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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巴记》
第二章 访稼轩未晚
方轻霞气得粉脸煞白,想骂两句什么,只听柳焚余道:“不过……如果我早知道你那么
漂亮,关大鳄给的我价钱再高,我也不会替他杀的。
方轻霞转怒为嗅:“是关大鳄派你来杀我的?”关大鳄是刘破纠众来犯的高手之一,刘
破本身、刘几稀以及郑七品、司马挖全部死了,关大鳄却是该役中惟一逃生的高手。
柳焚余淡淡地道:“杀的还有古长城、方信我、古扬州……”
李布衣笑道:“该还有我吧?”
柳焚余道:“有,不过我跟他说了,我不杀你。”
李布衣道:“为什么?
柳焚余道:“第一,价钱还不是高到让我冒这个险;第二,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对没
有把握的人不杀;第三,我一生里没几个朋友,我不想再少一个。
李布衣道:“承蒙你看得起,当我是朋友。不过,关大鳄也是阉党那一伙人,令尊就是
被这干人所害,你怎么还为他们效命?”
柳焚余冷冷地道:”我只为银子效力,不为人拼命;没有人用得了我。所以我不必分谁
是主子。
方轻霞嘴儿一撇道:“你杀得了我们?”
柳焚余一笑,两道眉毛像鸟羽毛一般平顺光滑:“不是杀不了。而是为了你。我可以不
杀。
方轻霞杏腮蕴红,叱道:“好大的口气——”
柳焚余笑道:“不是口气大,是见到姑娘蛤蟆大的口气也变成蚊蝇般的小,只在姑娘玉
坠儿般的耳边,嗡呀嗡的,绕呀绕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方轻霞板住脸孔想骂,却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这一笑。比什么都好看,人说沉鱼
落雁,这一笑准能教鱼儿都浮上水面要吻,雁儿自以为是快乐的鹰,直冲九霄急了下凡尘
来。
方轻霞一笑,忙掩住嘴,边骂道:“在我耳边嗡嗡,那不烦死么!
女子听人赞美,再不动声色也不能不动心,就算对方言不由衷,或者居心不轨,也都不
能改变这分会说话的嘴子赞礼。古扬州虽没有想到柳焚余要化作坟蝇的说法不只是奉承而且
是一种轻薄的姿态,但很不容欢柳焚余的眼神,仿佛全场只有他自己一个男子存在。
“你踉关大鳄是一伙的?,
柳焚余转首向方轻霞温和地问:“你要我答是还是不是?
古扬州把扬耙在硬地上重重一挫,懂然发出星火,怒叱:“那是你的事,关她什么
事?”
柳焚余仍向方轻霞柔声道:“他是你什么人,怎么对你如此凶?”
李布衣瞧在眼里,心中不由暗叹。
方轻霞听这人说这句活,粉脸绷了起来,道:“他待我很好呀;我们的事,要你来管?
柳焚余立即有礼地道:“我姓柳,叫焚余,外号‘翠羽眉’.姑娘记住了。
方轻霞打从鼻喉里“哼哈”一声,仰着明俐分明的秀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瞟着天上的
白云,以这个姿态来充分表示她的不屑:“谁希罕听你名字了?”
柳焚余却爱煞了她这表情,恨不得能够剪下来,贴到心底里去亲热。
不料“虎”地一声,一耙当头砸下,以平时柳焚余的武功反应,古扬州这一耙休想打得
着他,但他而今日眩神迷,仓皇迟避,摹发觉绝无退路,他大喝一声,自油中拔剑,连鞘架
住扬耙!
这下因仓粹运力,震得虎口发麻,发上儒巾袅然而落。
方轻霞忍不住“嗤”地一笑。““
就在这刹那间,柳焚余的脸色全然变了。
他极为男性的脸上陡地抹了一层粉似的,使得眉发更反衬黑得发亮,仿佛这张脸是在新
发硎的刀光中反映出来一般。
这刹间,他已出剑。
他凌空弹起,一剑斩落。
古扬州自持天上神力,抡耙硬接。
柳焚余掠空而起,第二剑劈下。
古扬州勇奋豪强,扬耙反挫。
柳焚余空中飞簿,刺出第三剑。
柳焚余剑势一顿,竟然回刺,依剑锋所向竟然自抛!
忽听一声暴喝:“住手!”
