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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朝天一棍》


第十五章 敬请见怪



一 受伤的石头
  王小石并没有乘胜(?)追击,只默默的俯身,拾掇起碎裂的石片。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珍惜,那么的哀伤,眼里充满了感情和爱,好像那不是石子,而是他 的孩子。   连一向啥都看不大顺眼、佻达的温柔,看在眼里,也不禁有点感动起来。   “石头也有生命,”王小石的语音里充满了歉疚和惋惜,“它是有感情的。”   方应看居然很诚恳的说:“对不起,它太强,我收势不住,击碎了它。”   他其实不是诚恳。   而是敬重。   他敬重王小石敬重他的石子。   ——因为石头就是王小石的神兵、利器。   一个好剑手应视自己的剑如同性命。   王小石对他的石头也是这种情感。   这点方应看了解。   所以他尊敬。   “为了救人,”王小石的语音仍很悲伤,“我只好牺牲了它。石头块块不同,晶石尤其 世间罕见,碎一块便少一块。”   然后他抬头,望向方应看:“你的剑也是好剑,它受伤了,你应好好爱护它。”   “是的,”方应看肃然道,“谢谢。”   “你为什么要来?”   王小石问。   “为了要逼你出手。”   方应看答。   王小石苦笑:“为了逼出我的杀手锏,你们便不远千里而来?”   方应看扬眉:“也为了看看是否能真的杀得了你——若我能把你杀了,那么,我的名字 也大可改上一改了。”   王小石饶有兴味:“改名字?改什么名字?方应看——大家不是都应该好好的看你的了 吗?”   方应看笑了:“只要大家都已往我身上看,我就更该改名了。”   王小石道:“这名字不好改。”   方应看道,“已改好了。”   王小石:“能否赐告?”   方应看点头。   他只说了两个字:“拾舟”。   王小石一听,整个人震了一震,脸色却是一沉。   但这一刹间,梁阿牛、方恨少、何小河全都感觉出来了:他们自与王小石相识以来,从 来未见过他如此震惊过。   ——为了什么。   “拾舟”这名字,又有何特别之处?   只听王小石冷晒道:“好志气。”   方应看欣然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我就不明白,”开腔的这回是我们的大小姐名女侠小姑娘温柔是也:“拾舟、拾舟, 这有什么了不起?有啥志气可言?”   她自言自语(但大声夹恶)的说:“方拾舟?那有什么!不如叫捡金、拾银、拾秘笈、 拾人牙慧……那还有趣多了!你们听听,方拾宝、方拾收、方拾拾……那多响亮啊!方拾 舟,未免太……”   王小石脸色一变,忽叱道:“住口!”   温柔这回真的住了口。   她可真听话。   ——她当然不是听话,而是她从来没见过王小石发怒,没遇过王小石如此待她,没想到 王小石会那么凶。   所以她居然听话不说话。   虽然满眼眶里都是:泪。   满心都是:委屈。   但她也对王小石刮目相看了起来:——这人啊,原来对石头都这么温文有情,一旦发起 火来,却是那么凶那么冷那么酷的!   温柔能忍住不哭出声来,已经是破天荒的了。   已经是给了王小石天大的面子的了。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叫“方拾舟”的有什么不得了之处!   方应看似对王小石喝止温柔很承谢,他说:“你的水晶石再加上”伤心神箭‘的’山字 经‘劲力,的确世无所匹。“王小石谦抑的道:“你的血剑已出,神枪却未发,承蒙相让。”   方应看却不受他这个礼:“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我为何不打下去——我是打不下去 了。”   王小石也直言不讳:“打下去你未必不能手我,但身边却有顾虑。”   方应看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有顾虑。”   随即又舒然道:“但我此来却志不在杀你。”   王小石笑道:“你只是来试试我的功力?”   方应看道:“我是来和你交个朋友。”   王小石道:“交朋友?那我的朋友却得先吃你两指为礼?”   方应看哈哈笑了起来,两人如此交谈,仿似好友,一点也不似刚才还有作舍死忘生之决 斗,也浑似没了适才那一场死搏斗。   大家都懵然不解,不明白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最奇特的是,各挨了方应看一指的梁阿牛和何小河,除了感觉到眉心和宄骨一冷一热之 外,也没有什么特异的感觉。   ——难道方应看那两指白打了?   方应看见王小石掌心里仍盛着小小的晶片,十分珍爱,万分珍惜的样子,便调侃了一 句:“你好像在收拾人的残肢。”   “不,”王小石认真的道,“是我自己的残肢和手。”   方应看脸上笑容渐敛。   然后他问了一句语重心长的问题:“你未离京之前,我最感到其武功莫测高深的三个 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你可知道是啥?”   王小石在等方应看说下去。   他知道方应看既然问了,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方应看果然接了下去:“那是你、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和初入京的惊涛书生吴其荣。”   他的下文更是隐郁重重:“你们三人:都跟水晶的力量有关。”   王小石似乎也有些诧然:“哦?”   “我一直怀疑你最具力量的石子是水晶,”方应看洒然一晒,“这点我没有猜错。”   “你没有。”王小石直认不讳,“听说吴惊涛的‘欲仙欲死掌’是在水晶石洞中练成 的,水晶的灵力加强了他的掌功。”   “狄飞惊脖脊上一直戴着水玉,而他一直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方应看惋 叹道:“当日白愁飞上三合楼,要不是低估了狄飞惊,他就不会以‘惊神指’射碎这‘低首 神龙’颈上的颇梨晶石;他只要不惹火了这神秘莫测的人物,说不定,在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和雷纯那一场倒戈、围袭,狄飞惊助他一臂,就不一定会送命当堂了。”   王小石瞄了雷媚一眼,道:“白二哥本就不该死。”   方应看道:“雷媚的剑法很好。”   王小石道:“她暗算人的时机拿捏很准。”   方应看:“……所以,今天我们两个若联手斗你,你可有多少活命之机?”   王小石却道:“如要,我刚才就不必收手。”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刚才你根本就不会收剑——如果你俩能尽心尽力联手的话。”   听了这句话,这粉雕玉琢般的公子侯爷,雪玉似的颊上,陡升起了两朵红云。   他连眼都金了。   手已按在剑柄上。   剑鞘又隐见血丝:好像鞘内不是剑,而是一把柄/条/支有生命的跃动的欢腾的血。   那是方应看体外的血。   血色的剑。   剑形的血。
