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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青云《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在这几个惊诧的人中,宇文瑶是最先惊醒过来的,她先将来人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才以
严厉的口气叱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擅闯禁官!”
  来人举起那宽大袍袖的手臂,打个问讯作礼答道:“贫尼法名一了。”
  宇文瑶尖刻地笑道:“出家人还留着烦恼根,这倒是创见!”
  一了伸手掠了一下额前长发道:“出家人所修者心,所掠者性,所恃者欲,并不一定要
剃了头发才算是名列比丘,身在佛门。”
  宇文瑶呆了一呆,觉得这带发修行的绮年美尼的词锋很利,禅机很敏,顿了一顿才又问
道:“那你身披袈裟又是何为,你既名‘一了’应该‘一了百了’……”
  一了平静地又打了个问讯道:“公主对贫尼的名号误解了,贫尼现在万缘俱澈,惟一念
未释,一了之意,乃指了此一念后,才是百事俱了。”
  宇文瑶微笑道:“那你先前那番心性之说,不过是强辩了,你留着头发,只是表示你心
中的一点俗念未除,尘障未尽而已!”
  一了淡淡地道:“公主果然是大智大悟,贫尼虽然并不重视外表,可是为了顺从世情,
确是如此想法。”
  宇文瑶微笑再问道:“你那未释之念,究竟是什么事?要到何时才了?”
  一了沉吟片刻才道:“这是贫尼的私事,无须向公主饶舌,等到贫尼将顶上这三千烦恼
丝一扫而尽之际,也就是返归真如的时候了!”
  宇文瑶顿了一顿,微有不耐地道:“废话少说,讲你的来意吧!”
  一了淡淡一笑道:“贫尼本来是为自己的事情来的,但是在宫门外遇到一位故人,托贫
尼向公主代捎一个口信
  宇文瑶急问道:“谁?什么口信?”
  一了从容地道:“岁月环境改变了许多人的外形,贫尼的这位故人现在名叫恨天居士,
他托我带来的口信是……”
  宇文瑶更急了,迫不急待地道:“原来是他,他想出挑战的方法了?”
  一了点头道:“不错!他说公主六年前夺去了他一件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用眼淡淡一扫韩芝佑道:“这件东西还在这儿,他有本事不妨夺回去!”
  一了摆手道:“恨天居士认为现在再夺回去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托贫尼传言,说是也要
夺公主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想了一下才道:“我想来,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算为更重要了。”
  一了双目中露出了一片温和的光彩道:“假若公主真有这种想法,则公主的终身必会无
限幸福,公主已经得到了毕生最需要之物,不妨让他一点……”
  这时闷了半天的韩芝佑突然开口道:“我怎么对你们的话,一点都听不懂!夫人,那恨
天居士我也见过,不知道你们之间也有过节……”
  宇文瑶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这事与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他究竟要我的什么重要
东西,你别绕圈子,直接说吧。”
  一了缓缓地道:“在贫尼看来这件东西并无什么出奇处,他说是种在公主寝宫内的一株
兰花,上面并开着三个蕊头的……”
  宇文瑶脸色急变,一言不发,急速地冲了出去,这个举动使得韩芝佑与一了都吃了一
惊。
  这时跟随宇文瑶同来的诗婢已将黄英抱了出去,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了望着韩芝佑
片刻才出声轻问道:“施主可还认得贫尼?”
  韩芝佑微现困惑地道:“在下确是不识得师大。可是又仿佛有点印象,好像并不太陌
生,也许我们在以前见过面吧。”
  一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贫尼的俗家姓名叫做萧环。”
  韩芝佑将萧环两字连念了好几遍,脸色微动了一下,未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歉声道:“很对不起师太,在下心中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而且附带还想起一点景象,
只是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了。”
  一了的脸色有些激动,连忙道:“施主想起什么景象,不妨说说看!”
  韩芝佑皱着眉头道:“我好像记起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个女孩子………
  一了的声音中带着激动叫道:“那是梵净山,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是我,那小的女孩子
后来是你的妻子杜念远。纪湄!你难道都忘了外
  韩芝佑诧异地翻着白眼道:“什么?梵净山!杜念远!我的妻子!不对,不对,我的妻
子是宇文瑶,师太方才已经见过了,再者我也不叫纪湄,我姓韩,我叫韩芝佑。”
  一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无法使施主明白了,好在贫尼此来目的并不在
此,贫尼只想来打听一下令尊的下落。”
  韩芝佑微感歉疚地道:“原来师太是家父的熟人,难怪我会有些面熟了,可是我离家很
早,家父也在数年前弃世了。”
  一了摇头道:“贫尼问的不是韩大学士。”韩芝仿佛然不悦地道:“师太是出家人,说
话该有些分寸难道我还有两个父亲不成?先父姓韩讳方,作古已有五年
  一了叹了一口气道:“贫尼不知要如何才能解说明白,贫尼要打听的人是闻名江湖的一
位大侠,号称太阳神的韦明远!”
  韩芝佑肃容道:“这人倒是听说过,据说他在六年前解散了天龙帮,即已隐名不出,心
仪已久,憾未获面。”
  一了道:“据说施主在不久前还见过他一面。”
  韩芝佑失声道:“原来师太问起的是那位老者,他怎会是韦大侠呢?传言中的韦大侠是
一位丰神绝世的美男子。”
  一了叹息道:“有许多事很易催人衰老,便是天上灵药也难挽回。’”
  韩芝佑若有深思地道:“这话有些道理,我遇见那位老者之时,见他满脸都是凄苦之
色,莫非这位韦大侠有甚伤心之事吗?”
  一了怅然叹道:“由来相思催人老,第一难堪是离愁。”
  韩芝佑有所悟地道:“不错!在下亦听说这位韦大侠有情侠之称,他一生有许多可歌可
泣的恋情,只是不大清楚。”
  一了脸上微微一红道:“贫尼只想向施主问他的下落。”
  韩芝佑道:“半月前在宫外匆匆相遇,他虽然招呼了我一下,可是我因有要事在身,没
有跟他多作谈话。”
  一了很失望地道:“他没有对施主多作交待吗?譬如是他今后的动向,准备在京师耽搁
多久,是否还与施主约后会之期。”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了,他临别时曾讲过要到远处一行,至迟一年之后,他必
会再来看我,当时我随便答应了一声……”
  一了动容问道:“远处?多远?在什么地方?”
