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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劫》第一卷 飞雪飘红


第 三 章



  王泽果然在第二天,保举荆州刺史石崇为交趾宣慰史,对于这个保荐,倒是没有任何人
反对。
  因为交趾地当南海之滨,远隔千里,虽然地多产珠,且因接壤海域,得与海外之夷商时
相通往,颇多珍奇罕见之物。
  但是,地多瘴厉之气,居民又蛮悍不化,这次遣使人贡,连使臣也被暗杀了,交趾王很
发火,很可能有不臣之心。
  所以晋武帝才要派员前往宣抚,一则好言相劝,一则也是要借机加以镇压。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虽然也可能是一趟美差,混得好,就能发一笔横财回来。
  但朝中的一批将领们,兴趣都不高,他们太平日子过久了,实在没兴趣长途跋涉去受活
罪,更何况这还是相冒险的事。
  前途吉凶未卜,安危堪虞,而迢迢千里,远入蛮疆,又不能以大军为壮,此行实在是险
恶万分。
  王消自从上次回来,心里一直不痛快。
  虽然石崇叫司马子明在赴长安时,把他最欣赏的那批江南女乐也带来送给他了,但他心
中却一直不肯放过石崇。
  他是个器量很窄的人,认为在石崇那儿被人灌醉一次,引为此生之大辱,誓必报复,只
是他这个人的城府极深,喜憎不形之于色,石崇送给他的东西,他照收不误,却不打算就因
此替石崇说好话。
  王浑保举石崇出使交趾,先倒是使他吃了一惊。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石崇跟王浑应该已成死党了,何以会把这个没人肯去的苦差事挑了
石崇呢?
  在他的想法中,以为王浑对石崇也不愉快了,因而才有此举。
  不过石崇是他深深厌恶的人,能够给石崇吃点苦头总是好事,所以极力地赞同,甚至于
还一改初衷地说了石崇不少好话。
  说他治军严谨、纪律分明、体恤下属、部卒用命,他的所部训练精良,而他的义子司马
子明足智善谋、骁勇善战,远使交趾,必可胜任无疑、镇服边夷、宣扬上国大威。
  这一份工作的确不轻松,责任重大而任务艰巨,而石崇在以前不是很特出的一名将才,
粗勇无谋,贪鄙好杀,这是晋武帝对石崇的印象,所以对王泽的保举多少还存着有一点儿考
虑。
  皇帝可不能像别人,为了一己之私而决定一件大事。
  交趾虽然是个小国,但事关华夏天威,就不能出之儿戏,石崇能否胜任,他必须慎重考
虑。
  所以一听王俏的褒词,倒是颇感意外,笑了一笑道:“丞相是很少说人家好话的,居然
对石崇如此推许,倒是不容易。”
  王供有点脸红,前两天他返朝密奏时,还说了石崇不少坏话,像骄横自大、轻杀部属、
穷极奢华等等。
  对于这些罪名,晋武帝倒是可以容忍,他要的部臣只要忠心与安份就好。
  王供烧了一顿火,没什么反应,就很知趣地不再说了。
  今天,他忽而又改变了态度,究竟有点难以自圆其说,好在他应变的机智很拿手,立刻
道:“老臣心在君国,因事而及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出使交趾,石崇减其选也
I”
  晋武帝一笑道:“丞相,石崇究竟有多少本事,孤跟你一样的清楚,他真的适合这份差
使吗?”
  “这…他适合,因为他有个好副手,是他的义子,叫做司马子明,这少年人却是十分了
得!”
  “啊!这个年轻人能引得丞相的夸奖,必有过人之处,他究竟有什么好法?你倒是说说
看!”
  王消不甘心又替司马子明说好话,但皇帝问下来他又不能不回答,只有~指王浑道:
“大将军已经把那年轻人也认了义子,圣上问大将军便知端详。”
  王浑哈哈大笑道:’‘好教圣上得知,丞相大人在任何地方不饮酒,但是那小伙子却能
叫丞相喝得大醉,只此一端更知那小伙子的本事了。”
  王他没想到王浑会把自己这件丑事给抖了出来。
  晋武帝却十分地感兴趣,忙道:“啊!真的吗?丞相液酒不沾,在宫廷中赐宴都不能勉
强他,居然能有人把他灌醉了,决说,他是用什么方法?”
