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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伤心小箭》
第 四 章 (105-118)
第四篇:狄飞惊的惊
——惊是一种突然的觉醒。
“我生下来不是求人谅解与同情的。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该做的事,但我活着
是要做最该做的事,甚至只做该做而别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
——狄飞惊在“金凤细雨楼”、“六分半堂”、“象鼻塔”势力决战前后的说话。
第一章:每天都一样的惊变
一零五:机
而今骑马赶赴那一场京师之战的王小石,经过汴河,只见酒旗凋,灯笼黯,如此残
景,忽闻隐约梅花掠鼻香,蓦自省得:此处岂不就是当日他面对(以为是)无情的轿子,
分别以石、雪、梅、棋、针、箭激战一场之地吗?
物依旧。
——人呢?
今夜无月。
星灿烂。
风狂啸而来,呼啸而去,吹袭得两岸芦苇,狂摆乱舞,宛若恣肆张狂的一群海盗。
雪意浓。
雪犹未降,但彻骨的寒,使眼白要结成冰,瞳眸也凝成墨砚。
河床上有很多枯枝断柯。
王小石忆起当晚他在这儿对敌,而今又是一场赴战,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却扬声
道:“别再跟了,请出来吧!”
这时候,他的兄弟仍未追上他,他只孤单一人,策马过河。
这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其轻功确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一旦涉水,王
小石便从水波的逆流中知晓后边还有人。
后面的人没有作声。
“是你。”
王小石闲笑着说话,一点也不像有事在身的样子:
“我听出是你。风吹过你腰畔系的箫,箫孔发出微响,我听过你的萧声,我认得
出。”
对方默然。
然后一阵箫声,幽怨中带着了剑气,剑气中隐吐了杀气。
那萧声宛若壮士红粉的挽歌悲曲,伤感而英烈,使王小石又生起那种感觉:
百年如一箭,
且带少许惊艳。
——仿佛那箫声既是天籁,也是天机。
然后却在今夜,这时候,又遇上了这人,这是不是无意?假如是,这天意又蕴含了
透露着什么天机?
也许,人生到头来,一半要随机,一半得随缘。
听完了后面女子的箫声,王小石好一会才道:
“你的轻功进步了。”
“哦?”
“你的内功也进步了。”
“你怎么知道?”
“我从你跟在我后面我一时没听出来而知道的,也是从你萧声中听出来的。”
王小石静了半晌,道:“如果我不给你呢?”
无梦女也静了片到,道:“那我就抢。”
她说得坚决无比。
王小石道:“现本我有事在身。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王小石:“我不想杀你,也不想现在就把‘山字经’给你。”
无梦女忽然静了下来。
杀气。
王小石忽然感受到来自后头的杀意。
河水迅速结冰。
马冻得不住呵着气,蹬着蹄。
王小石霍然回身。
他一回身,脸迎着风,一时几睁不开眼,无梦女却整个人弹跳了起来,随手抄起一
诛断柯,向王小石迎头打来。
王小石(只来得及?)一侧首。
“啪……”的一声,玉小石竟没避过去。
断柯打在他肩上。
右肩。
无梦女忽然感到一种反震之力,断柯脱手飞去,她清叱一声,半空中三翻斤斗,落
在河床之外。
她脸、颊、耳一齐通红。
姻的手在科。
映着星光、冰意,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很自,玉藕一般。
“你为什么不避!?”
她厉声问。
声未颤。
——看得出她是个很怕冷的女子。
“你为啥不还手!?”
“我为什么要还手?”王小石反问,“我说过,我没意思要杀你。”
“可是如果你不给我‘山字经’,我就一定杀你!”
女子固执他说。
王小石向穿着绊色衣饰的无梦女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把‘山字经’给你。”
“拿来呀。”
无梦女倔强他说。
王小石真的伸手往襟内掏。
“我一直随身带着。“
无梦女的眼色狐疑了起来。
“猜一猜自从‘山字经’在我这儿之后,曾遭受多少次抢夺与截击?”
王小石问。
无梦女只蔑了嘴儿。
“三十一次。”王小石说,“我的师叔变成后来的样子,可以说是它害的。我不知
道元师叔把它交给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它确是件不祥物。”
无梦女狠狠地盯着他,她狠的眼色仍是很甜。
风在她背后。
风使她衣袂说着话。
而她自己并没有回答。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要想学有所成,就得靠自己的实力。如果依赖秘笼奇功,
只怕弄巧反拙,也碍不偿失。”
他衷心他说:“我们既是武林中人,练武就是我们倾注的工作。假如你对工作生厌,
对生活的艺术也投机取巧,你就会真的对一切生厌,那么生命中最大的快乐,你就享受
不到了。所以‘山字经’我也一直没练。我只怕你‘伤心小箭’未学成,你就先伤了自
己的心。”
“那是我的事。”
无梦女悻悻然地道:“你不公道。”
“我不公道?”王小石诧道,“我一生只为公道而战。”
“世上哪有绝对公道的事。人一生下来,富有与否,美貌丑陋,才智愚骏,就已经
不存公道。”无梦女忿然道,“我跟你不能比。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一入京,有贵
人尝识;我呢?我到今天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有一大堆朋友兄弟,又是‘象鼻塔’的
一方之主,我什么都不是。我跟了元十三限,为了他可以当我的靠山。他死了,我不靠
‘山字经’和‘忍辱神功’去练成‘伤心小箭’,还靠什么?我不像你,我也不如你!”
王小石沉吟。
“你说给我的,”她在十三尺之逼伸出小手,“拿来!”
“是的,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就算努力,也不见得就有收获:就算做对了,也不
见碍就有人称许;“王小石叹道:“不过,幸好还有一个疏而不漏的道理存在;不努力,
就不会有收获:不努力得到的收获,也不会持久。”
然后他说:“如果我把‘山字经’给你,你身怀‘忍辱神功’和‘山字经’,那会
十分危险的。”
无梦女听出对方的口风,有点喜出望外地道,“你放心,我有了‘忍辱神功’的秘
籍,也遇过七、八次劫夺,但都威胁不了我。何况,我也有我的贵人,有他护着我,我
谁也不怕——就是你,也惹不起他!”
“如此最好。”王小石说,“但我总认为练‘伤心小箭’伤人伤己,是不祥之物,
还是不练为上。”
“你不给,我就缠着你,我听说你正急于去救你的朋友,我就看你敢不敢杀了我,
看你怎么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独占这箭决!”
无梦女刷地自身后拔出一支黛色的箭,向星穹扬了一扬:
“‘忍辱神功’的歌诀就刻在箭身上,你快找个藉口杀人夺宝,少来假惺惺、充好
人!”
王小石摇首,勒缰,笑道:“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我劝,是劝过了,你不听,我
也设法子。元师叔可以说是死在我手里,他的绝艺没道理由我承传,我也愧不敢当。他
临终前的一段日子,是你陪他度过的;你虽口里说是拿他当靠山,但看得出来,若全没
感情那是假的。——
这‘伤心小箭’由你练成,也名正言顺,只望你不要用这绝世奇功,多造杀孽,能
存慈悲,恕敌助人,那就功德无量,感激不尽了。”
无梦女听他口气,甚觉诧异:“你真的要将它……给我!?那你自己呢!我们交
换……可好?”
王小石一笑:“我们男儿汉真要想扬名立万闯天下创帮立道,应该要靠自己的绝活
儿,而不是靠抄袭模仿靠山宝藏灵药秘籍!”
无梦女听得出他的语气浮动,故意相激道:
“是你杀了他,你敢把‘山字经’传我,我怕我一学成就第一个先杀了你?”
“你若能杀得了我,”王小石微笑道,“就请。”
然后他掏出一物。
一个瓶子。
瓶里有一张纸。
“我急着有事,无法相陪,”王小石把瓶中稿掷给无梦女,“总之,物归原主,一
切小心,万忘保重……”
一零六:随机
王小石只向桥墩那边(四年前有个在寒夜里伤心醉酒汉子飞针破空之处)的黯处深
深望了一眼,再下发一言,遂打马面去。
蹄声远去后,无梦女乍惊乍喜,好一会,她感觉到他来了(就是那种温柔而尊贵的
气质),就来到她的身后。
“我都拿到了,”无梦女乍嗔乍喜他说,“你的猜测没错。我要给他‘忍辱神功’
字诀,他反而给了我‘山字经’经文。他果然不堪激。”
她背后果尔轻轻涌现(如一朵尊贵祥和的云)那温柔矜贵的声音:
“是的,你得到了。”
然后又似带着绝大的关怀和一点点稚怯地问她:“如果他真的连你的‘忍辱神功’
歌决一并要了,你会不会交与他?”
“你还说呢!”无梦女啐道:“我不是一早把‘忍辱神功’的歌诀都给了你吗?这
哪是什么秘诀!”
“对,你都给我了……”那声音悠游地道、“说起来,我还真没好好谢你哪。”
“谢什么。”无梦女嗔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可是……”那声音温和且善解人意他说,“我的可决不是你的。”
这句话一说完,无梦女就听到寒风里金刃破空之声。
她霍然回身,就看到剑光。
不、血光。
——血一般的剑光。
她在匆匆间用手一格,血光暴现,她跟前一片红潮,并看见自己一只手飞向半天。
她眼前的人已一手接住了那只仍拿着瓶中稿的断手,徐徐收回了血汪汪的剑,笑着
对她稚气他说:
“……现在‘山字经’、‘忍辱神功’,都齐全了,乌日神枪,乌日神枪,还有血
河神剑,再加上伤心神箭,我已足以无敌于天下!”
无梦女惨然嘶声道:“你——!”
那人温情地一笑,一手拿住无梦女右手紧握的箭。
无梦女死不肯放,那公子温和地一叹,惋惜地道:
“事到如今,你还未梦醒吗……”
喟息中随手一辈,拍在无梦女的脑门上。
这人举掌劈着无梦女脸门之际,忽然也觉察了一股奇特的反震之力。
这轻微的反震非常奇怪。然而他又知晓无梦女(泡泡)是从没练过这种武林传说里
的奇功的。
所以他也不以为然。
不以为意。
因为他已得到了练“伤心小箭”的一切条件,这使得向来静若处子定如禅僧的他,
也忍不住开心得不像往昔那般大处谨慎小处也小心翼翼了。
王小石转身打马而去时,心中仿佛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在呼唤他。
——就像昔年雪夜里在此地一战的一切幽魂在呼着他的小名。
如果他不是赶着去救他的兄弟,他一定会远早就停下来,再回头去看无梦女,原因
是:
一,他总是不放心把一切练成“伤心箭”的秘诀,全交给一个女子。
二,他不知怎的,在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虽然那不妥也还不知道是什么在那里。
三,他觉得桥墩那头有人在监视着一切,他本应该弄个清楚:到底是谁。
不过,今夜京华合当有事。
他要赶去多风多雨的风雨楼,去救他的兄弟。
何况,这时际,他有部分兄弟,在何小河、梁阿牛带队之下,已从另一捷径抄了过
来,跟他会合,而且说什么赶也不走,要与他并肩上天泉山,理由是:
“‘象鼻塔’里有的是讲义气的弟兄,怎能让大哥一人涉险。”
“温柔、张炭、蔡水择、吴谅是你的兄弟姊妹也是咱们的兄弟姊妹……”
一零七:传真机
杨无邪现身之后,那顶妖艳的轿车,布帘缓缓拉开。
狄飞惊终于又见到了苏梦枕。
上一次见面,上一次见面是在……
在开封府南大街口“三合楼”内,当时是“天下第一楼”:“风雨楼”楼主苏梦枕,
意兴风发地带着他那两个新结义的兄弟:意气飞越的王小石和白愁飞,直扑登楼,
会着了
他,要他劝雷损投降,要他带领“六分半堂”向“金风细雨楼”投诚……
那时候,苏梦枕是一个病人。
而且还是一个负伤、中毒的病人。
要任是谁受了他这样的伤、中了他那样的毒、得了他那样的病,早就十条命部不剩
一
口气了,可是,他却要一口气吃掉号称“武林第一堂”的“六分半堂”,连眼也不
眨。
……那一次睽别,又近十载了吧?
