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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会京师·逆水寒》
第九章 雷卷与沈边儿
说话的人在树上。
就连戚少商也不曾醒觉树上有人。
顾惜朝却好整以暇,笑道:“雷大侠,你终于肯出面来主持公道了。”
树上的人有气无力地道:“通常,初见面的人叫我做‘大侠’,只有两种用意;”月色
映照下,只见树桠上坐着一人,披了件厚厚的毛裘,显得身子十分单薄清瘦,孤独凄凉。
“一种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常行善事,所以称我作大侠;一种是巴结我的人,所以称
我作大侠准教我喜欢,不会有错。”这时天气甚热,这人仍披着厚毛裘,里面不知道有几件
衣服,而且双颊火红,额现青光,像是病得甚重。“可惜你两种都不是,因为我根本不做好
事,你口里叫我大侠,心里等于在讽刺我病猫。”
顾惜朝笑道:“雷大侠说笑了。”心中暗忖:人说江南“霹雳堂”雷家高手中雷卷是第
一号难缠人物,看来此言非虚。
雷卷道:“顾大当家曾五度派人请我来此,恐怕不是为听我说这两句不好听的笑话如此
简单罢。”
顾惜朝淡淡笑道:“我倒是觉得,雷大侠今晚的第一句话,叫人拍案叫绝。”
雷卷道:“第一句话?今晚第一句话?今晚第一句话我好像是说:吃得好饱!不过,可
不是对你说的。”
顾惜朝也不动气:“是刚才雷大侠在树上说的第一句话。”
雷卷道:“我窝在树上已经好久了,我在树上第一句话,好像是跟边儿说的;边儿,我
说的是什么话?”
只听树里边一个声音豪笑道:“你说,我们倒先依约来了,却不知那干王八兔崽子怎么
还没来?”喀喇,一阵连响,树干爆裂,现出一个大汉,浓黑的眉毛,浓黑的胡须,浓黑的
鬓毛,把他整张脸孔都笼罩了起来,只剩下高挺的鼻子,眯成一线铁刀般的眼睛。
他自挖空的树干甫一立起,整棵大树立刻溃倒,雷卷搂着毛裘,坐在大汉的臂膀上,犹
似未动过一般。
穆鸠平天生神勇,看到眼前这名汉子的气慨,心中也不禁为之震慑:闻悉雷卷手下大将
沈边儿是条粗中有细、豪里有情的好汉,而今,自己负伤不轻,只怕难以应付。
顾惜朝拱拱手道:“原来沈少侠也来了。”
沈边儿道:“卷哥去哪里,我便去那里,尤其捉拿‘霹雳堂,叛徒,边儿决不落人之
后。”
顾惜朝点头道:“是的,戚少商有负雷家的事,我亦略有所闻。”
雷卷笑道:“岂止有所闻而已?你派人五度请我出关,目的便是要藉我们之手,除去戚
少商。”
顾惜朝道:“不过,雷大侠现在当然也看出来:我要剪除戚少商,易如反掌。”
雷卷道:“不过,由你来杀戚少商,你却怕引天下英雄齿冷,由我们来杀,别人没二话
可说,戚少商系出雷门,武林中收拾叛徒,乃天经地义的事。”
顾惜朝叹道:“难怪人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雷大侠面前,造作都是多余的。只不
过……雷家的叛徒就在那边,雷大侠请。”
雷卷全身都蜷缩在毛裘里,正向戚少商那儿缓缓转身。他从出现到此刻,一直都没有正
式望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在雷卷出现以后,一直垂直而立,显得十分悲凉落拓。
穆鸠平急了,俯近戚少商耳边低声道:“老天,还等什么,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戚少商没有作声,穆鸠平倒发现沈边儿一双锐利的眼睛向他这边望来,心中忽地一跳。
沈边儿问道:“戚兄,还认得我吗?”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道:“沈兄。”
沈边儿道:“你大概没想到,我们有一天会这样子见面罢?”
戚少商淡淡地道:“说实在的,落到这般田地,我并不想见你们。”
沈边儿豪笑道:“当你离雷门而去,剑震八方,做视天下之时,我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
一天,我早就等在这样一天和你这样见面!”
戚少商道:“你终于等到了。”
沈边儿望定戚少商,长叹道:“我加入雷家,主要还是戚兄穿针引线。”
戚少商苦笑道:“那时候,我正蒙卷哥之恩,身在霹雳堂。”
沈边儿叹息道:“当时,咱们联手征东平西,合作无间,承你教诲,让我学得不少经
验,要不是你,‘无良教’早就把我拔掉,而不是我铲平‘无良教’了。”
戚少商道:“是你学得炔。”
沈边儿道:“是你教得好。”
戚少商摇首道:“我没教你,真正教你的是卷哥。”
沈边儿道:“但你却示范给我体会。”
戚少商道:“你是人才,纵没有我教,迟早都能体会。”
沈边儿道:“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忘了你的情义。”
戚少商长吸了一口气,沈边儿接下去厉声道:“但我也没忘了你不告而别,在‘霹雳
堂’造成的伤害!”
