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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侠隐》
第 六 回 回首话前尘 天伦梦觉认慈亲
那突来老僧一现身,凌雪红娇喊一声“师伯”,慌忙跪下去行礼拜见,老和尚两道冷电
似的目光一扫凌雪红,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一皱,口中哼了一声,却对旁边站的东海三侠中
的慧觉长老,说道:“适才红儿无礼,两位请看老衲薄面饶她一次吧。”
慧觉长老认得此人正是号称空门中第一奇人东海无极岛的苦因大师,慌忙对一萍生说:
“三弟,这位就是无极岛的苦因大师,快来见礼。”
说完话,立时合掌当胸笑道:“我们无意游此,见这幽谷风景甚佳,三弟信步误入石
洞,不想和这位姑娘引起冲突,风闻大师已闭关坐禅,何亦来到这大巴山中?”
苦因大师合掌还礼,叹口气道:“老衲原世外人,已出三界五行之外,可恨昔年一笔夙
愿未了。”
说到这里指着凌雪红道:“还有这个孽障,致又害我坠劫红尘!”
慧觉长老一听口气,知苦因大师和这小姑娘必有着特殊关系,不由转头又看着姑娘,果
然是美媚绝伦,人间尤物,这当儿苦因大师已回头对凌雪红叱道:“红儿,还不快过去向二
位大侠谢罪吗?”
凌雪红被师伯一叱,只得忍着一肚子怨气,莲步款移,走近慧觉长老和一萍生深深一
揖,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小女子刚才冒犯两位大侠,望恕不知之罪。”
慧觉长老、一萍生连忙还礼同声说:“姑娘不必多礼了,我等一大把年纪,仍难消除火
气,姑娘如此,反使我等更觉汗颜了。”
苦因大师笑问道:“东海三侠,洒脱不群,从不受武林中名利所束,二位何来此乌烟瘴
气的大巴山中。”
慧觉长老苦笑一下答道:“贫道三人草莽之辈,只望能老死荒山做一闲云野鹤,不想前
孽纠缠,武林中杀机弥漫,本想仗我佛慈悲,消弘这场浩劫于无形,谁知天意难于挽回,一
言承诺惹火自焚,不期而卷入漩涡中矣!”
苦因听后笑道:“我佛曰因果二字,巡回轮转,循环报应,谁又能独善其身。我辈空门
中人,止水之心,亦常不觉陷入其中,前因既种,后果虽苦亦欲罢无能了。”
这两个大和尚谈起前因后果的佛理来,凌雪红瞪着一双秋水明眸,表面上呆呆静听,其
实一颗心早跑到罗雁秋身旁去了,过了阵工夫,慧觉长老、一萍生才告别苦因大师,疾驰而
去。
俩人走后,苦因大师长眉深锁,面如寒霜,双目神光直射到凌雪红的脸上,红姑娘自懂
事就没有见过师伯这付冷肃的面色,不由心中打一个寒颤,娇喊一声师伯向下一跪,抱着老
僧双膝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不知过了有多少时间,凌雪红只觉着一只颤抖的手挽起自己的玉臂,慢慢地把她拉起
来,她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圈,含着盈盈泪珠,见苦因师伯长眉已展,而且满面慈爱之
色,眼中亦似隐蕴泪水,一脸凄惶的慈喝了声:“红儿,不要再哭了,十九年来我一直隐藏
着这件秘密,唯恐告诉你后,父女天性,慈爱所及,影响你的成就,不想我费尽苦心还是无
用,你依然跌入尘劫情海之中,唉!天意使然,人力何能挽回,你不是常常问到你的出身来
历吗,今天我不得不把这段隐秘告诉你了,孩子……你哪会想到你的生身父亲就是你苦因师
伯呢?”
苦因大师这一段话,听得凌雪红似懂非懂,她呆睁着秀目,怔怔地望着苦因大师,老和
尚却拉着红姑娘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叹口气简要说出下面一段经过:
苦因大师俗名凌野风,青年时代,与师妹雪秀茵并骑江湖,留下许多美谈。婚后生下一
女,取名凌雪红。不料女儿刚满三月,雪秀茵被人谋杀。
凌野风把女儿交给爱妻生前的女友昆仑山烟霞洞净尘庵主余因,仗剑入江湖,探寻杀妻
仇人。
谁知匆匆三年,一无所获,凌野风悲愤之下,跑到爱妻墓前痛苦一场,便想拔剑自刎,
适逢东海无极岛空空大师由此路过,禅语点醒梦中人,凌野风遂拜空空大师为师,来到东
海。
凌野风在空空大师指点下,渐渐的参悟了佛门因果,到无极岛不过三年,空空大师即坐
化圆寂,于是继承了大师衣钵,一方面潜研苦修大师遗下的佛门上乘武功,一方面仆仆风尘
往返于无极岛和烟霞洞,想把女儿凌雪红造成一个武林奇材,可喜凌雪红生来就天资过人,
又经恩师苦心培育,很快地就入武功神境。
凌野风同时还有另一个心愿,希望女儿将来学成本领,亲手替死去的娘亲报仇。据十余
年来凌野风四方印证所得,爱妻雪秀菌是死在玄阴叟苍古虚门下大弟子赤煞仙米灵的玄阴掌
下,凌野风已入空门,不愿再手沾血迹,这一世宿愿只能指望女儿完成。由于女儿师父净尘
庵主未入空门前俗家姓红,抽以给其取名凌雪红,实台父、母、师三姓而成。
凌野风说到此处,凌雪红已是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抱住苦因大师的双腿,一面哭
一面诉说:“父亲啊!你不孝女儿至今才明白自己的出身来历,我娘那血海深仇已有十九个
年头了,天可怜,我连娘的面也记不得了,娘呀!你死得好苦啊!父亲啊!女儿痛死恨
死……”
凌雪红一阵哭闹,急痛攻心,人竟晕厥过去,苦因大师虽已了悟佛门因果,但他必竟也
是人,不能斩情灭性,断义绝亲,竟也是全身乱颤,老泪纵横,慌忙扶起凌雪红一按一推,
凌雪红悠悠醒来,扑地跪到苦因禅师身边,哭喊道:“父亲,你把娘葬在何处,快带我这不
孝的女儿去拜拜娘的坟墓……”
苦因道:“傻孩子,你且定一定心,你娘的墓以后自然要让你拜奠,但路途很远不必急
在一时,我问你,刚才你见我时一脸恐慌之色,且眉目透暗,分明已破真元不久,此人现在
何处,快些告诉我,不准隐瞒。”
说时脸上又恢复了一片肃穆之色。
凌雪红被苦因禅师这一逼问,立时粉面失色,心中也清醒很多,自己认识父亲且正在急
痛之际,想不到他会一下问到这上面去,叫自己如何回答呢?这当儿她心口相商,无论如何
瞒不过苦因一双神目,只得忍羞嗫嚅道:“女儿罪该万死,愿受责罚,他……现在峰下石洞
之中……”
苦因大师未待话完,拉了红姑娘飞下峰崖,坐在石洞不远处一块碧草地上,对凌雪红
道:“快把他带来见我,然后再作主意。”
凌雪红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跑回石洞。
罗雁秋正等得着心神焦急,一见红姑娘无恙归来,立刻高喊一声:“红姊姊。”人便扑
过去抱住她玲珑娇躯,又微带怨意地问道:“红姊,昨去了这样久,把我等死了。”突然他
觉得雪红玉手冰冷,娇躯抖颤,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问道:“红姊,你怎么啦,受了伤
吗?
姊姊……”
凌雪红见他的慌张神色,多情模样,只感动得眼圈一眶泪水盈睫,叹口气答道:“冤
家,现在我父亲已看出我们的勾当,叫你出去相见。事已至此,你现在就和我去见见他老人
家再说吧!”罗雁秋眉一皱道:“奇了,你不是说过你没有父母吗?怎么不到半天工夫竟又
出来一个父亲呢?”