剑尖淬然而止,离柳焚余自身不到三寸,柳焚余的眼神比剑还冷,剑芒的秋水还清亮,
剑意却无穷无尽,人在绝崖有一种极浓烈易水萧萧西风冷的英雄味。
古扬州咕咯道:“打不赢,也不必寻死……”
柳焚余冷冷地望着李布衣道:“你力什么要我停手?”
李布衣道:“你不能杀他。”
古扬州哗然道:“他能杀得到我··…·?”
柳焚余露出一丝讥俏的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李布衣道:”他是我的朋友。…
柳焚余望了李布衣,又看了看故作冷漠的方轻霞,长剑人鞘,做然道:“好,我今天下
杀他,但迟早有人会杀了他。
李布衣即问:“谁?”’
柳焚余道:“谷大用不只派了我一个人来杀‘大方门’的人。”
李布衣立刻问:“还有谁?”
柳焚余道:“‘阎王令’唐可,‘三笑杀人’夏衣,‘富贵杀手’项雪桐,‘死人宴
主’翟瘦僧。”
方轻霞不禁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清脆的铃响,她自己也花枝乱颤地边笑边说:“怎么名
字这样怪!”
她笑了一阵,发现人人都绷紧着脸孔,没跟她一起笑,便偷愉地问古扬州:“那三令怪
名字到底是些什么人?”;
古扬州黝黑的粗脸像藏了铅一般地沉重:“项雪桐是皇帝近前带刀的待卫长,也算是肃
清异已的御用杀手,我对他所知不多。唐可是番子头,是’九命猫’唐骨的师兄,暗器十分
了得;‘三笑杀人’夏衣。听说很年轻,辈份却极高,杀人前,先笑三笑,没有人能在她三
笑之后还能活命……”
方轻霞道:“她来了,我跟她比笑过,看谁先没命………
古扬州也叹了一声。他的性格虽然刚烈,但是听父亲古长城提到阉党杀手唐可、项雪桐
等人的难缠难惹,也不免心头沉重。
方轻霞笑问:“还有一个什么死人憎的呢?”
古扬州摇首说:“我也没有听说过这等人物……”
柳焚余耳朵何等机敏,即道:“翟瘦僧有三不杀,一不杀无名之辈,二不杀寥寥之数,
三不杀残疾病老之人。”
方轻函眼睛一眨一眨地亮着道:“嘿,这人倒是有所不为,不失正义啊。
柳焚余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他喜欢吃人肉。病的老的,他不喜欢吃,吃的如果是无
名小卒,他也不开胃,而且吃一个两个,填不饱他。所以他才立下规例。河南‘怒剑门’戚
家,一家二十七口,便给他煮在一锅子吃了,有时候,他在杀人之前,还逼被杀者吃人肉,
河北‘神兵世家’的老当家干问邪,就给他强迫吃了三个月家人的肉,才给他连皮带骨烹而
吃之一”
方轻霞盛着秀眉道:“‘别说了。”
柳焚余一笑,不说下去。
古扬州忽拍胸膛,大声道:“人再多,我也不怕,去他奶奶的熊,这些王八怕了就不是
人!
方轻霞也说:“对!去他奶奶的……我们都不怕!她自幼娇生惯养,不知道粗语究竟什
么意思,以为只是痛快的时候说的,便照说不误,只是少一个“熊”字。那是因为无法跟古
扬州说得一般粗了,觉得不够力量,便少说了一个字。
柳焚余看得又怜又借,笑道:“你们现在当然不怕。”转首向李布衣道:“李神相,这
次,希望是你最后一次叫我住手。
李布衣淡淡地道:“我也希望你以后不必要我叫往手了。
柳焚余道:“我不让人两次叫我住手而不向他出手的。说罢深深望了方轻霞一眼,飘然
而去。
古扬州摸着后脑,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方轻霞咬着嘴唇,没有答他。
李布衣道:“方大侠、古二侠等都在什么地方?”
方信我和古长城等因为在“大方门”杀了朝廷“八虎”的走卒刘破等人,所以收拾细
软,离开“大方门”,准备远行避祸。
孪布衣道:“这件事,应该从速通知你爹爹。
古扬州向方轻霞期期艾艾地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先下山?“
方轻霞神情像美丽女子在揽镜自照的时候,比读书、画画、抚琴什么的还要专心。
古扬州只好把声音稍为放大了一些,那也只是等于把牡蛎的体积放大成丝酣。绝对跟他
平时讲话像号角海螺一般的洪亮相差好一大段距离:“我们回去了!
方轻霞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方轻霞还没开始骂。古扬州已经知道要被骂了,他豪壮的表情已变成在婆婆面前摔破茶
杯的童养媳一般。辩护是没胆量,认错也来不及。“你要吓死我吗?”
