才行。”
  张士远笑道:“可是你们两个人来后,不出两招,轻而易举就把对方除掉了,这不是你
们更为高明了!”
  秦汉笑道:“那可不敢当,我们只是在旁边拣现成的便宜,老伯等挡去了他们拼命的主
力才是真的高明,这是昌宗兄想出来的主意,他说对付这些亡命杀手,最好是两打一,一个
好手应付他们拼命,然后一个普通的剑手也能收拾他们下来!”
  王怀义道:“公子实在高明,一眼就看出了症结!”
  张昌宗笑道:“小侄不是高明,而是知己知彼,这批武士们来到京师,小侄就知道了,
也对他们作过研究!”
  武后这才道:“你知道他们是从那儿来的?”
  张昌宗不禁犹豫,武后笑笑道:“你这孩子不老实,想对我搪塞呢,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们是武承嗣家中的门客,我以前就见过!”
  张昌宗道:“承嗣大哥完全是靠着您才能居于相位,他不会来加害您的,这一定是另有
主使人!”
  武后笑笑道:“当然另有主使人,承嗣是个大混蛋,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敢,怎会
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些事你别管了,由我处理,倒是你父亲受了伤需要诊治,你快把他送回
你的地方去治伤吧,我虽然很希望能侍候他,但是环境实在不许可,我感到很抱歉!”
  张昌宗随着父亲走了,秦汉自然也一起告辞,他们仍下榻在驸马府中。
  因为那儿十分宽敞,有足够的宅第来容纳他们,秦怀玉特别拨出一所大院子给他们父子
居住,听说老友受伤,秦怀玉赶紧来探视了,谈起那场拼斗,都是怵目惊心,想不到海外会
有这种死士。
  秦怀玉道:“要是人人都这样拼命的话,我们穷研剑术竟是毫无意义了!”
  张昌宗道:“秦老伯,东倭小邦,居然懂得这种训练死士的方法,而且也能训练出这种
死士,那才是可怕的事,我想他们不会安份,也不会安于局促一隅的!”
  秦怀玉道:“是的,东倭特使小野妹子尚在长安,我要好好地告诫他一番。”
  他们在这儿谈着,武后在宫中也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做法却比较积极,满脸秋霜地对王
怀义道:“到两个混蛋家里,把他们给我绑了来!”
  王怀义刚要开口,武后道:“怀义,你别开口为他们求情,我是要你去把他们绑了来,
不得留半分余地!”
  王怀义见武后是真生气了,只有答应而去,他到底没好意思做得很过分,把武承嗣和武
三思请到宫门口,才为他们上了绑,一直带到武后面前。
  这两个人心怀鬼脸,但是仍串好了口供,准备到时来个推得一干二净,而且他们也不知
道行刺张士远是否已得手,心中还是颇为高兴,因为他们很信赖那名东倭杀手,见到武后如
此暴怒,以为张士远已经被杀了。
  来到宫中,首先见到六具东倭武士的尸体,他们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也预感到不妙。
  武后的脸色冷得可以刮下一层霜来,用手一指六具尸体道:“你们看见了,现在给我一
个解释!”
  武三思硬起头皮推赖道:“娘娘,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六个人看起来好像东瀛的倭
奴,怎会死在宫里?”
  武后冷笑道:“你会不知道,这里面没你的事,你给在一边少说话!”
  武三思一听没自己的事,心中就定了,但仍然陪笑道:“侄儿身负禁卫重任,宫中有了
事,就是侄儿责任,侄儿一定要问的!”
  武后一拍桌子道:“武三思,放肆,这是什么地方?你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武三思连忙跪了下来,叩头道:“微臣知罪,微臣无状,请娘娘恕罪!”
  他心中又感到不妙了,这位姑母一摆她的娘娘架子,就是翻脸不认人的时刻,自己这个
侄少爷也就得准备倒楣了,好在刺客的事没牵上自己……他尚在庆幸。
  武后却又说话了:“武三思,你说你身负禁卫重责,那很好,你对这六名倭奴的身份应
该清楚!”
  武三思道:“微臣不清楚,长安的外邦蕃夷很多,微臣不能每一个都见过,不过娘娘把
尸体交给微臣,很快就可以调查出他们的身份的!”
  “不必,你不知道我倒知道了,无须你费心去调查,我幸好不是全靠你,另外建有警戒
及调查的系统,否则我被人宰了还是糊涂鬼呢?”