凌姑娘哪有工夫细说,只简略地一提,拉着秋弟弟就往外走。
罗雁秋怀着鬼胎,满目迷惘,跟着红姊姊走出石洞,果见不远处一个高大老僧端坐草
地。
凌雪红拉了他一阵风似抢到老僧面前一跪,罗雁秋壮着胆,嗫着声道:“小婿有罪,求
岳父宽宏,才敢面陈。”
苦因大师一睁眼,见罗雁秋凌雪红双双并跪,低声答道:“你们把经过详情告我便
了……”
罗小侠偷眼一看这位老丈人并无愠意,胆气一壮,把自己如何遇险,承凌雪红相救,自
己追贼,性命垂危,又蒙她仗义救治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苦因大师叹口气道:“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老衲费尽苦心,竟难如愿,不过你们
都是名师弟子,知书知礼的人,这种事既不禀明师长,又无媒妁之言,成何体统,这是野
合……”
说此略顿,突然一阵哈哈大笑,向俩人看了一眼道:“珠联璧合,无怪其然,事已至
此,夫复何言。”
凌雪红听了父亲这几句话后,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罗雁秋差点笑出了声,想不到这位
德高望重的方外岳父,会说出顺水推舟的话,但愿我师悟玄子也这样通权达变才好。
他正在暗暗得意的当儿,苦因大师突然开口说道:“贤婿,你们不要只知一往情深,忘
去俩人都负有血海深仇,目前雪山、崆峒两派携手合作,已快全面发动,他们要横扫江湖,
独霸武林,多少山野奇人,风尘豪客难逃此劫,连你师父等东海三侠也被卷入是非漩涡之
中。不日间杀孽四起,这次又不知要毁去多少成名的武林人物。
唉!名利两字害人不浅,偏巧你们俩人仇家不是投入了雪山派,就是和他们有着极深的
关系,此中消长之机很是微妙,本来我已是世外之人,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事已和我没有关
系了,但为你们这一对孽障,恐又害我重历尘劫。”
老和尚说到这儿,略一停顿,转头又对凌雪红道:“红儿,前由摩云峰剑湖取得的钢
母,已经我铸淬成剑,取名青冥,惜你师父一时大意,致使钢母本身纯钢之气散去不少,功
效方面已不如理想,但这已称得上是武林中一件珍宝了,最近我从你师祖空空大师遗留〈神
功密籍〉中参悟一套‘七绝九环’剑法,你需随我到无极岛留居半年,把〈七绝九环〉剑法
学会之后,我再把青冥交给你使用。你们新婚燕尔,情深意蜜,老衲不为已甚,准你们在此
留居半月。我到昆仑山烟霞洞一行,归来时红儿和我同赴东海。贤婿不妨寻你几位盟兄,我
料他们不见你面,决不安心。”
老和尚说到这儿倏然而止,两眼神光电闪注定爱女娇婿,笑道:“目前雪山、崆峒两派
已和玄阴叟苍古虚勾结一起,这个老怪物不但武功奇绝,而且专擅克制收养各种毒物猛兽,
供他驱使,这老儿算得上是人间魑魅,能同他颉颃的好手,实在很难找出。”
说毕,站起身子,也不待俩人回话,两只僧袍阔袖一展,宛如巨鹤冲天而去,两个人目
送苦因大师影际消失之后,才相视一笑,携手回洞。
俩人进入石室之后,凌雪红坐在罗雁秋的身边,一对秋波怔怔地盯在他的脸上,好像要
从那脸上找到什么东西一样,罗雁秋被她看的有点难为情,只得讪然笑道:“红姊,你是怎
么啦,刚才你我出去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心想一定要糟,谁知岳父他老人家那样通达情
理,要不然该怎么办呢?小弟纵然一死倒不足惜,只可惜红姊定要受岳父一顿责骂了。”
凌雪红轻轻叹口气道:“过去我只知苦因师伯对我爱护异常,谁知他老人家竟是我生身
的父亲呢!本来我们做下这种没脸见人的事,也难怪他生气,当他老人家逼着来叫你时,我
已觉着事态严重,我拉着你硬着头皮往外走,那时我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不过我心里
也定了一个主意……”
说此一笑,住口不说了。
罗雁秋急欲要听下文,一下抱住了红姊娇躯,央告着说:“好姊姊快说吧!这点事也值
得卖关子吗。”
凌雪红依偎在雁秋怀中笑道:“看你这股甜劲儿,女儿家遇上你这种多情的东西,还有
不乖乖的束手投降吗?”
雁秋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凌姑娘却格格的笑个花枝招展。
这半个月的时间,罗雁秋和凌姑娘每日里相依相偶,寸步不离,说不完的深情蜜意,凌
雪红告诉罗雁秋,李福的伤势已愈,被她救治后送到翠华山庄休养去了,那只灵雕每天盘飞
大巴山中监视愁云崖贼人活动。
分别这天,凌雪红握着雁秋的手,含泪道:“秋弟,我虽人去东海,心却留在你身边,
望你千万珍重,不可涉险,等我东海归来找你,见面后再助你报大仇便了。”
她虽然极力自制,但仍是低咽出声,终于伏在雁秋的肩上哭了起来,罗雁秋亦是依依难
舍,两个人相抱依偎,良久始洒泪而别。
罗小侠到翠华山庄,李福已整好行囊,等候多时了,一见公子归来,慌忙近前行礼说
道:“近月未见公子,小的可急煞了。”
雁秋笑道:“如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杨霸宇见雁秋后,谈起在长青峡底下交手的事情,不由相对大笑,伏虎大王已看出雁秋
和自己主人有着不平凡的交情,哪敢怠慢,设宴接风之后,遵照主人嘱咐把罗小侠俩人连夜
送出大巴山区。杨霸宇亲送小侠登上预先雇好停在江边的快船,才挥手告别,返回翠华山庄
去了。
罗雁秋登上快舟,见自己的乌云盖雪马也在船上,船伙计请命开船,船发如箭沿江而
下,三峡水急如瀑,千里一日行程,船破浪花,耳闻两岸峭壁猿鸣,抬头轻舟已过重峰千
山。罗小侠听杨霸宇说肖俊等准备在巴东登陆,随嘱船家在巴东停舟靠岸,主仆俩人上岸时
天色已晚,胡乱寻个客店住下,当夜李福出外购物,无意路过五福兴客店,发现肖俊等下榻
之处,遂归告小主人雁秋。
小侠心中一动,想深夜造访,作次不速之客。不想去的过晚,正赶上肖俊等救了余栖霞
归来坐谈,罗雁秋一时不好现身,只得隐在暗处偷听,后来欧阳鹤等均相继辞出,房中只余
下铁书生肖俊一人,他正想飘身入屋相见,猛抬头瞥见一条人影一闪而逝,身法异常快速,
罗小侠心中一纳闷,存心要看个水落石出,这就改变初衷,在暗影中隐起身子。
不大工夫,肖俊房中灯火熄去,又过了一阵,距铁书生卧室不远屋脊后面,陡现一个夜
行劲装的少年,他捷若飞隼,两个起落已站在肖俊卧室房上,双手并用取下几片屋瓦,一沉
身落入屋内,雁秋见状,急忙跃起,不想略晚,李英白已用助眠散把肖俊给弄晕过去,雁秋
伏身屋顶向下探视,只见他燃灯就桌伏案疾书,一时间不知是故是友,不好下手。罗小侠看
着李英白把信写完放好退走,自己非常奇怪,为何肖俊竞沉睡不醒呢?
他心中糊涂,照样入了铁书生卧室,看完信上意思,不由暗道“好险。”
如果李英白一时突下毒手,自己救援不及如何是好呢?以后真不应该再这样大意从事
了,想了一阵,突然定了一个主意,也不再惊动肖俊,把原函放好,腾身上房合好屋瓦,回
到自己住的店内,嘱咐李福暂不要和肖俊等见面。雁秋一个人找到了那个约会的古刹墓地看
了看,料无错误,夜里又提前赶到替肖俊斗李英白。
雁秋说完后,已是天色微明了,肖俊笑道:“这天色已亮,五弟也不用回店了,等一下
派人去叫李福把行李、马匹送来就在这五福兴客店住下,我们也不准备久留,再等两三日,
如仍不见柳师叔回来,也就起身先走了。”
雁秋笑着答应下来,铁书生也把自己如何巧遇疯侠,大战恶狼坪的事说了个大概,罗雁
秋笑道:“这些事都已由凌姑娘告诉小弟了,我在青灵谷时对各位哥哥怀念异常,经她告
诉,我才悉诸兄均已脱险。”
铁书生听罗雁秋一说,两只眼神直盯他脸上,不断微笑,罗小侠知说漏了嘴,脸一红不
再说话了。不一会工夫天已大亮,大家见了面欢欣异常,玉虎儿拉着雁秋的手高兴地跳起
来,互诉别后。万翠苹介绍余栖霞和雁秋认识,余姑娘也被雁秋的秀俊惊震了劳心,暗想:
“世界上男人的灵慧秀气让他一人占完了。”
中午时分,肖俊叫店伙计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雁秋接风,月余小别重聚,兄弟们一
个个放杯畅饮。
欧阳鹤忽然问雁秋道:“五弟,本来我们准备这次大巴山之行,能先替兄弟你报了亲
仇,即使不成也得找出那个姓马的下落,不想局势一变,全被破坏,目前我和大哥等都必须
赶回武当山去,听候掌门人的令谕差遣,秋弟,你是和小兄等同赴武当山一行呢,还是另有
打算呢?”