古扬州忙不迭摇头说不是。
“还说不是,我已经给你吓死了。
李布衣笑道:“天下还没有那么美的死尸。”
方轻霞这才转怒为嗅:“李大哥笑人!李大哥也不评评理,阿古欺负人。
李布衣道:“你不欺负他,已经很好了,他怎么欺负你来着?”
方轻霞跺足道:“李布衣帮他不帮我!你看他上了飞龙岭,不拜拜结发树,就说要走
了,哪有心肝的!
古扬州忍不住叫道:“好哇,原来你全听见了!”
方轻霞鼓着腮帮子道:“听见又怎样?你驴叫什么!
古扬州的牛脾气可忍不住了。“他妈的!你听见了又不回应我一声,我才大声说话。”
方轻霞道:“哈!我听见你不拜神树就走,分明是没有心的。整天笨笨呆呆的逗我说
话,我干嘛理你!
古扬州看方轻霞的样子越骂越发美丽,心早软了,但却不能忍受她在李布衣面前一声声
尽骂自己悬呆、驳口道:“我是问你要不要再拜,又不是自作决定非要下山不可!”
方轻霞见他还驳嘴,跟平日千依百顺有些不同,给李布衣亲眼见了,心中更委屈,赌气
他说:“你要是真对我好、还用问我?用得着这样大声来吓我?我们上山来,不是为拜神树
那是为什么?”
古扬州喘了几声,觉得对方完全不可理喻:“什么大声喊你?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故
意不应我在先,再说我们上山来时,不曾遇到那妖怪,当然便拜完神树才走,你怎么不讲
理!
古扬州气女人的不讲理,那是因为他知道女人是没有必要讲理的,尤其像方轻霞,那么
美又那么可爱,脸上早写满理由了,所以方轻霞说:“你才是妖怪!刚才人家一眼就看出你
对我凶,倒是人家明眼,一看你就把你连肠带肚骨干里看了出来,知道你对我不好,怪我还
跟你辩护哪!
古扬州一听,不提柳焚余犹可,一提就火:“人家?哪个人家!谁是人家?那是妖怪是
不是?人家人家那么亲,还订这门亲来作什么?那家伙妖里妖气,一看便知道不是东西,你
眼睛瞟啊瞟的,不时还偷笑哩,真不要脸!
方轻霞气愤得泪儿挂上了俏脸,愤恨的道:“是谁不要脸!我几时偷笑?要笑就笑,用
不着在你一对牛眼前遮遮掩掩,人家比你好千倍百倍,管他是什么东西。都不来这样对
我!”
古扬州见方轻霞哭泣,早就心软了,但又听她提起那家伙,不甘心就如此认错,道:
“他待你好,你何不扯着他尾巴跟去?还假惺惺跟我拜什么结发树?”
方轻霞哭着,一巴掌打去,古扬州也不知没有避是不敢避,一记耳光,打个正中,两人
同时叫了一声,方轻霞是因为惊,古扬州却是因为痛。
李布衣见小两口闹开了,他是局外人管不着也劝不开,趁此道:“不入寺先下山是我提
的意见,你们要打要骂,第一个先找我,要是当我是外人不打不骂,那请你们也赏几分薄
面,别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小事在我这个局外人面前打骂。
方轻霞因为掴了古扬州一巴掌,对方却没有还手,她的脾气是晴时多云偶尔阵雨,来得
快去得也快,这一巴掌已使得她忘了吵架的原因,见古扬州抚脸怔怔地看着她,脸上宛然尽
图章似脉络分明是五道指痕,不禁噗嗤一笑,用手轻抚古扬州粗脸上的红印,问:“打痛没
有?”
古扬州本还有脾气,给这一问,也像九月的闷天雷结秋风吹走,那轻柔的柔黄在他脸上
拂过,更是舒服无比,气早消到地底里去了,只说:“不痛,不痛。”
李布衣在一旁见两人打打闹闹。只笑道:“这结发寺拜还是不拜?”
方轻霞“啊”地一声,古扬州看她这样乍然电极的神槽,一天里总要七八次,但仍未习
以为常,反而一次比一次心吊到半空,忙问:“怎么了?