二 就是你
  好一会,方应看才松了手。   他腰畔的红光又黯淡下去了。   ——那血液折腾的噪响也低微下去了。   方应看哈哈笑道:“说的好。当年金风细雨楼三大当家初登场,米公公说苏梦枕饱经世 故,老谋深算;白愁飞狼子野心,飞扬跋扈;你则藏锋避势,志气不高。他认为长期斗争下 去,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你会必败无疑。我反对他的说法。”   他好像很为王小石高兴:“结果,是我对了。”   王小石道:“是我幸运。”   方应看:“其实,你才是:‘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那种人杰。“王小石: “却是那种:‘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战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 德,是谓用人之力’的枭雄。“方应看不温反笑:“不争有德,用人之力,那可不只是枭 雄,而是奸雄了。”   王小石肃然道:“敬请见怪。”   方应看道:“通常人多请他人勿见怪,你却是请人见怪起来了。”   王小石道:“既然已做了可怪的事,还去请人勿要见怪,那是虚伪的事。不如直接请人 见怪,不请见谅。”   方应看:“好个只请见怪,不请见谅。我们真是识英雄者重英雄。”   王小石:“英雄?我不是。我们大多只是适逢其会,因缘际遇,在此乱世奇局里一展所 能罢了。本来就没有伟大的人,只有伟大的事。”   方应看听了哈哈笑道,“王兄,这话可说拧了。没有伟大的人,哪来伟大的事?事在人 为,没有不可以的事,只有说不可以的人。王楼主当年独力诛杀当朝权奸,王塔主近日孤身 入虎穴胁持当今当朝最有势力的人,王三哥的兄弟连皇帝老子都擂揪于地,哪有不可以这三 个字呢!”   王小石也微微笑道:“阁下也不是更无禁忌吗?从大内高手、禁宫侍卫,到江湖好汉、 武林豪杰,无不尽收你麾下,尽人人彀中,方公子志气可大、小侯爷眼界可高呢,小石自惭 不及、还远着呢!”   方应看笑眼如二池春水,漾了开来:“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我们客气些个什么 呢!”   忽然笑容一敛,额角、眼窝、笑纹都同时微微发金,拱手道:“英雄尽败情义手,石兄 小心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梁阿牛大吼了一声:“慢着!想走?”方应看看也不看他一眼,开步要走。“铁树开 花”立即闪身到了他左右。   何小河匆匆叱道:“你那一指……算什么!?”   方应看一笑道:“那不算什么……只能算是个……礼。”   梁阿牛一愣道:“礼?”   “对,礼,”方应看笑容既纯真若幼童,又纯洁如莲花,“送给王小石的礼。”   他亦庄亦谐的加了一句:“他日待他还我的礼。”   梁阿牛如丈八金刚摸三丈八罗汉的脑袋:“他奶奶的,这我可不懂。”   “你不懂,没关系。”方应看轻松的说,“王小石懂就好。”   王小石只听着,若有所思,不语。   方应看眼看要走了,他也不拦,不阻,不送,不理。   忽听有人叱道:“就——是——你!”   一字一句,犹如断冰切玉。   说话的是温柔。   她恨恨地也狠狠的向一女子发话。   那女子当然就是   雷媚。   ——郭东神。   曾经是郭东神的雷媚。   “就是你!”温柔咬牙切齿的道:“你背叛过苏师兄,又杀了大白菜!”   雷媚笑了。   嫣然。   她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直向温柔脸上伸来。   速度却很缓慢。   温柔吓得退了一步。   “是你!别怕,我只想捏捏你脸蛋儿。”雷媚不着她的口吻,“我也认得你,你是小女 侠温柔,可不是吗?你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白愁飞丧命前还不惜代价要占有的女子,也是给 世间最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慕恋着仍不知情的侠女温柔也。”   她说着,瞟了王小石一眼,又上下左右打量温柔:“果然漂亮。”她补加了一句,“江 湖女侠,很少有这么可爱的,这么逗人的,但又那么糊涂的。”   温柔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糊涂?你说谁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哇?他在哪里?你也很 漂亮呀!”   但她也追加了一句:“可是心却太毒。”   雷媚也不以为忤,随意道,“温妹妹,一个女子在江湖上,不毒不狠,就不能出色、出 头。”   温柔用手指着自己圆圆润润的鼻头:“我就不毒、不狠,也可以在江湖上很有名得很 呀!”   雷媚笑笑:“那是因为运气好。你有个父亲温晚在洛阳武林撑得起一爿天。你有个好世 家,‘老字号温家’从岭南到漠北、自关东到粤西,谁人不知?谁人不怕?你有个师父红袖 神尼,怕是当今武林武功最高的五大高手之一。你还有个好师兄,是名动京师的第一大帮帮 主苏梦枕。这还没完。你还有位结义大哥,是‘七大寇’里的沈虎禅,黑白二道,谁不赏他 三分面、畏他七分威?你更有个好姊姊雷纯,她工于心计,但掌有实权,却一味护着你。你 又有好些结拜兄弟如唐宝牛、方恨少、张炭、张叹……都为你卖命、效死。那都因为你长得 漂亮。这还不够,连白愁飞、王小石对你也——”王小石忽道:“雷姑娘,你倒戈苏大哥、 暗杀白二哥的帐,还是要算的。”   雷媚一笑。她笑的时候,牙齿很齐,还露出了一些微上排的齿龈,绊红赭红的,一点也 不碍眼,反而让人也有一阵绯色的遐思。“她偏头侧眄王小石:“你现在说这种话,不是对 你很不利吗?”   王小石坦然道:“我明白,但我不想欠你这个情。”   雷媚叹了一口气:“你别迫我马上跟方公子联手杀了你才好。”   王小石老老实实地道:“至少我不会现在就向你动手。”   雷媚恻首望着王小石,忽又端正的凝视他,正色道:“你的人这么平实正义,我看多 了,也正气起来了。”   然后又去看温柔,衷心赞道:“你真是越看越可爱。”   温柔可听得脸上都骚热了起来,只说:“是吗?”   雷媚真情的说:“你那么纯洁,看久了我也像纯洁了些。”   她感叹地说:“你们两位可真养眼。”   方恨少插嘴道:“你为何不看我,我还怡神哪!”   雷媚不去理他,只跟温柔亲切的说:“像你那么幸福的女子,难免会折磨爱你的人的。”   