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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巴记》
第十章 凤扬乱曲
突然之间,地上的屏风倏地飞卷起来。
屏风口扇,骤开而合。
屏风卷住了湛若飞。
只听得一个声音低沉地道:“你不用怕,我替你杀了他。
“砰”地一声,屏风四分五裂!
湛若飞发乱目赤,震碎屏风,衣不蔽体,十分狰狞。
他奋力挣碎屏凤,就看见眼前金光一闪,由小而大,“唆“的一声。一物已穿人他的肋
骨里。
这一阵出奇的刺痛,使他突然梦醒。
他颤抖着手指来人樊大先生,目欲喷火,嘴溅鲜血,嘶声道:“他……小意……你一一
一”樊大先生摇头。
他眼睛里有了哀怜之意。
他的哀怜似乎不是起自于同情。而是像狩猎经过艰辛追捕之后,终于看见他豢养的猎大
包围住了狐狸,就只等他弯弓搭箭击杀生命前施舍的哀悯。
他已经弯弓搭箭。
茹小意趴在地上,她无法看见背后的情景,她只知道樊大先生及时赶到,第一箭就射伤
了湛若飞。
她感觉到樊大先生已搭上第二支箭。
不知怎的,她升起了一种悬崖勒马的虚空感,大叫道:“不
可惜她叫迟了一步。
她“不”字一出口,就同时听到“唆”地一声。
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是箭入肉之声。
然后是人倒地之声。
随后是人噎气之声。
湛若飞在断气之前显然还在讲着话,他的唇在白动着。嘴里的鲜血因舌头的振动而发出
鱼离水后挣扎吐气般的微响、可是很快的,连这响声也听不到了。
茹小意虽然无法口头,但她却可以感觉到她的师兄湛若飞已经死了,而且在死前有很多
活想告诉她。
樊大先生发箭以后,一直没有作声,就站在那里。
茹小意知道自己背部袒露的情形,脸上像冬天熔火般发着烧中
樊大先生缓缓地蹲了下来,在自己耳边温声说了句:“你不用怕,我已替你杀了他。”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只不过,第一次说时还未动手。第二次说时湛若飞已经死了。
然后樊大先生替她解了穴道,在她背部连作了几下推揉,使她极快地恢复了元气。
樊大先生脱下长袍,罩在她的身上。
茹小意心中很感激,但在同一天里,丈夫变得如人面兽心.影踪不见,师兄更禽兽不
如.死得甚惨,心里骤失去了依凭,举目没了亲人,人生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步,真没有活下
去的勇气,对人性也全无可信。
樊大先生过去解了林秀凤的穴道。
林秀凤跳起来,抄了把刀,一刀一刀地往湛若飞尸身砍下去,狼狈骂道:“你这乌龟王
八.连老娘也敢咕辱,我不砍八十二截
茹小意流泪奋然挡在湛若飞尸身前,怒问:“你要干什么?!
林秀凤挥刀道:“他奸污了我,我要砍他七八十截!
茹小意道:“他人都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辱他尸首。”
林秀凤一撇嘴儿道:“你倒……”
樊大先生叱道:“秀凤。
林秀凤虚析两刀,不屑地一嘟嘴,左边身子微斜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怎的,突然之间,茹小意感到一阵恐惧:这恐惧比看见丈夫、师兄人心大变更诡
异而深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起这种感觉。
樊大先生这时柔声跟她说话:“大嫂,我会好好厚葬湛兄。再发人追寻大哥,你累了,
这里先交由我处理,你先到‘灯楼’去歇歇,好吗?”