  武三思一怔道:“娘娘知道这批人的身份!”
  武志像笑道:“当然知道,不然干吗要把你们这一对宝贝兄弟叫了来,承嗣,你给我一
个答复,这六名倭奴是怎么回事,你敢说句不认识,我就亲手劈了你,你们以为我老迈昏庸
得可以任你们欺瞒了!”
  武承嗣比较聪明,早已了解武后已洞悉底细,现在是考验他们的诚意与忠心,武三思那
个混球以为能够脱身事外,也不去说破他,干脆自己承认了叩头道:“启禀娘娘,这六个都
是微臣家中的护院教师!”
  武三思大为着急,不住地用眼色去瞪哥哥,武承嗣只装作看不见,武后倒是没有大发雷
霆,只哼一声道:“你堂堂丞相,家中却雇用倭奴来作护院教师,难道这堂堂中原都没人
了?”
  “启奏娘娘,中原不是无人,而是微臣得罪的人太多,再者微臣身掌国家枢机,机密也
多,唯恐中原的人靠不住,这些倭人较为单纯、靠得住一点,他们对微臣唯命是从,说一无
二,所以微臣才用他们!”
  “可是他们却要来杀我呢?”
  “娘娘明鉴,这是绝没有的事,微臣一家富贵荣华,全为娘娘所赐,若是没有了娘娘,
微臣也失了依靠,撇开姑娘之情不谈,单以利害而言,微臣也不敢加害娘娘!”
  “可是他们确曾对我出手了!”
  武承嗣大惊道:“微臣再三告诫过,万不可警吓娘娘,想不到他们会鲁莽至此,这是微
臣之过,微臣自请处分!”
  他一口认了下来,武后显然颇为满意,也没前往下追究,只是问道:“你不是要杀我,
遣他们来干吗?”
  “微臣是派来对付张王爷的!”
  “为什么,他碍着你们了吗?”
  “不,微臣是为了身家性命计,也是为了娘娘计,娘娘现在母仪天下,不能有微节细行
之疵落入口实,张王爷常来看娘娘,实在……微臣不知该如何说,但娘娘总明白的!”
  武后的脸色变了一变,但没有发作,只是问道:“这完全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武三思大是着急,唯恐哥哥把他牵出来,武承嗣想了一下道:“微臣一人无此魄力,这
是应另一个人的请求?”
  “谁?说出那个人来!”
  “是存干表弟!”
  武三思一颗心几乎从心口跳出来,听了这话才大大地舒了口气,武后颇感意外地道:
“会是他,这个畜生?”
  “表弟也是为了娘娘,他不能够说娘娘的不是,却认为娘娘和张王爷不宜再交往下
去!”
  “他难道不知道士远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或许有点风闻,但他自己不承认,他已是大唐的正统传位太子,自然是皇帝的骨
肉!”
  武后一拍桌子怒道:“畜生,他倒想得好,以为坐稳了江山,将来当不当得成皇帝还要
看我高兴呢!”
  “娘娘,表弟也是为大局着想,不管怎么说,他的本意还是为了顾全大局!”
  武后冷笑道:“那么你们认为我是不顾大局,任性胡闹了?”
  武承嗣连连叩头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武后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实在不懂,今天的李家虽已有天下,但是最有势力的却是
他们张家!”
  武承嗣道:“微臣愚昧,请娘娘明示!”
  “大唐的天下得了扶余王张仲坚之助而开创的!”
  “这个微臣知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可是张氏一族,还没放弃逐鹿天下,他们扶余有百万雄师,神龙密探组织仍是遍布天
下……”
  武三思道:“可是大唐也非昔日可比了……”
  “你懂个屁,大唐的兵马,一半属三原李靖控制,李靖之保大唐,是为了对先帝李世民
的交情,对后世子孙,却没有那么忠心了,但他们却与虬髯客是结义兄弟,始终欠了他一番
大人情,若是张家再有意进军中原,李靖很可能帮他们!”
  “是微臣知罪,微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武后目注武三思道:“你身为大将军,又负责宫庭禁卫,居然会让暴客入宫行凶,你该
负什么责任!”
  武三思急了道:“娘娘,宫中是张昌宗负责的!”
  “他是副统领,你是正统领,他很尽责任,一有警立刻就到了,你却又在那里呢?”