又去跟王小石说,“像你那么好的男人,难免要为深爱的女子而苦的了。”   温柔忍不住说:“你也很美啊……我有你一半美就好。”   温柔向来自信自负,从来没有这么谦抑,更不会这般压低自己,而今这样说了,连眼眶 都潮湿了,无缘无故的哽咽道:“你要是没有杀白二哥该多好……真看不出你是个狠得下心 的女子。”   雷媚怜惜的看着温柔,又伸手去触摸她。   温柔这次没有避。   但忍了下来。   方恨少也想动。   但他见王小石没动,他也就没动了。   何小河却一动,就掠到了温柔身边。   雷媚这次的手指触着了温柔的脸。   她只轻轻的、像抚挲美玉似的抚了一抚,就缩回了手指,清亮的英眸,皖皖望着温柔, 柔和的说:“或许你可以这样想,我狠,我毒,我下辣手、杀掉京师里的英雄人物。但你也 不妨这样看:我杀掉的是些什么人呢?就拿你们看到了的说——雷恨?那是个杀人狂:他死 了,很多人便活了。雷损?哪个魔王,有他在,京里黑道都有了大靠山,不愁不嚣张,在公 在私,我都得杀他。白愁飞?他一朝得势,会心软过雷损吗?会好过蔡京么?我杀他们,岂 不也形同替人除害?我可从来没杀过不会武功、不适杀戮的人。”   方应看忽道:“媚儿,今天你的话说多了。”   雷媚嫣然一笑,睐了方应看一眼,顺从地道:“不错,我今儿是说多了。”   随即跟温柔眨眨眼睛,俏声道:“好妹妹,咱们他日再好好的叙叙。”   温柔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对雷媚生起一种舍不得也依依不舍的感觉了。
三 不请见谅
  这时,王小石才第二次问:“你不远千里而来,到底为的是什么?”   方应看道:“当然为你。”王小石道,“为我?”   方应看道:“蔡京决心要追杀你,他悬红万两黄金,外加不少好处,现在天下各路、黑 白二道,要取你首级的好汉豪杰,已多不胜数。”   王小石道:“为这点动心而取我顶上人头,在所多有,但若令小侯爷跋山涉水、不辞千 里而动身、动手,必定另有内情。”   方应看道:“也许,我也想杀你。或许,我想过来助你,跟你交个朋友。”   王小石:“也许,蔡京要小侯爷亲自出手,要‘有桥集团’人就小石的事表明态 度……”   方应看失笑道:“那用得着我吗?大不了,米公公可替我跑这一趟呀。”   王小石苦笑道:“当真莫测高深。”   方应看目光猝然:“王小石不心过谦,我看你说不明白时,心里早已比天底下谁都更分 晓。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该明白的,总有一天会明明白白的……”   然后他向王小石长揖:“就此别过,只请见怪,不请原谅。”   说罢哈哈一笑,携雷媚之手而去。   雷媚婉约相从,临行时回眸炎顾,不知向温柔还是王小石,娉然一笑。   她这时候已挽结了长发,短发束髻更使她颈色如玉的白,纤腰盈握,风姿楚楚动人,跟 清狂尔雅的方应看走在一起,直如一对壁人。   方应看走了。   “铁树开花”也走了。   ——他们身上的积雪残冰,因动作而抖落地上,很快的便消融为水,渗入土里,注入池 中。   池中那莲,又转为白。   比原来更白。   不但白,还带点迷彩,带点亮。   那不光是白,还带着光。   原来那白色不止是原来的素妆,还有阳光。   原来阳光出来。   阳光照在莲花花瓣上。   阳光很美。   莲花也很美。   刚自这儿离去的人儿也很美。   “我呸!去他奶奶个奶奶的!”   梁阿牛突然啐了一口,“装什么金枝玉叶,准没安什么好心眼。”   王小石忽道:“阿牛,你可觉有什么不妥?”   梁阿牛见王小石容色凝重,便静了静,半晌才回答:“倒没啥特别的,就只宄骨那儿有 点麻辣辣的感觉。”   王小石说:“你在‘太平门’里修的是‘游离神功’吧?”   梁阿牛脸上立即现出佩服的神色来:“是。你奶奶的……怎么你连这也知道!”   王小石紧接着说:“你试运起‘游离神功’,先意托满月,再转意归朝阳,捧真投籽, 先用丹田崩一声‘嗨’字,再在嘴里吐一声‘哈’字,然后再自鼻里重重哼一声。”   梁阿牛见王小石说的认真、紧急,便不再多言,默运“太平门”的基本功法,分别自丹 田、嘴、鼻发出“嗨”、“哈”、“哼”三声。   本来一直无事,到了第三次吐音,梁阿牛忽然怪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全身颤颤哆哆, 摇摇欲坠。   他本来不算太高大,但十分雄壮,肌肉结实,块块如砖,胸膛更活似一块四方的大石 板,短发如戟,无眉厚唇,给人一种比牛还壮的感觉。   这一下子、他却软弱得浑似给拆了骨、抽了筋,要不是方恨少马上扶住,他几乎就要跌 落到池里去。   王小石也不为奇,只问:“里头出事了?”   梁阿牛咬着牙,额上立时铺一层豆大的珠,好一会才作得了声:“任脉……神阙、华 盖、璇玑都拢不住,气一聚便散,一散如针刺般疼,一疼就扩散到全身来,全身都似要散裂 了,穴位遍离,血脉逆走,很辛苦……”   王小石点首道:“这就是了,小河你呢?”   何小河见梁阿牛的情状,知道自己只怕也不会侥幸,心里有了个底儿,只问:“我该怎 么试?”   王小石道:“你们‘下三滥’的基本功是‘兜心软’吧,不知……”   何小河却道:“我虽姓何,但却不是‘下三滥’的嫡系。雷纯找来‘下三滥’两名长 老:何德、何能授我武艺,所以学的基本功法反而是‘捣心硬’。”   王小石“哦”了一声,道:“那你试运‘捣心硬’功法,以鹤步静游、东西游廊法调息 看看。”   何小河依言而沉心合十,内息外感,心心相印,运功调气,半晌,才徐徐睁目,道: “似乎没什么异样……”   王小石这才有点笑意:“这就好,也许方应看没摸清你功法的门路,这才切不住你的运 功脉络——”何小河忽哀叫了一声。   她双手捂耳。   一下子,脸都白了。   青白。   痛得连泪也流了出来。   王小石俟她痛定了,才问:“耳痛?”   何小河仍捂着耳,痛得蹲下了身子。   王小石疾道:“快停止运功。”   好一会,何小河才能重新立起,额上多了一层细薄的汗。   王小石道:“是神门、交感、率谷几处刺痛吧?”   何小河这才喘定:“不,连头维、本神、阳白也有刺痛感。”   王小石隔一会才道:“方应看的‘血河指法’已融会了‘忍辱神功’,现再掺合了‘无 指掌’和‘落凤爪’指劲,实在阴毒难防、消解不易。”   “死就死,没啥大不了的。”何小河狐疑地冷笑道,“但他千里迢迢的来,为的就是给 我冷不防的挨他两指?”   忽听一人道:“他来这儿,‘有桥集团’就得交给米公公独掌了,要不是有天大的利 益,他放心得下?值得他来跑这一趟?”   说话的是唐七昧,说话语音森冷。   梁阿牛、方恨少等不见他尤可,一见登时火冒八丈,要不是平时已有点惧怕,早就扑过 去扭打一顿、饱以老拳了。   梁阿牛哼哼嘿嘿地道:“你好来不好,你奶奶的熊,敌人跑光了才来?”   方恨少也哼哼唧唧地道:“你刚才要在,给他一记毒镖,说不定,他也大便不拉、小便 失禁的,大家闹个和。”   王小石忙道:“是我要七哥他只看顾唐巨侠,不到非必要时,万勿现身的。”   唐七昧不理方、梁二人,只把话说了下去:“不过,现在京师里的英雄好汉,无不恨米 苍穹入骨:因为他当场格杀了温宝,也打杀了张三爸。”   王小石明白了唐七昧说这番话的意思。   ——就是因为这样:方应看才可以毫无惮忌的离开京师、为所欲为。   ——因为米苍穷已成众矢所的,无法成为一个统合朝廷、军方、绿林、武林、江湖、市 井高手精英的领导人物了。