  于是王浑把经过说了。
  晋武帝大笑道;‘好,好手段,这小子有两下子。”
  王他忙道:“老臣只是不忍心见到那些女子因而被杀,并没有受他们的威胁。’”
  晋武帝笑道;‘“没什么,便是孤家处在那种情形下,也只有喝了。丞相为孤的辅佐,
治理国事,牧育万民,是该有此仁心,方能以仁术而治天下。”
  王浑没想到皇上居然也会说这种活,不免有失望之色。
  晋武帝笑道:“不过大将军在一旁不动声色,也是英雄本色,大将军当国家之重寄,执
戈以卫社稷,对每~个来犯的敌人,都将施以痛击。那可心软不得。
  所以丞相之不忍,大将军之镇定,恰如你们的本份,孤家有你们这一文一武,还怕不能
永保江山万年吗?”
  他的确是个懂得笼络人心的统治者。
  目前,这两个人正代表了朝中的两大势力,他不能表示偏袒任何一方面,否则就会引起
纠纷。
  因此他的话使两个人都心花怒放,也使得两个人都感激万分地跪下,连声呼着:’‘陛
下圣明I”
  晋武帝笑了笑、道:“不过那小伙子的确还真不错,我们姓司马的一家子,好像都不平
凡。”
  王浑诌媚地道:“那当然,司马子明虽非圣上一族,但是同属一姓,几百年前,多少也
有点渊源,所以他才会较常人突出。”
  晋武帝一笑道:“你们王氏这一族也很了不起,本朝得力尤多,这片江山,等于是靠你
们打下来的。”
  皇帝的笑有点狡黠,吓得两个人都不敢开口了。
  因为王家的势力实在太大了,重要的军镇,几乎全是王姓一族占住了。
  只不过他们并不和谐,自己人也在倾轧互斗而已。
  尤其是王恺,他的私心很大,这些年利用职权,把自己的子弟私人;纷纷安插在重要的
职位上去。
  现在听皇帝说话的口气,似乎已经颇有猜忌。
  这使王恺警惕着,自己必须要收敛一点。
  王浑趁机忙说道:“陛下,微臣蒙圣恩浩荡,结为烟妞,微臣只有肝脑徐地以报。”
  晋武帝把话点到后,也不再刺激他们了,笑笑道:“丞相跟大将军的忠心,抓是信得过
的。”
  石崇既然有这么一个精明的副手,他的任务想必是没问题了,孤这就下令发旨,叫他准
备动身吧疗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人是王浑保举的,一切的繁文细节也都由王浑包办了,甚至于荆州的治理权,也都派了
王浑的小儿子去接了。
  出使交趾,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除了朝廷中的诏文外,还有不少的礼物,那都是中原的丝缎、罗帛、金玉等器饰,刚好
司马子明在,一并交给他带到荆州了。
  上谕要石崇不必进京,即刻就率同了荆州的原班人马启程,等完成宣抚使命后,再行进
京论功行赏。
  石崇在早几天就得到了消息,心中十分着急,他也不想跑这一趟的。
  所以一见到司马子明,抓住他就往后堂跑。
  没等坐定,石崇就问道:“于明,这是怎么回事?把我弄到那个地方充军去了,是不是
长安方面出了什么漏子?”
  司马子明笑道:“股有啊!事情很顺利,王大将军听了我的献议,在皇帝那儿露了两
手,已经很受重视,现在他的地位已与王恺分庭抗礼了。”
  “那怎么把咱家弄去充军了?”
  “大人,交趾之行是孩儿主动争取,才由大将军保举的。’”
  “什么,是你争取的?”
  “是呀!’”
  “你疯了,叫我到这个绝地去?”
  “孩儿有几点理由,第一、是交趾的那批东西,虽是价值连城,却都是贡单上列为被劫
的黑货了,大人握在手中,却不能拿出来,必须去跑一趟。”
  “那就行了吗?”