  “微臣在大哥这边商谈公事!”
  “不是在等消息吗?三思,你别在我面前捣鬼了,虽然承嗣没把你咬出来,但是我仍然
知道:整个事件都是你在背后捣鬼,你实在令我失望!”
  “娘娘,微臣冤枉!”
  “你再喊了一句冤枉,我就叫人立刻把你拖出去斩了,干脆冤枉你到底,我对你不算不
倚重,给了你这么大的权限,你却尽出纰漏,我也懒得多说你了,现在起,你把另一半的统
领大权交给昌宗,我保住你的大将军头衔,你领一份干傣,在家里静坐思过,好好地读书以
及学习为臣处世之道,一年后观效,若你有点改变,我再派你差事,否则我连大将军的头衔
都取消掉,权当没你这个侄儿!”
  武三思大惊失色,没想到处在自己头上的惩罚会这么重,正想作所抗辩,武后已经沉下
脸喝道:“滚!”
  只有一个字,却使武三思跌入了冰窑,他再不敢开口了,倒是武后继续冷冰冰地道:
“我今日的地位是我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不是靠你们的帮助,你们只是在底下扯后腿,帮倒
忙,因此我再严重地警告你们一声,今后别管我的事,否则我真会翻脸无情的!”
  兄弟两个人狼狈地出了宫,武承嗣还着实地抱怨了武三思一顿,说自己本来不愿多事,
都是被他拉下了水。
  武三思也不敢再跟兄长顶嘴了,因为武承嗣很够义气,没有把他咬出来,反而拖下个倒
楣的李存干,其实太子才冤枉呢,对母后与张士远的幽会,他只在武承嗣面前表示过忧虑,
日后登基,跟武后无法协调,终至被废黜,都是种因于这一次。
  武三思的职权全被剥削了,只留下一个大将军的空衔,而且职权全部移交张昌宗的手
里,这是从武氏家族手里接下大权的第一个人,而且是气焰喧天的武三思手中接下来的,自
然令人刮目相看。
  张昌宗立刻成为长安市上的第一大红人,少年意气风发,自然不免得意一点,出人扈从
前后呼拥,文武百官,碰上了他都避道而行。
  因为他自己在扶余国就是王子的身份,神气惯了,倒也不以为自己太嚣张。
  可是有一天,他却碰了个大钉子,他的扈从队在长安市上碰上了一乘青呢小轿,四名轿
饰都不起眼。
  张昌宗的扈从都是御林军的龙禁尉,以前跟着武三思就嚣张惯了,现在跟了张昌宗,故
态依旧,碰上了见对面不让路,依然直闯过来,前面开道的两个人就火了,长鞭一挥,就扫
了过去,口中还喝道:“滚开,你们瞎了狗限,居然敢冲犯都统领的仪仗!”
  那两名跟班挨了鞭子,却没有退缩,依然站在中央,刚好张昌宗自己的马也到了,见他
的护尉还要挨打了,倒是连忙喝住了问道:“什么事?”
  那护卫道:“启禀将军,不知道是那来的瘟官,居然敢不让道,直犯骑驾!”
  张昌宗少年气盛,心中也有点火,但他总算有点涵养,没有叫人开打,只是道:“问问
是那个衙门的!”
  没等他问,轿中人已经自己下来了,开口道:“风鸾阁大学士,右丞相狄仁杰!”
  张昌宗一听大惊,连忙趋前恭身行礼道:“原来是相国大人,卑职候安!”
  狄仁杰的脸色十分平静地道:“不敢当,张将军,你我文武不同途,不相隶属,见面不
打招呼没关系,只是要叫老夫让道,就有个讲究了,朝有国法,不知道国法那一条规定你这
个踔骑将军比老夫这右丞相大多少,老夫必须要给你让道!”
  张昌宗一听话头不对,心中暗暗叫苦,碰上这个倔老儿,自己也只有认倒楣了,只有恭
身道:“卑职无状,卑职无状,卑职不知道是相国大人道驾!”
  “不知道就可以随便叫人滚开,随便动鞭子打人!”
  张昌宗知道没有道理讲了只有陪笑道:“老大人每次出来,都有半副銮驾陪送的,今
天……”
  狄仁杰哼了一声道:“半副銮驾是圣上所赐,作为老夫对国事操劳的报酬,现在老夫只
是私人的行动,不为公事出来,不敢启用銮驾,将军此到莫非是有什么公事?”