四 方拾舟
  王小石心里正在忖思方应看的来意,却听一个清脆的语音问:“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很 倒霉?”   王小石听得心中一恍,这才抬目,蓦见那一张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颜脸,乍眼望去, 既似笼烟芍药,又像画里蹦出来的玉人儿,不大真实。   王小石一向机警过人,但因思虑方应看、雷媚的诡意,素来气定神闲、雷打不动、电劈 不惊、遇变不惧的他,居然在恍惚间给温姑娘吓了一跳,在这春日初出的时分居然连手脚都 冷冻了起来。   “怎么?”   王小石一时没恢复过意识来。   “你倒霉?”梁阿牛却把话接了过去,忿忿的道:“那我们今天算什么?吃了那男不男 女不女的一指,还不知几时横几时竖,几时活蹦蹦几时死跷跷,你这算倒霉,我这算霉在那 号子痴熊闷种鳖蛋贱胚手底里了!”   温柔看着梁阿牛,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有点怕这个四四方方、剽剽悍悍、鲁鲁莽莽、又沉沉实 实,笑起来一口黄牙、气起来全身发抖、一开口就是粗话连篇的海兽。   所以她一时怔住了。   “温姑娘今天当然倒霉了,”幸好方恨少这时挺身出来维护她,“她还给我掴了一巴 掌。”   “对呀!”温柔于是有了翻生的本钱,噘着嘴说,“我还给你叱喝了!”   刚才王小石确是肃起脸孔要她住口。   王小石不敢惹她,只说:“刚才是情非得已……”   温柔扁了扁嘴儿,说:“我也不要你道歉。”   然后她靠近王小石颊边,王小石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缩,只觉一阵如芒似麝的香气袭入 鼻端,十分好闻。   温柔却凑近他耳畔说了一句:“你是大伙儿的老大,在人前我只好让着你,你叱的骂 的,有理我受了,没理我忍了,但没人时我可要一一揪出来清算,有你护我的,没我让你 的。”   王小石没想到温柔忽然会在这时跟他“讲数”,划清界限,倒不知如何应对,奇怪的 是,他面对大敌强仇,高手高人,大都挥洒自如,谈笑自若,灰飞烟灭,羽扇纶中,从未有 临阵畏缩,无辞以顷的事,但遇上温柔,就木讷得很。   他只觉鬓边让温柔发丝拂过,痒丝丝的十分好受,真有抓住她发绺嗅一嗅的冲动。   “你叱过我,我也不计较,”温柔这是响亮的说,“只是你为啥要喝骂我,叫我住口?”   王小石讪讪然:“我是为你好。”   温柔不解:“为我好?”   王小石道:“我怕他们向你出手。”   不解的仍然是温柔:“我不怕他们出手。有你在呀,你不是把他们打走了吗?”   这句倒是勾出大家心里的疑点。   梁阿牛就这一句话追累下去:“三哥,为啥不当即就把这两个祸患杀了,省却后患!”   玉小石叹了一声。   他的回答也很直接:“一个,已很难解决;两个,我非其所敌。”   何小河则问:“那么,他们何不联手杀了你?”   王小石答:“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真的全心全意的联手。”   何小河明白了六分:“你是说:方应看不信任雷媚……?”   王小石:“雷媚也不见得会完全相信方应看。小侯爷见过太多次数雷媚杀主的事,他机 警多疑,没有十足把握,便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   何小河默然,唐七昧则道:“雷媚先后杀雷损、推翻苏梦枕、狙击白愁飞,为的是什 么?做这些事,固是十分凶险,对她却似无大利呀!”   王小石苦笑道:“说实在的,雷媚的真正身份和目的,人只知其神秘诡异、莫测高深, 跟唐兄门户,实有相为辉映之妙。”   唐七昧出身唐门,四川蜀中唐门可谓武林中最神最鬼的帮派,势力庞大,潜力深邈,其 组织严密,其手段毒辣,其暗器绝技更称绝天下,江湖上有不少黑自两道的高手、派系、帮 会都受他们的纵控,但很少人能洞透蜀中唐门、川西唐家究竟是有何企图、目标。   唐七昧点点头,不再打话。   温柔却仍然要问:“可是,我的话没说错呀!方拾舟,这名字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叫方 正、方圆、方龙舟顺口得多了,要威风,不如叫方大船、方拾命,叫方拾舟,一点也不出 色!我既没说错,为何不给我说!”   其实大家心里都想问这句话。   王小石这才正色道:“柔儿,你倒轻忽了。这方拾舟三字,野心大,眼界高,倒调笑不 得呢!”   温柔不解。   不解温柔。   王小石只好反问:“你记得数十年前,最名动一时的大侠叫什么名字?”   温柔这下答得利索:“萧秋水。”   王小石道:“萧大侠成名之后,为国杀敌,为民除害,自是英雄一生。但在他未成一家 一派之前,他敢以一人之力,与武林中最有势力的一个帮派抵死为敌,你可知那是什么帮 会?”   温柔想也不想,就答:“权力帮。”   这些原是武林大事,温柔再涉世未深,也是个闯荡江湖的人了,这些事自是耳熟能详, 随问随答。   王小石再问:“那么,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掌握武林权力大势的第一人,姓甚名谁?”   温柔答得更爽快:“李沉舟。”   她这一答,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亮来自明,有明才有亮。   ——明白了。   何小河这才吁了一口气:“李沉舟,方拾舟,嘿,李沉舟沉下去的舟子,他还要从头收 拾起来呢!”   方恨少吞了一口唾液:“那他是自许要比李沉舟所立的勋功伟业更进一步了?”   唐七昧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抱负,难怪——”他的“难怪”二字后,有 许多无尽之意:——难怪你会震惊了。   ——难怪你刚才一听这名字之后,立即肃然以对了。   ——难怪你会对方应看陡然出现,显得那么愁眉不展了;这样有野心的人,远跋苦涉来 这儿,自是所谋必巨了。   ——难怪你会喝止温柔的胡言乱语了。   不过,其实更重要的还是判断力。   没有准确的能耐,眼见心不见,看到了又有何用?   ——这世间岂不有的是睁眼的瞎子!   心明比非明更分明。
五 不解温柔