  “一定行,孩儿到了那边,自然可以安排。”
  “好,那第二呢?”
  “第二、交趾多宝,到了那边可以搜罗一批,大人回到长安后,将成为天下第一首富
了!”
  石崇道:“这没什么,我的金谷园中收藏之丰,已经是长安之冠了,哪一家也比不上咱
家的。”
  司马子明笑笑道:“正是这个问题,大人的财富虽丰,但官位不够高,极易招忌,借此
机会,可以使大人高升几级。”
  因为出使番邦,必须是一品大员或是一方总镇,大人目前还够不上,立下这一功后,大
将军才可以设词保举,使大人手给兵符,雄镇一方。”
  “那不是有个名义就行了的,必须要有兵。”
  “有的,我们目前就有着几千人了。”
  “那怎么够,至少要有几万雄兵才行。”’“大人放心,我们回京时就有那么多了。”
  “从那儿来?谁肯把兵分给我们了?”
  司马子明神秘的笑道:“到了交趾之后,我们制造一点事端,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扩
充实力了。”
  “那也得有人,兵权握在别人手中,分出来给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们可以请旨增援,而后权宜在当地召募。”
  “你开玩笑了,在交趾,上哪儿招募汉军去?”
  “大人怎么忘了,孩儿这些年来。训练了一批私人的兵勇,为数也不少,这时正好化暗
为明,然后再请大将军支援一部份,再想法子在边关吃过一部分来。”
  石崇摇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边关守将,都是王恺的私人子弟,他怎么肯拨给我
们呢?”
  “情况紧急时,不怕他不肯,大人是天朝使节,也是御派的钦差大臣,有符节可以调动
边帅的,若是他们不守节制,大人有权先斩后奏。”
  “你疯了,那不是跟王老儿摆明了作对吗?”
  “大人放心好了,孩儿跟大将军商量好了,他会给予一切支持的。”
  “他支持有个屁用,王老儿不肯答应的。”
  “但是皇帝支待就有用了,王浑回去烧了一把火,皇帝对王恺扶植私人,扩张势力之举
颇不为然,只要我们有正当理由,削弱王浩的实力,皇帝是绝对支持的。”
  石崇不禁心动道:“你有把握吗?
  司马子明一笑道:“有,孩儿所训练的数百名私人武力,这次以大人的侍卫随行,他们
是最靠得住的实力。”
  到时候不动声色,把对方诓过来,往上一围,哪怕对方有千军万马,也难以逃脱我的手
掌心。”
  石崇叹了口气:“一切都由你吧!反正旨意已下,不去也不行了。子明,我有了你,也
不知是福气还是祸事,我这几年来。一切的成就固是靠你,但是将来我的老命,也可能玩掉
在你手里。”
  “大人怎么这样说呢?孩儿全心全力都是为大人在打算,大人把我从危难中救出来,恩
同再造……”
  “那不算恩,我把你从盗窟中救出,只是顺水人情,因为我本就是去剿匪的,你是匪窟
中的俘虏,我救你出来是应该的。”
  ‘可是大人又将我收在膝下,教养成人。”
  石崇大笑道:“你那时予然一人,家人都死于贼手,无依无靠,我无法送你回去,只好
让你留下了,而且这也是缘份,我一见你就十分喜欢……”
  “大人对孩儿的恩比天高,孩儿自该竭诚而报的。”
  石崇轻叹一声:“于明!反正我也没有孩子,你就等于我亲生的儿子一样,一旦我死
了,这一切全是你的。”
  “大人正当盛年,还早得很呢2”
  “不管来早与来迟,我今天的话永远有效,等一下我就命人写谢表,同时把我的意思写
过去,奏请圣上赐准,立据为凭。”
  司马子明道:“大人别这么做,孩儿为您效力,可不是贪图什么。”
  “这我知道,但我也得表示我的心意,我要把金谷园留给你。”
  “大人现在还只是壮年,很可能会再有子闹的。”
  石崇大笑道:“你若是以为老夫不会生儿子,那就错了,我不是不会生儿子,而是不要
生儿子。”
  “啊!这是为什么?”