他双眼喷出了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
你!”
穆鸠平跨一大步,拦在戚少商身前,大声道:“要杀戚大哥,先得杀我!”
沈边儿豪笑道:“先杀了你又何妨!”挥拳痛击穆鸠平!
穆鸠平大喝一声:“好!”交臂格去,摹然间,沈边儿迅如一支倒飞的强矢,那一拳,
变得向顾惜朝迎脸击到。
顾惜朝猝然受袭,仰天倒下,后脑贴地,沈边儿一拳击空,已收拳回劲,双脚连环踢
出!
顾惜朝身子尚未弹起,对方攻击又到,顾惜朝贴地一滑,竟巧生生地滑开丈余远,但沈
边儿、一招领先,着着抢攻,在不过照面问已攻了十七招,顾惜朝不但连半招都抢攻不回
去,连吐气扬声的机会也没有。
宋乱水、冯乱虎、霍乱步一齐大惊失色。冯乱虎反应最快,立即要下令向戚少商进攻。
才张开了口,一阵急风逼来,雷卷已到了他身前。
雷卷身上所穿,十分累赘厚肿,但脸颊十分疲削,一双鬼火似的目光,正盯在他脸上。
冯乱虎只觉这痴汉身上漫散着一股逼人的煞气,竟把他刚喊出来的声音倒迫回喉咙里去,冯
乱虎应变极快,双掌一起,已击在雷卷病恹恹的身躯上。
这两掌击在厚厚的裘上,只发出两声闷响,陡然之间,雷卷左手一提,食指已捺在冯乱
虎额上。
冯乱虎怪叫一声,全身已失去了平衡,向后飞了出去!
宋乱水反应当然不比冯乱虎快捷,何况他先前还着了戚少商一脚了,但他却是第一个冲
向沈边儿的人。
他目的是要制住沈边儿,好让顾大当家回一口气。
但他还没有冲到沈边儿和顾惜朝的战团里,霍地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脸色青白的病人。
宋乱水狂吼一声,一低头,苦练三十年连头发也练得不长一根的“铁头功”直撞而出,
别说眼前是一名风吹得起的病汉,就算是一头大牯牛,给他这一撞,也得骨折肌裂。
他一头撞过去,只见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包在一团又软又暖的物体里,随后只觉身上突
然飞起,整个人都似浮在云端里,往后的事,便失去了知觉。
同这瞬间,沈边儿大叫一声,向后倒翻,一道精光自他胁下擦过,直钉入一株树干上,
是一柄小刀,刀柄兀自晃动。
沈边儿胁下的青衫漾起了一滩血渍,愈渐扩散开来。
顾惜朝手边却多了一柄银光闪闪的小斧头,局面已完全改变过来。
在顾惜朝的银斧之下,沈边儿挪移、腾走、翻滚、飞跃,完全是凭着小巧灵活的轻功,
闪躲银斧的攻击,沈边儿身形伟岸,比穆鸠平还粗豪万分,但施展起小巧功夫来,轻若无
骨,天衣无缝,使得穆鸠平看得目瞪口呆。
顾惜朝一旦扳回局势,正要发令,他目观四面,耳听八方,为沈边儿偷袭所逼不过是转
眼功夫,但回占上风时猛然发现,自己手下三名爱将,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全在这片刻
间被人打得爬不起来。
出手的人只有一个。
一个人兜截三人。
这人便是雷卷。
而雷卷已到了他的身前。
顾惜朝抽斧,疾退,雷卷全身突然旋转起来,随着他的疾旋,发出了一种极大的劲风,
顾惜朝大叫一声,一斧向身旁一棵大树砍去!
别看他手持的仅是一面巴掌大的小斧头,这一斧砍去,腰粗的大树应声而倒,就倒在雷
卷所发出的罡气上!
却听劈啪啪尖锐响声,直欲撕裂耳膜,那株勒木在劲气旋转中被直条撕成七八片,碎叶
木屑,漫天喷溅,这刹那之间,顾惜朝引巨木强挫雷卷所发出的罡气,同时已找出了对方的
破绽之处。
这破绽如同白驹过隙,一瞬而灭。
顾惜朝却把握了这电光火石的刹间。
他左手姆食二指一弹,疾地一道白光打出!