  温柔在豁然而明之后,发出了一声豁然响亮的轻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方拾舟原 来是再收拾李沉舟的霸业王国,那算什么?我看他是拾李沉舟牙慧罢了。”   大家为之气结。   却听梁阿牛咕哝了一声:“我拾他娘个人尸!温柔说的有理!”   这一次,梁阿牛支持了温柔的那一方。   忽然,粱阿牛“咦”了一声。   大家都狐疑的望向他。   只见梁阿牛东摸摸,西按按,他自己也狐疑的道:“消失了。”   “活见鬼!”方恨少笑啐他,“你从头到头脑直至脚趾甲都还在,没哪件是不见了的。”   “不是呀,你奶奶个大舅于!”他算是特别尊重方恨少,所以才没把话说得更粗重, “我的宄骨没先前的感觉了。”   大家都奇了一奇,王小石第一个反应过来:“那道指劲消失了吗?”   梁阿牛搔搔短得直戟的头发,道:“是没有了。原来总是有点麻辣麻辣的酸,现在全没 了。”   王小石神色反而凝重了起来,道:“你再运聚‘游离神功’试试。”   梁阿牛暗运内功,仍发出“嗨”、“哈”、“哼”三声,声宏气实,三声过后,徐睁开 眼,不敢置信地道:“全没事了。”   王小石皱着眉:“一点感觉也没?”   梁阿牛喜道:“无。”   王小石转而问何小河:“你呢?”   何小河也以“捣心硬”的内息周游了全身大穴,摸摸自己双耳也欢喜的道:“那指劲呆 不往,我就像没着过一样,我耳朵灵醒着呢!”   王小石听了,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双眉紧皱。   大家看了,知道高兴不宜过早,还是唐七昧先问:“怎么了?不对劲吧?”   王小石强笑道:“本来,指劲消失了,那当然是好事,我只是担心……就坏在我咯通医 理,却不明指法,要是白二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知道那指劲到底是滑出体外、导为正道, 还是潜藏在哪个要害底下了!”   这时候,他特别挂念白愁飞。   他一想起白愁飞的时候,便长吸了一口气。   他深深的呼吸了这口气,忽然之间,他觉得已死去了的白愁飞,要是英魂尚在的话,也 会跟他一样,深深的同呼这口气。   也就是说,他因这个深呼息而超越了生死,与白愁飞同存。   便是这样:他刚才在独战雷媚、方应看之际,外表虽然云宁峰峙、匕目不惊,但心里着 实是很有点紧张。   因为他那一关不能败。   ——一败,不仅他亡,连温柔、方恨少、唐宝牛、梁阿牛、唐七昧等人,只怕一个也保 不住了。   压力太大,放得再开的人,也难免会紧张。王小石是人,当然也会紧张。   但这心里紧张,却万万不能让敌方知悉,所以他在手暂缓之际,他就开始说话。   与方应看、雷媚交谈。   只要一开口说话,正如一出手交战一样,便会因话生话、递招发招,而忘了或渐轻了紧 张。   这其实是苏梦枕纾缓紧张时常用之法。   苏梦枕曾把这个方法告诉了他。   所以刚才王小石在说话的时候,便没那么紧张了——他越说话,就越闲,闲就越定;越 定,敌人就越摸不出他的虚实;反过来,他正好可以观察敌方的破绽和虚实。   因此在他跟方应看等对话之际,他觉得苏梦枕是与他同在的。   正如现在一样。   他因为发现了蹊跷,而心里紧张起来,但不想把这种紧张让大家得悉(这样反而徒增了 大家的忧虑,与事无补),所以便因这无法破解的指法而念起白愁飞,并深吸了一口气:白 愁飞解除紧张的方法,正是深呼吸。   这一来,他又与白愁飞同活了。   他其实无时无刻不记住八年前初入京时,与白愁飞雨中并肩随同苏梦枕作战的情形。   ——那段跟苏大哥、白二哥联袂联手打击“六分半堂”的日子,才是他最意兴风发、志 气飞扬的时候。   现在苏梦枕死了。   白愁飞已殁。   这情境只有在梦里重现。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境:在他说话的时侯、深吸一口气之际,苏老大、白老二都像是活 转了那么一刹那,再跟他并肩同战。   许是:只要你把一个人留在深刻的怀念与记忆里,他就会与你同存不朽吧?   念起这个,王小石在担忧之余,还很有点感慨:或许,他离京不仅是为了逃亡,也不只 是为了怕连累一众兄弟,而是更怕面对的是:这知己无一人、兄弟各死生的情景吧?   “扒三倒四龟五贼六田七丘八奶奶个熊!”梁阿牛又亢奋了起来:“没事就好了嘛,还 多虑个啥?”   温柔看看王小石还是愁虑未展,忍不住道:“你想什么?”   王小石道:“没什么。”   温柔问:“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   王小石一愣:“不知道。”   ——他只知道温大姑娘常常生气,时时找岔,款款不同,样样翻新。   温柔道:“我最生气明明有事口里却说没什么——有事就有事嘛,偏说没有。”   王小石不以为忤,只说:“可能是我多虑了,没事的!”   温柔又说:“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你是在什么时候?”   王小石又是一怔:“讨厌我?”   温柔道:“就是明明心里还是有事,嘴里却说没事,脸上写着有事,偏就不让人与事, 好像天塌下来的事儿,也只是他一人的事儿——你说这种人讨不讨厌?”   王小石笑道:“讨厌。”   何小河叹了一声,拉住温柔的手,嘘声问:“我的好姑娘,姑奶奶,你可听说过不解温 柔这四个字?”   温柔瞪了瞪一双明丽的眼,奇怪的说:“什么意思?打着我温柔的旗号的字,不是赞我 难道损我?”   何小河忍俊道:“小姑奶奶,我的娘,人家王大侠是不想我们这些小辈们空自担心,更 不欲使你大女侠不安忐忑,所以就把事情隐忍不说了,你却来怪人家,这不算不解温柔还算 啥?”   温柔又指着自己圆匀的准头,嗤诋道:“我温柔也会不解温柔?”   梁阿牛又唠呶了起来:“你们娘儿们就少喋喋个下休了,咱在这里是走是留还是就此吃 饭拉屎,总有个分晓吧!”   何小河嘘声笑道:“你看,这才是个真正不解温柔的浑球!”   温柔对梁阿牛的恶脸倒有些畏惧,一时不敢答腔。   梁阿牛对何小河却似有点腼腆,不大敢恶言相对。   唐七昧便趁此问王小石:“咱们当下该如何进退?”   王小石对除了温柔之外任何人,都很有意见。   “离开这里。”   唐七昧问:“为什么?”   王小石瞟目四顾:“这儿不止一起敌人。”   唐七昧点头又问:“往哪儿走?”   王小石即答:“东南。”   唐七昧再问:“要不要通知三枯大师?”   三枯大师是这“六龙寺”的挂单的名僧,曾受过天衣居上恩泽的方外至交,与“爸爹” 张三爸有极深的渊源。他既是引介王小石等人避入六龙寺,又是负责他们在淮南路十六州四 军二监的接应人。   王小石点头。   他手心仍搓着碎裂的水晶,好像要把这些已经成了碎片的紫色水玉再度揉成一块完整的 石。   ——可是,破镜难以重圆,连重明都庶几难矣。   碎水晶呢?能吗?   那只小乌龟已完全翻转过来,探头望望世界,乌溜溜的眼睛,很有点贵族气质的伏在那 儿,十分满意它此际的四平八稳。   ——要不是温柔在它的重要关头时替它翻动了那么一下,它可能就翻转不过来了。   再翻转过来,可能要四五个时辰,也许要四五天——也说不定它就这样渴死了、饿死 了、累死了,永远四脚朝天,翻不过来了。   你可看见过因为翻不过身来而致死的乌龟?   或许有。   或许没有。   但世上的确有翻不过身子来就死了的乌龟。   ——也许是因为它们只善于爬行,不擅于翻身。   ——也许它们背负的壳太重。   那莲花仍在池中,并由紫回转纯白。   不过,它已失去了根。   根已断。   它是浮在水上的。   ——它此际仍然娇丽清美,但不久之后,它就要凋了便要谢了。   没有根的花和树,都活不长久。   人呢?   王小石、温柔、方恨少、唐宝牛、何小河、唐七昧、梁阿牛、罗白乃、班师之等一干 人,仍在逃亡。   逃亡是为了要活命。   只要能活下去,就有翻身的一日。   ——只是,在这当儿,谁来协助他们?有谁能只消用一指头之力,帮他们翻一翻身?   逃亡没有根。