  韩芝佑道:“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一了失望地叹息一声道:“看来只有等他一年了。”
  韩芝佑好奇地问道:“师大有何要紧事一定要找韦大侠?”
  一了红着睑道:“这是贫尼私事,与施主无关。”
  韩芝佑忽又问道:“师太缘何说韦大侠是我父亲?”
  一了望着他深叹道:“施主自己都不认识他,贫尼说也无益。”
  韩芝佑越听越迷惑,正想再问下去,忽然门口一阵人影飘忽,宇文瑶率着许多劲装的武
士进来。
  她满脸都是寒霜与杀意,一挥手,那批劲装的武士立刻把一了包围了起来,神态十分凝
重。
  一了本身倒很从容,韩芝佑却大惑不解地道:“夫人!这是为什么?”
  宇文瑶怒声道:“拿贼!这尼姑偷了我的东西!”
  一了神色平静地道:“阿弥陀佛,公主不要血口喷人贫尼一到官中,直接就来此地,以
后也未曾离开过……”
  宇文瑶笑道:“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伴,你一来就绊住我故意讲些废话,而你的同伴却趁
机到官中去伤人窃物。”
  “贫尼只是负责传个口信,其余事一概不知,公主丢了东西,宫中又是谁受了伤?”
  宇文瑶沉着脸道:“伤了我一个守宫的侍婢,那没有关系,可是托你传言的人已经得
了,我的那株三蕊素心兰失踪了。”
  一了合十道:“出家人戒打诳语,也许有人跟在贫尼身后进宫,但绝非与贫尼一路,贫
尼可以凭着佛祖发誓厂
  宇文瑶焦躁地叫道:“东西都丢了,你发誓有什么用?即使你不是与那人一路,事情也
坏在你身上,你非负责任不可!”
  一了淡淡地道:“贫尼问心无愧,任凭公主处置!”
  韩芝佑这时插口道:“那株兰花不是常供在房中的吗?丢了就丢了,最多另外再找一株
就是了,何必那么大张声势呢?”
  宇文瑶恼急地道:“你知道什么?普天之下,也难求第二株了!”
  一了也微异地道:“一株兰花就算是无双异种,也不至令公主紧张如此。”
  宇文瑶躁怒地叫道:“哼!你倒是轻松,要知道这……”
  她刚说到这里,立刻就警觉地住了口,恨恨地道:“你这位故人真厉害,居然能打听到
这一项绝世的秘密,使出了这一手绝着,看来我倒要对他重新估计。”
  一了点头道:“不错!贫尼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知之颇深,他从小就颖慧异常,博览群
书,鲜有不知之事……”。
  宇文瑶突然变容道:“对了!我倒忘了,既然他无所不知,必然也会晓得另一件事,我
只要赶在他前面到达北昆仑山,可能还有希望拦……”
  一了奇道:“公主失兰与他有何关系?”
  宇文瑶一挥手道:“这不要你多问了,你还是管自己的事要紧。”
  一了泰然道:“公主欲将贫尼如何处置?”
  宇文瑶恨恨地道:“我要你吃尽苦楚,粉身碎骨!”
  一了平静地微笑道:“贫尼对生死之事并不介意,只是不愿在胁迫下受死。”
  宇文瑶冷笑道:“在你周围之内,无一不是绝顶高手,只怕你插翅也难逃离此间,我看
你还是乖乖地就缚吧!”
  韩芝佑不以为然地道:“夫人!这位师太与我们并无甚怨隙……”
  宇文瑶急道:“芝佑!你别管这件事行吗?”
  韩芝佑用手一指周围的武士道:“这些人你都交给我指挥了,你答应不于越我的权限
的!”
  宇文瑶呆了一呆又道:“芝佑!我越权一次,今后你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现在你必须
支持我。芝佑,我以夫妻的情分求你!”
  韩芝佑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我知道管不了你,由着你胡闹吧,我不希望这种事情
在我眼前发生,我把地方让给你!”
  说完含有歉意地望了一了一眼,负着双手出门而去。
  一了等他出门后,转头对宇文瑶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他的,更不知你是如何改变
他的,但是像他现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任何宝物所能比拟了。”
  宇文瑶冷笑道:“你既然看得他这么重,当初为什么放弃他?”
  一了微愕道:“公主怎会知道这些事?”
  宇文瑶冷冷地道:“我得到他之后,把他以前所有有关的人与事都打听清楚了,想到他
曾为你所弃,就令我受不了。”
  一了悟然道:“原来公主就为了这件事才放不过我去?”
  宇文瑶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大的原因,人弃我取,跟你一比,我岂不太下贱了,我
不能忍受这屈辱!”
  一了轻轻地叹息道:“情关难勘,嗅关难勘,公主是聪明人,因何也勘不透!”
  宇文瑶一摆手道:“别讲废话了,你是自动就缚还是要我下令动手?”
  一了淡然道:“贫尼不甘自缚。也不愿出手伤人,今日打扰公主良久,请公主借一步,
容贫尼告辞吧!”
  宇文瑶厉声道:“放你走?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
  一了庄容道:“贫尼不愿多生是非,宫中戒备那等森严,贫尼能毫不惊动地进来,还怕
不能照样出去!”
  宇文瑶厉笑道:“只怕不像进来时那么简单吧!”
  一了微笑不答,抬腿朝前迈去,当面的一名武士立刻伸手向她的面门上拍出一掌,口还
喝道:“躺下吧!”