  张昌宗忙道:“不,卑职也是到翼公府去拜侯世子!”
  “那也是私人的行动了?”
  张昌宗道:“卑职的工作是没有时间的,此行虽属私人拜候,但也会谈一下公事!”
  “那也是属于公务了!”
  张昌宗陪笑道:“卑职的工作无所谓公私,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不管是为私为公,
冒犯大人总是卑职的不是,请大人示谕,卑职愿领受一切处分!”
  狄仁杰冷笑道:“将军,你管的京都治安,像这种情形你自己知道该如何受处分的,还
要问我不成!”
  张昌宗道:“是的,冒犯上官,分两等罪行,看是故意或无知。若是故意为之,应是斩
立决的大罪,但卑职确不知道相国大驾,这一点相国大人想必是明鉴的!”
  狄仁杰道:“这一点我同意,我没有摆出御赐銮驾,前面也没有牌示身份,即使你是有
意冲撞,也只能算无意!”
  “相国大人功在社稷,朝野同钦,谁也不敢冒犯的。”
  “那倒不敢,不过我现在既是丞相,自有丞相的尊严,无知冒犯,又该是什么处分!”
  “杖责二十,罚俸三月,降一级处分!”
  “很好,老夫认为很合理!”
  “卑职立刻就到府上去领责!”
  “寒门狭窄,招得不起这位大红人,而且你也不是在家中冒犯我的,何必到寒舍去呢,
说句老实话,你肯亲口说错,已经给足我老面子了,还当真要挨鞭子不成!”
  张昌宗一听话中有话,才明白老家伙是要他当街领责呢,当然,自己要耍个赖皮,顺着
他的话,道谢一声,也可以把事情拖过去的,可是他看了那些手下个个幸灾乐祸之状,心中
猛地一动。
  这些人原来都是武三思手下的,现在跟了自己,内心里还是向着武三思的,他们在京中
多年,不会不认识狄仁杰的轿夫与跟班,这是存心叫自己坐腊呢!
  于是他一咬牙道:“多谢老大人宽容,但卑职既有失态之罪,便当领罚,请大人当面检
验!”
  说完他朝街心一跪,对两个执鞭的护卫道:“司鞭,衣破见血为度,不得循私,共二十
鞭!”
  那两名护卫倒是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张昌宗沉声道:“我的话就是军令,你们敢不
从?”
  两名护卫听到军令两个字,倒是不敢违抗了,只得举起鞭子,对他身子抽下去,下手很
重,一鞭一条血痕,二十鞭打完,他已经全身是血。
  但他仍然很恭敬地对狄仁杰道:“老大人满意了吗?”
  狄仁杰道:“将军,司罚的是你,满意与否也该问你自己,不过老夫私人表示一点意
见,我很满意!”
  张昌宗这才起立道:“谢谢老大人!”
  狄仁杰点点头道:“将军,你少年有为,只是行事经验欠缺,容易为小人拨弄,幸好你
能知过,勇于负责,犹不失为佳子弟,今天这顿鞭子,你挨得很冤枉,但还是值得的,你明
白老夫的意思吗?”
  张昌宗道:“卑职明白!”
  狄仁杰道:“老夫不相信你真的明白了,你究竟明白什么,不妨说给老夫听听!”
  张昌宗想想道:“比如说卑职身上长了一颗小疮,那是病根早伏,它刚开始有一点灌脓
的时候,操刀一割,把病根也割除了,若是不去理会,很可能它会长成一颗大恶疮,那时再
去割它就难了!”
  狄仁杰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你是真懂了,不过老夫还有一句忠告,你得娘
娘宠信,遽肤重寄,但还是谦虚一点的好,富贵不能久保,少年得志,未必是福,广纳善
缘,自求多福,这是老生常谈,但恐怕没人对你说过,你也未必知道!”
  张昌宗道:“是的,卑职听的奉承话很多,却很少受到教诲,尚望老大人不弃西劣!”
  狄仁杰笑道:“你这个年轻人不错,老夫喜欢交你这个朋友,以后有空不妨常到老夫这
里来坐坐,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
  “是,卑职一定常去求教的!”
  秋仁杰又上了轿子,张昌宗在一旁恭送,他的手下们也忙避开一边,送着他走了!