罗雁秋沉吟一阵笑道:“小弟本想随各位哥哥同赴宝山晋见尊师,但我目前只有舅父一
个长辈亲人,小弟意欲先赴徐州一行,拜见我舅父之后,再赴宝山效命。”
肖俊的心里本来很乱,他挂念着疯侠一去不返,不知是否又有了变故,还有救出来这个
余姑娘怎么办呢?如今茫茫四海,没有她立足之地,自己又势难带她回山,雪山派爪牙满天
下,如让她一个人独行独走,一定被他们跟踪追杀,那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了人家吗?雁秋又
要回徐州看望他的舅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自然很难启齿阻止。
几件事缠在心里,把个足智多谋的铁书生也闹的剑眉深锁,一脸忧色,罗雁秋还认为是
肖俊兄弟情深,伤感别离,不由笑道:“大哥愁眉忧色,莫非为小弟此别吗?我只要到徐州
拜见舅父一面之后,立时动身赶上武当山便了。”
肖俊苦笑一下道:“秋弟探亲原是应该的事,愚兄虽不无小别惆怅,但不久即可重聚,
只是柳师叔已愈约期,仍未见归来,一时之间愚兄等行止很难决定,故而感到忧愁呢!”
小乞侠是出了名的鬼精灵,这当儿冷眼旁观,看透了肖俊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法子安置余
栖霞。小乞侠知武当派门规森严,武当山三元观祖师堂内,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非本派女人
进过山门。
小乞侠心中打着算盘,他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雁秋把余姑娘带上徐州,而后
再和雁秋一起上武当,那时罗雁秋是客居的身份,武当派门规虽严,张慧龙也就无话可说
了。”
越想越觉得舍此之外,简直是别无他法,不过他和罗小侠是初见,交情不够,不好开
口,只得等大家酒足饭饱散了席,小乞侠暗地里给肖俊一商量,铁书生可作了难,余姑娘也
许不会有问题,可是雁秋会不会答应呢?遥遥千里,一对年轻男女并辔纵骑……但除此以外
又有什么办法呢?目前的情势,为了师门清规,为了余姑娘的安全,只得和雁秋坦率谈一
谈,看他反应如何,再作打算。
雁秋被几个兄弟殷殷劝饮,直吃得酒沉酣醉,半夜酒醒,才晓得身卧榻上,凝目见肖俊
对灯独坐,急忙坐起来道:“小弟酒后糊涂,夜已深了吧!大哥还未入睡……”
说着光着袜底儿溜下地,铁书生摆着手,走近榻沿坐下,笑道:“秋弟,你不要慌,坐
下来,我有一点事和你谈。”
雁秋坐下答道:“大哥有什么吩咐便了,这么深夜的孤灯独坐,等着小弟醉后酣睡,反
令我内心不安了。”
肖俊摇摇头笑道:“五弟,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兄弟有什么要紧呢?秋弟你是知道的,
如今救了余姑娘,这情势使小兄左右为难,我们武当派戒规甚严,如果把余姑娘带回去,正
好给人以借口,说我们勾引人家女弟子,犯了江湖之忌。”
“而余姑娘的遭遇环境已迫得她无路可走,既然救了她,又不能不管她,天下虽大,可
以说没有她寸土立足。兄弟,你不是要回徐州吗?我想让余姑娘暂时和你到徐州一趟,好在
都非世俗儿女,只要心地光明,也不怕人间风言风语,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我知道这件
事作难,可是除此之外,小兄我是再无良策了,兄弟,你觉着怎么样呢?”
罗雁秋睁大着眼,听完话,心里暗想,这件事可真难,答应吧,自己和余姑娘算什么名
份?到徐州见了舅父,他一问叫自己如何回答?何况男女相处,日久难免情生,这个余姑娘
又是出身雪山门下,品性难测,万一她对自己动了情,怎么办,不答应吧,兄弟情深义重。
肖俊看雁秋只管沉吟不语,又说:“秋弟,我明白你的心,余姑娘虽然是绮年玉貌,但
武功人才都不足与秋弟你相提并论,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达变之法,你虽然一身好本领,可是
无论如何不能在徐州停得太久。”
“雪山、崆峒两派人多势重,眼线满天下,你和他们也算结下了似海深仇,我希望你到
徐州,见你舅父之后,能立刻动身到武当山,兄弟们在一起总是多点人手,你如在徐州停
久,说不定还会连累了雷老英雄。”
“我目前无法和你一道去徐州,我计算这行程你们在三个月内足够,我们在武当山上等
你,那时你再同余姑娘一起上山,你是客居的身份,我师父自无话可说,我想雪山、崆峒两
派在这三个月内,还来不及大举发动,当然到时候我总要找出安排余姑娘的办法,不会使兄
弟你作难,目前是过于迫急,势难带她上山,又不便对她明说……”
罗雁秋被铁书生拿话一逼,只得皱着眉答道:“既然如此,小弟不敢再拒,不过我确有
难言的苦衷……唉!大哥,这件事你们总要知道,我不如先说明了吧!大巴山那位救助各位
哥哥脱险的女英雄,小弟已和她……”
肖俊突然截住了雁秋的话笑道:“你和她私定了终身盟约是吗?秋弟!你不说我也明
白,不过那位女英雄她在东海,一时间决不会追到杭州,不致于立时引起醋海风波吧?其实
我们都希望早日能见见那位神出鬼没的女杰。”
雁秋红着脸点点头,这件事算是谈妥了。
第二天,雁秋劲装斗篷,骑上乌云盖雪宝驹;余姑娘也穿一身淡青密扣紧身短衣,一条
白绫绣带束着柳腰,外披着黑缎披风,骑一匹黄色长程健马,鞍挂铁琵琶;小白猿李福着一
袭短衣紧扎,背上斜背着小主人的白霜宝剑,跨下赤红驹,鞍系单刀,三骑两男一女,离开
了巴东。
肖俊等依依送别,虽都是武林人物,也不免感到离情别绪。
肖俊等眼看三人去远,才黯然返回。单说罗小侠三骑马,一路上轻尘疾发,雁秋虽然骑
的是千里驹,但他必须和李福等俩人一起同行,不能纵骑骋驰,他对余栖霞的可怜身世非常
同情,可只是同情而已,不能再沾情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余姑娘呢?她感到自己万劫余
生,落难天涯,前途茫茫,面对着朗如玉山的罗公子也只好紧收着芳心,无言的跟着他奔驰
遥遥的旅程。
三人三马从巴东并辔走了二十多天,这一晚他们住在肖县,离徐州已不到百里路程,罗
雁秋归心似箭,一大早就起身赶路,初春时光茅草蒙发,天也不像过去那样寒冷,余姑娘端
坐马上,晨光里经带寒意的春风,吹飘起她几丝散发,罗小侠二十余天中冷眼旁观,她虽尽
力克制着自己,但却掩不住那柳眉一丝愁怀,只感到这姑娘太可怜。
罗雁秋本是个多情的公子,自和凌雪红半月缱绻后,情深似海,爱心如铁,他的心早被
红姊姊带走了。但这时见余姑娘愁锁双眉端坐马上,微微的低下头,流露出无穷幽怨,这神
情刺激了罗雁秋止水的心情,他想自己二十余天来对人家余姑娘太冷淡了,不管如何,自己
总算是主人啊!何况目前她是个茫茫天涯无归处的弱女子呢?