  掌风十分凌厉,可是一了却视若无睹,那名武士的掌递到一半,忽然像受到一种大力返
击。
  “哎唷……”
  一声号叫后,整个人被弹出五六尺远近。
  大家都被一了这种怪异的功夫怔住了,居然忘了去补那名武士的缺口,一了含笑从容地
继续迈步前行。
  忽地人影一闪,宇文瑶迅速无比地欺身过来,抢着拦在前面,单臂曲肱如抱弓,拦住一
了去路。
  一了望着她所抱的姿态,自动地停了步。
  宇文瑶寒着睑道:“你以为会了这点子心音神功,就可以在宫中横行吗?”
  一了微异道:“公主识得贫尼的功夫?”
  宇文瑶冷笑道:“好说!好说!心音神功!顾念却敌,动意伤人,但也不过是旁门左
道,在佛门功夫中连野狐禅都算不上!”
  一了并不恼怒,只是轻轻地道:“心音神功虽非禅门正宗,出家人用来防身已是足够,
万望公主不要伤了和气,放贫尼过去吧!”
  宇文瑶原式不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这一式吗?知道它发出后有多大威力吗?”
  一了望了一眼道:“释道儒名有所专,贫尼不敢逞论高下,公主这一招‘揽云拥月’气
派是够了,不过还挡不了贫尼。”
  宇文瑶先是一呆、继而冷笑道:“你眼力不错,就是见闻太差,既知‘揽云拥月’之
名,就更该知道云月都是虚空之物,以虚攻虚,你一定接得下吗?”
  一了微笑道:“在佛家眼中无虚无实,云月固然虚幻,到底肉眼可见,依贫尼看来,在
形质上公主已落了下乘!”
  宇文瑶哈哈大笑道:“不错,云月有形无质,比不上你心音神功的无形无质,可是你能
说出云为何态,月为何形?”
  一了呆了片刻,挽首无言,宇文瑶又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云有明暗霞岚,虽可名之
日物,却无法赋之以常形常态,这些变化你懂不懂?”
  一了忽现庄容道:“贫尼不懂,不想懂也不必懂,大千一粟,云月的变化又算得了什
么?贫尼只站在不变处以观万物!”
  宇文瑶也以严肃地道:“看来我们必须一搏了,这不再是我们的意气武力之争,而是我
们两派的道理之争,佛懦异途……”
  一了道:“殊途而同归,这个争端没有意思。”
  宇文瑶摇摇头道:“不然!儒道是有力之境,佛道是无为之境,我可以到极顶,你则永
远在未知中摸索,我觉得比你强。”
  一了沉默半晌道:“贫尼不反对一搏,也许贫尼会输,但并不是就证明了佛逊于儒,因
为儒道有止,公主也许已臻大成;佛道无限,贫尼之外尚有高人!公主请尽力施为,贫尼也
勉力以赴,胜负则委之天命吧。”
  宇文瑶神色凝重地退后一步,一了也退后了一步,二人暂时都不作进意,实际却都在凝
神作孤注之一掷。
  周围的那些武士,也紧张得不敢透一口气,他们都是会家子,双方在口头上不分上下地
较量了一阵,现在要付诸行动了。
  韩芝佑的身子出现在门口,他并未走远,可是他也无意过来解围,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都
想知道的答案。
  停了一下宇文瑶才道:“你大概不会先出手的!”
  一了肃容道:“不错!佛门只讲静守,所以从来只有庞扰佛,未见佛降魔,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宇文瑶轻叱一声,曲着的手臂慢慢地伸开,凭空绕了一圈,空中立刻激起一股强烈的狂
飓。
  一时只见床摇几动,椅碎石裂,屋柱格格直响,屋瓦纷纷直坠,当真是直拔青天挽日
月,腾入九霄吞云霞!
  四周的人连眼都睁不开了,脚下纷纷直退,只有一了泰然地处身在狂飙中,她的袈裟猎
猎地响,头上的长发也乱了,可是她的身子却未起半点晃动。
  大约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宇文瑶将牙一咬,准备再度施为时,忽然瞥见一了的身形已
慢慢移至门口,连忙道:“喂!你别走,咱们还没完呢!”
  一了回头微笑道:“公主神威难再,贫尼自承不如,然若再拼下去,贫尼或将伏尸现
场,公主也是难免重伤,公主尚有北昆仑急事待办,此事起自贫尼,贫尼不敢辞其咎,为公
主计,莫若将这场儒佛之争,留待异日解决吧。”
  宇文瑶呆了一呆,一了已经失踪了。
  宇文瑶等神智略加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室中诸人,除了韩芝佑外。大家都狼狈不堪
地坐倒在地上。
  再一看室内的家具已经无一完者,不禁恨指着众人骂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替我丢
人!”
  那些侍卫一个个脸泛愧色,低头无语。
  韩芝佑却微笑道:“夫人别责备他们了,在你这威力无情的一招下能留住性命已经算是
不错的了,那个叫一了的尼姑倒真厉害。”
  宇文瑶鼓着嘴顿脚道:“厉害什么?我再加两成劲,她保险躺在地下,你也是眼睁睁地
放她走过,也不帮我拦一下。”
  韩芝佑微笑道:“何必呢!她也许不如你,不过她的确是同样地留下一部分真力未发,
想来不愿跟你硬拼。”
  宇文瑶恨声道:“硬拼只有她吃亏!”
  韩芝佑道:“是的!可是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使脱了力不是一时半载可以恢复的,
说起来人家是一番好意。”
  宇文瑶忽然变容道:“你对她的印象很好嘛!她也不算难看。”
  韩芝佑正容道:“夫人,她是个出家人,而且比我年龄还大,你别胡说行不行,而且说
实话,我好像觉得她的形象令我感到……”
  宇文瑶急问道:“感到怎么样?”
  韩芝佑的脸红了一下道:“说起来很无稽,好在我们是夫妇,我不妨告诉你,我总觉得
她很亲切,像我一个亲人似的……”
  宇文瑶急道:“你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韩芝佑坦然道:“我来的时候,你们正要开始,有什么事吗?”
  宇文瑶脸色一宽道:“没什么!我打了这一场可真有点累,这儿太乱了,芝佑!你扶着
我到我那儿休息一下好吗?”