  石崇有些伤感地道:“我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仗着你的义母,也就是我的结发元配妻
子。”
  “可是义母早就去世了。”
  石崇黠然的点点头道:“是的!她是死于难产,从她死后,我就守着心丧,直到今天也
没有解除。”
  “田!大人原来还藏着这份心事。”
  “我整天醇酒美人,见时是守心丧的样子,但我确实是守着的,我虚悬正室之位,一直
都空着,就是为了纪念作义母,我的姬妾,只要知道有了身孕,不管我喜不喜欢,都立刻把
她们送出去。”
  “这又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了我答应她的一句话,我在你义母临终前立过誓,为她守节三十年,
三十年之内不续弦。”
  “为什么要立这个誓呢?”
  “为了那个孩子,你义母死时,那个孩子还好好的,她怕我娶了个后母进门,孩子会吃
苦,所以我为使她安心,立下了三十年不娶的重誓了。”
  “那孩子呢?”
  “死了,他母亲死后半年,就梁天花死掉了,我想这可能是我命中该当无子……”
  司马子明道:“大人,既然那孩子已经死了,义母的顾虑也不存在了,您可以另外再娶
了呀!”
  “不!不行!我说过三十年之内不另娶,就必须做到,我不能失信于泉下。”
  “大人,三十年之限也快满了吧?”
  石崇算了一下,才道:“是的,我在二十四岁时丧妻,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再过四年就
满了。”
  “那时候大人再娶,也还来得及!”
  “于明,老实说吧!你别看我姬妾成群,但我择偶的条件却是很挑剔,你义母是个有名
的大美人,我也发过警,一定要再娶个差不多的。”
  “这个好办,孩儿就开始为您物色。”
  “没有用的,我要求的不仅是外貌,还要能使我一见就能倾心的,这件事你帮不上忙,
要等我自己来挑。”
  “是!孩儿希望大人能早日觅得如花美眷。”
  “唉!难了!难了!”
  “大人您别消极才是。”
  “年华不再,老夫毕竟是老人,纵然再遇上一个中意的人,她不见得也会中意老夫
的!”
  “这个大人放心,以大人的地位,何患一女子不得。”
  “子明,你说这句话就不够聪明了,我若是想置一个姬妾,用什么方法弄来都行,但我
要娶一个妻子,那就不能有半点强迫,一定要她心甘情愿,对我也有感情,这样才能共偕白
头。”
  司马子明只有皱皱眉头。
  他知道这是个难题,的确不是自己的能力能解决得了。
  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死心塌地去爱他,那是木可能的事,他只有不管了。
  出使的队伍终于道通成行了。
  那是很浩荡的行列,石崇把他所部镇守荆州的一千名精兵都带着了,而且替他们的戎装
全部制新的,甲胄刀剑,擦得雪亮。
  所以,这是一支耀眼的队伍。
  石崇是掏出私囊,贴腰包在为晋家天子装面子,他把一千名精兵都装扮得威武而且神
气。
  钱花得使他心痛,但是司马于明却告诉他,这笔钱不会冤枉花费的,这是一本万利的投
资,绝对可以收回来的,而且是十倍百倍地收回。
  石崇对司马子明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这小伙子替他所策划的事从没有失算过,何况这些钱也是司马子明替他弄回来的。
  在荆州任上,他着实地捞了一笔,却没有揣回去充实洛阳金谷园的窑藏,全部移作整饬
军容了。
  他征购了精选的战马,招聘匠人精铸了兵器,征用女工赶制军衣,砺磨佩剑,擦亮盔甲
而组成了这一支劲旅,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还没有到达交趾,石崇已经感受到这笔钱花费得不算冤枉了,而且已经在开始收回本钱
了。
  他的职衔是交趾宣慰使,主要的任务也是抚慰交趾,但是他却是钦命所派,代表天子的
