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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双娇》


第二十一回 家仇身世



  枯井也即是古井,古井不波,麦文岳已经没有势利之心了、不然,他又何必隐居在这个
无人注目的小渔村呢! 
  “为什么呢?” 
  “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珠娘迷茫的说:“他们难道不是李村的团练吗?” 
  “不是的。” 
  麦文岳紧紧凝视着他爱妻云佯的秀发、柳状的黛眉、谜惘的星眸和那芙蓉般的粉脸,久
久又久久,莫非他心中已有所感、已有所觉? 
  “那是什么人呢?” 
  “他们可能就是太湖中的水贼,除了李四拘以外。” 
  “啊……” 
  “所以东西不能给他们,给了他们就是用以济恶、助荮,邻近的渔民更是得不到安宁
了。” 
  “那该怎么办呢?” 
  “门前只有二条路可行。” 
  “是哪二条路?” 
  “第一,把那纸秘藉给毁了;第二,将秘笈篡改一下,那这份武学秘籍也就失去它原有
的功能和价值了。” 
  “这不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太过可惜了吗?不必了,也来不及了,快将它献出来
吧!” 
  语声的后面,紧接着有四条人影由墙外头掠了进来。 
  麦文岳听了心中一惊,他猜测到对方的身份来处,也预料到对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
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急、这么早、这么快。 
  “珠娘,熄灯!” 
  麦文岳一个箭步,随手抽出了挂在墙壁上的宝剑,纵身由窗口跃了出去,而珠娘也在这
个时候将书桌上的灯火给扇灭了。 
  屋于立时漆黑一片,而院子中的月光却不时的由彤云的隙缝中洒下来,时隐时现,奋力
的挣扎不休! 
  麦文岳举日一望,见那四个人正是白天*着李四狗来硬讨翡翠玉如意的那四个汉子! 
  “怎么?硬索不成就拟强劫?” 
  “就算是吧!” 
  其中一个中年汉干说。这个中年汉子能言善道,白天也都是他的主意和话语,可能就是
四个人中之首。 
  “你们是太湖中的水寇?” 
  麦文岳想肯定—下自己的推断,以便作这支翡翠如意嗣后去处的打算,是以剖白的诘询
起来了。 
  “住口!”那个汉子强声说:“不是水寇,是太湖中的好汉,英雄豪杰!” 
  麦文岳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英雄豪杰乃拯救人民于水火,而你们……” 
  “我们只想赎回那艾翡翠玉如意而已!” 
  “哦!”麦史岳迟疑了一下说:“那你们是哪一帮的好汉?” 
  果然,居住在太湖之中的人们不全是依靠打劫过活的,他们也有自食其力的,一如湖旁
村庄中的百姓。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的水寨就在西洞庭山……” 
  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就是西洞庭山,然后是东洞庭山,但东洞庭山却属于一个半岛,东面
连接着陆地。 
  “洞庭四恶!” 
  “呸!洞庭四杰,本舵主就是四位寨主麾下的‘飞桨队’舵主卓大川。”卓大川用手指
—指在旁的那一个人说:“他是‘破浪队’舵主吴世武。” 
  卓大川报名的目的无非为了胁迫、为了恫吓。 
  麦文岳的料想果然是猜对了,洞庭四恶就是太湖之中的强梁、水寇,渔民们见之眼睛、
闻之头痛,遇到了,更会心疼万分了,因为这一天必将白做了,这吸血的蚊、这食髓的虫!
  奈何对方不吃他这—套,只听对方淡淡地说:“那对不起得很,你们的愿望恐怕要落空
了。” 
  卓大川的脸色一沉,声音一变说:“怎么?你是不是不交?” 
  “我为什么要交?” 
  “这是我们的东西!” 
  “怎么说?” 
  “太湖乃是我们的地盘。” 
  “哼!这就笑话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太湖是你们的私产吗?” 
  “虽然不是,但我们却居住在太湖之中。” 
  卓大川大发谬论,他搬出了不成理由的理由! 
  “可是居住在太湖之中不止你们一伙,我若是将这支玉如意交给了你们,又如何向其他
的人交待呢?” 
  “这个简单,谁敢再向你要这支玉如意,你就叫谁来找我们也就是了。” 
  “那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么说你是一定不交了?” 
  “套用你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就算是吧’!” 
  卓大川冷冷地笑了一声:“嘿!有道是‘有人死要钱,有人要钱死。’你大概是属于上
一句的人。” 
  麦文岳也是冷冷地说:“不见得,恐怕是你属于下一句的人呢!” 
  吴世武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急然接口说:“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打倒他不就一下百了
了吗?” 
  卓大川却右手一抬继续说:“你别以为学过三扪二式,倚仗着花拳绣腿在太湖地区不一
定管用呢!” 
  其实,他还真顾忌着对方的功力,自麦文岳搬来了桑头渚定居以后,他们就没有来过这
个小渔村。 
  麦文岳焉会屈于威武?他淡淡地说:“管不管用,要等试过了才知道。” 
  “好!这是你自己*出来的,可怪不下人家啊!”卓大川狠下心肠,咬着牙齿说:“二
位头目,上去把他给料理了!” 