  说完娇娜不胜地倚在他的肩头上,韩芝佑一面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一面怜惜地道:
“你也是的,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常态,“丢了一株兰花有什么了不起,你偏要大张旗鼓闹
起来,还好……”
  宇文瑶温柔地道:“还好什么?”
  韩芝佑也是温柔地道:“还好你未受伤,老实说你今天很令我生气,不过我还是关心
你,所以回来看看,我一开始就觉得那尼姑不太简单。”
  宇文瑶感动地靠得他更紧一点,带着泪意道:“芝佑,谢谢你!你还是爱我的。”韩芝
估有点意外地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爱你爱谁?”
  宇文瑶浮起一个娇甜的微笑,一只手挽着他的脖子道:“累死了。芝佑,抱我回去
吧!”
  芝佑有些发窘,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旁边有人呢!”
  宇文瑶娇笑道:“别理他们,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韩芝佑也觉得一阵心旌摇动,低低地道:“喜欢。只是有点意外,你从未对我这样亲热
过。”
  低语中已抱着她的娇躯,向着另一所华殿走去,宇文瑶在他巨壮有力的拥抱中觉得十分
安慰,昵声道:“本来我不敢对你太放荡,因为我太尊敬你,后来你居然背着我出去找歌
伎,我才反省到自己不太解风情………
  韩芝佑轻轻吻了她的面颊道:“胡说,哪儿有这种事?我找蝴蝶红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说
她身怀武技,我负着捍卫京城的责任,当然要去探探。”
  宇文瑶问道:“你探出什么呢?”
  韩芝佑摇头道:“没有!我对江湖上的事太隔膜了,这些侍卫老爷告诉我的又不太翔
实,所以我倒要多留点心才对。”
  宇文瑶连忙搂紧他的脖子道:“不必要!你只要管宫里的事就够了,那般江湖人的本事
有限,只要不在京城闹事,由着他们去吧!”
  韩芝估不同意道:“这倒不然,我现在发现江湖上大有能人,比如说今天先来的黄英,
蝴蝶红家中的那个主人,还有后来的那个尼姑……”
  宇文瑶心中一动,装着嗲声说道:“你尽记着女人,男人真不是东西!”
  韩芝佑苦笑道:“我遇见这些江湖好手,除了那个恨天居士外全是女人……”
  宇文瑶轻轻捶了他一下嗅道:“不许说!除了我之外,不许你再提女人。”
  韩芝佑从未见过她这番喜怒悄骂的神态,不禁心中一阵激荡,擦着她的脸颊,低声笑
道:“夫人,阿瑶!你的醋劲真大……啊呀!你的脸真烫,简直像块热炭,亲爱的小妻子,
我简直想一步就飞到你的房里。”
  宇文瑶的脸更红,捶着他的胸膛笑骂道:“死鬼,死鬼,你坏死了!”
  韩芝佑哈哈大笑,身形如飞地扑进一座华堂。
  这是宇文瑶的寝宫,一切的布置当然是极尽华丽之能事,金兽中喷着醉人的甜香,充满
着一种温馨的气氛。
  可是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
  那书案上放着一座玉盆,盆中养着十几块彩色玲珑的石子,石子堆上插着一根残茎,显
着十分不调和。
  韩芝佑看了一眼道:“就是这株兰花被人偷走了?”
  宇文瑶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恨声道:“可不是!”
  韩芝佑摇头道:“这偷花的太可恨,偷花是雅事,可是他不该连根拔断,这一来最多观
赏片时,就告香消玉萎
  宇文瑶扁着嘴道:“你好像希望人家连盆都端走?”
  韩芝佑点头道:“正是!只要不伤到花,名花何妨让人共赏。”
  宇文瑶冷笑道:“连盆都端走,你来拿拿看!”
  韩芝佑过去一捧花盆,不禁大为惊异,这径尺的玉盆高才八九寸,加上半盆清水,十五
六块小石子,竟有数千斤重!
  宇文瑶望着他吃惊的神态又哼了一声道:“这盆质是万年温玉,里面的石子是晶母,这
半盆清水是万载空青,哪一样不是稀世奇珍……”
  韩芝信咋舌道:“这么许多异宝用来培养一株兰花不是太糟蹋了吗?”
  宇文瑶恨声道:“糟蹋?再有十倍的异宝也抵不上兰花上一个花蕊!”
  韩芝佑大为惊异道:“夫人,这兰花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说给我听听!”
  宇文瑶气道:“丢都丢了,还说它做什么?”
  韩芝佑作了一个长揖道:“夫人,你告诉我,也让我长个见识,我们结婚六载,你瞒着
我这件事,实在不太应该。”
  宇文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沉不住气,万年夫妇,千载恩
情,这下子都成了空了。”
  韩芝佑莫名其妙地道:“夫人,你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宇文瑶脸色难受半晌,才悠悠地道:“这样兰花乃九天异种,千年难得一遇,而且必须
要那些宝物培养才能成长,那兰实结成之后,与另一种灵药配合共服,据说可以养成不死之
身,古书所载嫦娥得灵药以奔月,就是这种药。”
  韩芝佑摇头道:“不可能!嫦娥的故事本是前人的神话。”
  宇文瑶正色道:“奔月之事虽然无稽,羽化登仙却信而有证,你也是练武的人,当知道
人可以到什么境界。”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那这兰花并未结实,那人偷去也没用。”
  宇文瑶道:“此兰三百年一结实,人寿有限,等那一天是不可能的,因此只有等它略为
长成,以花蕊合药,亦有无限效用。”
  韩芝佑道:“能到什么境界?”
  宇文瑶道:“到什么境界很难说,反正定能超越一切凡人我培育了十一年,本来准备再
过三四年就要收成了。”
  韩芝佑摇头道:“你一个人长生不老,活着也没意思。”
  宇文瑶道:“兰上共有三蕊足够了,除了你与父王之外,我还会想到别人不成?”
  韩芝佑呆了一呆才道:“既有这么多的好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可以严加注意,
至少我会帮你看住它呀!”