“夺”地飞刀射中雷卷的小腹。
刀刺在毛裘上,反弹倒射,刀柄射入一名连云寨叛将胸口,再穿出嵌进一株树干里。
雷卷旋势陡停,一指弹在顾惜朝脸上。
顾惜朝百忙中头一偏,“卜”地一声,鼻梁折断,鼻骨刺入脸肉,鲜血溅涌而出。
雷卷还待再攻,忽张口吐了一大口血,顾惜朝那一刀,虽穿不破他的毛裘,但内劲已攻
入他的五脏六脉,所受的伤决不比顾惜朝轻。
顾惜朝一退三丈,掩鼻哼道:“好指力!”
雷卷道:“好刀法!”
顾惜朝扬手道:“杀!”手下这才如大梦初觉,一拥而上。
沈边儿和穆鸠平一左一右,两条铁柱般的大汉,拦在雷卷和戚少商的身前。
穆鸠平这才回过神来,把大姆指往沈边儿身前一翘,道:“好!”
沈边儿道:“你还能不能打?”
穆鸠平把胸一挺,道:“能!再一两百个,我不在乎!”
沈边儿道,“你能不能跑?”
穆鸠平一愣,答不上来,沈边儿道:“扯着你的老大,有那么快跑那么快,有那么远跑
那么远!”
穆鸠平惊道:“你们——”
沈边儿道:“这儿有我们!”
穆鸠平怒道:“原来你们跟铁手一样,全是编人的!”
沈边儿倒没听明白他何指,不明所以,一愕道:“什么,铁手他来了——?”
顾惜朝冷笑道:“你们逃不了的,这儿已给我们重重包围了。”他手腕一掣,呼地弹出
一枝讯号烟花,片刻间,树林里外,影影绰绰,孟有威和游天龙已领了近百人,包围住戚少
商、雷卷、沈边儿、穆鸠平及十余残兵。
雷卷仍蜷缩在厚衣里,毛裘上血迹斑斑,份外夺目,忽道:“你以为只有你能带人来
吗?”
顾惜朝一怔,失声道:“‘雷家五虎将’……?”
只听有人豪迈地笑道:“还有‘神威镖局’!”
顾惜朝回首只见一个红脸银须的矍烁老者,后面跟了三、四十人,以无坚不摧的阵式,
突破了孟有威、游天龙所伏下的包围,阔步走入阵中。
顾惜朝道:“你……”
老人豪笑道:“老夫是‘神威镖局,的老不死,高风亮是也!”
他的大手往身后三个青年人一引道:“这三位才是‘雷家五虎将’的三虎。”
高瘦的青年抱拳道:“在下雷腾。”
矮壮的青年拱手道:“在下雷炮。”
一个神情傲慢的青年一揖道:“在下雷远。”
顾惜朝仍捂住鼻子,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有说:“雷家五虎将都到齐了,我还有什么
话说。你们想怎样?”
游天龙和孟有威面面相觑,已露出恐慌之色。
雷卷淡淡地道:“这要问戚少商才知道。”他始终正眼没瞧过戚少商。
戚少商的语音已完全哽咽:“我……”
沈边儿站过去,拍拍戚少商的肩膀,道:“卷哥问你怎么办?”
戚少商道:“你告诉卷哥,过去我戚少商脱离霹雳堂,曾让他很下不了台,在武林中很
为难,在江湖上很尴尬,我……”
沈边儿转首望向雷卷。
雷卷仍窝在毛裘里,向沈边儿道:“你去告诉姓戚的,他出去,没丢了霹雳堂的颜面,
一切作为,都是雷家的荣耀,雷家没有他姓戚的,一样可以发扬光大,教他记住,霹雳堂不
管姓戚的是友是敌,雷家的敌人或朋友决不能给江湖无情无义之辈,宵小卑鄙之徒所凌
辱!”
沈边儿望向戚少商。
戚少商强忍热泪:“你转告卷哥,戚少商记住了。”
沈边儿道:“我也记住了。我们都不姓雷,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壮志未死,意气方
豪,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戚少商涩声道:“我欠你一颗脑袋!”
沈边儿哈哈笑道:“你是指我在你走后扬言要跟你决一死战的事罢?当日你离霹雳堂而
创连云寨,江湖上传言沸沸腾腾,以为雷门在此地已一败涂地,很不好受,我一时意气,逼
急了说的话,就算咱们要砌磋,也得等你伤好全了,重振雄威,安内攘外,平定江山之时,
再来比划比划,打个痛快!”
戚少商也哈哈笑着,伸手往沈边儿膀上一击,道:“好!咱们这就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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