罗小侠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简直觉着余姑娘的万种愁怀,都是因为自己冷淡人家而
已,而且一见余姑娘之初,自己就存了雪山派中无好人的念头,可是她不是脱离了雪山派
吗?她一定有着一肚子苦衷,再说自己这种歧视一个改邪归正的人,实在大错了。
罗雁秋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叹口气道:“姑娘,这些天来你一直愁眉不展,照这样下去
恐怕要苦坏你的身子,我自知没有尽主人之谊,致在这千里旅程上冷淡了你,只望姑娘大量
海涵,不要见怪才好。”
说也奇怪,这几句话像一个名医看病似的,果然药到病除,余姑娘立时愁眉舒展,转过
头来望雁秋嫣然一笑,这是她二十多天从未有过的笑容,那一对妙目深注了罗雁秋一阵,忽
地笑容敛去,又浮现一脸凄色答道:“罗相公,你这样一说,更使我内心不安,难女不是承
贵兄弟搭救,早已作无头冤魂了,这恩比天高,德似海深,可是难女抚心自问,今生恐无力
报答,只有永铭肺腑,求助来生了……”
罗雁秋原想是去安慰人家,不想几句话勾动姑娘伤心往事,惹人流出泪来,最妙的是余
栖霞一席话也引起罗小侠家仇旧恨来,只觉着心里发酸,自己差一点也要落下泪来,慌忙镇
定下心神,脱口道:“我们都是负着血海深仇无家可归的人,我罗雁秋还不知停身何处,苦
命的姊姊又生死未卜,我虽受恩师垂怜抚养成人,但在这茫茫人间,也算个孤苦伶仃的人
了,庆幸姑娘慧心灵质,不避奇险脱离匪派,这份向善的勇气就令人万分佩服。”
多情的罗雁秋用软语慰劝,只听得余姑娘又感激,又喜悦,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嘴角
上展露出一丝微笑道:“相公金玉良言,使难女茅塞顿开,决不忘相公一番教言。”
说着,那汪汪秋波深蕴着一份感激爱意,柳眉轻展,送过来一个浅浅的微笑……罗雁秋
暗想:糟了!自己一片英雄肝胆,万一招致她动了儿女心肠,又是一桩麻烦事。他想把自己
说的话再解释一遍,可是见余姑娘浮在嘴角淡淡的笑意扫去连日的愁眉苦脸,又不忍说出口
了,不能再刺伤这位可怜的姑娘,罗雁秋轻轻的一声感叹,三匹马迎着朝阳荡尘东驰。
徐州是苏北重镇,不但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且商旅云集,热闹非常,雷振天设的定
远镖局又是全徐州最有名望、最大的镖局子。
罗雁秋一打听,立时有人指示去路。
罗小侠满怀异样心情,百感交集,万情杂生,只顾低着头想心事,热闹的街道上万目齐
注,全部集射在罗雁秋和余姑娘身上。
余栖霞虽然不是平常儿女,但目前这情景,不由不飞起满脸羞红,可是内心里却又渗杂
着莫明的欢喜。
三骑马走过几条街道,已望见定远镖局的巍巍大门,罗雁秋两腿一用力,马蹄儿滴哒哒
来到了大门外面,罗小侠翻身跳下马背。
镖局那两扇大开着的黑漆铁叶门里,闪出来一个短服疾装的汉子,他看一看雁秋那朗如
玉山的风姿,慌忙抱拳一道:“客官从何处来,寻访朋友,还是接洽生意?”
罗雁秋拱手还礼答道:“借问兄台一声,雷振天老英雄可在局里吗?”
那壮汉神色倏然一正躬身道:“不知尊客高名上姓,有何贵干,非欲亲见雷总镖头,请
说于在下,好往里通禀!”
罗雁秋听口风已知雷振天现在镖局中,一时间悲喜交集说声:“请兄台代禀一声,就说
至亲晚辈雁秋登门叩安。”
这几句话一入守门壮汉耳中,不由多看罗小侠两眼,人家既然说至亲晚辈,当然不是外
人,立时回道:“客人稍待。”转身匆匆进去。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守门壮汉身后又跟了一个三十四五岁,镖头模样的人物一齐出来。
那人一见雁秋,抢前一步长揖说道:“总镖头身染微恙,不克出迎,请公子随邓某入内院相
见。”
几句话好像平地中一声焦雷,只听得雁秋一身冷汗,对着邓镖头说:“身后男女均是罗
某好友,请邓兄派人客厅待茶,小弟立时随兄台入内叩见雷老英雄。”
他嘴里这样说,自己急急抢到前面。
俩人穿过两进院子,又进了一个小圆门,里面是一座小巧的花园,靠左面几株白杨树下
有几间整齐的瓦房,邓镖头把雁秋带到那几间瓦屋前面,忽见门上湘竹垂帘一掀,走出来一
个人来,望着雁秋笑道:“这位想就是罗公子吧!”
邓镖头道:“正是罗公子。”
“邓师兄还是请前面去吧!罗公子由小弟招呼。”
邓镖头张下嘴,但没有说出话来,就转身退出花园。
罗雁秋满腹疑云,那人已掀起竹帘把小侠让到屋里,房中布设简单,一桌两椅,他让雁
秋就坐后倒茶低声说道:“公子请先用杯茶吧!大概看到我们这种样子待客,心中定感疑云
重重,无奈事非寻常,决非有意故作排场,请问朋友可是总镖头数年来思念心头的嫡亲外甥
罗雁秋公子吗?”
这当儿小侠已是心急难耐,立时答道:“小弟正是罗雁秋,此时我心急如焚,兄台可否
带小弟叩见过舅父之后,再谈详情如何。”
那人点头起身道:“如此,公子随我来吧!”遂带着雁秋走到内房,揭开一巨大山水
画,里面现了一个三尺高低的小方门来,出了房门又过了一段小通道,前面现出一排三间由
水磨青砖砌成的房子,那人手挑布帘,罗雁秋抢步入门,注目看去,正间坐着个身穿蓝长
衫、留着八字胡的老者。
罗雁秋还是九岁生日那年见过舅父一面,如今又是九易寒暑,记忆所及也不过隐约辨
识,但他看那老者清瘦文弱,像教书先生模样,决非舅父,一时间怔怔地站在那儿,进退不
得,挑帘壮汉又走到雁秋身边,轻声道:“总镖头抱病卧榻,里面一间就是他的卧室,公子
可进去叩见,不过……”
罗小侠不等他说下去,一迈步掀开软帘,抢步入室,急抬头注目,这一下,不由罗雁秋
惊魂天外,差一点失叫出声。
那两间内室里,靠东壁放一张雕花大木床,雪白的床单上仰卧着一个身躯魁梧的大汉,
从左臂到左腿裹满着白纱,迎壁墙角放着一个红漆小茶几,上面古铜香炉里点燃着一枝小指
粗的檀香,淡烟浓浓,香气四溢,这哪像是抱病的样子,分明是受了重伤。
罗雁秋摒气静神,放轻脚步走近木榻,凝俊目呆呆伫望。
床上仰卧的大汉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忽然睁开一双失神的倦眼,一时四目相对互视良
久,大汉的脸上渐渐地现出来一丝笑意,他张着大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是秋儿
吗?”