六 石头人语
  六龙寺的围墙外十数丈远,有一座外观九层内实有十六层的高塔:泰感动、郝阴功、吴 开心、白高兴四人,还有叶神油,就在第七层塔内,居高临下,观察寺院里王小石等的一举 一动。   他们先看见温柔“赏”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他们为之吃了一惊:他们猜估不出理由。   他们只能看得到,却听不到对方正在说什么。   ——除了那记耳光。   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他们吃惊的理由是:——温柔竟能打得着王小石!?   如此说来,温柔的武功岂非比王小石更高?   如是,那么,先行对付温柔的提案,就必须取消了。   可是他们惊中可也有喜:——因为如果不是温柔的武功太高、出手太快,那么,剩下的 原由只有一个:王小石很注重温柔。   ——注重得使他任由温柔掴打。   如是,那么先行挟持温柔,就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所以他们都紧密的观察寺院里的动静。   紧接着,骤变遽然来!   “雪人”偷袭温柔。   方恨少扯走温柔。   何小河、梁阿牛突现身攻向二“雪人”。   莲池中的白衣公子突现偷袭梁、何。   王小石截击白莲花般的公子。   院里忽有一纤小之人影却以凌厉的剑气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接下了那一道“气剑”——中断——因为突然间,一物飞打而至,直从寺院、冲 破围墙、打上七层塔来,迎面向吴开心打到。   这下突如其来。   吴开心反应算快,大叫一声,仰首跌身,“呼”的一声,那物险险自他们面门掠了过 去,擦伤了他的鼻头,却打向他背后的郝阴功。   郝阴功百忙中一掌拍去,与那物抵个正着。啪的一声,那物碎裂成数十块,疾迸喷射向 泰感动和白高兴,还有叶神油。   郝阴功虽然一掌挡开来物,但只觉右掌像给斩了一剑一样的痛。   痛得他忙细看自己的手还在不在:他以为是已给人一剑斫了下来。   他不好过,他的同党也不好过。   碎片很多,有大的,也有小的。   大块的射向白高兴。   白高兴比较幸运。   他乍见吴开心闪躲,已有警惕;再见郝阴功遇险,更生防御。   故而,白高兴及时双手一拍,夹住了数大块碎片。   一块也没有遗漏。   那是砖石。   ——他马上就感觉得出来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的感觉到:因为他不但夹住了砖石,而且这几块砖石碎片还全嵌入 他手掌里。   泰感动的情形也决不比他好。   砖石的碎片多飞向他。   他因见郝阴功、吴开心先后失利,所以己早一步拔出他的兵器。   他的武器是刀。   一把柔刀。   ——刀形就像竹叶。   ——刀有个名字,在武林中也很响亮:——竺柔刀。   他的刀柔、而且软,所以特别快。   他在刹那间出了十三刀。   十三刀刀刀不落空。   刀刀都命中。   每一刀都斫下一块砖石碎片。   总共十五片。   有两片他仍不及斫落。   那两块未给斫落的碎片在哪里?   ——就嵌入他的身上。   左臂和右腿。   ——砖石打入肉中,要比中箭还疼。   他一生中也曾揣想过:中刀、着箭、吃了一剑的痛楚——但却一个人未想过有天居然要 吃砖石的苦!   这一块小小的砖头,一下子,擦破了吴开心的鼻端,震痛了郝阴功的右腕,嵌入了白高 兴的双掌,切入了泰感动的肌里。   那一块平凡至极的砖石,一下子,竟在他们的生命里如此亲切,仿似在生死契阔间打了 个亲切得痛入心脾的招呼,好让四人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这块与他们有肌肤之亲的砖头!   ——那是块什么样的砖头?   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了一件事:一个人!   ——那砖头碎片不止打向他们四人,还有一个人:叶神油!   所以他们也不约而同的望向叶云灭!   叶神油负手站在那儿。   气势很盛。   样子也很火爆。   但却很定。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在他身上。   迸溅向他的砖石,有大有小,至少十来片,去了哪儿?怎么直如石沉大海?   叶神油哑声道:“就凭你们,要对付王小石,还差远了呢!”   他双手一垂,夸拉拉连响,碎砖都自他袖子里全落到地上。   ——不知何时,那十八块碎砖全给他双袖收下了。   一块不剩。   “他知道我们在这儿。”叶神油望着窗外,透露着十分杀气两分不甘的说,“他用他的 石头说了话,也对我们作了警告。”   这时,六龙寺那儿,打斗也告一段落,王小石正与方应看对话。   然而,王小石无疑也向他们发了话。   他的话是用一块砖头来说。   他就是借雷媚那一记“剑气”,以“移花接木神功”转击于砖墙上,直飞过来,以一砖 连打五人。   ——就只叶神油并未挂彩。   全皆伤。   当时,王小石却正在对敌中。   ——而且还大敌当前,强仇寰伺。   他却仍然说出了他的话,对远在明孝塔的“窥视者”作出了警告,在大家都以为他最凶 险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余裕去打击更远的敌人!   郝阴功、白高兴、吴开心、泰感动这时才晓得心头沉重:——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王小 石是多可怕的敌人。   所以他们只好忍受。   忍受叶神油的冷笑。   ——冷笑通常不是真笑,而是讽刺、轻蔑或瞧不起。   就算是笑,也只是嘲笑。   叶神油当然嘲笑得起他们。   叶神油的右腰衣衫破了一处。   可是,他们四人大概谁也没注意到:——那是一道寸来长的口子,翻掀出来的部位,还 带点血。   沾着一点点的血。   叶神油仍负手望着窗外,指拳捏得特登拍勒的响。   他仍俯视着寺院里的一动一静。   他在忍痛?还是在忍耐?有隐忧?抑或有隐瞒?