  这时那些护卫才忙着上来,要为张昌宗擦拭血迹,尤其是那两名司鞭的护卫,更是惶恐
地道:“将军,小的是奉了您的军令……”
  张昌宗笑笑道:“没关系,是我亲自下令要你们打的,你们很尽职,不过我有个问题想
请问一下,你们两人跟随武大将军有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小的们一开始就在踔骑当差,侍候大将军,现在又追随都统领!”
  “很好,狄仁杰当丞相有几年了!”
  “才七八年,他以前只是左都御史,都是娘娘提拔,才让他居了相职,这老儿却不知感
激,对都统领大人如此折辱,一点也不给娘娘留面子!”
  “他那两名跟班我看也跟他多年了!”
  “是的,在他当御史任上就跟着他了!”
  “这么说你们是认识他了!”
  那两个人才知道不对了。
  张昌宗冷笑道:“我是不知道他们是丞相的从人,所以才加以冒犯,现在我已领过责
了,你们却是知道了故加冒犯,那是什么罪!”
  两个人脸都吓白了,连忙跪了下来,张昌宗忽地掣剑,根本不跟他们多说,剑光挥出,
两颗人头落地。
  然后他才朝那些失色的护卫们道:“各位,我知道你们是大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但
你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不是大将军私人养活你们的,今天你们找到我手下,也是朝廷旨
意,你们若是仍然心向大将军,想故意出我的丑,要我闹笑话,这两个人就是榜样,现在回
大营,我要好好整顿一下!”
  大家乖乖的列队,张昌宗又道:“仪仗照例,不准喝道,若是碰上了人,阶级高于我
的,我们让路,低于我们的,应该自己会让,假如再出一次错,我就比照今天的方式,斩立
决!”
  听他这样一宣布,那些护卫们不禁叫苦连天,因为这个踔骑营都统领,官位实在不大,
只是职权凌人而已,京中一二品的官儿太多了,个个都是上级,那里认得那么许多,要是再
碰上一个,岂不死得太冤枉!
  但他们也尝到了张昌宗的厉害了,令出必行,不容人多作分辩的,少不得只有战战兢兢
的行事了!
  幸好,他们的眼皮子广,办法也多,每次出巡,都是先遣几个人,穿了便衣,预先走在
前面,遇有官员碰面而来的,赶紧先去摸摸底子,这样才维持没出错!
  张昌宗则是里外兴革,慢慢地调进了不少自己的人,总算把武三思的势力全部驱除了出
去。
  踔骑营龙禁卫,已经全部是他的势力了。
  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唐高宗皇帝疾崩,天下大丧。
  太子存干顺理成章地即位,是为中宗,改无嗣圣元年册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尊武后为
皇太后。
  武后这才真正地独揽大权了,朝廷中办事掌权的大臣,多半用进了她自己的班底,旧日
保皇的那一派,慢慢地都被汰换,连一些旧日的功勋国公,也都—一地调了出去,让他们掌
一小部份兵权,但是却分得很敬,相互之间,缺少联系,可以独当一面,却作不起怪了。
  中宗毫无行政经验,一切大事都取决于母后,张昌宗仍是她最宠信的人,累进官爵,至
右将军。
  武三思没掌什么权,可是也因缘而进,封左将军,这是武臣中最高的两个领衔。
  张昌宗很称职,兵马大权在握,跟各地的将领处得极佳,最主要的是有两个大军事强人
支持他。
  一个是翼公秦琼,秦叔叔实年纪大了,却依然健在,他不管事了,但儿子秦怀玉和孙子
秦汉都跟着张昌宗私交极佳,秦家是元老中唯一的不倒翁。
  另一个则是护国公三原李靖,他始终是大唐拥兵最重的一支,但他跟张家的关系太密
切,对张昌宗自然是全力支持。
  武后把张昌宗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地位固然是为了她与张士远的私情,因父及子,但政治
上的因素也有绝大的影响。
  张士远是扶余国王,有一支强壮的海外兵力为助,也可以帮助稳定大局。
  武后的行动也自由了,她可以在宫中公开跟张士远幽会而没有任何的顾忌了。
  她自己身为皇太后,禁宫侍卫都统领张昌宗是张立远的儿子,禁宫总监王怀义是张士远