  宇文瑶叹道:“我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才隐而不宣,世上这等异珍,谁不动心,我们
又不能整天看住它,所以我才把它当做普通兰花,随意看待,大隐于朝,小隐于市,这简单
的道理你都不懂。”
  韩芝佑想了一下才道:“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你连我都瞒住了,可还是瞒不过别人,
可见宝物之获得,在乎各人的机缘。”
  宇文瑶瞪目怒道:“我就不信缘,而且我还不死心!兰蕊虽失,找回来的机会还有,我
还要作一番努力。”
  韩芝佑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北昆仑山。”
  宇文瑶望着他一笑道:“你的记性倒不错,这配兰的另一味灵药,正是产在北昆仑山
岭,那人既然晓得这回事,也一定会上那儿去。”
  韩芝佑忙问道:“北昆仑山顶上从无人迹,会有什么灵药?”
  宇文瑶得意地一笑道:“你总是少读书之故,北昆仑山顶上产有一种成形的雪苓,赋地
底灵气而生,幻形不定,为稀世之珍。”
  韩芝佑忙道:“那我们快上那儿去,我帮你把兰蕊夺回来,也把雪苓找到,我们依然可
以成就神仙眷属。”
  宇文瑶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就行了决斗的人我认识,他不会
强过我,宫里面还要你照应。”
  韩芝佑表面上没有表示,心底却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之感,脑中隐约的又浮起几句
话。
  那是一了在临去时,隐约飘送过来的几句话:“君身世颇有可疑处,欲知此中详情,莫
失昆仑之行,或可有所获,若令夫人坚拒,则其中大有隐衷,君不妨一试,以证吾言不
虚……"
  当时他并未太在意,可是对自己身世所产生的怀疑却加深了,也许自己真的是不姓韩,
不是韩芝佑!
  “我是谁?”
  “谁是我?”
  宇文瑶一定有些事情在瞒着他,思情深挚的夫妇,居然还会在心中藏着隐秘,这事情太
可怕了!
  宇文瑶见他发呆,连忙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韩芝佑惊醒过来,连忙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考虑一个足以托付责任的人,然后就可
以腾出身子来陪你一起到昆仑山去。”
  他再试探了一下,宇文瑶却坚决的摇头道:“不!你别为这件事操心了,宫里面离不开
你,而且你去帮不了忙,此行用心机的地方多于用力。”
  韩芝佑的心中又涌上一股落寞之感,默然无言。
  宇文瑶也不理他,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韩芝佑等了半天,忽然用一种非常诚恳的声音道:“阿瑶,我想你也不必去了,我们不
必作神仙的奢望,就是作一辈子的恩爱夫妇,也算不负此生了。”
  宇文瑶略有些感动,可是她仍然摇头道:“不行,昆仑山之行必不可废,而且是我一个
人去,只跟你过一辈子是不够的,我要永生永世地伴着你。”
  这是很美丽的温柔话,可是只能激起韩芝佑的痛心,望着宇文瑶美丽的脸,他突然有着
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你一定有着什么事情在隐瞒我,昆仑山之行必然与我真正的身世大有关系,否则你不
会拒绝我同行……”
  “一了的话,从前许多人对我的误认,都是有点根据的,否则我怎会对几年之事昧然无
知呢……
  “我有个父亲。他死得并不大迟,我那时已知人事,怎会引不起一点悲戚之感,我的家
人对我也太冷漠……
  “那我一定另外有个父亲……“阿瑶!我的妻子,我是爱你的,我已经尽力去挽救过我
们的感情,我愿意放弃追究身世的谜而与你偕老,可是你拒绝了,可见你对我的爱还不够
深,不够真!”
  “你拒绝我最后一次要求时,你已经失去我了,那是你自己拒绝我这个丈夫,你不能怪
我了!”
  他一直在呆呆地想着。
  宇文瑶突然警觉过来,媚笑地对他道:“芝佑,我想明天就出发,恐怕要很久才回来
呢,今天我们该亲热一点,来,到我身边来。”
  韩芝佑望着她的笑脸,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女子是自己至爱的妻子,稍微怔了一下,他才
过去在她颊上轻吻一下道:“你今天累了,明天又要出远程,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宇文瑶上午离宫,她带走了蓝龙、诸葛凤,以及宫中的五名好手,另外还带走了黄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更带走了韩芝佑对她全部的恩情。
  在宇文瑶离去的第十天,西行路上,仆仆风尘地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神情落寞的旅
客。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元代曲人马致远的一阙绝唱——天净沙。
  现在的情景完全是这首曲子的写照,惟一不同的是韩芝佑,胯下马不瘦,而且还很雄
壮。
  他为发掘事情的真相,说得透彻一点,他是为着找寻一个迷失的自我,所以跟着离了
宫。
  他知道不能让宇文瑶发觉,所以追得并不太急,只是遥遥地缀在后面,只要不离太远就
行了。
  他也知道不到昆仑山,他所追寻的答案不会揭晓,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一些
不可知的事情发生。
  夜色渐上,马蹄得得地踏着路面,益增寂寞之感,望了一下远处的灯火,炊烟,以及一
二荷锄归去的农夫。
  “这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也许没有多少知识,可是他们却有着一个温暖的召引,因为他
们是在回家。”
  “妻子也许不美,菜肴也许不丰,可是那份温暖却不是财富权势所能换得的,他们比我
幸福得多了。”
  腹中并不饥饿,他却急于吃点东西,可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要填满的不是肠胃,而是那
空虚的心灵。
  所以他经过几个农家时,都匆匆地策马滑过,因为他不愿停下来去扰乱别人那份难得的
宁静。
  直到夜深了,星斗撒满天幕,秋天的夜空显得特别的高,特别的远,他心中的寂寞也就
特别的深。
  坐下的马开始有点疲倦,步伐显得有些蹒跚,他才感到自己太专横,这畜生没有理由跟
着他吃苦的。
  前面又闪着一点小小的灯亮,就是那点微光使他可以辨出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山岭
巨树间显得异样的凄独!