当时那一次会谈,“六分半堂”总堂主,就在“三合楼”楼顶之上。
而今,雷损已逝……
就死在“金凤细雨楼”的“红楼”中:“跨海飞天堂”里!
如今,“红楼”仍屹立在那儿,在“六分半堂”的重地里也隐约可以望见楼椽飞檐,
可是,“玉塔”与“青楼”,却在半年前那一阵轰然爆炸声中,荡然无存了。
——那“金风细雨楼”原来的主人,也跟他坐镇的“象牙塔”一样,在滚滚尘烟中
仿
佛灰飞烟灭。
剩下的红、黄、白楼,楼依旧,但已物是、人非。
没料到,这“六分半堂”的首敌,在他流落逃亡之际,竟然就在堂内重地“踏梅寻
雪
阁”出现。
——“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心爱的一棵“伤树”下面,竟有一个地道,直通死
敌
“六分半堂”的要塞!
故而,苏梦枕在这样一个欲雪狂风,有星无月之夜,出现在这一顶妖异的轿车内……
想到这里,念及这些,狄飞惊心里不禁一阵恍惚了……
杨无邪一望见那对鬼火般阴冷的眼神,心中就像焚起一把熊熊的烈火,一向喜怒不
形
于色(多年埋首各种重大机密的工作,他早已学会无动于衷)的他,也不禁喉头哽
咽、该
然欲泣:
“公子……”
“杨总管。”
轿里的人伸出了手。
一只瘦骨嶙嶙的手。
冰的。
——要不是这只手能动,杨无邪真错以为刚才在自己手背上碰了碰、握了握的手,
是
死了很久的人的手。
杨无邪只觉心里一酸。
他一向认为:“男几有泪不轻弹”,就算有泪,也决不在外人面前淌——可是,今
儿
重会故主,竟完全抑制不住,他咬得唇角渗出了血。
但那泪竟断了线的念珠,不往往下滑落。
还是苏公子先说话:“看到你仍活着,真好。”
“怎么悲伤呢?重逢是很好的事。”
“……公子还在,属下不敢先死。我等了半年。忍死苦守,到处打听,等的就是公
子
的消息,待的就是今天。”
“好,很好。”
“……可惜,有很多的弟兄,给挤兑的挤兑,害死的害死了。”
“我知道。我是知道了……”
“不要紧……只要公子在就好了……公子一定能为他们报仇的。
我杨无邪活着,就等今天,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你有心了……记得我们从前在‘青楼’之巅同吟的诗吗?”
杨无邪脸色忽然一变。
红了眼。
白了脸。
然后他才能目带泪光,颤声吟哦:“……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苏梦枕点头,火舌吞吐,照进车内,映得他双目一阵寒碧:他的发已脱落不少。
胡须很乱。
衣袍很蓝。
蓝得很亮。
亮得眩目。
而且还很香。
——穿这样亮蓝(比晴天还蓝,比碧海更蓝,比青更蓝)的衣饰,还有那么浓郁的
香
味,是要掩饰什么,还是隐瞒了什么?
狄飞惊这样地揣想。
他也想起他和雷损的交情。
在“六分半堂”里,他是“大堂主”,雷损是“总堂主”。
按照江湖上的常规、武林中的规律:老大创帮立道,自少不免有个好老二的支持相
助
;一旦老大得了天下、打下江山,那么,老大对老二逐渐茁壮的势力。定有冲突,
只要一
生嫉恨,老大和老二的势力,少不免会来一场并吞、对垒。
雷损是个阴狠、多疑、而且相当残暴的人,他一向唯利(凡对他有“利”的事,这
自
然包括了“势”、“权”、“名”和“钱”)是图。
狄飞惊却是个人材。因为有他,所以雷损的“六分半堂”可以迅速壮大,就算遇上
“
金风细雨楼”这般强敌,他也一样可以维持对峙的局面,不衰不溃。
——没有人知道:没有了狄飞惊的“六分半堂”,是不是还可以屹立不倒。
——但没有了总堂主雷损的“六分半堂”,的确仍雄视一方,因为仍有个大堂主狄
飞
惊!
可是,最令敌人诧异的是(也最使人意外的是):雷损似乎极信任狄飞惊,一直都
没
有抵制他、怀疑他,而狄飞惊也像是极忠于雷损,一直都没有出卖、背叛过他。
这使得“六分半堂”能够遇挫不折,遇险能存。
雷损当众就说过这样的话:“六分半堂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狄飞惊。”
别忘了,狄飞惊不姓“雷”:他在“六分半堂”里只不过是个外姓子弟。
他也真的珍惜狄飞惊,甚至在总动员偷袭金风细雨楼这一役里,他真的把狄飞惊留
在
“苦水铺”镇守大后方,不让他稍微涉险。
因而,雷损虽命丧于斯役,但因狄惊不死,所以仍保住了“六分半堂”的元气。
问题在于(难得也在这里):
雷损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他有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对付过?什么好计没用过?
不但他做过想过策划过,狄飞惊跟他共事多年,也一直受重用,可以想像得出来、
有许多
毒计、陷饼和对付敌手的策略,两人都曾共同商讨、设计过。
可是雷损仍对他推心置腹,既没有排斥他,也从来没嫉恨之,更没有因他知道得太
多
而防范他,反而处处保着他,从不用对敌的方法来对付他。
同样的,狄飞惊也是奸诈之人。他跟雷损,非亲非故,但雷损不但重用他,许多重
大
计策,也必与他商量,方才推动。按照道理,他已知道得大多雷损的事:这极可能
导致雷
损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或他要先下手为强推翻雷损两种结果。
——可是,直至雷损死去那一天,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
所以,而今目睹这星夜里,杨无邪与苏梦枕主仆相逢的场面,狄飞惊也在迷惚中想
起
他的故主……
却听雷纯在旁幽幽地道。
“他们使你想起爹爹,是吧?”
狄飞惊微微一惊。
要说是“一惊”,不如说是“一惊”吧。
——这女子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在想什么。
“自从白愁飞背叛苏梦枕之后,”雷纯说,“我想,最重要的是拉拢一个人,还有
留
着一个人的性命。”
“你所说的第二人指的是杨无邪?”他没有问第一位是谁。
“对。”
“白愁飞虽然占领了白楼、”狄飞惊深深同意,“但只要杨无邪活着,那些资料就
完
全犹如在他脑海里、像一部机器,可以把那些要点全部传真下来,这是一座活的白
楼。活
的白楼当然比死的自楼更有用。”
雷纯凝眸望着他。
“怎么?”
“苏梦枕没有死,杨无邪在我这儿,这些变化,你不觉得有些微讶异吗?”
“我既身在武林中,便预算好每天都有惊变;我自跟从雷总堂主,也早有心理准备
惊
变是常事。”狄飞惊淡淡地道,“对我而言,每天都一样有惊变,惊变已成了平
常……”
他顿了一顿,才语重心长他说:“反而雷动天雷二堂主仍然活着,这才教我有点惊
心
。”
一零八:白费心机
“孙鱼回来了!”
——嘿,他回来了。
竟在这时候回来了。
白愁飞正值这当儿有许多大事要做的节骨眼上,却急尔想起孙鱼近日做了许多让他
不
满的事,而影响较大的事至少有这几件:
他派孙鱼去暗杀朱小腰,孙鱼不但无功而返,而且从万里望的报告中显示,孙鱼还
趁
机与王小石叙旧,一声声什么“王三当家的”、“小鱼儿”的喊得好不亲热。
孙鱼竟带领王小石从“深记洞窟”劫走了他手上的重要人质,王紫萍和王天六!以
致
他跟王小石的京华龙虎斗里顿失对敌人的一道杀手锏;一张催命符!
孙鱼的做法也使他跟龙八太爷系的人闹僵,而且失信于干爹蔡京!陈皮和万里望还
因
而给附从“八爷庄”的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王小石还当众人之面前救走了孙鱼,
这等同
孙鱼同公众表自他跟王小石是同一路的人!
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对白愁飞而言,更不可宽恕的罪行,反而不是孙鱼的
行
事,而是他的笑容!
——那可恶至极的笑容!
孙鱼跟梁何不一样:
梁何严谨、严肃、严厉。
如果用一字去形容梁何,那就是。
梁何虽然威严,但毕竟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部属,在自己面前,只有自己严,没他严
的
份儿!
孙鱼则不同。
——梁何显然是严肃地看待生命(尤其是生命中所有的战斗),孙鱼则十分轻松。
所以他常笑:至少脸上常挂着笑容,像只常驻在花瓣上的蝶。
白愁飞觉得他的笑十分难看,然而孙鱼的嬉谑轻忽:那不怀好意、自以为是的笑,
却
是对准(包括自己)都一视同仁!
为此,白愁飞已痛恨他许久许久了!
这可能连孙鱼也不知道,白愁飞白楼主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而暗底里憎厌着他!
——因为他看不顺眼这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
白愁飞一向不喜欢别人(尤其部属)对着他时仍能轻轻松松地笑:这是算啥意思!?
不认真?不放在心上?还是没瞧在眼里!?
他不能叫孙鱼不许笑,除非他干脆杀了这个人。
他不能下达没有理由的命令,虽然他有权这样做;可是越是有权这样做,就越得要
节
制这种权力,否则,就会予人背叛推翻的口实,这个道理,白愁飞是深为明白的。
——跟苏梦枕这几年,他确学会了不少东西,尤其明白他过去屡振屡败的原由!
可是他也一向知晓:孙鱼是个有用的人,至少,他是个能帮得了自己的部属!
而且,他有鉴于自己对苏梦枕的背叛,一直想用孙鱼来牵制梁何,至少,也要让他
们
来互相掣时,才有利于自己纵控平衡之术。
不过,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孙鱼只怕已先憋不住了。
——他似乎已发动了。
因为他刚刚又收到一个消息:
消息来自黎井塘——
“托派”黎井塘是蔡京(朝廷)、龙八(官、民之间的“中介人”)、自愁飞(武
林
)共同遣使的一名爪牙。事实上,当时在京师方圆千里以内崛起的“十六剑派”,
大抵如
此,皆成为“蔡系”一千扶植、默许茁壮的江耐之势力。
他自从跟“抬派”智利跟踪杨无邪人“汉唐家私店”反给包围脱逃后,一直就给安
排
在“神侯府”一路监视诸葛先生与四大名捕系统人马的一举一动。——就别说是蔡
京这种
多疑权臣了,就算是新兴势力“象鼻塔”也得要派人留意“相爷府”、“六分半
堂”、“
八爷庄”、“金风细雨楼”等的动静,像蔡京、白愁飞、狄飞惊这种人若不早已广
布眼线
监视“发梦二党”、跟紧“象鼻塔”、乃至盯死“神侯府”,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黎井塘这次来向白愁飞打的报告:便是他发现王小石把孙鱼背到“神侯府”前,孙
鱼
好像还受了点儿伤,四大名捕中的铁手还特别运内力替他摩搓了一会儿,之后王小
石好像
还替他开了两道方子,然后孙鱼才千道万谢地离开。
——当然黎井塘只能远远盯着梢,无法靠近听见他们说啥。
所以这就倍增悬疑:孙鱼跟王小石、四大名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依所见而论,常理判断,不管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定必都是非常密切。
无论如何、这证据已然足够:足够让白愁飞把他除掉。
他决不容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向黎井塘:
“他在哪里?”