的旧日部属,张士远出入宫门已经无须通报,不需要经过安排了。
  不过他自己是扶余国王,国内的政事也需要他去处理,好在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昌宗
留在长安,大儿子昌君留在扶余,可以替他分劳,所以每年总能拨一两个月的时间到长安来
跟武后团聚。
  这两个月是武后最开心的时间,他们都是六十岁的人了,已没有年轻人的那份激情,但
是两情缱绻,却不逊年青人,在宫中,他们已不需要避讳任何人,经常手挽着手,漫步在未
央宫中,太掖池畔,喁喁地诉着情话。
  这两个白头恋人的恋情也是相当感人的,武后从十六岁时认识他,四十多年了,仍是对
他有着如火的热情。
  奇怪的是他们都不显老,比一般六十来岁的人都年轻,看去都仿佛是四十来岁的人,男
的依然英俊,女的依然媚艳,只是比一般年轻人多一份成熟。
  这天,他们又相地在太掖池畔垂钓,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天地,所有侍奉的宫人都离得远
远的。
  只有一个人,可以邻近,等候着召唤.那是忠心耿耿的王怀义。
  池水是静静的,池中的荷花也是静静的,偶尔有一两条不甘寂寞的鱼儿,跳出水面来,
翻个身又落回水中,打破了岑寂。
  张士远已经钓起了好几尾,武后却一条都没有钓到。
  她不禁生气了,指着池水道:“水中的鱼儿听着,你们若再不上钩,败了哀家的兴子,
哀家立刻叫人抽干池水,活活地干死你们!”
  张士远掷竿大笑道:“媚娘,你越来越不讲理,鱼儿无知,它们可不懂得来巴结逢迎你
的这位皇太后!”
  武后却固执地道:“我就不信它们真有这胆子敢抗旨,我现在从一数到十,假如再没有
鱼儿上钩,我就立刻下旨,发动三千人工进来抽水,一个时辰内,抽干太掖池!”
  张士远见她说得很认真,叹了口气道:“媚娘,你别作孽了,钓鱼是养性恰情,赏心乐
事,你那是暴君做法,岂不大煞风景!”
  “我不管,我钓不到鱼,就不是乐事了,我的处事原则一向就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凡是与我意愿违触的,我绝不姑息,这些年来,多少顽强的敌人都在我手中倒下去,我倒不
信这鱼儿强得过我!”
  说完,她已开的数数了,说也奇怪,鱼儿好像真听得懂她的威胁,在她数到第九声时,
她的浮子急速下沉,武后用力一挑,一条金色的大鲤鱼随竿而起,被她拉在草地上。拍拍地
跳动着。
  武后心花怒放,笑着这:“土远,怎么样,我这皇太后的威风不小吧,这条鱼果然应旨
来上钩了,这尾鱼差不多有十来斤呢,比你所得加起来都重!”
  张士远忙上前帮她把鱼儿从勾上取下来,抬在手中道:“不止十来斤,它足足有二十多
斤,没想到太掖他中会有这么大的鱼!”
  “那倒不希奇,此地从汉家以来就建宫筑地,怕不有一两百年了,再大的鱼都有!”
  张土运却沉思道:“不对,你那根钓竿细如指,最多只能钓上斤来重的鱼,而且鱼在水
中,就有几十斤重,折断了竿子都拉不起来,我看你轻轻一抛就拉了起来,这里面颇为费
解!”
  “那有什么费解的,我是奉天承运的皇太后,天子还是我的儿子,高与天齐,自有百神
呵佑,所以我一声旨下,立有巨鱼上钩!”
  张士远凝重地道:“媚娘,你虽然成为了天下第一人,但那是因缘和际遇,可扯不上什
么神灵!”
  “那你对这条大鱼上钩,又作何解释!”
  “我认为有人在捣鬼!”
  “有人捣鬼,现在还有什么人,敢在我面前捣鬼?”
  张士远一言不发,目注水面,忽而将身纵起半空,他昔时即有天下第一剑客之誉,此时
造诣更见洗链,人在空中,剑已出鞘,单剑前指,笔直地刺向水中,身子倒着入水,不带一
点水花。
  武后惊呼道:“士远,你做什么?”
  水上一阵波涛翻,忽然水浪一翻,射出一条人影,却是个身穿红衣的番憎,手中执着一
柄亮晃晃的大戒刀。冒出了水面,居然也笔直地射向半空中,然后举刀直向武后劈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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