茹小意沉哀地点头的时候,就听见樊大先生扬声道:“孙祖。孙祖应了一声,飘了进
来,带茹小意赴灯楼。
茹小意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外面等了很久,就等樊大先生一声唤,便过来带自己去灯楼似
的。
不过她倦了。
她对人生已疲乏,对人性也一样感到厌倦。
甚至连感觉也疲倦。
所以她没有再想下去。
忽然醒了过来。
灯光照在柔软的锦绣被褥上,有说不出的灯诅温巴。
然而梦里是往下掉,掉到云深不知处。·
灯光是温暖的。
她的心却是悬空的。
房间里,亮静得寂寞。
她的人士无依凭。
她在这时候觉得好想哭,在母亲离开人世时,在床上抓着她的手,她就觉得全元凭藉,
仿佛母亲走了,世上就只留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了,直到她出嫁的前一天,她也这样地哭
过,这样子地哭。仿佛内心都给抽泣抽干了似的,被褥是冰冷的,就像从没有被人的体温区
过。
她很怕这种寂然的感觉。
比死还怕。
她想哭;手摸到颊边,却发现脸上有泪,原来她已经哭过。
该深夜了吧?远处还有筵宴的笑闹声,不知谁在灌酒,起了一阵喧哄。
一阵更无可排除的寂寞,而上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樊可怜——不知道他在不在筵席里?有没有找到笑影?会不会忘了阁楼上还有
一个昔命的人?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缓缓自床上撑起,她本来是伏在床上睡了过去,所以,一直没有向
着房间,而今,她暮地瞥见房间里,桌灯前,还有人!
只有一个人。
灯是黄暖的,照在这个人衣褶上,更有一种睡着了的海浪一般柔和。
这个人是醒着的。
这人在等她醒来,人已与灯光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寂寞的一分子。
外面喧嚣,像在庆贺什么。
房里却很静。
静得连风吹过檐前的铃声的声音,都清晰地听到。
风铃微响,房里寂寂,灯下限前人正是思想着的人,这些感觉,仿佛是茹小意在少女时
的梦,有根多首少女时的歌,都是在歌咏这些梦。
真是奇妙的,当一切都不能依凭,随风雨逝时,自己想着的一个人,竟就在灯前,脸是
温和的,眼神是炽热的。
茹小意怕对方知道她所思,忙端坐起来整整衣衫,“嗅……我睡着了。
灯下雕像一样的人不说话,只温和地望着她。
茹小意觉得自己内心仿佛在他逼视下袒裸一般,说:“你等好久了?”
樊大先生道:“你哭了。
茹小意马上笑了:“都让你看见了。她竭力使自己看来并不在意。
樊大先生道:“饿了没有?…
茹小意瞥见灯下有精美的莱肴,两个酒杯,两双筷子,不禁问:“外面宴会吗?”
樊大先生微笑颔首。
茹小意问:“你……你不参加?”
樊大先生眼里投注了顾问的神色:“我可以与你共餐吗?
茹小意心里有一阵无由感动,像房里的灯光一般满满盈盈的。要溢出来也没有容纳的位
置,山寨里一定还有很多兄弟要等樊大先生齐聚吧?可是他却在守候自己醒来。
她这才发现房里特别亮。原来有许多盏灯,有的还悬挂的,有的是在嵌在墙上的,有的
是挂杆灯笼,有的是垂吊宫灯,还有桌上的、床头的灯饰,虽然亮,但很柔和,绝不刺眼。
房里好像没有什么阴暗的角落。
茹小意忽然很想哭。
可是多年江湖浪迹的岁月使她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哭,她极力忍住,把哭忍成了笑。
“累你等了那么久……
一个有着坚清容貌的艳美妇人,在灯下微微地忍着哭,肩膀微微紧了紧,这神态足可以
教人心碎。
樊大先生捏着酒蛊,瓷杯滑而冷润。
像她的玉肩。
灯光照在茹小意的双肩,那像两座美丽的山坡,这斜斜而甜畅的角度令人情愿死于在彼
处失足。
樊大先生放下了酒杯。