“他在红楼候着您哪。”黎井塘涎着笑脸,把一张脸笑老了;他倒觉得笑老了也好,
整张脸不管喜的悲的都是在笑的,以后可不必换另外一张脸了,“他好像还受了点
伤,好
像也有话要跟你报告。”
老实说,白愁飞也讨厌这人的笑容,他讨厌一切动不动就笑不停的人。但黎井塘的
笑
容比较可以忍受,因为他的笑容充满了阿谀与奉承,只不过是个可怜虫。
这时,王小石刚要进“金风细雨楼”来要人。白愁飞心忖:这还赶得及在他出手声
援
“象鼻塔”人马之前把他干掉就是了。
——王小石、四大名捕要是以为放一个孙鱼在他身边当内应就可以解决他,那是白
费
心机了。
不过,他本有意栽培出孙鱼这种人来“接班”,也真是“白费心机”!
他白愁飞是什么人!
——他原名“白仇飞”,但为了不予人有恶感,宁可易字为“白愁飞”,故意给人
一
种郁勃不舒的感觉,这样可以减少对他的敌意:他甚至化了十多个名字以求舒展大
志,但
总是功败垂成。他苦忍苦守多年,忍辱忍气,终于才有了今天:孙鱼是什么东西!?
他以
为熬那么个五六七八年堆了张笑脸配了把宝刀就可以当他是“苏梦枕第二”而把自
己当成
“白愁飞第二”,来重施故技坐第一把交椅!?啐!这是做梦也休想的事!
决不能让孙鱼有这种机会!
因而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吩咐:
“叫他等我。”
然后又看似随意的加了一句。
“召梁何带‘一零八公案”来。告诉他:色本能雄英大唯,流风自士名真是。”
“色本能雄英大唯……流风自士名真是?”黎井塘喃喃地重复了一趟,差点投真个
问
了出口:这是什么?
白愁飞却好像是看(听)得出来他的迷惑,微微一晒,加了一句:
“想知道是什么?倒过来念吧!”
一零九:太空穿梭机
这句活的意思当然不只是:
“唯大英雄能本色:
是真名士自风流。”
它是一句“暗号”。
只要梁何听到这句话,那就是白愁飞向他下达了一个“命令”:
由他一手调训出来的“一零八公案”中的一百零八名死士,就会立即调度,应付危
机!
白愁飞知道这已到摊牌的时候了。
他已把王小石迫出来了!
除了“金风细雨楼”的子弟和一百零八名死士,他略为估量了一下他手上的大将、
高手包括在。
“诡丽八尺门“朱如是、“小蚊子”祥哥儿、“一帘幽梦”利小吉、“无尾飞铊”
欧阳意意——合称“吉祥如意”,四大护法。
原本、梁何、孙鱼都是他的好帮手,还有马克白、万里望、陈皮、毛拉拉、第七号
杀手田七、十一号杀手杜仲……还有“顶派”的屈完、“托派”的黎井塘、“海派”的
言衷虚、“浸派”的已哈等人,都是直属于自愁飞调度管辖的手下心腹。
除此之外,他的外援也很强大。“七绝神剑”;“剑神”温火滚、“剑仙”吴奋斗、
“剑鬼”余厌倦、“剑魔”梁伤心、“剑妖”孙忆旧、“剑怪”何难过及“剑”罗睡觉,
还有他们七人的师父弃剑上人陈怒愤。
另外,“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和“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以及“八大刀王”:
“阵雨二十八”兆兰容、“八方藏刀式”苗八方、”伶仃刀”蔡水头、襄阳“大开天”
萧白、信阳“小辟地”萧煞、“五虎断魂刀”彭尖、“惊魂刀”习炼天、“相见宝刀”
孟空空……甚至还有庞将军、称御史、童贯、朱励等人,都是他的后援。
他最大的“援军”,是名列“多指横刀七发、细看涛生云灭”当世六大高手中的
“云灭君”叶神油(或作“神油爷爷”叶云灭)亦已赶到,就在楼里,合当赶上这一场
风云际会。
——既然身边高手如云,而王小石身边有大多大多只是一腔热血的乌合之众,这一
战,他稳胜有余。
只要放倒了王小石,收拾了“象鼻塔”,他就趁这风头火势,联同龙八大书那儿的
兵力,对“六分半堂”发动全面的攻袭。
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击“六分半堂”:他至少已把狄飞惊唬住:
要是他还敢有异动,他就再唬他:唬之不住,他便宰了这个低头做人的东西!
至于雷纯:一个大姑娘家,能干什么?能干得了啥?何况,他还捏住这姑娘家的死
穴、罩门,只要一亮法宝,敢不情让她死心得塌了地教她东去不来西。
——“六分半堂”若要抵抗,它凭什么?就凭林哥哥?鱼三箭?还是“迷天盟”的
叛徒邓苍生、任鬼神?抑或是原叛自“金风细雨楼”的莫北神!?
这些什么小丑,才不堪一击——白愁飞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一旦解决了“象鼻塔”,并吞了”六分半堂”,白愁飞就知道自己可以”飞”了。
他有足够的份量去跟义父蔡京“讨价还价”了。
他深知若要真正的出人头地,在武林中成为一方之雄、一派宗主,只怕还是不足以
流芳百世、权显一时。
要真正的成大功、立大业,还是得要在庙堂里掌权、朝廷里任职;可是,像他那样
缺乏背景的江湖人,想要在朝廷里获任高职,首先就得要在武林中得势、江猢上扬名,
然后再以此捏取功名。
白愁飞可不管。
他要成功。
天下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确实地做到自己所要得到的成绩。
天底下也只有一种成功的方式:那就是以你自己所喜爱的方式去过这一生。
白愁飞认为他自己的目标是合理而又可行的,而他又是一个一旦决定了追寻的目标,
便会埋首苦干,不惜冒进,不听任何人的话,不理任何人的阻止,不许任何人泄他的气。
他绝对是个越过一切困阻,都会达成他的目标的人。
当他成为“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时,他曾向笼络他并收他为义子的蔡京暗示要一
官半职,蔡京可不像苏梦枕(当年白愁飞初入“风雨楼”,便恃功向苏梦枕要讨个副楼
主当当,苏梦枕反而欣赏他的率直坦言,欣然答允),只轻描淡写地说:
“等你当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再说。”
后来可能找补之故,又说了一句:“要是王小石也到我帐下来,你的官位倒好办多
了。”
——王小石!
(什么都是王小石!)
(他算什么东西!?)
现在经过长时间的斗争,他终于逐走王小石、推翻苏梦枕了,但当他又向蔡京暗示
要个“官衔”时,蔡京沉吟一阵,只说会叫龙八照料此事。
未久,龙八倒真的给了他几个官名,要他任选其一,他听了相当不悦,因为那种官
儿虽对别人而言,已求之不得,但对他来说,这还高不及四品,头上有千百个指指点点
的,座下又不见得有几个能指挥得动的:还真不如不当是好。
他果真就不当那官儿了。
他要飞。
他可不要爬。
也不想行。
甚至连跑都觉得太慢。
他年纪已不小了,他一开始就至少要跳。
到最后,目的仍是:
飞。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他:
白愁飞!
他现在就要火并“象鼻塔”,拿下“六分半堂”,在京城里成为一党独大、独一无
二的大帮大派,这才有势力和实力,在蔡京那儿争个三数人之下而万万人之上的官儿来
当当!
他在等这一天!
他要等这一天!
他正等这一天!
他就等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这个目标,一切都只是他的“机器”。
“机器”是用来发动、帮助工作的,
他要“飞”。
飞上青天。
——直上青云路。
于是:苏梦枕、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六分半堂……一切都成为了他往上飞的机器,
一切都变成了他要在太空穿梭翱翔的机械!
他要当英雄!
——今之英雄,当咤叱起风云,翻手惊风雨,可以纵横捭阖,可以经天纬地,能够
运筹帷幄,能够决胜千里,不惜独步天下,不惜独翻武林。胜得起,输得了;拿得起,
放得下。人想敞而下敢做的他做,人做不了的他做来天经地义,从不怕流言闲语,只独
行其是。
就算当不成英雄,他也要当枭雄。
枭雄比英雄更进一步,可以不必理会世间一切情理法则,去独行他以为所是。笑脸
可以迎人,翻面可以不认人;温柔如春风,严厉便杀人。
他今天便要大开杀戒。
且先从身边的杀起。
——先除内忧。
——再灭外患!
一一零:公案不是禅机
他要先杀孙鱼!
他在“出迎”王小石前,先到“红楼”一趟。
他在“红楼”就见着了正在“恭候”他的孙鱼。
孙鱼一见白愁飞,就知道他对自己已动了杀机。
他几乎马上省悟到:
自己这趟回来错了!
——大错特错矣!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一向警党的孙鱼,也会反复衡量过。
(到底要不要回“风雨楼”?)
(白楼主会不会误会自己?)
一再思量过后,他仍是决定要回去(走一趟〕。
——好歹也得走这一趟。
“回去”的原因是:
好歹也“宾主一场”。孙鱼虽然深明:“伴君如伴虎”,但他却有一个希望能遵守
的“原则”,那就是“好来好往”。
他跟随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乃至于在“长空帮”时期初露头角的梁何,都有
一段不短的时日了,这使得他明白这些人的特性和好一些“道理”,譬如这些他追随过
的人的处世待人进退策略便令他深有启发:
一,苏梦枕是个唯“材”是用的人。只要他赏识,他便可以随意也率性地把人破格
擢升,旦不管那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甚至有何居心,如果有日连他自己也给他提拔的人出
卖或打倒了,他也不以为忤。他注重的是他自己的“眼光”,而认为后起之秀能把他扳
倒是他自己活该,他决不因此而先扼杀新秀崛起的机会。
——像他那么有信心、豁达的人不多。
孙鱼自问就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世上确没几个苏梦枕,现在的苏梦枕,不是病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也失势
了。人生在世,也没几个人能遇得上“苏梦枕这种“贵人”的。)
二,王小石是个“量才适性”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当官,但能做大事:他喜欢交
朋友,跟兄弟们打成一片,生活在一起,又因为常挺身而出帮人助人保护人,所以难免
要当大哥、老大,可是却自知不是个当什么帮主教主一派宗主的“大材”。他跟任何人
都能平起平坐,也跟任何人(甚至远不如他的人)学习。他不栽培人,他只把对方的长
处激发出来。他不怕人赶过了他,因为他没意思要跟对方比。他无所谓。
就因为他不注重、不打紧、无所谓,所以他跟人的交往大都能“好来好往,善始善
终”,江湖上、武林中,对他风评都不坏,这对他每次败而再成,落而复起,很有帮助。
——就因为他不计较、无所谓、没机心,别人都乐见他成功:见他登高一呼,都想
扶他一把,或放心让他助已一臂。
孙鱼自知没王小石那么看得开、放得下。
(他记得有次入庙拜佛,遇上位老林禅师,曾如此劝他:“现在的苏梦枕,不是病
就是死,不然就是生不如死。白愁飞忙着杀掉精英,蔡京忙于腐化新秀,方应看忙着收
买人命,你要做大事,找识货的人,还是去试试王小石吧!”善哉斯言!)