特使,使得沿途所经之处,那些驻地的将领们刮目相看。
  因为司马于明更替他在王浑那儿打通了关节,在晋武帝面前密奏,请到了一份密旨,旨
意是要石崇假南行宣抚之便,考察一下沿路兵镇州县的军务与吏治。
  在一般的习惯上,这也是钦使附带的任务,在完成使命回京述职时,皇帝也会问一下边
远地区的民情防务。
  在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平时无暇常派大员来考察过问,一切都由他们自己作
主。
  唯有在派遣钦使途经时,才顺便看一下,回朝之后,钦差大臣的禀奏就十分重要,往往
可以决定他们的前程福祸,生死安危。
  所以每当使臣过境,他们都很紧张,恭恭敬敬地接待,诚煌诚恐,小心翼翼,不敢有半
点疏慢。
  不过,这些多半是对地方官的影响较大,驻守的将领,仅只是礼貌地敷衍一下,无须大
过巴结。
  因为这些将领都是有强硬后台靠山的,他们的靠山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居高位、掌大权
的重臣。
  他们也都是靠山的亲信心腹,一手提拔起来的。
  权臣们利用他们隆重声势而巩固地位,因为这些将领们镇守边境,都领有一支重兵,那
就是实力。
  当然这些实力是分散的,东一小块,西一小块,不会集中在一起,否则皇帝就会感到不
安了。
  司马氏是取魏而代的,魏公曹操时,以周室的王叔周公自居,大权在提,却还拥着一个
无实权的傀儡天子。
  他的军机都掌握在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亲信部属的手里,自己则稳居帝都,挟天子以令
诸侯。
  这个策略是绝对成功的,那时群雄纷起,划地称雄,却都只能占领一个地区而已,还有
很多势力不及的地方,仍是臣属于汉家天子的,魏公捧出了汉室天子,自然而然地拥有了他
们。
  所以,曹氏一直是势力最强的,终于慢慢地灭西蜀刘汉、东吴孙氏,结束三国鼎立一统
天下。
  曹操的儿子曹丕继位,觉得强敌俱除,用不到那个傀儡皇帝了。
  虽然皇帝已经威胁不了他,也左右不了他。
  但名义却仍是天下至尊,四夷来朝,高踞龙座受礼的不是他,毕竟有点不过痛,所以废
汉帝而自立。
  司马氏一直是曹魏的部属大将,曹丕要做皇帝势必不能再亲自领军了。
  他的两个兄弟,曹彰有勇无谋,死于战争,曹植又太聪明了,一直为他所忌,被他排挤
掉了。
  渐渐的,大权落于司马氏,司马氏乃代魏而立,改元为晋而有天下。
  皇帝就是用军事的力量发动政变而掌权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然不会再让军权集
中于一人之手。
  但是又必须要维持一个相当数字的军队才足以巩固国防,抵挡外侮。
  同时,还有一些地方未平定,有赖军力去维系的。
  晋武帝只能把军权集中在几个人的身上,再让他们互相争权负气不和,以免他们合作而
生叛。
  司马子明看准了这一点,因为这一带是属于王恺的势力,他说可以替王浑设法争一部做
过来。
  王浑当然十分尽心,有所请求,无不照办。
  晋武帝也有他的打算的,他知道王恺这个人不会有太大的野心,可是这个人太护短、太
自私、气量也太小,所以才在拼命地排挤别人,扩张实力。
  王恺本人倒不难控制,怕的是他一旦身死,他的军权落入家族中一个有野心的人手中,
就麻烦了。
  必须要在灾变末生之前,削弱一点他的势力。
  因此准了王浑的奏,给了那样一份密旨,下令石崇对南方的边成军镇,考察军务编练情
形,如有不法事情准许便宜行事。
  皇帝这“便宜行事”这四个字下得很高明,那就是说,有问题的人,石崇可以有权处
置,但是必须自己去做,皇帝可以支持认可,却不会派兵镇压。
  司马子明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他也不期望皇帝会作太多的支持,原就打算完全靠自己
的。