罗雁秋这时已认出受伤的大汉正是自己的舅父,哪还能禁得住一眶心酸,滚下来两行泪
珠,口中喊了声:“舅父……”人已靠床沿跪了下去。
雷振天强忍着无限痛楚,抬起右臂,用手抚摸着雁秋的头顶,环眼里也不住流出热泪
道:“孩子,你快起来,这几年可苦够你了,我真没有想到舅舅这一生还能再看到你,孩
子……舅舅惭愧未能替我那妹丈、妹妹报仇,反倒使你派人来搭救了舅舅的一条命……
孩子,我知道这几天内你一定要来,告诉我那位女英雄是谁,舅舅蒙人家救了一条命,
可是连人家姑娘的姓名也不知道……”
雷振天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把罗雁秋听糊涂了,他睁大了两只眼问道:“舅父,你
说的什么话呀……我几时派什么女英雄救过你,这是怎么回事呢?秋儿正想要问问舅父为什
么会受这样重的伤,秋儿不才,无论如何也要为舅父报了这个仇……”
雷振天不等罗雁秋把话讲完,霍然环目圆睁问道:“什么?孩子,你不知道,这就太奇
怪了,那位女英雄明明告诉我,说你一行三人在这两天内就要到徐州,她还留给你一封信,
孩子,舅舅跑了几十年江湖,这下可叫你们把我弄糊涂了……”
说着话他右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白色信封,继续说:“秋儿,你看看这封信,这就是
那位救我的女英雄转托要亲手交给你的。”
雷振天一时间忘乎所以,震动了伤口,直疼得黑脸上豆般大的汗珠儿直往下滚,罗雁秋
接过信,看出舅父的伤势不轻,慌忙说道:“舅父,你不要再激动了,静心的休养吧!你的
伤看来很重。”
罗雁秋讲着话站起了身子,取出怀中的白绢帕替舅父擦着脸上的汗珠儿,雷振天忍着
疼,看着临风玉树般的外甥儿这样孝敬自己,嘴角上泛起愉悦的微笑。
这当儿外间那位教书先生模样的老头子,和刚才带雁秋来的镖头壮汉,轻着步来到木榻
旁边,那老头儿皱着眉轻声说道:“总镖头,你的伤口刚敷过药,必须好好的静养,不宜多
劳神说话,这位小兄弟还是先请出去坐吧。”
雷振天苦笑一下道:“不要紧,我还撑得住,今天能看到秋儿,我就是死也瞑目九
泉。”
那老者摇摇头又道:“总镖头你这何苦呢?现在刚敷过药,万一你激动过度伤口破裂,
这条左臂就算完啦,就让华陀重生也无能为力了。”
老头儿说至此略为一顿,转头又对那位壮汉说:“曹镖头,你还是把这位小兄弟暂时带
到外面去坐坐吧!总镖头这伤势在两天内没有变化就不妨事了,如果他不能安心静养,再震
破伤口我可是没有把握了。”
那位姓曹的镖头,点点头拉着雁秋衣角退出来。
曹镖头一直把雁秋带回到花园里那间通往雷振天病室的屋中,才笑对罗小侠道:“总镖
头虽负重伤,但仍对相公挂念至深,曾交代在下为相公准备几间卧室安居。后园中非常清
静,很少有人到此,相公就请下榻此处,一来清静,二来这是通往总镖头卧室的要道,也有
个照应。关于相公两位友人,我马上吩咐下人带他们一起迁居后园。卧室就在离这间不远的
两座静室里,相公请稍坐一会,我吩咐下人后再来和相公详谈。”
罗雁秋道了一声谢,曹镖头已告辞退出。
罗雁秋满腹疑云取出怀中的信,果然雪白的封套上写着“托交罗相公亲拆”几个大字,
雁秋撕开封套,里面一张信笺,娟秀的笔迹半草半楷,写的是:
“书奉罗相公阁下:
荒冢一会,竟使妾止水之心顿泛微波,相公秀外慧中,人间祥麟,宁不奇造化,故施妙
婉,于芸芸众生中独竖君一件玉树,真乃浊水中一溪清流,万星中一轮皓月。妾昼夜蹑踪,
始知君和徐州雷总镖头亦属近亲,偏妾此次奉命下山主持劫持猫眼夜明珠一事,据接飞鸽函
报,知此人间异宝已由督署委托雷镖头代为押送京都,图谋进身之计,惜乎异宝,将沦为权
臣之手。妾奉命志在必得,势将和君亲一较高低,大势所促本难两立,然妾春蚕自缚不克自
拔,遂昼夜兼程赶来徐州,思解君高亲之危,晚到一步,雷总镖头已苦战殆危,君如妾身处
此敌友之间,不知能作何抉择?略作犹疑,雷镖头已浴血荒野,迫于形势,只得隐身逐退同
党,此虽出妾本意,然实为君所迫耳。嗟呼!妾竟作叛派抗命之辈矣。然妾此举亦非长策,
此书如入君手,望能一晤面告,今夜三更,妾在城东刘氏荒园敬候驾莅,切切此请,望君能
翩然惠临。司徒霜拜启年月日。”
罗雁秋看完了这封信,说不出愤恨还是感激,他想这个司徒霜真胆大,她竟敢把这样信
托舅父转交自己,难道她不怕别人拆开吗?万一这封信泄露了出去,她又如何再在雪山派中
立足呢?从信上口气看,这个司徒霜一定是自己在巴东和李英白交手时所见的那个红衣女
子,这封信文辞不错,她既然能写出这样的信,决不是个毫无智谋的女子,可是她又为什么
这样的笨呢?聪明的罗雁秋心里风车似打了几个转转,立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长长地
叹了口气。
不过有一件事是无法掩饰的,她确实已被罗雁秋绝世风标吸紧了一寸芳心。
罗雁秋想了一阵,不由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烦恼,他想:司徒霜竟算准了自己三人今天
抵达徐州,这封信约期日子会不前不后,而且她把自己和舅父的关系搞的非常清楚,她不是
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分明经常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言一动,果真如此,她的智谋、武功都
算得上是一流身手。今夜荒园之会,自己是无论如何要替舅父拦下这件事,那颗猫眼夜明
珠,当然是稀世珍宝,否则雪山派决不会派人下山劫取了。
罗雁秋不由心潮起伏,沉思着如何来应付今夜的局面……
姓曹的镖头笑着走进来,对罗雁秋道:“二位贵友均已下塌后面,那位女客就住在相公
右首那面较近两间房内,那位小哥住的是左边两间。”
罗雁秋摇头答道:“蒙承兄台如此关照,罗某人感激非常,室内设施齐全,已无所求。
小弟是初到徐州,人地生疏,借问兄台,此地可有一座刘氏荒园吗?”
曹镖头一听就是一怔,望着雁秋,思索半晌答道:“城东郊外五里倒是有这么一个地
方,不过那座荒园附近尽是荒草野坟,绝少人迹,四外更无房舍居民,不知相公问那座荒园
作甚?”
罗小侠不愿说出司徒霜约晤荒园的事,只得扯个谎笑道:“过去听到一位友人谈起徐州
刘氏荒园,我还以为是什么落魄王孙的府第花园,不想竟是一片荒坟,偶尔忆及,随便问问
罢了。”
曹镖头久走江湖,罗雁秋如何能瞒得过他,但他见罗小侠不愿说,自然也不便追问。
罗雁秋忽然说道:“我舅父伤势很重,非一般药草能奏全效,小弟身旁带有家师赐赠的
灵丹,请兄台代备温水一杯,服侍总镖头吃下即可,小弟不便再度叩见,引起他老人家的伤
心。”
说着从怀中取出悟玄子炼制的九转丹丸一粒,曹镖头接过丹丸,立刻赶赴后面病室去
了。
罗雁秋缓步出室,走向余姑娘的卧房,见房内锦帐绣榻,布置十分讲究,余姑娘一身淡
青色紧身短装,见雁秋入室慌忙起身,裣衽一礼,笑着搬把椅儿让雁秋坐下,随道:“相公
拜见过令亲否?难女也应叩见他老人家一下,谢谢他老人家收留之恩才对呀!”
罗雁秋听到这几句话,心中立时有点儿微妙的感觉,不由微笑着看姑娘一眼,此时余姑
娘靠着椅儿边站在雁伙身边,滴溜转动着大眼珠子,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一对眼光,余姑
娘立时低下头去,面露羞涩之意。
雁秋不能把雪山派抢夺猫眼夜明珠的事告诉姑娘,只得笑说:“我舅父近日身体不适,
近几天我自会带姑娘前往拜见,这座后园尚称清静,姑娘暂请安心住在这儿,过几天我们一
起去武当山,找我几个盟兄去。”
罗雁秋说完话,不敢再坐下去,立即起身辞出。
雁秋又跑到李福房中,小白猿见主人驾到,慌忙行个礼笑道:“公子,这种锦衣玉食,
如待高宾的样子,小的还真过不惯,倒不如我还到公子宿处,木榻一具,棉被一床,随侍身
侧也好照应公子。”
雁秋摇头笑道:“你到这里,总算是个客人,人家一番好意,你就在这房中住下吧,我
如有事,自会找你。”
李福不敢违背小主人的意思,只得答应,罗雁秋心中惦记着今夜赴约的事,取回白霜
剑,就回到自己的静室去了。
二更过后,雁秋换了一身夜行服装,背好白霜剑,带上银莲子,轻推窗门,出室外仰望
碧空,新月半圆,银辉照地,如铺霜花,初春夜风轻寒拂面,精神不由为之一爽,一顿足,
飞上屋面,略一停身,辨别了方向,立时展开轻功提纵身法,翻房越脊直扑正东,夜月里宛
如星飞丸泻,不大工夫已走出三里多路,渐渐地没有了人家,一望平野,满目荒凉,遥遥看
去,野坟处处突起,月色里,数十株巨大苍柏环绕着一道断垣残壁。
雁秋估计大概那就是刘氏荒园了,脚下一紧,疾如飞驰,越过一片坟地,土丘,已近那
断壁垣边,一提身,飞上近身处一株高大古柏,注目下视,见刘氏荒园占地约有数十亩大
小,正中间突起一座高大青坟,杂草缭绕,一派阴森,坟前面立着两个五尺多高的石翁仲,
及一块大石碑;坟左则隐现一座小亭,也已残破不堪,不时传来一声声刺耳枭鸣,闻之令人
如置身地狱鬼界。
雁秋正在猜想的当儿,猛见那孤坟后面起一团红影,急逾飘风,两三个起落,已停在自
己隐身古柏的三丈以内,她目视古柏,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喊道:“公子果然如约而来,妾已
候驾多时了。”
这一喊,罗雁秋是不能不下来了,立时飘身离树,从三四丈高空里直翻下来,半空里双
臂疾分,长身借劲,轻飘飘落在那团红影跟前,对方口中轻轻的喊了声:“好身法,跟我来
吧!”