三,白愁飞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人。谁碍着他,他就杀谁。
他是那种就算跨着自己父兄妻儿的尸体,也要前进的人。他的野心显露太快,锋芒
太露,太易招嫉,也常予人浮夸的感觉。可是孙鱼也是个希望在人世里走一遭能建些功
勋功伟业但又并没特殊背景靠山的人他特别了解这种心态:因为心虚,所以恐慌,既要
进取,但手上又没有家底,便输不起,要人注意,就只得炫耀了。这不是浮夸,而是虚
则实之实则虚之的策略。没后台则无苦守的实力,只有作急先锋。苏梦枕因病,怕不耐
久,故处处咄咄逼人,逼使雷损提前决战,果令雷损终沉不住气,在“红楼”尽墨全军。
所以苏梦枕最是了解白愁飞的心思,并尽力培植他,“放手让他大胆地干”,可惜白愁
飞对一脚踩一个恩人下去的事似已成了习惯,所以似并不“珍惜”这“大好贵人”的扶
掖之恩。
——像白愁飞这种人,无论你帮他什么或你帮了他什么大忙,他都认为是应该的,
这是(你)上天欠他的,他顶多只会“感激”一阵子,然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对不起
他或碍得着他的事去了。
孙鱼自信自己性格中也有这种自私、自大而不择手段的一面,但要做到白愁飞那么
决绝彻底,那也真不容易。
(看到白愁飞、王小石、苏梦枕的特性,孙鱼便知道:要成大功、立大业,可真真
正地不容易!一意孤行如苏梦枕、随境心安如王小石、大不慈悲如白愁飞,都大难做到!
由此可见,要成为一个绝顶人物,的确是绝顶的难!)
四,梁何令他高深莫测。在“长空帮”尚未式微时,是梁何一手拉他人帮会的。梁
何是个严肃的人,他绝对服从、听令。“长空帮”里的规矩,他都一一遵从。他原很佩
服梁何的忠心,可是后来又发现不然。
因为“长空帮”崩垮之际,梁何不但没出力挽救过,反而只一力保存着他自己的实
力,加入了“金风细雨楼”。他在“风雨楼”里的位置并不低(这可能是因为他加入时
手上连同孙鱼在内不少于三十二名年青高手之故),但苏梦枕显然没有大重用他。苏公
子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梁何说过:“一个人太古板就会白过这一生,太成熟深沉就不好玩
了。”但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很看重这个人。梁何对王小石也十分忠诚,这也令孙鱼十分
崇敬,可是,待王小石为白愁飞排挤出楼外,梁何马上向白愁飞表态:他可以把他的部
队直接录属(那时,梁何的直属部队已增至五十七人了,其中当然包括了孙鱼)于正副
楼主调度。一俟白愁飞也背叛(同时亦推翻〕了苏梦枕,梁伺和他的七十八名部属(这
时,孙鱼已升为这集团中的统领,梁何的心腹子弟有不少于一半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不但也按兵不动,而且从此只效忠于白愁飞一人。
——因此,梁何的地位,不住稳步上升:他手上的人,也不断增多。他是那种处变
不惊,处惊擅变,但又能在每一次惊变中都取得利益的人。人人都需要这个忠诚的人,
但似乎他只对自己最忠诚。
孙鱼自觉不比梁何沉着,但他认为自己比梁何快活。假如一个人的个性很闷,那么,
就算他的权很大、势很高、名头很响,还是活碍很没意思、白活了。
(比起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梁何还不算很成功,但他一直如竹节:步步高开,
前途未可限量,比起苏梦枕的“勇进”、白愁飞的“躁进”、王小石的“勇退”,梁何
却只是“潜进”,但却比较讲究“情面”,或曰:进退的功夫,虚应的手段。)
孙鱼比较注重“情面”。
他也认为不到必要关头,没需要与人决绝。
——人留一线路,佛点一炷香。
他也深明白愁飞的个性,只怕已对自己生疑,只恐更对自己动了杀机,但他还是觉
得自己有必要去走这一趟:
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好来好往,不狂宾主一场”。
——因为要他反抗、还击,他办得到;若要他主动叛逆、出卖,他做不来。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才能、特性。
孙鱼的性子便号这样。
这性情使他已感觉到了危机,但还是回到“金风细雨楼”来。
所以他现在给“请”到了“红楼”。
——一回风雨楼,他已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后他“终于”见着了白愁飞。
白愁飞一见他就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孙鱼一听,心里一沉,可是他答:“我非回来不可。”
白愁飞问:“为什么?”
孙鱼答:“这儿是我的家。”
白愁飞:“这儿不是你的家。”
这回孙鱼问:“为什么?”
白说:“因为没有人会出卖自己的家。”
孙鱼心中又是一沉,这回沉到了底。
孙鱼:“如果这真是我的家,我又怎么出卖它?”
白:“它现在已不是你的家,而是你的坟墓。”
孙叹:“我不希望我的家变作了坟墓。”
“你现在到哪里去都是坟墓,”白道,“因为你已是死人。”
然后他问:“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孙:“我……”
白:“没有用。你是不会承认的。但我现在也收不了手,宁可杀错,不能放过。我
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你答了也是白答。”
“假如……我并没有出卖你呢!”
“你这说法,简直侮辱了我的智慧;”白愁飞不再谈了,他拧过头来向梁何说,
“到这地步,我已不想再冒险,也不能再相信他。我只有杀了他。但我杀不下手。你来
杀吧。”
梁何稽首答:“是。”一点也汲犹豫。
“还有,”白愁飞瞄了孙鱼刀鞘和刀锷上的宝钻,轻描淡写地道,“我已查过了,
你这贴身的刀,以前是属于方应看的。至于他的宝刀怎会在你手上,我已不想听任何解
释。”
这次,孙鱼脸上终于变了色。
白愁飞说罢就要走出“红楼”,临走前向梁何问了一句:
“你的‘一零八公案’呢?”
“全召集了。”
“杀了孙鱼后,随时候命,养兵千日,今用得上。”
“是。”
声音依然坚定无比,绝对听命,绝对效忠。
白愁飞行出“红楼”时想:假借梁何之手,除去孙鱼,使之自相残杀!
——能不当恶人,能不当罪人,还是不当的最好。
同理,能够不动手,能够不亲自出手杀人,还是找别人代劳的最好。
他要对付的是绝顶高手。
要对付绝顶的敌手就得要留待精力、实力和魄力。
一个精神状态极佳的人,不仅要懂得如何用神,还要知道怎么留神。
他是个善于运用时间、精力、体魄的人。
所以他养精蓄锐,一击必杀。
他早已养士。
——死士:
“一零八公案”。
——这“公案”不是禅机,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手,来为他促成大志、达成大业,除
去内奸、杀掉外敌,只效忠也只能效命干他的一百零八名精兵!
精兵:是打生死攸关的仗时才出动的精英亲兵!
一一一:机关算尽失天机
白愁飞走后,“红楼”里剩下了两人。
两个老朋友。
——是“老”朋友,不是“好”朋友:
有的朋友,交情很好,但并不是很”老”:有的朋友,相交甚“老”,但不见得也
很好。
梁何跟孙鱼相交十三年,从少年到青年整段黄金时期都一齐共事,绝对算得上是
“老朋友”。
——但他们的交情却是好不好呢?
交情老不老,是可以用时间衡量的。
但交情好不好,则要试验才知道的。
——用什么来试验呢?
也许,富贵、贫穷、生死、成败、权力、名利、女人……在在都可以考验:
友谊是不是真的能够永固?友情能否永垂不朽?
孙鱼道:“他命你杀我。”
梁何道:“我听见了。”
孙鱼:“你要杀我?”
梁何:“我能不杀吗?”
孙:“我们是好朋友。”
梁:“如果他命令你杀我,你会因‘好朋友’三个字而不下手吗?”
“我不知道,”孙苦笑了一下,“实际上,我们之间也不像是好到了这个地步。”
“何况,我若不杀你,我就得死;”梁也苦笑,“他会杀了我——你值得我为了不
杀你而自己先死吗?”
“不值得。”孙鱼回答得毫不犹豫,“事实上,你就算为你家人父母子女,也不会
那样牺牲法!”
“对,你说对了,”梁的反应也十分及时,“因为你也是这样子的人。”
孙鱼叹了口气:“我们都是那样子的人。猎犬终须山中亡:我也难免有今日。不过,
我却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梁何道:“你说。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说出来的话,我一向都很注意也很乐意听。”
孙鱼道:“他今日怀疑得了我,明日也可以怀疑你。”
梁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今日下令杀你,难保明日不也下令杀我?”
孙道:“你一向都是聪明人,比我聪明。”
梁:“你说我比你聪明,单凭这句话,已比我聪明了。”
孙:“坦白说,咱们相处了这十几年,人在江湖,难免也有想过,咱们会有今天—
—只是这一夭,未免仍来得太快了些。”
梁:“所以你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孙:“至少,我一直留意看你的性情,因为从这可以帮我作出判断:你会不会杀我?
你几时才会下手杀我?”
梁何一晒:“你又怎么知道我让你看到的我是真的我?”
孙鱼一笑:“说的不错。你让我看到的你,只是你要我知道的你。”
梁何:“你也一样。我在你面前,尽量保持深沉、可是深沉而讳莫如深的我不一定
就是我;同样,你在我面前,一直保持开朗,但开朗得毫无城府的你,不一定就是真的
你。”
孙鱼:“说的对,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我总可以相信,这世上若有了解我
的人,恐怕第一个还是你。”
梁何:“我也同意,苏公子觉得我是个飞人,我乐得当闷蛋,因为很少高明人物去
提防一个闷得狗不生蛋的人。小石头觉得我可靠,我乐得当可靠的人,因为很少一个聪
明人去排斥一个他认为可靠的部属。白楼主觉得我听话,我更乐得去当听话的人,因为
一个精明的领袖最需要的就是听他号令没有二心的手下。他们要我当什么人,我就当那
类人,这样,可以省事、省力、省却不少危机。不过,这些年来,你一直屈居我之下,
所以,我还是有不少无意间流露的性情,落在你的眼底里。”
孙鱼:“所以对你而言,我是一个危险人物?”
梁何点头。
孙鱼,“所以你认为大可趁此把我除掉为上策?”
梁问:“你说呢?我这样想的时候,你恐怕也正是这样想。”
孙鱼:“其实谁不是这样为自己盘算?英雄时代远矣,这时候谁都不愿当英雄,只
愿当枭雄,不然就当狗熊,至少可以自保,当你看到别人拥有权力的得意咤叱时,你不
图取而代之,那才怪呢?当你眼见自愁飞背叛苏梦枕把他推翻后,自己当成了楼主,你
只对白愁飞一味忠心,想都没想过有日也照饭煮碗,叛而自立,那才是骗人的!告诉你,
我看到个美丽女子,也想强而占之,一泄大欲,但因楼规森产,我才只敢想而不敢为……
这时候,权威已然消散,权力可以取代,谁都想当权,问题是:在这谁都不怕谁的时际,
谁能制裁得了谁!”
梁何亦颇有感慨:“说得痛快。坦白说,别说权力、名位和实利了,我就算看见苏
公子要迎娶温驯美丽的雷纯,我也嫉恨无比、巴不得他一败涂地;我今晚看见白楼主把
娇俏动人的温柔引人了‘留白轩’,我也心里焦躁,恨不得……我若把这句话说下去,
你和我之间,今天就必须死去一个。”
孙鱼:“可是你到底没说下去。”
梁何:“那不代表我会对你留情——就算你没听见什么,我也一样可以有充分理由
把你铲除。”
孙鱼:“不过你已经说了太多。原来今夜温柔已上了白楼,难怪白楼主非置我于死
地不可了。白愁飞是个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了目标,在上爬、能遂大志,就
算弟兄被杀,他也一样会再接再厉,激流勇进——更何况只是你我这等他随时可以补充
的人物!他今天用得了你,不见得明日也容得下你!”
梁问:“你少来挑拨离间。”
孙鱼:“我不只是挑拨,我也煽动。”
梁何:“你且别得意!你注意我,我也一直图意你。我有你的生辰八字,根据斗数
命盘,你命有天机、天梁,聪敏机变,遇难呈祥,但福德宫有忌,就看你能不能逃过此
劫!”