  “这凄零的陋屋,深夜的灯火,证明住的必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倒不妨去打扰他一
下……”
  想到这儿,他立刻催骑前进,一直来到屋前,才下马拴在一株枯树上,让他自由去啮食
树下的黄草。
  马蹄声并未将屋中的人惊动,他只好自己去敲那扇草扉。
  “呀”的一声,他的手才触上了门,草门就自动地开了,原来那门只是虚掩着的,里面
并未上闩,所以才应手而启。
  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椅,一几,一灶,灶上有口锅子,炉中有着余烟,锅
里还冒着热气。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这里应该有人的,怎么会没有人呢?没有人又点着灯,煮着东西干
吗呢?
  心中怀着疑问,鼻子却嗅到一阵香气,那是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好像是在煮着什么肉
脯似的。
  他的食欲立刻被这阵香味引起来了,心想主人也许出去了,过路旅客,吃他一点应该没
关系,最多付钱罢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朝锅子走去,伸手便揭开锅盖,锅子里果然热腾腾地煮着一锅肉,向
香直溢。
  他放下锅盖,伸手又在旁边拿出一柄锅铲,一个碗,准备舀一碗起来,压压那股被引起
的食欲。
  才舀上第一铲,他不禁怔住了。
  这些肉在锅里看不清楚,可是他铲子上肉堆中,却有着白白的半寸长的那么一截,简直
不忍卒睹!
  这是半段人指,连指甲还在上面!
  那么这一锅煮的都是人肉!
  韩芝佑只感到一阵恶心,连忙丢下锅铲,还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脑后突然传来一阵
急风。
  韩芝佑闻风转身,单掌一探,已将那阵劲风拍向地下,原来是两颗银珠,叮然有声。
  韩芝佑更奇怪了,这银珠当然是发来偷袭的暗器,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发暗器的人,
腕劲奇强。
  若不是他功力了得,单凭这两个银珠,就很少有人能挡得住。因为他觉出那发珠之人,
已至飞花却敌的程度!
  摘叶可以伤人,何况是两颗银珠呢?
  一锅煮人肉已经够奇了,何况这屋中还藏着一个功力高得出奇的武林人,韩芝佑简直无
法相信目前的遭遇!
  更惊人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还没找到发珠人的藏身处,面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径向他扑
过来。
  百忙抬头一看,这扑来之人是个白发老妞,单臂前探,直取他的胸前大穴,攻势非常凌
厉。
  韩芝佑十分惊异,百忙中一臂横格,将老妪的手撞开,心头又是一震,因为这老妪的劲
力十分深厚。
  老妪被格开一招后,身躯急转,底下撩出一腿,直勾韩芝佑的下阴,口还发出怒吼道:
“孽畜!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
  韩芝佑因为那一腿狠毒,心中也有点急愤,心想我与你无怨无仇,见面不分青红皂白,
你就要我性命,而且你屋中煮着人肉,刚才又发暗器偷袭,绝非什么善良之辈!想着就准备
对她的腿上一掌切了下去。
  那老妪仿佛不知躲避,竟被他切个正着,砰然一声微响后,韩芝佑感到掌缘一阵疼痛,
而那老妪巳疼得坐了下去。
  韩芝佑本来想再补上一掌的,但是眼看到那老妪的萧萧白发,脸上虽有皱纹,却仍不减
清秀,不由又忍住了。
  老妪坐在地上,两目向前瞪视,手上仍在作者抵御的架式。
  韩芝佑忍住怒气喝道:“老婆子!你怎么出手就伤人?”
  老妪闻言之后,脸上忽现奇容道:“原来你是人!”
  韩芝佑大怒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
  老妪啊了一声道:“那怪我太莽撞了,我始终以为是那孽畜来了,所以才跟你拼命,你
既然是人,进来时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韩芝信没好气地道:“我推门时不见人,向谁打招呼?”
  老妪叹口气道:“唉!我要不是双目失明,也不会引出这场误会。”
  韩芝佑诧然道:“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
  老妪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中了一种毒气,使得瞳孔收缩到完全闭索的程度,根
本无法视物,否则何致于挨你那一掌呢……”
  韩芝佑歉然道:“在下不知老太太目不能视物,所以出手莽撞了一点,老太大的脚上伤
势严重吗?在下深感歉疚
  老妪微微苦笑一下道:“还好!大概只脱了臼,喂,小伙子!你的武功很好嘛,能躲过
我那一招,而且还反击了一下……”
  一面说一面开始揉脚,慢慢接上日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韩芝佑才发现她的眼睛里瞳
孔果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连忙过去扶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蹲下去替她揉那只受
伤的脚。
  老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多大了,你的武功一定受过真传。”
  韩芝佑蹲在地下道:“晚辈今年三十岁了,略为学过几天技击。”
  都笑道:“三十岁就不能叫你小伙子了,请恕老身失言。朋友贵姓大名,尊师是哪一
位,老身也许会认识。”
  韩芝佑道:“晚辈姓韩,名叫芝佑,武艺是家传的。”
  老妪道:”家传武学,那老身就不知道了,江湖上没有姓韩的高手。”
  韩芝佑道:“晚辈世代列仕,不在江湖行走。”
  老妪道:“这就难怪了,韩相公的功夫真高,老身就是眼睛能看得见,大概也胜不了相
公,相公来得真巧……”
  韩芝佑忍不住道:“晚辈正在奇怪,老大太好似在等候对付一个强敌。”
  老妪点头道:“相公猜得不错,老妪所对付的强敌并不是人。”
  韩芝佑诧然地站了起未道:“不是人是什么?”
  老妪道:“相公出身书香门第,当知世上有旱魃………
  韩芝佑惊道:“旱魃!不就是厉尸不朽,出而为灾,据说凡是有旱魃出现之处,赤地千
里,寸草不生!”
  老妪摇头笑道:“相公是太相信书了,旱魃的成因是这回子事,至于说到形成旱灾,不
过是附会的说法,可能因为干旱之地,尸体不易腐朽,出现旱魃的机会比较多一点。”
  韩芝佑恭敬地道:“前辈见解甚是有理,那么早魃是如何为灾呢?”