说着便转头带路。
俩人走进那座残破的亭子里,雁秋一看,只见小亭中间,一张圆圆的石桌已摆好了五样
小菜,两付杯筷对面放着,酒杯里微微透出阵阵酒香,旁边放一个特制装酒菜用的篮子,不
用说这酒菜都是由那少女带来。
罗雁秋还未来得及张嘴,红衣少女却抢先笑道:“公子一定满腹怀疑,我为什么会选择
这种阴风森森的荒园作会晤之所,可是谁知道这堆黄土之下,埋葬了一个可悲、可怜、可
爱、可敬的痴情女子,和那一段令人敬慕、缠绵徘恻、动人肺腑的往事,可惜世道沉沦,芸
芸众生中能有几个属于这种人间灵性孕育而成的‘至爱’,致使这昔年痴情的红颜留下供人
凭吊的刘氏园林,变成荒芜。刘氏阴灵有知,亦当含恨九泉了。妾生为女儿身,感古怀今,
宁不愁肠寸断……”
说着后,妙目里泪水盈睫,轻扭柳腰,对着那荒坟拜了下去。
罗雁秋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说一做,立时不知如何来应付这个局面,不由剑眉微蹙,星
目圆睁,怔怔地看着姑娘,说不出一句话来。
姑娘看到他那种不知所措的样子,扑的一下笑出声道:“你出的什么神,既来之则安
之,我又不会吃掉你,先请坐下吃杯酒吧!
今晚上虽然残月不圆,总算碧空无云,光华似水,别负皇天好意,只是荒郊野宴,淡酒
野菜,有些委屈你相公了。”
罗雁秋慌忙拱手道:“姑娘太客气了,承你美意,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委屈我
呢?何况姑娘还是在下舅父的救命恩人,这份云天高谊,就叫我罗某人感激不尽……”
霜姑娘突然截住他的话,接道:“你这话是真的吗?怕是信口开河吧?好了,先不谈这
些,酒菜已冷,我们还是先吃几杯酒再谈别的吧!”
说着话,一指对面石凳示意雁秋坐下,她已轻伸玉腕,五指挽壶,先替雁秋斟满了酒
杯,然后又把自己酒杯倒满,右手端杯笑道:“春寒料峭,冷意犹浓,趁酒尚有余温,相公
请饮此杯吧!”说完,先举杯一饮而尽,罗雁秋不自觉也举杯满饮。
这两个敌对男女,忘去了过去,未来,在这夜风森森的荒园里,举杯互敬,把盏清谈,
冷面冰心化成了万般柔情,不大工夫,俩人都有几分酒意。
罗雁秋趁着酒兴,起身说道:“女英雄雅情高谊,罗某人已心领身受,此时三更已过,
女英雄函约在下不知有什么赐教。”
司徒霜含笑道:“相公温文谦和,确是不凡,而且言语得礼,不亢不卑,我那封奉邀大
驾的信,你看过了吧?在那封信上我推心直告,猫眼夜明珠一事,实为妾此次离山唯一要
务,志在必得,不巧相公高亲雷老英雄又接了这笔生意,如妾和相公无巴东一面之缘,也许
那稀世珍宝早已归妾多时!无奈世上很多事,非人所能谋算,我一念情痴,把一件极容易的
事弄得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着手,只得奉书邀约,促驾夜临荒园,请相公教我一个万全之
策。”
她说这话时,双目流盼电闪,直望雁秋,嘴角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罗雁秋心里暗想:你这不是故出难题吗,你是志在必得,毫无商量余地,那意思就是只
有让舅父放手这笔生意,让你把那稀世珍宝带回大雪山复命请功。本来这颗猫眼夜明珠自己
既无占有野心.不管落入谁手都是一样,可是舅父既然开了镖行,又接了这笔生意,就得负
责保护这颗宝珠安全,否则就等于挑了定远镖局的招牌,还有舅父一身伤,难道自己就不闻
不问吗……
司徒霜接着又说道:“据我所知,目前武林中几位成名的人物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踏
入十二连环峰寸地尺土,你将来要去,也得自问有几分把握再去。罗雁秋,我也知道你是一
定要去,十二连环峰上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你上十二连环峰之时,也就是我司徒霜舍命酬
情之日,只望你那时能看到我鲜血透衣。荒园中半夕清淡,足慰我一腔思念,司徒霜不是平
常的女子,不愿做那种世俗女儿之态让人垂怜,只想以满腔热血,一颗赤心酬答知己,可是
罗雁秋……我们又谈不到知己,这只能是前生的孽债,今世来偿还,我甘愿为你牺牲一切,
在我认为这是殉情,不过罗雁秋,我不想你也爱我,更不愿夺人所爱……”
说到这里,已是满面凄惶,珠泪纷抛,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罗雁秋被霜姑娘这种凄然姿态,缠绵话意弄得魂魄飘荡,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一迈步抢
到了姑娘跟前,伸手挽住霜姑娘一双玉臂,脱口说道:“姊姊,你既然已知雪山派品流混
杂,终难免覆灭一途,为什么不早离苦海,效余栖霞弃暗投明,小弟愿把你当作亲生姊姊一
样看待。”
剑眉一挑又说道:“姑娘一番厚意深情,按理说我罗雁秋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不照
姑娘吩咐去做呢?但我也有一腔苦衷,不管这颗猫眼夜明珠的来龙去脉如何,但我舅父他老
人家开的是镖行,既然吃了这碗饭,就得替出钱的人卖命。姑娘如能早说,我自当尽力劝他
老人家不要接下这趟生意,如今木已成舟,我在未获舅父同意之前,自不便答复姑娘,他是
长辈,我也做不了主。目前暂时放下这档事不谈,姑娘手下的人把我舅父打的满身重伤,在
情理上我做晚辈的自不能不管。我罗某人初离师门踏入江湖,可以说就和贵派中人结下了几
笔血帐,但姑娘仍着我薄面,救了我舅父垂危性命,这一份恩德我自当刻骨铭心,尚待日后
报答。目前我既然赶上这件事,而且当事人又是我唯一的近亲长辈,天理人情我无法推卸不
管。姑娘文才、武功处处超人,又冰雪聪明,我只望姑娘既能布恩于前,还期撒手于
后……”
罗雁秋滔滔不绝直往下说,可没有注意到姑娘的脸色随他的话锋变化不珲,时而柳眉愁
锁,时而寒霜罩面。
他说到只期姑娘撒手之后,猛听司徒霜日中“嘤”了一声,星波电闪,喝道:“住口,
你这些话咄咄逼人,难道你就不替别人留一步余地吗……”
司徒霜嘴浮微笑,两道清澈眼神盯在雁秋的脸上,全身不住地微微抖颤,终于一下子扑
入了罗雁秋怀里,口里娇喊一声:“雁秋弟……你。”便紧紧抱住了雁秋,呜咽不已,再也
说不出什么来了。
约有一刻工夫,司徒霜才从雁秋怀中挺起身子,抬一双泪眼笑道:“秋弟,我明白你的
意思,但我不比余栖霞,十二连环峰如果逃走我司徒霜,立时就会引起江湖上全面骚动,掌
门师祖决不会放过我,这样作我不是爱你而是害你……秋弟,我感谢你赐我这一刻的温存,
足慰我一生的相思,只有你才是我真正倾心所爱的人!秋弟!霜姊姊还给你的是一腔热血、
一条生命和清白的身体,你自己珍重了。”
说完话,陡然转身,人如巧燕,一团红影,踏月如飞,瞬间失踪。
刘氏荒园中只余下罗雁秋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
一连三天,定远镖局中安静异常,雷振天的伤势经服悟玄子九转丹后,日有起色,罗小
侠每天总在总镖头病室里坐上一两个时辰。雷振天醒时,舅甥两个人闲谈往事。
雁秋见舅父伤势未痊,不忍使他伤心,只拣好的话说,有时雷振天问及寒瑛下落,雁秋
总是强忍凄伤答说,瑛姊已有消息,只待他老人家伤势痊愈之后,就去寻找姊姊,一起再来
探望舅父。
罗雁秋并趁机会劝舅父歇了镖行,不要再开下去,说近年江湖中太乱,雪山派领导三山
五岳中魑魅魍魉,群起作怪,武林中不日将掀起全面风浪,正邪决斗,侠盗喋血,为百年来
武林中最大一次悲惨浩劫,开镖行做生意,虽然没有卷入门户是非争斗之中,但事端既起,
势将波及,不如早日歇了业,悠游林泉享点清福,免得招致麻烦,卷入是非漩涡之中。又何
况猫眼夜明珠无价奇宝,绿林中不少大盗均想得到手里,不如趁伤势未愈,一力推辞掉这次
押送差事。
雷振天点头答道:“我经这次变故,实已心灰意冷,本来早就有了歇业的打算,只是多
年同生共死的伙计们一时想不出安插法子。”
罗雁秋见舅父答应歇了镖行,心里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余栖霞见了罗雁秋,总是那么不自然,罗雁秋与她谈了几次心,两人认了干兄妹,栖霞
虽然不乐,但也没有办法,两人从此兄妹相称。
这天上午,罗雁秋回房里,看见余姑娘正坐在自己书桌边,见他进来,回头喊声:“哥
哥,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雁秋走近书案,笑着问道:“什么事害得你一个人坐着出神。”
余姑娘倏然将案上一个刻有龙头的小铜牌子推一下,雁秋拿在手里,仔细看看,摇头笑
道:“这块小铜牌上面的龙头倒雕刻得很精致,大不了有钱人家孩子们的小玩具,有什么稀
奇古怪的地方呢?”
