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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会京师·逆水寒》


第九十三章 呼 唤



  雷卷正和戚少商策马快骑,往八仙台方向飞赶。
  这时,他们正在一处溪边稍作停留,领马饮水,舒展肢体,准备片刻后又作赶路。
  雷卷望着草原一片葱青,天淡云闲,似乎怔怔出神。
  忽然,他的骏马希聿聿一阵嘶呜,雷卷似是震了一震。
  戚少商马上看出来了。
  “想人?”
  “嗯”
  雷卷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头那一点艳冶而凄美的身影,总是搁不下来。在那马鸣
的一刹,仿佛有人在唤他,真的,心里头有个细细的声音,正在哀切低迷的唤。
  在这一刻里,雷卷心头隐隐觉得挂心,很想不顾一切,往回头的路走。
  但他不能。
  ——“青天寨”、“毁诺城”以及一大干武林同道,还在等着他们的急援。
  人生里总有些牵肠挂肚的事,总是不能让人可以痛痛快快。
  ——或许,人生里真正痛痛快快、一了百了、无牵无挂、不闻不问的,只有一死。否
则,就算你看破红尘,落发出家,还是得挂着肚皮、留意天色、寻觅栖身之处。
  戚少商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
  那是因为戚少商心里也惦着人。
  所不同的是:戚少商正在赴见息大娘,会面的心情是越来越浓烈了;雷卷则不一样,他
是跟唐晚词分别,越行越远,离意越深切。
  所以戚少商心里很惭愧、很歉疚。
  他觉得自己连累雷卷大多了。
  不过,他所连累的人,又何止雷卷一个?
  一个人如果欠人大多,他已没有办法偿还,他唯有尽力的让他所亏欠的人觉得这亏欠是
值得的。
  故此戚少商力图振作。
  他能在郗将军府回上一口气,只要有一天还有息大娘、雷卷、铁手、无情、刘独峰这些
朋友,他便要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他已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当他看见雷卷一向森冷的眉字间抹过一阵忧伤,他已了然雷卷想起了什么。
  ——恋爱的人总是易喜易嗔。
  ——恋爱的人总是爱受伤。
  他很想请雷卷回燕南的道上去。
  ——他自己一个人独渡易水就可以了。
  但他还没有开口,雷卷的视线已从天外云际收了回来,说:“我们走吧。”
  说罢他又很轻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声。
  戚少商的话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曾跟随过雷卷,他知道这位“卷哥”的脾性:这个脸冷心热的人,一旦下决心赴
义决死,纵千折亦不回,谁若是叫他回头,不论是用什么藉口,那是白碰一鼻子灰而已。
  戚少商明知劝不回,但总是要想劝劝。
  殊料他还未曾发话,雷卷好像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想念的人,未必见得着;你见得着的人,未必真的想念。”雷卷苦笑道,“就算你
本来想念的人,只要天天见着,就不一定会很想念;本来不怎么想念的,大久没见,也会有
些想念。情到浓时情转薄,世事就是这样,这样也好,情若浓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戚少商知道他说的有些是违心之言,但他主要是为自己开解,也且让他说下去。
  “人生里忍耐的时间,一定多于成功的时间。”雷卷的脸眼,充满了世间的风霜、世事
的沧桑,“一个人如果要成功,就必须要能够忍耐;就算不想成功,也得要忍耐,因为,活
着本身,就是一种忍耐。”
  戚少商完全同意。
  他知道雷卷说的是真话。
  真话除了是肺腑之言,通常也是金玉良言。
  雷卷最后加了一句:“走吧。”
  戚少商只好启程。
  雷卷踏鞍翻身上马,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在刚才转身的刹间,确是有人在呼唤他,呼
唤他的声音遥遥远去。
  其实在那一刹问,唐晚词确在心里呼唤着他。
  雷卷继续远去。
  唐晚词境遇更危。
  如果说深念或深知的人就算分开,也会有心有灵犀、特殊的感应,但要是相距愈远,这
心灵的感应是不是也愈渐消淡呢?