一阵风,较急,吹过风铃,一串急声。
仿佛很多个幽魂和精灵。在争着说话。说到后来,凤止了,他们还耳语了几句。
月光下,栏杆外的自花,前铺着灯光后映着月色,出奇的静。
在房里的两人忽然感到没了语言。
油于这个固体一般的寂静,使两人都失去击破寂意的力量。
樊大先生站了起来,下身碰到了桌子,桌子一震,桌灯一晃,茹小意连忙扶住,樊大先
生握住了她扶烛的字。
手是冰凉的。
像握着雪,手的热力地把雪化成水,在指间流去。
仿佛是怕失去,所以樊大先生紧紧握着她的手。
茹小意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在他肩膊上轻泣,樊大先生抚着她的秀发,像珍惜一幅真
迹的画峡,然后,轻轻把她拥到怀里,茹小意的轻位化成了恼哭。
茹小意把头埋进樊大先生怀里,闭着眼,任热泪滚滚烫烫,炽炽烈烈地流出来,好像这
样才可以洗去罪恶,回记和虚空。
她在他怀里感受到结实的黑暗。
突然间。他粗暴地推她。
她茫然。
樊大先生涨红了脸,退了两步,扶着桌子,喘息地道:“不能够……不能够……“
他喘了两口气,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忍痛的神情:“再这样下去……我会……我会做出
一一一”
他突然坚毅地望着茹小意。像沙场杀敌一样鼓起勇气,“……小意,你知道,我一直
都……可是……我不能对不起……大哥
他吃力他说下去:“再这样……我会忍不住的……”忽然抽出匕首,在自己臂上刺了一
下。
鲜红的血,立即扩散开来,在灯光里像一朵血在开花。樊大先生咬着牙,又待再刺。
茹小意惊呼一声,掠过去,捉往他粗厚的手。
刀落地。
一阵急风又过檐前。
风铃急响,在轻摇。
樊大先生拥住了茹小意。茹小意感受到樊大先生那无法纵拄的热力,整个人都软了,仿
佛把身子交给了那一阵风,那一阵风过去,风铃依然在清响,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喧闹,那
些人不切有没有感受到一阵风?
樊大先生热呼呼的唇凑到了她耳珠上,梦吃一般他说:“给我。给我……”
茹小意忽然想到丈夫。
一一一他在哪里?
一一一我在这时候想他。应不应该。
她随即又想到湛若飞,那倒在地上一张本来熟悉的脸,使她浑失去了主宰,待神志稍醒
时,衣衫已尽退了下来。
她蜷伏在床上,因为烁亮的灯光,使她用手遮住了脸。
那姿态纤弱得叫人爱怜。
床褥柔软得似在云层里。
床上人的曲线,在灯影的浮雕下,柔得像一段绒,鹅黄色的。像水珠滑不溜。
樊大先生眼睛燃烧着烛般的焰。
他起先是用手轻触,侗体像遇火一般闪过,随着茹小意的颤栗,他用手大力搓揉,唤来
一阵心荡神摇的呻吟。
樊大先生赞羡地叹了一气:这女子虽已是妇人,但洁净得仿佛连指间趾缝弯里,都干净
如山里的初夏。
他体内顿时起了一种蹂躏的冲动。
茹小意遮着眼,避着灯光,所以樊大先生没有察觉她在哭。
她还听到遥远的庭院里那喝酒猜拳的声音,风偶而过檐所奏起的乱曲,花瓣飘落地上的
声音。
她还在哭着,也许还在心里呼唤丈夫的名字,樊可怜却因她在灯光下寂静而骄做的下
颔,整个人激动起来,把燃烧的心躯压在她侗体上。
——那风又来了。
——起先还是远的,后来近了……
——风过了庭院里的古树,掠起了一连串的风铃,又吹落了几瓣落花……
——凤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茹小意黑发披在左颊上,皓齿咬着红唇,她耳珠贴在被褥上,听着清脆的风铃响,知道
风远风近,一阵强烈的炽热填入她的虚空里,她用手在男人背上抓出了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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