  自己手上一千名子弟兵,那是可靠的实力,却不算雄厚,因为这些兵镇守将差不多全有
三五千人马,至少也在一千多。
  只不过司马子明有两点可凭恃。
  一点是身怀廷旨,另一点就是他的兵能打仗,尤其是那一百名卫士,个个身怀绝技,当
初跟着他四处发财的,这是一批死士,也是一批高手,足堪为用了。
  州县对钦差大臣不敢怠慢,但那些将领们却未必卖账,有的还客套地拜会了一下,有的
借口军务繁忙,根本就不照面。
  他们不来,司马子明却能找了去。
  司马子明是副使的身份,有权“便宜行事”的,因此他带着所部,长驱直入对方的驻地
去。
  人不算多,但服装鲜明,就见得军容壮盛了。
  而边境守年在长时间的戍守中,军纪较驰,相形之下,根本就不能比了。
  司马子明出示了钦旨,那些将领们才慌了手脚,他们的靠山硬,可以不在乎石崇,却不
能够蔑视皇帝的尊严,态度由踞傲变为客气了。
  司马子明更懂得先声夺人,首先把自己带来的这一些军队,作了布阵的操练以及战技的
表演。
  骑兵演骑射;飞骑腾跃横沟,马上发矢,射靶则中的,射鸟则坠翼,箭无虚发。
  步卒演戈矛之技,掷矛取五十丈外奔牛,徒手举百钧重担,一索飞悬,攀登绝壁,他那
百名卫士没有一个是庸手,已经把参观者看呆了。
  再看看那千人的兵阵操演,更是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了。
  司马子明立威之后,才开始考察军务,各方面都要问,问得很详细,士卒有多少?平时
作何训练?军备补给如何?生活情形如何?
  他一点都不放松,那些将领们汗如雨下。
  边关上的逃兵最多,很少有足额的,有的竟连一半都不到,空额的粮他自然都入了将帅
们的私囊。
  没有训练,军心散漫,只有在城楼或营门口站岗的几个人还像个样子。
  至于士兵的素质,就更差了,几乎有一半的人都不懂得射箭,不会布阵,听不懂军队号
令。
  这当然使得那位主将很不好意思,干笑道:“方今天下太平,就不太用兵,他们的战技
自然也荒疏了,不但本镇是如此,其他边镇也差不多!”
  司马子明是副使,但是他不但怀有密旨,也有大将军王浑的令箭,那就是王浑的全权代
表了。
  而王大将军治理兵部,管着全国的军政,这就管得着了。
  司马子明自然知道差不多情形都是如此的,他们一路行来,也看过几处了,但以此地最
糟,更有甚者。
  这儿,是司马子明选定开刀的对象。护送贡使的张将军,就是这位总兵的部下。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道:“总兵大人,你守的是边防,若是一旦有警,你的兵如何去作
战呢?”
  “这个……作镇是守在第二线,而且本镇责在守城,有三五百精壮足够了!”
  “总兵大人,第二线不仅是守城而已,还有负责支援前线的任务,第一线吃紧,朝廷援
军本及开至,就要您这儿发兵去增援。那时又怎么办呢?”
  “这当然是把那几百名精兵派出去了!”
  “守城的任务呢?如果第一线挡不住,岂不是连第二线也形成空设了。”
  “副使有所不知,我们这边的外夷都很安份,不敢进犯的,即使有变,第一线守军也足
可镇压,不可能会打到第二线来。
  假如真有副使所担心的情况发生,也没多大关系,第一线退下的军卒足可担任守城之责
的。”
  “他们若是全军覆没了呢?”
  “城中尚有民兵可用,他们平时居家耕田,有事即可披甲作战。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丁
勇。”
  “末将每年在晨闲之际,都加以训练,副使可以在明天看看他们,绝不比正规的军旅
差。”
  “这个我相信,他们是不需粮响的,一定差不了!”
  总兵有点讪然:“副使明鉴,这也是轻减朝廷支出的一个好法子,即可以有人耕作以事
生产,也能学习战技以保国疆,一举两得。”
  “可是朝廷没有省下多少粮饷,总兵大人的麾下有三千五百名食俸的员额,下官大概地
估计了一下,发现实际员额,尚不足两千人!”