  甚至,已全然失去了感应?
  至于无情呢?他眼看一群热血朋友,全在危机之中,而他自己却爱莫能助,他心里当会
是怎么个急法?
  ——会不会比当日铁手在安顺栈里,功力未复,而身旁好友如唐肯等眼看要丧在福慧双
修、连云三乱手里还急?
  洪放呢?究竟要为求生存而叛主,还是为求尽义而挤死?他决定了没有?下手了没有?
  郗舜才大将军并不知道在洪放心里有那么大的挣扎。
  文张对洪放所说的话,他犹如充耳不闻。
  他一向是个命福两大的人。
  他一向信任他的部下。
  所以他以为文张的话,对他部下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压根儿不相信他的部下会出卖他、背叛他。
  他舞着大刀,飞砍文张,他的人就站在洪放身边,跟他肩并着肩,一点防患也没有。
  其实,不疑人也是一种福气。
  一个人常常怀疑有人会对不起他,无疑是件很痛苦的事。
  郗舜才胡里胡涂由小兵升了副将,在宫廷斗争里不费力的就有了有力的靠山,又莫名其
妙的被调来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当“土皇帝”,而且也胡胡混混中打了战仗立下战功,还
发了点财,一直都是靠运气成事,所以得来并不费力;他也豪爽好客,一生人只奢豪一些,
海派一些,并不做缺德的事。
  ——一个人天生机智聪敏,或豪勇过人,甚或才能出众,都不如天生幸运的好。
  ——幸运的人可以没有一切才学,但能达成比有才学的人更大的成功。
  郗舜才并不能说很成功,但至少有胡涂好命,不必饱历忧患,也不必操劳些什么。
  可是一个人怎能一世够运?
  ——正如赌博一样,你可以靠手气赢十次八次,但不能靠它赢一辈子。
  郗舜才一向信任洪放。
  他也一向重用洪放。
  他根本不防洪放。
  ——这次他押的赌注,是输还是赢?
  ——不过无论输赢,他都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如果洪放下不了手,文张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有的人宁愿死于敌手,有的人情愿死在自己手里,但谁都不愿意死在出卖自
己、背叛自己的朋友或在部下手中。
  所以,戚少商千里逃亡,他是决不愿教顾惜朝如愿以偿。
  郗舜才对文张的话恍若允耳不闻。
  他就在洪放的身旁,与洪放并肩作战。
  郗舜才旋舞大刀,竟是刺多于砍。
  ——能把大刀的使法易斩为刺,又能使得这般娴熟的,就算是“关东斩马堂”的高手也
未必办得到。
  看他出手,谁都会感觉到成功当非幸致。前几年来的戎马生涯,近几年的锦衣玉食,郗
舜才却并未把功夫搁下来。
  只不过他才挥刀,洪放突然从他身旁窜了过来,空手扣住他的手,探手扣拿他的手臂,
郗舜才仓卒间大刀被夺,身子也被掀着,洪放一刀就向他头颅砍去!
  文张喝了一声采:“好!”
  郗舜才绝对信任洪放、梁二昌与余大民。私底里,余大民还算佩服洪放,梁二昌对洪放
则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处处提防。
  ——在同一个老板手底下做事,想要彻底的做到坦诚相交、绝对互信,又谈何容易?
  洪放才一把夺过郗舜才的刀,梁二昌的七节蜈蚣鞭暴长急攻,叮向洪放背心。
  洪放一刀向郗舜才砍去。
  虚砍一刀。
  全力的、拼命的、发狠的、不留余地的一刀,却是砍向文张!
  文张好像早知道洪放有此一着。
  他左袖裹住洪放的刀,右袖卷住梁二昌的蜈蚣鞭,突往前一达。
  蜈蚣鞭被文张的袖子一借力,登时速度加快,而且七节鞭就似突变成七把鞭子,刺向洪
放背部七处大穴。
  洪放却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藉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文张。
  文张没料洪放真的拼出了狠命;如果洪放攻袭他身上任何一处,他都有办法招架,可是
洪放却和身扑来,一把抱住了他。
  洪放吼叫道:“快!”