余栖霞看他轻轻松松说完话,随手把那个铜牌子往桌上一放,慌忙说道:“秋哥,那不
是玩具,是大雪山十二连环峰外三堂天龙堂堂主的龙头令牌。十二连环峰掌门师祖下面分设
内外三堂,内三堂称为:玉皇堂、大白堂、观音堂,外三堂称为:天龙堂、地龙堂、人凤
堂。每堂有堂主一人总理堂务,各分职司,掌全雪山派中一切事情,内三堂乃全派中枢。听
说三家堂主都是现代奇才异人,各怀有神功绝技,他们位高权重,深居简出,是雪山派中极
有头脸的人物,很难得见到他们,小妹和家兄在十二连环峰上居留三年之久,就没有机会会
见他们一次。外三堂品流混杂,三堂下面多是初入雪山派内的弟子,也是雪山派外围组织,
小妹和家兄过去就司职天龙堂下。话虽如此,但外三堂中也不缺一流好手,尤其是三家堂主
身手确都不凡,地虎、人凤两堂堂主功夫究竟如何,不妹也不过是耳闻而已。但天龙堂堂主
双飞环郑元甲,我倒见过他一次施展身手,那是庆祝雪山掌门师祖八十整寿,所有天龙堂弟
子们全部到齐,郑元甲当众表演双飞环绝技,双环出手,狂风随起大殿上,四十支烛光暗而
复明,环飞三百步开外,一支百年巨松,树身三断,技震全场鸦雀无声,半晌后大家才鼓掌
欢呼,龙头令牌突然出现在徐州定远镖局,我担心可能是郑元甲亲下了大雪山十二连环峰,
赶到徐州来,最低限度是他亲传大弟子青面狮子仇大鹏……”
余姑娘说到仇大鹏蓦然色变,柳眉倒立,玉牙紧咬,似乎有无限忿恨。
罗雁秋察颜观色,料想青面狮子仇大鹏必是姑娘切齿仇人,随笑道:“妹妹一提到仇大
鹏恨的咬牙切齿,莫非那头狮子有什么对不住妹妹的地方吗……”
余姑娘带着恨答道:“仇大鹏仗师父宠爱,恃势逼我嫁给他,迫得我兄妹偷盗铜牌敕令
逃亡天涯,我哥哥巴东丧命,追根求源也算是被他所害,小妹恨不得生食其肉……”
罗小侠道:“妹妹不要伤心,如果真是仇大鹏来到徐州,看哥哥杀狮子给你泄忿。”
姑娘含着泪,眨眨眼说道:“仇大鹏深得郑元甲绝传武功,一对双环取人在二百步外,
哥哥你真遇上他,可要千万小心,我害死了自己亲哥哥不能再害你……”
说到这儿脸上猛的一红,低下头去用双手玩弄起衣角来,雁秋安慰道:“妹妹尽管放
心,秋哥哥大概还不至于败在一头狮子手里。”
余栖霞猛抬头,妙目里充满着慌恐,说道:“哥哥,雪山派人多势重,真要来决不是仇
大鹏一个人,你一个人不能向他们硬拼……”
雁秋耸下肩笑道:“人家找上了门,不拼也得拼,妹妹你说除了武功上判生死以外,还
有什么好法子呢?”
余姑娘追着问:“要是来了双飞环郑元甲,你怎么办?”
雁秋笑道:“还不是一个样,一支剑迎战。”
姑娘着急说:“秋哥,你一个人纵然勇过项羽,也敌不住人家人多,何况郑元甲身手超
凡,飞环无敌,你不能白白送死。”
罗雁秋微笑着说:“你不要急,秋哥哥还不致太糊涂,到时见机而作,我不信雪山派人
物都是三头六臂,说半天还有一件正经事没问你,那龙头令牌你在哪里捡到的?”