孙鱼:“你有我的生辰八字,我也一样掌握住你的命盘星曜。你命守天机、太阴,
非但聪明,而且爱修饰,旦福德文昌遇合文曲,学习应变能力,可比我更加高明!”
梁何:“一个太聪明的人,不是个绝顶人物,因为聪明人易懒,且太知难行易,不
肯下死功夫;太懂回避的人,难有大成。一个人若老是瞻前顾后,或许无暇可袭,但一
定不能合速推进。在真正决战的时候,一个真正的战士,都能不执著于胜负,不拘泥于
死生,把成败存亡委之于天运,万剑为一剑、惟有这般脱离生死荣辱的出手,才是第一
流的战术。你我都太聪明,太顾惜自己,若要有苏、白、王的成就,只怕还得要一番大
历练、脱胎换骨的方可!你我命盘星曜这般近似,可谓有缘!但你昌曲亦各守福德、官
禄,星光灿烂,成就只怕尤在我之上,加上我仕途天梁遇禄,烦恼难免,而你天机化科、
天梁会权,机遇要比我顺畅流丽——我今天若不杀你,只怕日后我的成就不如你!要你
不涉武林,咱们大可文武合并:如果你是女的,我们不妨阴阳合壁。可惜,你的长处正
是我所长,你的鹄的也正是我的野心——你说,我若留你活着,是不是对不起我自己?”
孙鱼:“那是你对咱们命盘星曜组合的强解,我本身并不同意。但随得你怎么说—
—如果你真的是对的,那么,既然你命不如我,你又焉能杀得了我?”
梁何:“我命不着你,但我走的是运。”
孙鱼:“天理循环,命理报应,咱们一齐创办‘一零八公案’,你以为你一声号令,
他们就一定会为你杀我吗?要是他们分成两派,相互对峙,那就是要你亲自动手,以你
武功,对我是否必胜?若果咱俩火并,纵不俱亡,亦必互伤,那么,在这风云变色之际,
对谁最为有利?对诓最是不利?请你三思三省!”
梁何沉吟:“你我都是天机星入命的人,难免以智谋策略为尚,但机关算尽失天机,
到头来,恐怕咱俩还是免不了像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结义失义、尽忠不忠的下场!”
孙鱼:“就算日后难免如此,也总比现在就两败俱伤的好!人生一辈子,就是要求
英雄有用武之地,余下的,什么生死荣辱成败得失,又有什么?咱们已刹那拥有,便已
算把握了永恒!计策无变的雷损,到头来,还比不上他留用狄飞惊的一个德政!算无遗
策的苏梦枕,到后来去一手栽培了个害他叛他的白愁飞!若使循循墙下立,拂云击日待
何时!你若要杀我,就拔剑吧!——我看过你曾使过‘封刀佳剑’前雷家的剑法:‘屠
狗剑’!不过,你以为看过那剑招的人都命丧剑下,说不出去吧?却还有我这个你命里
的克星呢!”
梁何一震,随即便道:“但我也是你生命里的煞星!你腰畔那把‘金缕玉刀’,便
是我查出来、告诉白楼主的!”
孙鱼喟息道:“当然是你查的,别人还真没这个办法呢!……可惜我们都花太多时
间精力在互斗上了。”
梁何长叹:“有时,我真怀疑我们这民族最高明的特性就是擅于内斗。”
孙鱼笑了。
“不,还喜欢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人材;”他补充道:“我们现在就是这样
子:你听,外面已呼啸咆哮、打生打死,咱们还委决未下,究竟你死、还是我活,要打、
还是不打?”
梁问徐徐把手搭在剑柄上:“——你说呢?”
一一二:生死由命成败知机
对。
面对。
面对面。
白愁飞从“红楼”里走出去,忽然觉得一切都恍如一梦,而他又不自觉地哼起那首
歌来: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叱咤风云,无奈得要若
候时机。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鹰飞九霄,未恐高不胜寒!转身登峰造极,试问谁
不失惊?我若要鸿鸽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
地灭……”
才下红楼,却上心头,只觉过去成败,种种荣辱,恍如一梦。
这时,他已信步走到“黄楼”前,面对一个人;
——王小石。
一个平凡的人。
一个平凡的名字。
白愁飞无论再怎么端详:都认为眼前这人很寻常、很平凡,决比不上自己飞扬、潇
洒、才气纵横、泱泱大度!
甚至连王小石也一样:
他也认为他自己很平凡、很平常。
至少,他跟任何人一样,都有一颗平常而善良的心。
一个平凡的人,有着一个平常的心。
白愁飞才情激越、杀气严霜,他所面对的:却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颗心。
等都等那么久了,急也不急在于一时。
是以先礼而后兵。
王小石率先抱拳招呼道:“白二哥,别来可好?”
“托您的福!”白愁飞也客客气气地说,“三弟也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王小石笑说,“至少没有人对我下‘五马恙’。”
白愁飞脸色一变:“老三,夙夜来此,既无病痛,也没急惊风,却是为了何事”?
王小石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跟二哥讨一人一事的。”
“什么人?”白愁飞故作不懂,“啥事?”
“人是温姑娘,还有张炭、吴谅、蔡水择,听说他们晚间已进入了风雨楼;”王小
石斯文淡定他说,“事是要讨回个公道。”
“公道?”白愁飞仍诈作不懂。
“苏大哥的公道。”
“这事你不是在日间已提过了吗?”
“我这人就是这样子,一件事没弄个清楚,无法为自己至亲至崇敬的人讨回个公道,
总是不甘不休的;”王小石这一次一面说一面笑,一向纯挚的笑容竟然笑得比冷傲的白
愁飞脸上那个更奸!“我今天侥天之幸,救得了家严家姊,这才省悟:当日我刺杀蔡相
下遂,若不是你把自楼子里的资料迅速提供给龙八那一伙人,哪有这么快就抓了我爹爹
和姊姊的道理!你对一个逃亡的、已没有威胁到你的兄弟尚且如此、看来大哥的命运已
然可以想见!”
白愁飞冷笑:“你恼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事,却公报私仇。”
王小石道:“我一早已说过,我要为大哥对回个公道。”
白愁飞道:“但你一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杀害了苏梦枕,你的讨公道不过是假借
名义来夺风雨楼的实权而已。”
王小石:“就算我今晚无法替苏大哥讨回个公道,我至少向你讨回温柔、吴谅、张
炭和蔡水择。”
白愁飞眯着眼道:“金风细雨楼是什么地方?岂任人来去自如。”
王小石道:“别忘了,我也是金凤细雨楼中的三当家,他们是我的兄弟,我要见见
他们。”
白愁飞冷冷地道:“你也别忘了,当年你狙杀傅宗书之前,已对外公布,跟金风细
雨楼已脱离了一切关系。你现在不过是京城里九流子帮派‘象鼻塔’里的小流氓!”
王小石笑了:“二哥,你又何心为难我呢,放人吧!”
白愁飞板着脸孔道,“这时候跟我攀什么交情!理屈就想动之以情,想也休想!”
王小石淡淡地道:“什么叫理屈?苏大哥既然不在了,你就当我不是‘风雨楼’的
人,也罢,我现在就代表‘象鼻塔’的主事人向你讨人。”
白愁飞打从鼻子里哼道:“他们在我管辖的范围里闹了事,谁说交人就交人!”
王小石昂然道:“他们是我的弟兄,有人证明他们是登楼拜访,堂堂正正地进入楼
子里的,你怎能说关人就关人?再说,他们是犯了事,就请交出他们,我自会以‘象鼻
塔’的规矩好好惩罚,犯不着白二楼主越俎代庖——白副楼主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太闲
了没事可干,日间不惜劳师动众地来找咱‘象鼻塔’的麻烦,今晚又抓着咱们塔里的弟
妹不放!”
王小石这几句话说得极重,已不拟有回圜余地。
白愁飞双眉一剔:“你要他们?”
五小石截然道:“是。”
白愁飞:“一定要?”
王小石:“一定要!”
愁飞:“要是我不给呢?”
小石:“人命关天,请恕得罪。”
白:“如果他们已死了呢?”
王:“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白愁飞发横了起来,“别忘了,现在是你在‘风雨楼’,不是我在
‘象鼻塔,!”
“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们,”王小石一字一句地道:“纵然今日是在大金殿前,我也
要你杀人偿命!”
白愁飞目光闪动,哼声道:“小石,今天你们象鼻塔跟来的人,似乎少了一些——
你说这种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人多人少都一样,”王小石说,“都一样,咱们只要心志相同就是了,由我作代
表,向你讨命追债,人少人多都一样,没什么不同。生死由命,成败知机,我来得了这
里,既然心怀不平,就得要打抱不平才走。”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下台阶不要,要你崩了鼻跌崩了牙,那是活该!”
白愁飞狠了起来,“告诉你,你的债是讨定了,因为吴谅、蔡水择那些人,他们全都死
了。”
王小石动容:“死了!?”
白愁飞道:“死了。”
王小石变色:“都死在这里!?”
白愁飞道:“不错。”
王小石激声:“你说的是真的!?”
白愁飞:“真。”
王小石:“你杀了我的兄弟?”
愁飞:“杀了又怎样?我杀得了你的老哥,当然也杀得了你的老弟!”
小石:“我再问你一声——”
白:“问一百次都一样。”
王:“温柔无辜,她一向对你很好,你为啥把她也杀了?”
白愁飞顿了一顿,半晌才道:“我喜欢杀谁变杀谁,你管得着?”
一一四:万里一条铁行事自见机
白愁飞心里决意,口里却问:“我骗你?我只须杀你,不必骗你!”王小石道:
“你不会杀温柔的。”
“我不杀她?”白愁飞故作讶异,“她有宝不成!?”
王小石:“你要杀,在‘发党花府’时已然杀了。你杀不了的。所谓万里一条铁。
你的性情平日行事,已自见机窍:你和她何仇何怨?你又为何事杀温柔!?我不信。”
白愁飞愣了一愣,当时,在“发党花府”,温柔出刀救王小石:他大可一掐杀之,
但他因不欲与洛阳温门及老字号温家的人为敌,还是因为什么一闪而过的心情和理由,
竟然并没杀得下手,因此放过了温柔。
就在这时,王小石已遥遥听到一个清越的呼唤:
“小石头、大白菜,你们在干什么!?”
王小石听碍心头一热,几乎跪倒,感谢上苍:
是真的。
是温柔。
温柔并没有死。
白愁飞没有杀温柔。
——这一刹间,他几乎已完全原谅了白愁飞,他竟张开双臂,要欢呼拥抱对方。
王小石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但白愁飞不是。
他看得出在这一瞬间,王小石的精、气、神,都已松驰下来。
这应该是杀王小石的最好时机。
——因为王小石是自投罗网。
——这是王小石自找死路,他闯入“风雨楼”,就算杀了他,也大可理直气壮,在
江湖有足够的理由交待。
——跟王小石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何小河几个,这时候再不杀:
必然夜长梦多,噬脐莫及!
跟着温柔的呼唤,只听另一个声音也大喊道:
“小石头,白愁飞已杀了蔡水择,还要对温柔不利,你要小心!”
王小石听了一震。
那是张炭惶急的语音。
——什么?蔡水择死了……
心里惊疑之间、白愁飞立即便出手。
他一出手就是“惊神指”:
惊天地而泣鬼神!