  老妪叹息一声道:“不朽厉尸,禀天地戾气而复苏,自然是人肉为食,涂炭生灵,此地
所生之旱魃尤见凌厉。”
  韩芝佑一摆,忍不住插口道:“怎么会特别厉害一点呢?”
  老妪道:“据传旱魃是在二百年前一个专擅用毒的绿林巨寇所化,由于多食生人血肉,
渐渐恢复了知觉……”
  韩芝佑骇然道:“死尸还可以复活,这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
  老妪叹息道:“世界上的事情属于不可知与不可理解者,多如恒河沙数,人的一点点知
识算得了什么?”
  韩芝佑急着想听下文,不敢去打岔,老妪乃接着道:“它不但恢复了部分知觉,而且连
武功也渐渐恢复了,老身寄居此地,发觉了它的恶行之后,无日不思除之!”
  韩芝佑忍不住又问道:“前辈与它遭逢的结果如何?”
  老妪轻叹道:“说也惭愧,这恶物一身皮坚肉厚,老身空有一身技艺,竟是奈何它不
得,甚至被它喷了一口毒雾!”
  韩芝佑侧然道:“前辈的眼睛就是因此失明的?”
  老妪愤然道:“是的!老身寻到它时,它正攫了一个婴儿大嚼,老身连击它数招,竟自
伤不了它,末后吃它迎面喷出一口毒气,逃遁而去,前些日子眼中只觉得奇痒无比,今天竟
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韩芝佑愤然叫道:“这东西如此可恶,晚辈一定相助前辈将它除去!”
  老妪点头道:“有相公相助,或许可以奏功,这东西现在越来越进步,生人已经吃厌
了,竟会懂得攫掠活人烤熟而食!”
  韩芝佑憬然道:“原来前辈锅中的人肉竟是为诱它前来而设!
  老框点头道:“不错!它虽知熟食,然尚不解调味,老身故意烹得一锅人肉,那东西嗅
觉甚灵,必会寻觅而至。”
  韩芝佑想到一事,又开口道:“前辈此举……”
  说了一半,他就止口不言了,老妪闻声知意道:”“相公可是认为老身杀人作饵之举措
不当?”
  韩芝佑坦然道:“前辈用心虽善,只是晚辈少在江湖走动,听来不甚习惯。”
  老妪又叹了一声道:“相公到底是正人君子出身,处事以仁心为上,可是江湖上也并非
完全是凶残之辈,以杀止杀,义者不齿?”
  韩芝佑恭敬地道:“晚辈出言冒犯,前辈望多宽怨,可是晚辈仍不明其意……”
  老妪微笑道:“这些俱是为旱魃所杀食后剩下的断肢残腿,由老身拾起加以烹调为饵,
如能因而扑杀此獠,也算替他们报了仇。”
  韩芝佑钦折地道:“前辈侠心仁为,令晚辈敬佩万分!”
  老抠浅浅一笑,忽然轻谓道:“相公品性谦虚,宅心慈厚,武功又是那么高明,像极老
身当年一个挚友,只可借老身现在视力不明,无法看清相公的极世风标。”
  韩芝佑被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前辈太过奖了,晚辈哪里当得起……对了,晚辈
直到现在尚未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实在失礼得很!”
  老妪的脸上一阵激动,良久才叹道:“老身昔日在江湖上,倒也有点小小的名气,而今
年华老大,往事不堪重提,这名姓也不必再说了。”
  韩芝佑知道这老妪必有一段伤心恨事,所以才隐姓埋名,匿居在隐僻之处,但他还是固
请道:“前辈不愿提名号,不妨将姓氏告知,晚辈也好称呼。”
  老妪等了片刻才低低地道:“老身姓杜!”
  韩芝佑想了一下,突然失声惊道:“您老人家莫非梵净山主天香玉女杜素琼前辈?”
  老妪激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道:“梵净山主跟天香玉女都死了,老身只是杜素琼而
已。”
  韩芝佑奇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呢,那几个名字都是前辈一个人……”
  杜素琼凄然苦笑道:“像老身这等形状,还配叫什么天香玉女……”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杜前辈与韦大侠的一番情史,武林尽人皆知,晚
辈虽然不在江湖行走,听人讲起来也深为感动。”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旧事重提徒乱人意!”
  韩芝佑见她感慨很深,不敢再往下说,默默地望着她,空气变得很沉寂,阴森森的有些
寒意。
  而且这寒意越来越深。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觉察到了,杜素琼连忙压低声音道:“相公!不要动,那家伙已经来
了。可能就在我们身后,它的动作很敏捷,你猝然回身,一定会吃亏的。”
  二人只顾说话,脸都向着门里,忘了门是洞开的,当时比较大意,此刻用心谛听,微闻
咻咻之声。
  韩芝佑闻言果然不动,可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这东西会这么冷。”
  杜素琼低声道:“此物虽名旱魃,却是禀阴寒之气而生,故而身上有一股寒意,还有一
种冰魃,所经之处,草木皆冻。”
  韩芝佑忽然道:“我们在说话会惊动它吗?”
  杜素琼道:“不会!它的视觉已经恢复,听觉要慢一点。”
  韩芝佑道:“我真想看它是个什么样子。”
  杜素琼低低地道:“形状丑恶极了,现在它已受到锅中熟肉诱惑,我们不惊动它,它不
会侵犯我们的,等它掀锅大嚼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力对付它了。”
  韩芝佑点头,片刻又道:“前辈何不在向中下些毒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杜素琼微笑道:“它生前是个用毒的专家,普通毒药毒不死它,剧烈一点的毒药瞒不过
它,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韩芝佑轻轻一叹道:“俗云‘经一事,长一智’,我不晓得一具复苏了的死尸,会变得
这么厉害,真是想都想不到!”