  总兵道:“这是因为边地水土不服,染病死亡的、逃亡的,每月都有损减,因此少了一
点。”
  司马子明道:“可是总兵大人并未申报朝廷,几年以来,一直是维持着三千五百个名
额。”
  “这个副使大人要体谅一点,绝塞苦僻,兵士们在这儿都很不情愿,为了安慰他们,也
为了减少逃亡,只好额外奖赏他们一点。”
  而这笔账却不能申报朝廷的,主将只好变通一下,将缺额的粮响来津贴他们,在每处军
营都是如此——”
  “这个我知道,我一路上已经看过几处了。’”
  “副使知道最好,这件事虽未公开,却是经过丞相大人默许的,副使可以在回朝时私下
询问丞相去。”
  司马子明微笑道:“王丞相默许,圣上却没有答应,总兵大人,你这官位是大晋天子所
授,不是丞相私下委派的,而下官此来也是受圣上之旨,不是丞相的委派。”
  总兵已经听得口气不对,他抬出了王恺的名字已经准备摊开来明谈了,司马子明的话,
自然吓不到他。
  他—板脸道:“本镇早已向丞相处备过案,副使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去向丞相大人谈
去,本镇不奉陪了,来人!收军回署!”
  他们是在校场上谈论的,总兵一气欲退,他的亲兵们呼拥而上,司马子明却仍只是微微
一笑,他手下的侍卫们立刻有十几人跳上了点阅台。
  总兵大叫道:“司马子明,你想怎么样?”
  司马子明连话都做得谈,只挥挥手。
  那些侍卫们一拥而上,拨出佩剑就砍!
  那些亲兵们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真的动手的,措手不及,已经被砍倒了几个。
  剩下的几个纵然想抵抗突围,却也抵不过这些武功精深的武士剑客,不过几个回合,都
被砍倒了。
  总兵大人见他们真的动手杀人,已知不妙,朝下大叫道:“他们要造反了!杀!杀!格
杀无赦!”
  司马子明带来的人才不过五六百,还有一半留在行馆保护石崇,但是这五六百人久经战
阵,且早已得到了司马子明的指示,行动快速,立即分成了几个小队,分别制住了各路的偏
将副帅。
  司马子明拔剑将总兵一挥两段,割下了首级,高举在手中,朝着台下大声道:“你们听
着,李总兵贪赃枉法,虚报空额,侵吞你们的粮他,朝廷接获密报,特遣本使前来惩诫,现
在李总兵已经服诛。
  你们不要妄动,快放下兵器,回营听候命令,百夫长以上的将员,集合帅署大堂,听候
指令!”
  总兵已经被杀,他手下的部属们就不敢再动了,何况也看过司马子明那些人的身手,拼
命也是送死,于是很快就停止了骚动。
  司马子明把大军押回了营,自己带着那些军官们回到帅署,首先取出皇帝的密旨以及兵
部的令符,证实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把此地的一切都倭过于已死的李总兵身上,劝令大家安心,继续回去各完所职,整
饬军务。
  总兵吃空额,那些军官们也都有份的,只是大小之别而且,知道了司马子明的使命,他
们都捏了一把汗。
  等到司马子明出脱了他们的罪过,每个人才放下了心,死心塌地的听候司马子明的摆布
了。
  司马子明接着把副将提升暂代总兵,并说立即以火急羽递申报兵部,由大将军王浑指令
真除实缺!”
  这等于是王将军一手提拔了,那位副将不是笨人,立即向王浑表示效忠,于是司马子明
为王浑拉来了第一股力量,而且硬是从王恺手中挖出来的。
  石崇等在行馆中,知道司马子明会将有所行动,却不知他是这样干法的。
  所以听完了司马子明的报告,吓得脸色都变了,道:“子明,你做得太鲁莽了,这不能
那样子蛮干的。”
  “怎么不能?我们奉有密旨,准予便宜行事的。”
  “那也很有个分寸,你不能杀人的,尤其是杀死边关的总兵,他的职位并不比我低多
少。”
  “但大人此刻已是钦使,比他高多了。”
  “可是也没权利杀他呀?”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就是便宜行事的主旨,我必须要采紧急措施,总兵不杀,
他的部属不会屈服,很可能会激兵成变。”
  “现在怎么办呢?”