他要杀王小石。
王小石却不想杀白愁飞。
白愁飞要攻其不备。
王小石在白愁飞出击前的刹那已完成了防备。
——是防备,而不是反击。
王小石双臂仍然大开。
白愁飞要攻。
他脸色煞白。
左手五指狂抖不已,右乎却夹在左腋下,动作灵活,但左膊委地,宛似半身不遂。
他的右指只要从左胁袖出,一旦弹动,那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兵器、最无法招架的
利器、最难以抵挡的武器!
然而王小石的刀和剑,仍在背后、腰间。
他中门洞开。
白愁飞身形宛若飘凤卷雨,侧进疾欺。
王小石大大方方地后退。
白愁飞进一步。
王小石退一步。
一进。
一退。
一进、一退。
进。
退。
进的始终仍未出指。
退的仍然不变换姿势。
动作重复,周而复始。
王小石的退路,并非笔直,而是转圈,所以他的退路永无尽时。
白愁飞继续迫进。
他很清楚地知道:
只要他再迫进半步,就能出指。
一旦出指,必能制胜。
只要制胜,必可致命。
但他千方百计、变换身法,都无法多进那小小的半步之距!
进不了就是进不了!
他迫不进去,但王小石也脱不了身。
王小石中门洞开,胸腹之间尽是破绽,但白愁飞却不敢贸然攻袭。
——对任何一闪即灭稍纵即逝的微子破绽均能把握不放过的白愁飞,对着这么多和
这样大的破绽,居然不知如何攻袭也无法出击!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事:
一件完全意外的事!
一箭射来,来得全无来由、毫无征兆,如一场意料之外的惊艳!
那一箭,射向王小石背心!
王小石正在疾退,所以他等于把身子撞向那一箭!
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一箭是在近距离发射,避无可避,而发箭的人,也防无可防、防不胜防!
更冷不防的是:
这一箭射向玉小石,白愁飞正大喜过望,忽尔,箭尾裂开,又遽射出一箭,向正在
疾追的白愁飞,迎胸射到!
原先的一箭,来的甚为突兀,但箭中箭,更是离奇!
两人都防不着。
当然也避不了。
——就算两人闪躲得及,为了避开这一箭,只要白愁飞出指,王小石便死定了;若
果王小石反击,白愁飞也断断保不住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却发生了一个极大至巨的变化:
白愁飞一直不出指,却在此际弹出了指劲,急攻王小石!
一直不还手的王小石,陡然立止,踢起地上一石,急打白愁飞!
白愁飞那一缕指风,不止是射向王小石,而是超越过王小石,射中那支王小石背后
的箭!
那箭一偏,居然还能直射,射入王小石左背胁里!
王小石那一颗石子,及时截住那射向白愁飞胸膛的一箭!
那箭给石头一击,立时偏了方向,但仍“哧”地射入白愁飞右胸脯上。
——两人互相打歪对彼此致命的一箭,竟似有极大至深的默契。
然后,局面遽然大变:
王小石变得往前跌撞几尺,白愁飞反成向后踉跄疾掠数丈。
两人负伤腾动的身子,骤眼看去,就像两只带箭怒飞的雕和雁!
两人跌开数步,立定,闷哼,回身,抚胸,然后望向发箭的人!
一一五:唯大英雄能本色
何小河!
——放箭暗算王小石和白愁飞的人,竟是“老天爷”何小河!
白愁飞是京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的总舵主,王小石是京里崛起最快的“象鼻
塔”的首领,他们身怀绝艺,身经百战,机警过人,反应敏锐,而今竟都一个不小心,
伤在一个区区弱质女流:何小河的“甩手箭”下!
不但这使得白愁飞惊异,王小石也一样惊诧。
在场的人无不震栗。
——不管是“象鼻塔”方面的人还是“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对这俏不伶仃,活色
活丽的弱质女子,全部刮目相看!
王小石本来是知道何小河是雷纯的人、但他一直都没有“见外”。
他一向都能容人,所以在“象鼻塔”里,收容了各种各类来自各帮各派的人物,为
“迷天七圣盟”、“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乃至“有桥集团”所无,也因而成为
崛起并壮大最速的帮会。
他一向不“介意”这个,仍当何小河是自己人,让她参与一切塔中要务大事,毫不
设防。
但他没料到,在今日如许重大关头里,何小河竟然会暗算他!
何况,他大敌当前,白愁飞的“惊神指”一旦发出,他就绝对活得了也活不下去了,
他只能全神贯注去应对。
他只有退。
所以“几乎”(要是没白愁飞那一指)避不开何小河的袭击。
以白愁飞的武功和防范,何小河那一箭,能伤他的机会极微。
白愁飞之所以猝不及防、是因为他一没料到何小河会遽然出手(王小石不是要单打
独斗的吗?怎么竟没管好他的部下!),二料不到何小河是向王小石出手(怎么突然来
处窝里反?他心里正幸灾乐祸!),三更意料不到箭中有箭,射向自己,到他惊觉时,
他已来不及躲、来不及避、来不及闪、来不及接了!
何况,他也一样巨敌当前:别看他进王小石退,其实王小石一面退,一面在觑准他
有任何差池,都会作出排出倒海的反击;而他已不能不进,因为王小石的急退已带动了
他的攻势——也就是说,他的进攻竟成了被动的!
他只能进。
没有退路。
是以他也“差一点”(要是没有王小石那踢起的一石)命丧何小河箭下!
那一刹间,两人竟完全有十足的默契:
白愁飞来不及收招弹开射向自己的一箭。
他只赶得及以凌空指劲激飞射向王小石的箭。
王小石也不及避开背后一箭。
他只及一脚踹起石子撞歪射向白愁飞的小箭!
可以说,白愁飞是为救自己而救王小石;王小石若不震开射向白愁飞的箭,要是白
愁飞着了箭,必须拼死发出“惊神指”,只怕也是必死无疑。
——这刹瞬间,互救已成了同存的必然策略。
所以两人都不死。
只伤。
——负伤是因为:
白愁飞本就无意要救王小石,是以他的指劲只震歪箭势,并无心将之击落。
王小石以足踢石,其准确程度远逊于他的以手掷石。
所以两人虽免了死,但都同时挂了彩。
或者,两人都不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救护对方,就算被迫救人以自救、也存心让付
上一些代价。
——两大高手,两方宗主,竟都伤于一青楼名妓何小河之手!
王小石伤得较重,他用内力镇住创口。
白愁飞伤得较轻,但他发觉箭镞淬毒,他运指如风,连封胸际十一穴,但并不立即
放出小箭,只脸色铁青,默运玄功,将毒力逼到左乳首上。
——只有毒仍留箭簇上,他才有办法以内力把毒力逼凝在箭尖上。
然后他便闷哼一声,目光如电,射向何小河。
说也奇怪,直至这时候,他还没有出手,但他只瞪了那么一眼,大家都觉得他一定
会出手,而且只要他一旦出手,何小河就会输定,而且也必然死定了。
何小河也并非没有追击,她只是没有机会追击。
因为同是跟在王小石身侧的温宝,还有护在白愁飞身边的欧阳意意和祥哥儿,已一
齐包围着何小河。
她已没有机会再攻袭第二次。
也没有能力这样做。
她已作了该作的事。
她现在就只等做完这件事之后的报应。
“很好,没有多少人能够成功地暗算我;”白愁飞相当英雄味他说,“你能伤了我,
算你本领。”
“暗算你又有何难?”何小河居然不承他的情,“只不过,你的敌人大都是君子,
不屑这样做;而有能力这样做的,多已先遭了你的暗算。”
白愁飞冷笑:“我不明的,你何以会那么笨!”
伺小河口齿上一点也不示弱:“笨人也暗算得了你,你也不见得聪明到哪里去!”
白愁飞不跟她口舌相争,只说:“你伤了我,又伤了王小石,你根本不为自己留退
路。你大可为王小石狙击我,亦可替我暗算王小石,而今你两人都偷袭了,那只有自寻
死路一途了。”
何小河柔弱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甚坚毅的表情来:“我欠人一个情,答应人一件事,
我要尽一切力量来暗杀你们两人一次,现在我已尽力,我的情已偿,我的债已还,生死
我不放心上。”
她凄酸地笑了一笑:“我也出身自青楼,我也擅舞,但我在江湖上、武林中,总舞
不过朱小腰,反正,我是个可有可无的脚色,也许你们今天才省觉:我也有我的重要,
但这先得要你们吃了我的亏才发现!”
白愁飞眯起了眼,眼里闪出了淬毒般的寒芒:“是准叫你这样做的?”
何小河不屑地道:“我为啥要说给你听?你害死了‘八大天王’,我本来就早该杀
了你。”
白愁飞道:“你只有一条活命的机会:那就是加入我这儿来。你若说出那人名字,
我看得起你这下狙起发难,便给你一个机会又如何?”
何小河居然冷哼一声,不耐烦他说:“加入当你的部下?不如死了好了!我外号
‘老天爷’,我不服的人,谁也别想用我!”
白愁飞这下可不能再忍,怒啸了一声:“好,这是你自我的!可怨不得我!”
正要出手,却见一人拦在何小河身前。
王小石。
白愁飞大诧:“到这时候,你还护着她?”
王小石居然还能笑嘻嘻地道:“她是我‘象鼻塔’的弟妹,我当然要保护她。”
白愁飞嘿声道:“少来充好人了!她在你生死关头,没帮着你,反而害你,这还算
是你的弟妹!”
王小石坦然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结义,当然是大的保护小的,要不然,
充什么老大!她没帮我,也只这一次;我不护她,还是人吗!”
白愁飞“赫”了一声,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何小河颤声道:“小石头,你……”
王小石安慰道:“我都明白,你不必介怀。你外表虽然柔和,但写字大开大合,我
早知道你是外柔内刚的人。我忽略的事,是我不对。”
何小河唆咽道:“五三哥,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我欠了人情……我原不想
伤你的……”
王小石笑道:“俗语有道:人情债,欠不得。只不知我这下着了一箭、可算还清了
没有?要是仍没,可不可以等我救走温柔张炭,再多戳我一箭?”
何小河幽幽地道:“我答应只出手一次……尽力地出手暗袭一次。我已出手,且已
尽力,恩已还清。你知道她是谁的。”
王小石忙道:“我知道。你不必说。我也不记着。”
白愁飞沉声追问:“他是谁?”
何小河只泣问:“你的背伤……可痛否?”
她问的当然是王小石。
王小石摇摇首:“背伤不疼。”
何小河听出他话里似另有含意。
“心里却有点伤。”王小石坦诚地道,“无论是谁,给自己人暗算,总是伤心多于
伤身的。”
然后他又补充道:“不过,要是我活得过这一役,你和我都一定要忘掉此事,至少,
你要帮我忘掉这件事,好吗?”
何小河嗫嚅道:“我帮你?我如何帮你……”
王小石说:“你若要帮人的忙,就一定先要具备帮人的能力;你要帮我忘掉这些事,
你自己首先不可以记住,记得吗?”
白愁飞这下忍无可忍,叱道:“你的好人当够了没?你婆婆妈妈的,在这风云色变、
寸土必争的时际,你这种妇人之仁,只是自寻死路,不配当英雄,没资格做枭雄!”
王小石却舒然道:“我只是颗小石头,做喜欢的事,我可没意思一定要当英雄、枭
雄!如果我觉得那是对的,当当狗熊也无妨,你知道世上什么人最痛苦?那就是平凡的
人想做不凡的事,以及没本领的人想当不凡的人。当英雄有什么好?烦都烦死了。我只
要当小石头。话说回来,唯大英雄能本色,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这算什么英雄?在这
纷争互斗的京城里,谁背后没给射过箭?谁心中没给扎过刀?捅一刀、着一箭就一口咬
死不放过,那也不过是逞凶本色、禽兽本能罢了,何苦来哉!?”