余姑娘道:“今早晨,我起身到假山后面温习一阵拳脚,回卧室就见这龙头令牌放在外
间八仙案上,但我断言决非郑元甲仇大鹏俩人亲手所为,可能是另外派人送来龙头令牌,故
意示警。
按雪山派规矩,示警后三日内,如果对方仍无举动,他们必定于三日后大举侵犯,那时
凡参加弟子,可任意屠杀不受派规限制。
我想他们和雷老英雄素无大恨,就说为争夺夜明珠,也用不着用龙头令牌示警,这事大
半是和我偷离十二连环峰有关,雪山派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叛派弟子,所以……”
罗雁秋摇头止住姑娘再往下说,接口道:“所以应该由你出头舍命死战,了却这场风波
吗?须知我也和雪山派结下了不解之仇,这次人家还不一定是找你找我,总之是免不了一场
拼杀,现在天还不到午时,我还得通知镖局里人早点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多死无辜,霞妹
你既然认了我做义兄,就不应再分你我,罗雁秋看你如亲生妹妹。”
姑娘只感动得感激涕零,睁大眼道:“秋哥……”
呜咽出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送姑娘出去后,罗小侠立刻找到了曹镖头曹刚,告诉他
可能有仇家登门寻事,免得影响总镖头静心养伤。几句话定远镖局立即闹得紧张异常,曹、
邓两位镖头,立时分派另几位镖头和镖局伙计们分头秘密戒备。
定远镖局在戒备森严下过了两天两夜,却是没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故发生,曹邓两位镖头
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深知凡是绿林中叫得响的字号的强盗,侵犯之前必然先派人送信或留
下特别的标志示警,这意思就是告诉人他不做暗事,所以这两天虽然无事故发生,但他们戒
备上并没有懈怠。
第三天夜里,一轮明月冉冉东升,二更过后,月挂中天,银辉如雪,霜花匝地,猛然见
定远镖局正南方出现了一条黑影,足踏屋面,步履如风,箭一般直奔定远镖局。
这黑影出现不久,接着月光下又拥出来十几个夜行人,全都是紧身夜行疾服,各背着不
同的兵刃,来人身手不凡,各施展夜行术,踏屋飞渡而来。
为首那个一到定远镖局外边,猛地停住身子,竟不隐往身形,高站在一所大楼房屋脊上
面,借月光凝目聚神,打量镖局形势。此时全镖局烛光全无,冷寂寂一所大宅院屹立在静夜
中,两扇铁叶大门闭得紧紧地,连巡更值夜人也不见一个。大约过了有一杯茶的工夫,靠为
首贼人左边站着的那个人低声说道:“仇堂主,这就是定远镖局,逃犯余栖霞就住在后面花
园中两间静室……”
青面狮子仇大鹏一声冷然长笑,笑声里两手向前一挥,嘴里说声:“凡是敌人格杀勿
论,闯。”
他闯字刚出口,立时张臂长身,恍如巨鹤,首先向镖局屋面跳去,脚沾瓦面,暗影中连
珠弦响,嗖嗖嗖飞过来三支弩箭,仇大鹏见镖行早有准备,猛然一声狂吼,伏身贴瓦疾旋,
三支弩箭全部落空。
贼人身法快捷如疾风,在屋面上打个旋,挺身跃起,坐腰垫步,长身又向另一座屋面上
飞去。
他这里一发动,群贼全都跟着动手,十四条人影全向镖局里屋面抢去。贼人一抢到房
上,立时分成三路,左右各五人,亮出家伙分别对付伏桩箭手,另两个人各展手中兵刃,拨
开连珠弩箭,紧跟着仇大鹏身后,向后面冲去。
镖行虽然有了戒备,但贼人方面似也有了周密计划,所以弩箭如雨,贼人并不慌乱手
脚,而且来人的身手都利落不凡,拨箭腾跃,捷如巧猿,有两个虽中了弩箭,但并不喊叫,
仍是咬着牙随群贼搜杀伏桩暗卡。
每一进院子埋伏的十二名弩箭手如何是这般绿林煞星的敌手,前后不到一刻工夫,大部
被他们清除,有几个没遭毒手的静伏暗处,也不敢再放弩箭。左右两路贼人清除了弩箭手
后,分两行向后面搜进,接应青面狮子。
仇大鹏仗一身横练气功和迅捷轻身功夫,避开了三支弩箭,足点瓦面,使一招“海燕掠
波”,一连三个起落,竟闯进了二进院内,奇怪的是二进院中似乎没有一点埋伏,既无人现
身拦截,亦无冷镖暗箭,仇大鹏心中急欲寻找余栖霞,穿过了三进院子,狂奔后园,看园内
假山亭台,花畦成行,整齐地耸立着十几株白杨树,靠东面分立着三座房屋,而且都紧闭着
窗门,除了第一进院中伏有几个箭手外,二、三进院中乃至后园都好像没有人住似的,仇大
鹏转念想到:莫非镖局的人早已迁出,故意在第一进院伏了几个弓箭手以便诱敌……
后面追来的四贼已赶到跟前,这四寇都是七年前侵犯衡山翠竹村的匪徒,近年来全部都
投入雪山派门下,靠右两个是,二郎神樊建和白毛狮子余蛟,左面二寇是衡阳双恶小吊客李
龙和恶判官石雄。
这次青面狮子仇大鹏奉师父天龙堂堂主双飞环郑元甲之命,离开十二连环峰,搜踪追杀
余栖霞,一路追踪寻到徐州,恰巧雷振天又接苏督委托,保押猫眼夜明珠解进京都,雪山党
徒暗获总堂令谕非要获此异宝不可,随云集徐州,暗中监视金刀雷振天的行动。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本是奉命下山主持劫夺猫眼夜明珠的首脑,谁知巴东荒墓无意遇上小
侠罗雁秋,匆匆一面,竟使姑娘陷身情网,无法自拔,她爱屋及乌,翻过来暗救了雷振天垂
死之命,把拦截异宝的雪山党徒们闹个虎头蛇尾,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窝里反。劫宝群匪
败归当天晚上,司徒霜以总堂派来主持劫宝人的身份和群寇晤了面,她大发娇嗔,把众贼骂
个狗血喷头,说他们打草惊蛇,使定远镖局有了准备,以后再下手劫取难免增加了困难。
姑娘骂过人又故意露了两手绝技,群寇相互失色,弄得心服口服,司徒霜见党徒都被自
己镇服,随伪称既有能人暗中帮助定远镖局,必须先把暗助之人的来路摸清楚,然后才能决
定明盗还是暗取。她镇住了群寇之后,自己托词探镖局,和罗雁秋会晤刘氏荒园,剖心示
爱。
司徒霜会晤雁秋归来的第二天中午,仇大鹏也从十二连峰赶来徐州,他和司徒霜见了
面,以晚辈之礼见姑娘,姑娘哪会把他放到眼里,挥挥手请他坐下,仇大鹏带来了逍遥山庄
谈笑书生诸葛胆的亲笔令谕,着姑娘把劫宝一事交付仇大鹏办理,本人则尽速回大雪山另听
派遣。
司徒霜接诸葛胆亲笔函件,哪里还敢怠慢,立时只身兼程,赶回大雪山去,可怜她想再
见罗雁秋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
司徒霜走后,仇大鹏成了主脑人物,他立时派了几个身手较好的党徒,昼夜侦察定远镖
局的情形,想查出暗助雷振天脱险的那位异人的来历。一连几天终于探出罗雁秋等三人的行
踪,仇大鹏又亲自巧扮乞丐,隐身定远镖局后园围墙外面,他看见被自己逼嫁的余姑娘也藏
身在镖局之中,这才一怒之下派二郎神樊建送了天龙堂堂主的龙头令牌,三天后亲率湘、苏
两省分堂中一流身手党徒十四人,准备一举毁掉定远镖局,夺取猫眼夜眼珠,并生擒余栖霞
回山复命。
且说仇大鹏闯至镖局后园,月光下花影拂动,仍不见定远镖局出面拦击,心中不免感到
怀疑,不大工夫,左右两路匪徒全都会集在后园里。
仇大鹏正想喝使群寇放火搜人,突闻假山后面响起一声长啸,啸若龙吟,划破长空,群
匪全都一怔,慌忙定神,再向假山上看去,只见五丈多高的假山顶上并排儿站着三个人,全
都是劲装疾装,中间那人用手指着群贼喝道:“你们大概都是雪山派下的党徒爪牙,为什么
无缘无故的侵犯人家镖局,你们看定了徐州就没有人敢动你们这群匪徒吗?”
仇大鹏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听口气好像不是定远镖局的人物,你既然敢管雪山派
中的闲事,想定然是有名有姓的,不妨出面报上名,让你仇大爷见识见识徐州地面上的人
物。”
青面狮子话刚说完,假山顶上发话人扑的一声冷笑,道:“你们既然敢来,何必一定要
问姓名,我没有闲工夫和你们磕牙斗嘴,凭本领决生死。”
说完话,猛地拔身腾空,使一招“潜龙升天”从三丈高的假山上又飞起三丈高,似一只
巨鹤猛雕,飘落在群贼面前,人落地再不搭话,翻腕抽剑。剑化万道银蛇,一个平沙落雁,
横斩仇大鹏中盘。
来人身法手法,迅如电火,剑闪寒光,丈余内冷风逼人,仇大鹏心中一惊,慌忙仰身平
卧,脚尖用力,一个金鲤倒穿波,退出去七八步远,急忙翻身抽出背上钩镰双刀,进身迎
敌。余蚊、樊建和李龙、石雄见来人一剑迫退仇大鹏,四寇立时各亮兵刃,来个以多打少,
余蛟七节鞭、樊建虎头双钩、衡阳双恶各人一柄鬼头单刀,五般兵刃围住了人家一个动手。
罗雁秋剑划“倒转阴阳”,先削去李龙一只单刀,沉腕变式,又一着“旋风扫雪”,恶判官
石雄应声断去一腿,一声惨吼,石雄抛刀摔倒在地上。罗小侠杀机已起,手下绝不留情,白
霜剑使一招“长桥斩蛟”,闪起一道银光把白毛狮子余蛟连人带鞭横斩两段,血溅三尺,尸
体倒地,二郎神樊建急展虎头双钩使一招“二龙出水”,分取小侠双腿,雁秋闪身躲过双
钩,剑变“天女挥戈”,樊建左手钩应声而断,他慌忙转身想跑,谁知罗雁秋捷如飘风,比
他更快,右腕急吐,招化“寒花吐蕊”,剑挟一缕冷风由前胸透穿樊建后背,雁秋飞脚收
剑,把樊建尸体踢飞起八尺多高,人落地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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