  正说之间,身后己传来掀锅声,咀嚼声……
  大概这人肉烹调极佳,旱钦在唉吃时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咬得津津有味,格格有
声。
  杜素琼轻声道:“相公现在可以回头看了。”
  韩芝佑迫不及待地回转头来,心下一阵骇然。
  这怪物的形相太怕人了。
  周身长着一片密密的长毛,色泛青白,面目狰狞,眸子中的的射出碧光,手上长着寸余
长的指甲。
  双手不断在锅中捞着人肉,大把地朝口中直送,红舌不住地向外四卷,周身还弥漫着一
团淡淡的薄雾。
  韩芝佑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东西的确难看,它身上的薄雾是怎么回事。”
  杜素琼道:“那是空中的水气受它身上的阴寒所凝,它生前的长相一定难看,死后添上
鬼气,自然更怖人了!”
  韩芝佑略作思索道:“杜前辈!我们怎么样收拾呢?”
  杜素琼也想了一下道:“相公掌力雄浑,不妨跟它正面相搏,老身伺机用暗器取它要
害,只是这东西很厉害,相公要多留心一点!”
  韩芝佑笑道:“前辈放心好了,它伤不到我的,问题是前辈视力己失,使用暗器时不大
方便,莫若由晚辈一人对付它算了!”
  杜素琼抗声道:“不要紧!老身国虽不能见,耳尚未聋,听风袭影,绝不至错打到相公
身上,还是合力对付它吧!”
  韩芝佑连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们开始吧!”
  这时那旱魃吃得兴起,不再用手捞肉,双手端起锅子,凑在口边,连吃带喝,十分起
劲。
  韩芝佑见机不可失,大喝一声,身子猛蹿出去,单掌前探,就朝那旱魃的前胸上印去。
  杜素琼急叫道:“相公!不可以,它身附极毒,万不能用掌与它身体相触,还是虚空发
掌,以暗力与它相搏。”
  韩芝佑的动作何等迅速,本来己蹿至早魃身畔,听见杜素琼的叫声,连忙又将招势撤
回!
  就是这一招之失,旱魃已经警觉,口中发出一身厉啸,伸手就把那口锅子朝韩芝信飞
来!
  韩芝佑抬臂向外一拨,锅子撞在墙上,打得粉碎,肉汁四溅,连整个屋子都为之震动起
来。
  韩芝佑虽将锅子拨开了,心中却为之吃惊不已。
  因为他觉得这旱魃的潜力简直大得惊人,信手一掷间当然用不上全力,可是已经被他带
的几乎要挪动身子。
  旱魃见一击不中,暴怒更甚,怪啸中猛朝前扑,同时探出附有长甲的利爪,向韩芝佑抓
来。
  爪离半丈,即有寒意迫人,韩芝佑不敢怠慢,双掌合在胸前,竟全力往外推出去,立刻
涌出一股巨劲。
  旱魃没有预料到韩芝佑的掌力会这样强,一个不留神,身子被推得退后一步,长甲也断
了两只。
  而杜素琼己适时打出两颗银珠,各奔胸腹,全是指的穴道之处,亮光一闪,倏忽即至。
  旱魃睹得银光迫近,大嘴一咧,探手即朝银珠抓去,不想杜素琼这次用了特异的手法,
银珠突然自动向上跳起。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银珠各嵌在它的太阳穴里。
  旱魃受了激怒,又是一声厉啸,带着一股寒风,改向坐在床上的杜素琼扑去,形势极是
凶危。
  韩芝佑恐怕杜素琼看不见会吃亏,身形也猛朝前欺,抢在旱魃之前将杜素琼挟起躲了开
去。
  “乒乓!”
  又是一声巨响,旱魃的双掌却打在那木床上,立刻横飞,迸得到处都是。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被木屑溅到四五尺处,隐隐作痛。
  韩芝佑急道:“它左右太阳穴各中了一颗银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杜素琼叹息道:“这家伙难除了,它现时只有思想行动的能力,却无感觉,打它不痛,
除非能整个的粉碎它。”
  韩芝佑道:“那我就用掌力将它击成粉碎如何?”
  杜素琼道:“没有用,它一身皮坚肉厚,隔空掌力伤不了它,若是打实了也许有效,可
是我们自己也难幸免中毒!”
  韩芝佑慨然道:“这等凶残之物,岂能容它留在人世,就是拼着中毒,也要将它除了,
待我将前辈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去…,,
  正说之间,旱魃又扑了过来,韩芝佑连忙挟着杜素琼再次避开,杜素琼突然在他怀中一
挣,脱了开去。
  韩芝佑大吃一惊,杜素琼已朝旱魃直扑过去,手掌笔直地劈向它的顶门,韩芝佑连忙叫
道:“前辈!这是为什么?”
  叫声中身形一拔,又抢在杜素琼之前将她拉住,同时脚尖猛点旱魃的胸部,双双倒弹开
去。
  旱魃的身子被踢得往后一坐,长爪捞了杜素琼的一片衣袂,只差一点就抓住了后腰。
  杜素琼被拖开后悻悻然地道:“相公,你拉我做什么,老身年事已高,就是与它同归于
尽,也是上算的事,错过这次机会,下回它也提高了警觉,想要照办都不容易了!”
  韩芝佑慨然地道:“前辈乃万人敬仰的侠女,如何可以跟这种鬼魃同归于尽?再说尚有
晚辈在此,要拼命也是我们男人之事!”说着将杜素琼放过一边,反身进扑,旱魃刚从地上
站起来,看见韩芝佑攻来,居然识得厉害,侧身从旁滑过。
  韩芝佑变招何等快速,旱航才向左一闪,他随影附形而进,右腿猛踢,勾向旱魃的左
腰。
  旱魃被他的腿势所阻,情急拼命,双手反向韩芝佑的脸上抓来,韩芝佑一缩头颈,底下
再击出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岂同小可,结结实实的击在旱魃的胸膛上,“咚”的一声,将旱魃凌空击
起,撞开了草墙,一直飞向屋外,而整个草屋也受了巨响,“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幸而只
是些稻草细木,不会将人压伤。
  等到韩芝佑和杜素琼从草堆中钻出来时,四周已一片空寂,那早魃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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