白愁飞嘲谑地望了望王小石、何小河二人:“你也学人来说英雄本色?我看这是英
雄好色呢——你要护花,你不杀她、我可不。”
王小石一笑:“你要杀她,得先杀我。”
“杀你在何不可?”白愁飞啸道,“我本来就要杀你!”
他忽然单拳举起,向天。
这不只是一个动作,也是一道命令。
这命令是向他七个专程请回来的高手而下的:
围杀王小石!
一一六:是真名士自风流
白愁飞已决心杀死王小石。
——这决心一早已然滋生。
他新下的决定是:
围杀王小石!
对付敌人,在公平决战下杀之,是英雄所为,但枭雄大可不讲这些,只要把敌人杀
死就好,管他用什么手段,管它公不公平!
此地是“金风细雨楼”。
他的地盘。
他身边有的是他的人,他的手下,他手上的高手。
他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会对王小石群起而攻之,就算这些人杀不了王小石,累
也会累死他,累不死他,自己只要施施然地出手,纵有十个八个王小石都尸骨无存了!
他对此人已忍无可忍,务必除之而后快1
——至于英雄式的决斗,已不必要,他要的是他死,而不仅是胜利。
打败一个人的胜利只是一时的,把敌人杀了的胜利是永远的。
他已不耐烦。尤其是刚刚听到王小石居然可以容忍/包容/保护一个刺杀/暗算/
射伤了他的人之时,他就觉得,决不可以让这个人活下去!
一刻也不能让他活下去!
杀死他!
——这个人的存在简直是反映出他的小气、残狠、不仁!
杀死他!
——王小石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证实他的人缘比自己好!
杀死他!
杀死他!!
杀死他!!!
——不管如何,不让他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他虽令下,但“风雨楼”的子弟,不是个个都想杀王小石,不是人人想与王小石为
敌的。
但起码已立即有几人围了上去。
七个人。
七个非同等闲的人。
这七个人联手,就算是当年的元十三限、诸葛先生,只怕也难以应忖:事实上,诸
葛先生当日也曾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击败其中六人,而元十三限对付其中最厉害的一
个,也险些丧命。
他们有个外号,就叫“七绝神剑”。
他们是:
剑神、剑仙、剑鬼、剑魔、剑妖、剑怪、还有剑!
他们一齐拔剑。
“剑神”温火滚的剑极有神采,握在他手上的,不只是一把剑,而是一件神兵!
“剑仙”吴奋斗的剑很有仙意,拿在他手上的,不像是一件利器,而是一种意境!
“剑鬼”余厌倦的剑在手,马上鬼气森森,像只见人而噬的鬼魅。
“剑魔”梁伤心一剑在手,宛似群魔乱舞,魔性大发。
“剑妖”孙忆旧的剑很有妖氛,他手上剑像一只活着的妖物多于像一把剑。
“剑怪”何难过手上的简直不似是剑,而是会变形的事物,有时像一间房子、一双
屐子、一把扇子、一支铲子、甚至是一口钟!
至于“剑”罗睡觉,手上根本没有剑。
但他的人站在那里,发出了稀有的剑芒。
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剑”就是剑。
他已无需再用剑。
他们原受命于蔡京,但蔡京刻意培植白愁飞,成为他布在京城武林的主头人,是以
自愁飞急召他们来助拳,他们也只有听令。
他们己包围了王小石。
他们都拔出了他们的“剑”。
——既然他们已拔出了剑,就务必要取敌人的命!
王小石带来的人,只有秦送石、商生石和夏寻石,另外就是温宝和何小河,以及十
数名“象鼻塔”的子弟,由“扫眉才子”宋展眉领导着,这时候,已给“顶派”屈完、
“浸派”巴哈、“海派”言衷虚及“托派”黎井塘领派里徒众分别包围、冲散。
王小石绝对可谓势孤力单。
就在这时候,郭东神(雷媚)急掠而至。
她急得简直有点儿气急败坏!
她来不及行礼已急于向白愁飞报告。
“象鼻塔的人,由朱小腰、唐七昧、朱大块儿等领队,大肆包围这儿,叫嚣放人,
否则便立攻进来。”
“来的有多少人?”
“恐怕是倾巢而出。”
“再探!”
白愁飞略为估量一下:赶不赶得及在敌人杀进来之前,先把王小石抓起来或杀掉:
不管擒或杀了,定能击溃敌军斗志。
无论如何,他都矢志要在此役杀了王小石。
——否则,就宁可自己死在这一战中!
决不再拖。
绝不可延!
——再延必使王小石壮大,象鼻塔强盛,迟早定必取而代之。
于是,他再度举手。
左手。
四指握拳,中指向天——
他喊出了一句:
“是真名士自风流!”
这当然是句暗号。
也是句命令。
他要发动他的精英、精兵,先行阻挡“象鼻塔”的攻势,就算阻得一阵子也好。
——只要一阵子,他便可以先行除掉他心中的头号大敌:
王小石!
按照道理,他既喊出了这一句,立即会有回应:
“唯大英雄能本色!”
——那应该是一百零八人的齐声应话。
不,应是一百一十人。
因为包括了孙鱼和梁何。
——这“一零八公案”正是由他们二人领导、训练、看管。
就算孙鱼已死(他下了决杀令),至少还有梁何和他那一零八名部下会马上听令即
时作出反应。
可是,没有。
没有回应。
一声也无。
在这重要/重大/生死关头,他的亲兵/精兵/精锐之师,去了哪里!?
便在此际,一向镇定沉着的欧阳意意,自“风雨楼”前的“黄楼”急旋而下,急掠
而至,急报白愁飞。
“报告楼主,他们已攻入楼里!”
“怎么!?”
白愁飞不敢置信:
“不!”杜仲惊魂未定:“除了‘象鼻塔’的家伙,还来了一批人,他们……人多
势众!”
“黄楼屯有重兵,没道理一时三刻也守不住!”白愁飞怒叱:“来的是什么人!?”
“好像是……‘六分半堂’的人!”
“六分半堂!?”白愁飞道,”他们也来冒这趟浑水,去他——叫‘八大刀王’死
守!”
“楼主,守……守不住了!”杜仲喘道:“因为他们是在两人带领下冲进来的……
那两人……大家都不敢跟他们交手——”
白愁飞猛沉着了下来。
他只问了个字:
“谁?”
“杨无邪和莫北神。”杜仲苦着脸说,“……他们都是楼里的老干部、老臣子,很
多老兄弟都不敢……不想跟他们动手……”
“啊。”
白愁飞还未及应变,却见“小蚊子”祥哥儿又骇然生怖地急纵而至,人未到,已喊
道:
“不好了!”
白愁飞深吸了一口气,全身都膨胀了起来,他扬着盾毛、挺着胸膛、紧拗着唇,问:
“什么事?”
祥哥儿脸色惨青,像刚见到了鬼一样——不,应该说,是见到了比鬼还可怕的事物,
才足以让这个瘦小胆大的人如此骇怖慌惶。
一一七:宽心饮酒宝帐坐
“什么事?”
祥哥儿惊魂未定,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轰”的一声大爆炸,地动楼摇,土扬尘漫,
白愁飞立即分辨得出来,那爆炸声响自当年“伤树”之所在。
他心中一沉。
他已惊觉到一些什么。
他不希望它会成为事实。
千万不要——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个、就怕这件事、就怕面对这个事实。
可是不管怕与不怕,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往往是残酷的。
事实通常也是冷酷的。
但事实通常也跟月亮一样,有两面的:一面光一面暗。
是以,这事实对某些人而言,可能是残酷的打击,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意外的惊
喜。
——至少,对王小石却绝对是后种感觉。
而且对场中其他“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有的是第一种感觉,有的是第二种感觉,
惟一相同的是,人人都十分复杂、震诧!
一行人自尘土弥漫的青楼旧地步出。
一样人,簇拥着,三顶轿子,布阵而出。
三顶轿子中.有两顶,一左一右,不挂轿帘,一目了然。
一男。
一女。
男的低头。
女的美而清纯。
中间那顶轿子。垂着深帘,轿里的人大可看清场中一切,场里的人谁也看不清轿里
是什么!
白愁飞只觉一阵悚然。
他知道这两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因为这两人不是谁,却正是跟“风雨楼”敌对多年、争持不下的“六分半堂”里的
两大领袖:
署理总堂主(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真除总堂主:雷纯!
以这两人之尊,以及在“六分半堂”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如果不是全力一搏,如果
不是有充分把握,这两大敌对派系的“巨头”又怎会在今夜一并“深入虎穴”、“直捣
黄龙”!?
深明这一点关键的白愁飞,深深地、徐徐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风很狂。
白愁飞衣袂飘飞。
——他,真的飞得起么?
雪下得很稀疏。
像一只只断了气的小白鹤,折落于地。
——想飞之心,真的永远不死么?
“你们好。”白愁飞居然招呼道,“你们来得好。”
雷纯的双眸,亮得像两盏灯,除了有过分浓郁的愁色外,她的眼就像小猫小狗的瞳
孔一样亮、一样精灵、一样的可怜。
狄飞惊依然垂着首,像在寻思,又像是在他脚下三尺,正埋着一座宝殿皇宫。
白愁飞估量了一下:这一行有三十几人,他是否能够作出密集而快捷的袭击,在敌
人聚集兵力攻入之前,迅速摧毁或生擒了这两人——只要他能做到这点,就大可稳操胜
券。
能吗?
不能。
主要是:
他无法准确衡量出狄飞惊的武功和实力,另外,这一行人的带队,是一个人:
一个可怕的人——
—个他原以为已经在当年雷损命丧“红楼”时就陪殉了的敌人:
“雷动天!”
白愁飞见雷动天出过手,他也曾跟雷动天交过手——这个“六分半堂”的二堂主,
曾在雷损死后,一力死抵整个“金风细雨楼”,保住“六分半堂”的主力精英冲出重围,
以致身负三十七道重伤,却没想到他仍未死!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迅速解决雷动天!
雷纯纯纯地笑了。
她的酒涡很深:
“你的背伤好了吗?”
白愁飞听了这无头无尾的一句,如遭雷击,脸色刹然红如赭色。
她那一句平白无端的话,仿佛要比例小河当胸射他的那一箭,更具杀伤力!
原来是她!
在白愁飞还未来得及作答之前——雷纯已然说了下去(她是跟狄飞惊说的吧):
“我想,白副楼主对我们的出现,定必感到十分意外,相当震讶的了。”
“我是意外,”白愁飞冷笑道,“没想到你们会来自投罗网,忙着送死。”
狄飞惊望着鞋尖,悠悠地道:“我们既然能来得让人毫无警觉,就能来去自如不受
制。我想,白二楼主最震诧的,还是我们不迟不早,不偏不倚,却在这时候来到。”
雷纯幽幽接道:“我看,白老二更惊讶的是,我们居然是从他以为毁了的地下通道
里炸上来的。他就怕这个。”
白愁飞瞳孔收缩,沉声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真不好意思。”雷纯目光幽然,语音也悠然他说,“我们在你以为已全然控制局
面,掌握大权,正宽心饮酒宝帐坐之际,收留了一个你亟欲置之于死地的人。”
白愁飞只觉脑门又给轰的炸了一记,只觉心跳急促,气躁乱窜。
眼前金星直冒、雪映乌光:
“你……你说什么!?”
“我?”雷纯悠然复悠然他说,“我只是给你带来了一位朋友。”
她顿了顿、幽艳而忧郁地笑了,“一位老朋友。”
她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在出现之后,一直守在轿前,不住取换湿毛巾抹脸的俊秀
(但却有个中年人凸显的小腹)汉子,掀开了那顶中间轿子的黛色深帘!
一一八:成败兴亡一刹那
轿帘一打开,王小石一口心几乎飞出丈外,忘形地大叫一声:
“大哥!”