  “孩儿自有妙计。”
  “王老儿不肯甘休的。”
  “他也只有咬牙认了,这里的不法情事太多,他是知情的,吵起来,他自己吃不了兜着
走。”
  “边帅吃空额,朝廷何尝不知道,他们的确是太苦了,只有睁只眼、闭只眼,因为没人
愿意来。”
  “朝廷虽然知道,却并不赞同,我们加以整顿一下,朝廷一定是支持的,何况还有王浑
在为我们撑腰。”
  “可是王老儿怨死我们了,他会报复的。”
  “我判断他不会的,而且会派人向我们讲和,因为他已经尝到厉害,他怕我们把他的根
本都挖掉。”
  事情果如司马子明所料,朝廷接到了司马子明呈回去的奏报与资料,居然下旨嘉奖了一
番。
  这当然是王浑的活动,他对这年轻人的魄力及果敢,也是衷心地佩服,所以大力地支持
他。
  圣旨来到,石崇放了心,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一切奖励都是他的,因为他是正使,所有
的事情都是以他的名义而为的。
  石崇也想到假如失败了,杀头抄家也是他来承担的。
  但他仍然十分感激司马子明,而且更为椅重他了,因为石崇明白,没有了司马子明,自
己早就垮台了,更别说是往上窜。
  “把一切都托付给那小子吧!”
  石崇把自己的未来作了一次赌搏,事实证明了这一注押得很准。
  首先是处理那个总兵的家产上,石崇又添了一宗财富,田地不动产人官,金银珍珠则人
了石崇私囊,因那是不计数的。
  石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这一注,把他贴在军队装备上的钱已加倍地弄回来了。
  石崇总算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别人跟他一样会捞钱、会发财,可能比他还要高明。
  再看到后来,石崇则是真正地吃惊了,因为司马子明又取出了一张单子,递给他道:
“这是在按没的家产中发现的一批珍品,孩儿已列成清单,要私下进给皇帝的,大人请过目
一下。”
  石崇接过扫了一眼,却见密密麻麻地开列了一大堆,他不耐全读,只捡前面重要的看了
一下。
  一看,石崇不由惊叫道:“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八尺高的七彩珊瑚、水晶玉壁、僻水
珠、六十斤重的赤金神像……”
  司马子明道:“是的,这只是一半而已,另外尚有一半,孩儿准备送给王浑大将军,故
而没有开在清单上。”
  “这些东西都有帐单吗?”
  “没有,这只是他私人的窖藏,孩儿花了极大的精神才找到的。”
  石泉摄慌地道:“既是没有列单,干吗要去送给皇帝呢?咱们自己留下了不好吗?”
  司马子明笑道:“那当然可以,就算是有清单,孩儿也有办法把它变造过的,但是这批
东西,大人还是把它送给皇上的好。”
  “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是上次贡单上的失物,东西已经送到大人的家里去了,却一直不能取
出来公开示人,经过这一次,大人的那些东西就可以亮相了。”
  “这倒也是,只是那些珍品也一样的名贵吗?”
  司马子明笑了一笑,道:“差不多,有些自然是比大人所有的差一点,有些还可能要好
一点。”
  “那咱们把好的换下来。”
  “大人!这家伙只是一名总兵而已,已经有那么多的珍藏了,大人身为国使,此去还怕
没有好东西吗?”
  这批东西最好不要动它,而且孩儿还把大人携来的珍品,也加进了清单中,一并进献给
皇帝。”
  “这又是干吗呢?不留下也罢,干吗还要加上去呢?”
  司马子明道:“方今长安市上各家竞夸豪富,但皇帝却是最寒酸的一个,一些好东西,
都被功臣国戚昧下了,皇帝连一眼都没瞧过,他心中对此不无温然之感。”
  “这倒是,有几次他参加臣属的私宴,看到一些豪华的摆布器皿之后,曾经开玩笑说:
“朕虽拥有四海,抚及天下,但恐怕长安市上举出千名富翁来,朕还排不上名呢!从前人说
华富奢丽,每有两名俗语——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现在下一句该改为——人间丞相家
才对。”
  司马子明一笑道:“这位万岁倒很风趣,只是那相爷听了恐怕心中不落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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