七 六龙三姑
  就在一众人在寺院韦驮金刚像旁、莲花池畔跟来袭者对敌之际,罗白乃之“徒师”两 人,到底在哪里呢?   原来罗白乃正在跟六龙寺里的高僧三枯说禅倾偈。   三枯是当地有名的禅僧,道行高深,智能天纵,被誉为: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名 僧。   听说他本来连名号都没有,他初入六龙寺挂单时,人问他从何处而来?他不立答,只看 着院前花草,说:“花草就要枯了。”   当时主持六容大师听了,特别出来迎接他,跟他谈佛论经,不半晌,便十分推崇服膺, 又请教他的名号,他只说:“海枯石烂,何须名号。”   当场接待的还有一位名人,正是洛阳温晚。温晚马上接问了一句佛偈:“生死事大,光 阴知矢,无常迅速,时不待人,既然如此,行方便门,黑昼白夜,各有其秩,父子夫妻,应 有其序,四方八面,皆有其位,万物有情,各有其名,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无不例外,汝 何独无?”   大师却低眉合十,只说:“你赴时间,我不赶。我心悠悠,油尽灯枯。”   温晚马上豁然顿悟。   ——许多人在禅门参了几十年,还是得不到一点讯息,换不来一个悟。可是时机一到, 所谓啐啄同时,即是小鸡正孵化而出,母鸡正好啄破蛋壳,就会得来全不费功大。这正是佛 门心法相传的难得之处。   由于他一入“六龙”,就访问了三次“枯”,人就称他为“三枯”大师。   三枯最胜点化人。   使人启悟。   他在这儿一带很有名。   他也曾离开过六龙寺,云游四海,回来后更享有盛名。   ——或许,早在他入“六龙寺”以前,他就很有名吧?   只不过,他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罗白乃原来也不知道这位三枯大师是很沉默、寡言、木讷的人。   他一向以为世上的“大师”,平常要念很多经,对人常常唠唠叨叨,而向人教诲难免有 一匣子说不完的噜嗦。   但事实却不然。   三枯往往没有话说。   总是一言不发。   他好像根本就不爱教人,不爱说话。   他在高兴说话的时候才说话。   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有时,他只叹了一声,或瞪人一眼,扬眉瞬目,咳嗽一声,便 算是说过话了。   ——虽然,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说的是什么话?   罗白乃当然也不明白。   但觉得很好玩。   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玩的人。   他对不明白的事觉得特别好玩。   所以就在众侠于菩提树下、莲池边抗敌之际,他却去逗这大师说话。   他很喜欢找大师说话,但不见得大师也很喜欢跟他说话。   有一次,他见庙里来了许多香客,熙熙攘攘的来拜佛上香,寺里僧众都忙着打点,却见 大师在菩提树下木然端坐,完全没有反应,连一个小孩在他身边扑地摔了一交,哇然大哭, 大师也无动静。   罗白乃便上前扶起了小童,哄住了他,直至其母亲把他接走,大师仍跌坐不动。   罗白乃便问:“大师病了?”   大师答:“没有。”   罗白乃:“大师睡了?”   大师:“我在打坐。”   白乃:“大师没有看到有人摔交么?”   大师:“人生在世,谁没摔过交?跌倒了自会爬起来。”   罗:“大师没看见今天香客特别多么?”   三枯:“没。”   罗:“那大师看见什么?”   枯:“老衲只见来的只有两个人。”   罗:“哪两位?”   枯:“一曰名,一曰利。他们烧香拜佛,都不过是为了这个。”   罗白乃想了想,很狐疑:“怎么熟口熟面,好像是那个前人说过?”   三枯:“……”   罗白乃:“我觉得你说少了,也看少了。”   枯:“少了什么?”   罗:“我看到四个:一个名,一个利,还有一个权、一个势。”   罗:“不,还有……还有一个,是禄,啊,再来一个,叫做什么哇?哦?是欲……”   罗白乃遂而教训起三枯大师来:“你把事情说少了,也说得太简单了。”   三枯为之气结,不再理睬罗白乃。   偏是罗白乃要走开之前,还“点化”了三枯一句:“有人在你面前跌交你不去扶,万一 摔死了人怎么办?连人都救不了,自己则像块木头,哪还算什么佛?参禅有何用?”   末了,他还涎着笑脸,问大师:“我说得对不对呀?大师?”   开始的时候,三枯大师不理会这半疯半癫的少年人。   可是大师不理他,他可理会大师。   别人问他为何老喜欢找大师的晦气,他笑嘻嘻的说:“没有嘛,我是真心的向大师讨教 的。”   连他师父班师之也这么问他时,他才认真的答:“我觉得跟大师有缘。”   “那么有缘,”班师之听了就很不悦的说,“你又不拜他为师?”   岂料罗白乃的头马上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不同。你跟他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我跟大师的缘法是:我跟他确是学会了不少道理,”罗白乃摇首摆脑的说,“可他在 我这儿也学了不少事理。我们俩是互惠、交换、相益的。——”班师之听了就很高兴:“还 是我教你比较多,我学识渊博、武功高强嘛。”   “非也。”徒弟认真八百的说:“你幸运些。”   “我幸运?”班师之不明,“我要是幸运还会收你这种徒弟?”   “你当然幸运了,你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罗白乃说,“我教你的,远比你教我 的多呢!”   班师之气得嘴都歪了。   眼都开始翻白了。   他徒弟还十分感慨的加了一句:“实在多出太多了……搞不好,我还得教你怎样追求心 上人,教导你怎么谈恋爱呢!”   “你……你!”班师之这回气得连鼻子都曲了,“你教我……谈情说爱!?”   “对!”罗白乃凑近班师之身边,鬼鬼诡诡的说,“你别告诉我说你从未动过春心,从 没打算过为我找个师母!”   班师之想打他。   罗白乃忽长身直视其师,叫他师父:“你看着我。”   班师之打到一半,只好收招。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   罗白乃大义凛然、光明磊落的说,“你看我的眼。要是你真的从来想也没想过这回事和 那回事,你就看着我眼睛。”   班师之才不看他。   但也不打他了。   只气得拂袖而去。   罗白乃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道:“乌鸡白凤丸!大概这回真说对了……看来,我该好 好的为师父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三枯大师不理睬他,理由是绝对充足的。   他有次居然替这名僧三枯改号。   那是一次众僧会聚之际,大家想替“明孝塔”、“六龙寺”改一个名字,因叫“明 孝”、“六龙”的塔寺着实太多了,不够突出独特。至少,也该把六龙“塔”还是“寺”, 明孝“寺”抑或是“塔”,早些定下名来。   三枯大师却力排众议,认为不必正名。   大家都问他为什么。   他说:“真正的佛法,是百姓日用不相知,初发心时便成正觉。何必正名乎?迥然独 脱,不与物拘。”   众都以为然,纷纷说三枯法高深。   偏是旁听座的罗白乃突然发话:“六龙、明孝塔寺不必定名,我很赞成,但大师却该改 个名字。”   众都好奇,皆问要替三枯改什么名号?   “三姑,”罗白乃得意洋洋的说,“改名三姑,如此正好。”   