轿帘掀开,苏梦枕也没有先看白愁飞、雷纯、狄飞惊、还是任何别的人……
他第一个看到、看见的,也是王小石。
他一见着自己这个兄弟,就笑了。
他自己已不知道已多久没有真正的笑容;他甚至已以为自己忘了怎样笑了。
“小石头!”
可是笑容呈现即凝住了。
“你怎么了!?”他惊问:“怎么五官都淌血!?”
轿子的帘一旦掀开,白愁飞只觉自己折了翼,完完全全地掉落在冰窖里。
一种深刻的恐怖、袭击了他向来的忧虑,重大的心结、无尽的阴影!
——苏——梦——枕——未——死——!
——他回来了!
轿帘掀开。
——正如打开了门、窗或封盖一样,另一个世界,就会出现在眼前。
当轿帘:
掀了开来。
乍听,王小石也懵然。
他用手在鼻端一抹,才知一手是血。
何小河适时递上一面镜子,他照看了,才知道从耳、眼、鼻、口都渗出了血丝。
他怔了一怔,毕竟是深谙医理,这才省觉:自己先是在背上着了一箭,又乍见苏梦
枕活着,激喜过度,血气翻腾,而又忘了敛神自抑,以致血流逆冲、五官淌血,而不自
如。
他当下便道:“这不打紧。大哥,能见到你,那就没比这个更好的了!”
“是的,”苏梦枕喟息道,“能再见着,也真不容易。”
王小石兴奋未平,“不过、我们仍然相见了!”
“是的,”苏梦枕的语音也激扬了起来,“咱们终于相见了!”
然后两人一齐望向白愁飞。
白愁飞仍在深呼吸。
他像忙着呼吸,急着呼吸、争取着呼吸。
“我终于找着你,”他对苏梦枕说,然后又向王小石道,“我也成功把你引入楼子
里来——加上雷纯和狄飞惊自投罗网,我正好一次过把你们这干狐群狗党一同打尽。”
王小石与苏梦枕对望了一眼,王小石道:“放下吧,二哥!”
白愁飞咄道:“放下什么?”
王小石道:“放下执著。”
白愁飞冷哼:“我放不下,我也不放。”
王小石:“你犯不着为妄念送上一命,老二,到这个地步,有什么拿起来还放不下
的!”
白愁飞:“我现在还能放么,难道我会求你们放过我?——何况,我根本没有败!
你们人在风雨楼里,生杀大权,仍操在我手上!”
雷纯的长睫对剪了剪,悠忽地问了一句:“是吗?”
然后她接着问:“你还认为‘金风细雨楼’的弟子都为你卖命吗?”
她紧接着问:“如果他们仍都愿为你效命,你不是训练了一支精兵,叫‘一零八方
案’的吗?现在都到哪儿去了?嗯?”
她不待白愁飞回答,又问:“你的心腹大将梁何呢?孙鱼呢?都去了哪里?”
她还再度追问:“像你这种人,只顾背叛夺权,谁赏识你,都没好下场!谁跟从你,
也不会有好结果!你以为相爷不知情吗?当日你加入‘长空帮’,梅醒非特别识重你,
你却为了夺取“长空神指’指诀,不惜下毒暗算,杀尽帮内元老,然后,江湖上才出现
了白愁飞,并把‘长空神指’转化为‘惊神指’,企图掩人耳目.乱人视线!你杀人毁
帮,不必偿命,还俨然以侠道自居,枉费苏公子一手提携你,跟你义结金兰,你又重施
故技,弑兄篡位!像你这种人,你以为你的盟友援军,还会相信你!?支持你!?力助
你!?”
白愁飞诧讶至极,禁不住张大了口,“你……你是怎么知道……
这些的!?”
“英雄惯见亦寻常,更何况是你这种货色!”雷纯鄙夷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
已莫为。你的心腹大将:梁何,本来就是‘长空帮’的弟子,他曾助你完成那件鄙恶的
事,而我早就收买了他。”
白愁飞张口结舌:“你……你……”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个女子。
“岂止梁何,何小河那一箭,也是我着她射的!”雷纯不徐不疾、有条有理他说,
“她一早就是我的结拜姊妹。我跟你们初识于汉水江上,就是爹暗中派我去江南江北联
络各路英雄豪杰之时。当时江上遇的强梁者老大那些人,就是‘迷天盟’派来意图阻我
的计划的杀手。我一早已暗里处理堂里事务,何小河本来不识武功,是我央人教她的,
她学了武功,才不致在青楼里无法自主,被迫沦落!我也曾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欠我
两个情。我要她放两支箭,去杀两个人。——且不管是否得手,我只要她尽力。”
这次是王小石接顺:“所以,她刚才发了两箭,还清了情。”
雷纯笑了:“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何要何小河既射白愁飞,但也不放过你了。其
实这天公地道。你和他都是我的杀父仇人——没有你们联手,我爹爹也不必死了。”
白愁飞抗声道:“这没道理!你要射杀我们,却救了你的首号大仇人:苏梦枕!”
“我是救了他,”雷纯柔柔地笑道,“若不救他,怎么才能夺回金风细雨楼的太权?
靠打硬仗?一仗功成万骨枯!我们还活着的有几人?
你们剩下的有谁人?如果元气大伤,互相残杀,对谁有好处?有桥集团正在虎视眈
眈,迷天盟亦正暗中招兵买马,准备重整旗鼓,打硬仗是你们男人的事,讲智谋才是我
的本事。”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出击的。”雷纯说,“你们现在两只都是负了伤的老虎,
而你……”
她向白愁飞不屑地道:“非但受了伤,连爪牙都没有,看你还凶得哪儿去了!”
这回连王小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风特别狂、雪特别冷,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
一个寒噤。
“无论如何,你都是救了苏大哥……”王小石衷心他说,“我还是十分感谢你。”
“我倒要谢谢你的提醒。当日,你着何小河跟我说:‘昔日秦淮河畔的藉醉狂言,
而今恐怕要成真了。’我想,这里边大有蹊跷。第一,我们只相遇、相处于汉江水上,
没会于秦淮河畔。第二,秦淮河畔的烟花之地,反而是以前白愁飞常去寻机会的地方。
第三,我们四人在汉水行舟,倒是听你们趁兴提过,自愁飞有意问鼎中原、雄霸天下;
你曾劝他不必太执著,当来玩一趟就好,要是伤人害人才得天下,那么有了江山也失去
了本性,划不来。白愁飞当时也表明想跟你一较高下,你摆明不想有这一天。——我想,
你指的就是这件事。你向来记性都好,不可能记错了地方,且错得没有谱儿。我觉得你
其中必有暗示。”
“我跟白二哥毕竟长期相处、长时间共事,对他一切,多少也有了解。”王小石语
重心长地道,“我觉得他对你始终有非非之想,希望能藉此警示你小心一些。我知道你
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我这样说含蓄些,也不怕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从那时起,就已经着意调查他的身世和来历。后来加上无邪,更加如
虎添翼,伺况我们还有来自梁何的情报。”雷纯娓娓道来,不无感触,“有的事,先一
步做和迟一刻为,诚然有天渊之别.当年,要是爹已先一步成功地收买了莫北神,在那
一次苏公子和你们两人上三合楼来见狄大堂主之际,以‘无法无天’小组和‘泼皮风’
部队的实力,大有机会收拾你们.可惜爹迟了一步。他就在那一役中觉察到莫北神的实
力,才全力拉拢,但已不及扳回乾坤,终致身殁。说起来,我因你一语惊省,再调查白
老二的来龙去脉,鼠然得悉了不少秘密,但仍算太迟了些,吃亏难免。我受到这事的教
训,便永远记住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你对苏楼主先下毒手,我便对你先
发动了攻击。”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说穿了不过是个烂了帮的鞋,送上门的货,
别一副玉洁冰清、首领群伦的矜贵模样!谁是骚狐子投的胎,窑子里下的种,谁的心里
可一清二楚!”白愁飞忽然破口大骂,更迁怒于王小石:“王小石,你这还算什么兄弟!
我跟你说私已的话,你却把我的戏言当斤论两地出卖!我是说过要是讨得雷纯作者婆,
就如同拿下了‘六分半堂’的大权;我也说过只要拿下了温柔,就可以制住洛阳活字号
温晚的外侵——可惜我只说,没有做。”
雷纯也不动气,只温驯地反问了一句:“你没有做?你刚才不正是困住了温柔吗?”
白愁飞冷晒道:“那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来,我可没叫八人大轿抬她过来,也没找
人去把她绑进来!”
雷纯动人地笑了一笑,好暇以整地道:“那你何不放了她?”
“放了她?”白愁飞倒似给一言惊醒似的,“来人啊,拿下她,或杀了她!”
自从王小石进入风雨楼后,白愁飞自把战志全集中在这首号大敌身上;俟雷纯与狄
飞惊出现之后,白愁飞更无法兼顾温柔、张炭那一头;及至苏梦枕重现眼前,他意乱神
骇,早已无法分心,温柔和“留白轩”的事,暂丢一旁,不复兼及。
而今雷纯这样一提,倒是惊醒了他、若拿住温柔,可以胁持苏梦枕、王小石和雷纯,
不然下令把她杀了,至少也可分敌人的心。
他处于劣势,应付之法,已不能事事力求完美,能做的,就得马上进行,稳不稳实
已是另一回事。
他这一声令下,背后的两人:利小吉和朱如是立即相应。
王小石怒道:“你——”便要掠身相截。
白愁飞长身一拦,已挡住了他的去路,只疾向他两名手下吩咐道:“快去!”
但朱如是和利小吉并未马上就走,利小吉问:“还有张炭呢?蔡水择呢?要杀了还
是擒下来?”
白愁飞道:“那两个跟屁虫、饭桶?杀了不必容情!”
到这时候、这地步,白愁飞虽然深受挫折、数面受敌,但他依然战志在旺盛、斗志
顽强。
朱如是也问了一句:“要不要把红楼里‘神油爹爹’叶云灭也请出来?”
白愁飞仍注视着王小石的一举一动,口里吩咐:“连‘惊涛先生’吴其荣都来了,
叶神油怎能闲着?叫样哥儿去速请!”
朱如是、利小吉一齐都答:
“是!”
突然之间,一齐出手!
一起向白愁飞出手!
他们都一齐朝白愁飞的背后出手!
——成败兴亡一刹那,这片刻间,白愁飞从全胜者的姿态,屡遭挫折,迭遇打击,
且遭“象鼻塔”、“六分半堂”夹击,背腹受敌,头号大敌王小石和敌对派系的头子、
首领,一起杀进潜入自己的大本营来,加上自己最顾忌的仇家苏梦枕,居然未死,重现
眼前、而两大爱将梁何、孙鱼,又一齐背叛,在白愁飞眼前的,不但四面楚歌,简直十
面埋伏,如同死路一条!
但白愁飞依然顽强。
他不认输。
他还要斗下去。
——却没料反扑的命令才下,他身边的“四大护法”:“吉祥如意”中,竟有两人
对自己发出了暗袭!
一向只有他偷袭人的白愁飞,而今竟一再给他身边亲近的人暗算,他心中可是什么
滋味?
你说呢?
且先避得过去再说吧!
——人生里遇上的劫,首先是要先渡得过去,要是过不去,那就啥都不必说了。
然而当日“金风细雨楼”的主人,因其重用一手擢升的白愁飞的叛变而受尽了苦的
苏梦枕,却依然安然端坐帘后轿内,在他那微蓝带绿的瞳孔里,仿佛已看尽了一刹那间
的成败,一瞬息间的兴亡,而今只安然宽心宝帐坐,哪管他眼前小小江山,继续前仆后
继地兴兴亡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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