方轻霞道:“该死,跟你拌嘴,爹爹他们还在梅花湖衅。快快赶去报讯。
古扬州道:“那要不要拜了……”
方轻霞打断他道:“愣子。你真是不分急缓,当然是先通知爹爹重要了一一一”
老侠方信我、古长城,方离和方休,全都在梅花湖衅,破茅舍里跟“梅湖老侠”移远漂
纵谈国事,无限感慨。
移远漂本来也是朝廷命官,但因见小人当道,国乱无章,民不聊生,事无可为,便退隐
梅花湖畔求保,以平民身分替人们做不少扶贫匡义的事情。
移远漂退位归隐后,官场交好,多不再相往问,他为官之时见明争晴斗,深具戒心,故
不纳妻妾,到年老也仅孤身一人。只有一位远房侄子松文映年纪尚轻。个子也小,但也算是
浊世孤清的猖狂做岸之士。
方信我和古扬州特别到梅花湖衅拜访移远漂,除了想在临远行前,再跟老朋友见一面之
外.也想从移远漂的介绍,直接投靠白道总舵“飞鱼塘”的沈星南。
移远漂也明白他们此来的用意。
待松文映上了茶,古扬州便央方信我准许他和方轻霞上飞岭拜“结发树”。
移远漂摸着下颔几络黄发,道:“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难得方兄、古兄来看我
这老骨头的,也不知道有下一回见面没有。
古长城的紫膛脸紫得发黑,为人脾气比他这张脸的颜色还要深明。“移四哥是飞鱼塘外
围‘老头子’高手,咱们加入飞鱼塘还怕没有相见的机会!”
移远漂的回答,完全凤马牛不相及。
他说:“梅花湖畔近日发现了一颗石头,不论白天夜晚总是放着奇光,你们要不要去
看。
古长城佛然道:“你……!”
方信我会意地道:“好,就烦移四哥引路。”
于是一行人,离开茅舍,沿着梅花湖边走,只觉得风景绝美,湖面清静得像一面临照的
镜子,大灰蒙蒙,艳丽景色都被镀了一层淡哀的灰意,更添寂意,仿佛在这里赋诗,诗里总
是有湖里倒映孤树的凄清,其实,枯枝上正绽放着嫣红的红蕊,池里的鱼儿相嬉。快乐欢
畅,但总是抹不去这梅花猢的愁意。
湖畔十数游客,多为文人雅士,也有人泛舟湖中,轻歌袅袅。却只增添了伤感。
方离悠悠地吟道:“暗香浮动,争似孤目探梅……”
方休不耐烦地道:“吟什么香啊梅的,如此大好风景,咱们泛舟去。
两人走在后面,低声谈话,方信我。古长城。移远漂等并不为意。
方离依旧吟哦:”……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方休问:“你吟的诗,究竟是你自己作的还是抄的?”
方离一愕道:“作的又怎样?抄的又怎样?不能吟诗么!
方休耸耸肩道:“其实作也无妨,抄也无妨,不过大丈夫最忌东偷西抄,即不像自己,
也不是人家的,做诗人,便要写赢李杜。不然,干脆拿刀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自行。
方离冷笑道:“可惜你投笔从戎,这一双刀也不能倚天万里。更未经铁金戈。
方休做然道:”大哥,我不像你不痛快,总有一天,我要持宝刀闯荡江湖,以决斗鲜血
染红我的斗志。
方离深不以为然,正想说话,忽听古长城不耐烦地大声向移远漂喝问:“那发光的石头
呢?”
移远漂微微一笑道:“古二侠,只要你心里有光,任何石头。都是大放异彩的。
古长城淡眉皱了起来,反而看去浓了一些:“你说什么风话?
方信我在一旁悠然笑道:“不是风动。不是石动。而是心动。
古长城跌足道:“你们别打惕,打渴的我都听不懂,人都有一张口,是用来说话骂架吃
饭的,哑子才打哑谜!
移远漂道:“但白说,我虽老得一只脚已经跨入了棺材,但是我不想就此老死。‘刀柄
会’邀我加盟,先在虎头山红叶庄聚首。后在这儿一带成立分舵,点苍、括苍、雁荡、黄
山。青帝门、飞鱼塘都会派高手前来加盟,两位何不留在此地助我图其大业,同襄盛举?”
古长城睁大了铜铃也似的双眼,瞪住眼前疲惫瘦小的老人,似在怀疑他瘦马似的倦躯怎
能装载得下文象般的野心。
方信我耳际听得方离方休的争执,知道两个儿子,个性遇然不同,时相顶撞,因要进一
步商讨大事,便叱道:“吵什么?闷了游船去。别在这里闹闹。方离方休都往了口,应了一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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