  文张右袖卷带,梁二昌的蜈蚣鞭已刺入洪放背脊里。
  在一刹间,尖锐的通楚直透入洪放的骨髓里。
  剧烈的痛苦使洪放知道:这是他最后一种感觉。
  这痛楚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卖友求存与全义取死间,他终于作了一个让他心安的选择。
  他觉得很安详。
  他已尽了力。
  他只希望他的同伴能够把握他这个用性命换来的时机。
  梁二昌和余大民不能算是人才。
  余大民反应太慢,他看见洪放攻袭郗大将军,他吓了一跳,再发现洪放扑向文张,他又
吓了一跳。
  ——一个常常被“吓”了一跳的人,只怕在危急关头担不了什么重责任。
  时机稍纵即逝,等余大民回过神来,七节鞭已刺入洪放的背背里。
  梁二昌的反应则太快。
  ——练过武的人都知道,反应太快和太慢的人都是缺点。
  反应太慢的人,别人打你一拳,你还想不到用什么招式来封路,已经被击倒在地上。
  反应大快的人则相反,别人肩膀一动,你以为他要施“猛虎出押”,便全力封架,但对
方却只一脚把你勾倒。
  真正的反应,要不早不迟、不快不慢、及时适应、甚至能制敌机先,这才是一流高手所
谓的正确“反应”。
  梁二昌发现洪放攻向郗将军,便立即以为他“卖友求荣”,即时发动狠命的突袭。
  所以他反而被文张利用,蜈蚣节扎入了自己战友的背肌里。
  在混乱中,反而是郗舜才的反应最为正确。
  他的武功不高,但他信任洪放。
  洪放夺了他的刀,他让他夺。
  洪放砍他一刀,他没有躲。
  那一刀转斩文张,他也没有惊奇。
  ——因为他知道洪放一定会这么做。
  他也冲近文张。
  可惜他手上已没有大刀。
  他立刻取出怀刃。
  这一刃便刺向文张。
  这刹那间,洪放紧揽着文张,梁二昌和余大民,都在文张身前,乱了手脚,而郗舜才正
扑向文张。
  ——要是在这电光火石间仍制不住文张,不但洪放白白牺牲,就连在场的人,只怕也无
一能够幸免。
  洪放陡然被震飞了出去。
  他落到丈外之时,身上已没有一块骨胳不折裂。
  文张的“大韦陀柠”,传说中可以直追“少林三神僧”,但他如今可以不出手便把敌手
震杀,运功之巧妙,恐怕还在“三神僧”之上。
  他震飞洪放,郗舜才短刀已到。
  他及时偏了一偏。
  刀刺在他左肩上。
  他右拳往郗舜才脸上痛击。
  ——他在少林金刚拳的造诣,绝对要在“大韦陀柞”之上。
  这一拳如果击在郗舜才的脸上,就像把一块大石砸在一只鸡蛋上一样。
  可是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枚暗器,竟然能巧妙地越过文张身前的梁二昌,掠过在文张身侧余大民,更在与文张
苦苦缠战的郗舜才发间擦颊而过,“淋”地激射向文张的印堂!
  文张百忙中一拧首。
  暗器打入左眼。
  鲜血飞绽。
  文张只见左半视线,一片厉红。
  文张狂吼一声,他那一拳,只击在郗舜才的右肩上。
  郗舜才飞了出去。
  文张发现自己现在右边的世界,才是一片血红;而左边的眼睛,已完全黑暗,一点东西
都看不见。
  他知道自己左眼已瞎。
  左眼上的血,溅到右边,所以望出去,尽是鲜血淋漓。
  文张又惊又怒,又痛又急。
  ——一个人失去了眼睛,当然痛和怒,但他更惊急的是:那用暗器打瞎他一只眼睛的,
竟是他以为再也不能动弹、毫无威肋的无情!
  暗器是无情发出来的。
  暗器是由无情手上发出来的。
  暗器果是从无情手中的萧里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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