众僧纷纷叱喝之,罗白乃这回倒是真的犯了众僧。   但他得意如故。   他还说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大师叫三枯,本意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 枯,我叫他三枯,更加切合,因为他见人跌交而不扶,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 化,不是姑念、姑息、姑妄是什么?何况,乌鸡白凤丸的大师样儿好,俊貌得很,像姑多于 像佬哩!”   大家都骂这不识佛理、未入佛门的浑小子怎么胡言妄语,连三枯也脸露忿然之相。   罗白乃膛目指着大师反诘:“他不是教人勿太注重虚名吗?他一向不是说名如衣饰,脱 下便了吗?怎么一说他,都酱了脸?”   这回连六容大师都要下令逐走他了。   却是三枯大师开声说了话:“也罢。反正都是名相,叫什么便是什么,叫什么也不见得 就是什么。”   六容不解,合十问:“大师之意是——?”   三枯脸上居然挤出了点笑意,他用手一指一只正在春阳下晒肚皮的狗,说:“你叫它是 猫,它仍不是猫。你不叫它狗,它还是狗。但它自己和同类可能不叫狗,叫人,叫我们才是 狗。我们给人唤作狗,如果是人,却还是人。”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众僧都合十念:“阿弥陀佛。”   佛是念了,只是日后六龙寺里的“三枯大师”真给人唤作:三姑大师了。
八 狗屎垃圾禅
  “三姑”不爱理睬罗白乃,可是罗白乃老爱找“三姑”。   当大伙正在韦驮像前、池畔树下御敌之际,唐七昧正在禅房里看顾唐宝牛之时,罗白乃 百般无聊,便又去逗三姑大师谈禅说佛。   三姑大师径自坐在石阶上,用一枯枝,在地上漫画着几笔。   罗白乃凑近去,几乎将耳朵贴地地自下而上,这才望见三姑大师的脸。   但三姑仍不睬他。   不理他。   也不看他。   罗白乃逗了他老半天,都没反应,心里不是滋味,就说:“你再这样木眉石脸的,就得 要改个名字了。”   三姑大师只翻了翻眼,可一个字都没说。   他师父却忍不住问:“又要改?这回叫什么?”   罗白乃说:“三哭大师。”   他哈哈笑道:“谁教他一天到晚,老是哭丧着脸!”   三姑不理,只在地上画了几行竖的、几行横的。   罗白乃这顺水推舟把话题转移了:“我可会测字的,我替你看看……”   他歪了头,看了半天,就像悟了道了的嚷:“哦,对了,这几条横、几条竖,就是横竖 的意思——横竖,也就是‘反正’的意思——你心里的意思是:反正你随得我怎样为你取名 都没关系……是不是?”   三姑大师当然没答理他。   他师父班师之却说:“我看不像。”   罗白乃道:“不像什么?”   班师之道:“不像横竖?还是像个字。”   罗白乃:“什么字?”   班师之:“像个‘井’字。”   罗:“井?”   班:“我看他是自喻为‘坐井观天’之意。”   罗:“我看他是更进一步,看到我们,就自卑起来,认为他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意 思。”   许是给这对师徒搞火了、躁了烦了,忽然用左手指了指院前不远处的一堆垃圾,右手指 着石阶前的一堆狗粪,看着罗白乃和班师之,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   回到庙里。   这下,那对活宝师徒,可都直了眼。   班师之膛目道:“那是什么意思?”   罗白乃搔首道:“其中一定有喻意,有禅机。”   班师之咕哝道:“说不定他只是说我们像一堆垃圾、一笃狗屎。”   “那我一定是垃圾了。”罗白乃忙接着补充道:“不,才不是呢!我看他一定另有深 意,我们只是一时勘不破罢了。记得禅林公案里有人问巴陵禅师:‘何谓吹毛剑?’巴陵禅 师只说了一句:‘珊瑚枝枝撑着月。’问者从此就悟了道,有了斩断一切妄想执着的智剑。 我看,三姑这两手一指,无声胜有声,简直是万语千言,千呼万唤里的无声,就看我们能否 悟得?是否得悟了!   “班师之咕嚅自语的说:“你那么注重他的话,平素却又老是与他抬杠?”   罗白乃正色道:“那不一样。要知道修禅急佛,最重要的是自己体悟,这叫冷暖自知, 啐啄同时,镆铆在握,宝剑在手,宾主历然,言语道断。既然禅境是:天地与我同根,万物 与我一体,他教我悟时,我也该都他悟,这方才为他是吾师,吾亦其师也。正所谓道得也三 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他装模作样时,我也就装模作样跟他闹,但他直指人心之时,我就 该闻声悟道。”   然后,他又在寻思自咕:“所以,他一手指狗屎,一手指垃圾,定有深意,必有启示。”   不久,三枯大师得悉王小石等要撤离“六龙寺”,他即收拾了一个包袱、一口褡裢,手 持禅杖、往外就走。   庙里主持六容在背后唤他:“三枯,你还回来不?”   三枯稍为止步,禅杖尾部在寺前青石板上砉地一声碰撞,终究没再说一句话,又往前行 去。   这时,罗白乃仍在院阶上苦思,一见三枯这下动作,立即叫道:“我可透悟了、得道 了!”   这回他师父可也收拾了行囊,要跟王小石等人一道南行。   王小石原意给他们自行选择:跟与不跟,悉听尊便。   班师之没有选择。到这个地步,跟大队儿在一起,是险,万一是死,也是一起死,总好 过脱了队即死、立死、枯寂死、孤独死。   他正要促徒弟也一道走,却听罗白乃大嚷悟道,便九成不信一成姑妄听之的问:“你这 副稀粥脑浆的德性,又悟啥道来着?”   罗白乃却很认真。   也很兴奋。   简直还雀跃。   他涨红了脸,遥指三姑大师背上的褡裢说:“狗屎、垃圾,就是他背着走的。那就是他 的责任和道义,凡人看来,只不过是垃圾、狗屎,但他却弃不了、放不下的。”   班师之有意挫他,带点讥诮的说:“你不是说过,谁说放不下的,谁到后来还不是放下 的吗?这狗屎、垃圾,背着不放又有啥意思!”   罗白乃却一点也不理屈:“禅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成佛?佛到头来,还不是人!一翳在 眼,犹若空华。谁是佛祖?当下我是!难道成了佛就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妄为吗?那岂不是 跟成王称霸没两样!佛也一样要吃要穿、要耕要作,要背行囊救人救世的。人人都说要放 下,只不过不想负责任罢了,那就跟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没意思,不济事!”   班师之仍不以为然,故意损他一句:“你不是也说过什么:把明明是很复杂的事,简化 为追‘名’逐‘利’,未免太肤浅了吗?现在又把两个褡链说成‘责任’和‘道义’,岂不 也一样看相?”   罗白乃这回耸耸肩,吐吐舌头,摊摊手,道:“道就是如此:说了不增,不说不减,说 尽不灭,不说也罢。”   班师之见徒弟撑不下去了,也不为己甚,只自下咕咕的说:“我总觉得狗屎就是狗屎, 垃圾也不外是垃圾,褡裢也不过是褡裢,哪有什么曲折大道理!”   徒弟听了,居然也没争辩,反而说:“你能这样想,其实也悟了大道理。”   “三姑”纤瘦的身子却执着沉重的禅杖,义无返顾的前行,去会合王小石,护送他们下 东南。   他大概绝没想到自己背上的褡裢居然成了大道如天,为此师徒二人,争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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