  “是!” 
  两个小头目分水刀一摆,就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麦文岳宝剑微摇,轻描淡写的就和他们打在一起了。 
  他的功力果真不浅,哪一个小头目会是他的敌手?只不过是二招二式,彼此之间的胜败
立见了。 
  麦文岳身形从容,麦文岳剑气如虹,而对方却进退局促、手脚忙乱。 
  卓大川眼见情形不对,他顿时又出声招呼了。 
  “吴舵主,一起上!” 
  “好。” 
  吴世武欣然应了一声,这不正是他的心愿吗? 
  两个人又双双攻下上去,这样一来,势已均、力也敌,因此,但见剑光熠断,辉映昏月;
因此,但见剑气霍霍、森冷*人。 
  但是,二四得八,八把分水薄刀也有他们独特的方式、诡异的刀招,这水中刀刃既阴且
损、轻中带便、快中见锐,它灵活似鳗,它狠毒如蛇,它滑若泥鳅,它犀利仿佛鲨鱼口小的
尖齿,能刺、能吹、能推、能撩…… 
  虽然,麦文岳的功力仍在对方四个人之上,但他的心中有着挂虑,行动难免有了牵制,
剑招也就受到影响。不过,虽有牵制有了影响,那只是牵制一时,影响一时而已,落败还不
至于,待他心情一旦稳定下来,卓大川几个人绝对讨不了好去! 
  奈何,奈何呀!麦文岳所挂虑的当然是他的爱妻珠娘,而隐蛰在书房中的珠娘也怀着怔
忡的心情挂虑着她的夫甘。她忧戚、她忧郁、她焦急,她全心全意的、目不稍瞬的观看着麦
文岳行动,注意着麦文岳的安危,及见到她夫君萎缩,及见到她夫君脚步凌落,她再也沉不
住气,不由抱起书桌上的玉如意走了出来。 
  “相公,就把玉如意给了他们吧!” 
  “不行,你快进去!” 
  麦文岳闻声心头不由一个怔愣,他旋即回首喝阻了。但是,事情却从此糟了,在他心头
略一怔忡的时候,在他回首些微疏神的时候,吴世武已经乘机一个箭步,峨嵋尖棘立时划过
了对方的左肩。 
  “玉如意!” 
  卓大川喜色盈面的叫了一声,他身形回转,随即掠向书房门口而上。 
  麦文岳—个踉蹌,然后勉力停住脚步,再次凝神吐气,顿时右手打横,二尺龙泉就朝对
方的颜面疾刺而去。 
  “珠娘,进去……” 
  他心浮了,他气躁了,又在微一分神的时候,卓大川甩过来的刀锋再次伤到了他的左大
腿。 
  “相公,我求求你……” 
  珠娘哭泣了,珠娘衰号了,她哪里还说得下去? 
  卓大川油溜贼滑,分秒必争,他有罅即钻,有缝立汇,总是挖空心思,一步一脚向珠娘
那边蔓延过去。 
  麦文岳振作而起,他再次吐气,任它汗在淌,任它血在流,奋力的劈出一剑,指问对方
的面门,指向对方的心胸! 
  “珠娘,你走……找大哥去!” 
  他口中的大哥乃星杭州城内的守备,姓何名其恒,他们同是三榜武进士,也是换贴的磕
头兄弟。 
  “不……我不……我要伴着相公……” 
  珠娘珠泪满面,珠娘引鹃哀啼,她不想走,她不肯走,她愿意与她相公死在一起。 
  “在地愿作连理枝。”这句谚语大概是由此悟出来的吧! 
  “哈哈……不错,情探意重,这才叫同命鸳鸯!” 
  卓大川岢薄的嘲笑着、讽刺着,没有理性的小人! 
  “珠娘,走呀!”麦文岳激动了,他愤怒地吼了起来:“快找大哥去,你难道忘记圣入
之书、前贤之言‘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人死不叫全家亡。’你要知道你身上还怀着麦家的
骨肉!” 
  珠娘震动了、惊着了,她毕竟是有理智、有见识的女人,不错,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宁
可—人死,不叫全家亡,化悲愤为力量,粉脸一柠,贝齿一咬,竭力平息着汹涌泛滥心湖说:
“好!相公珍重,珠娘这就走了。” 
  卓大川已经被麦文岳刻意给缠住了,他脱不得身,不由也急得大声吼叫了起来:“挡住
她!” 
  —个小头目立即窜了过去,他递出了水分薄刀,珠娘本能的也奋然的举起了手中的那支
玉如意朝前—撩。 
  “叮!”的—声脆响过后,小头目的薄刀把握不住,飞了,而珠娘手中的玉如意也收不
住势,跟着飞了。 
  “追!” 
  卓大川嘶喊着,但珠娘已经迅速的退进了漆黑的房屋之内了。 
  麦文岳仍然在浴血、仍然在拼命,但心头的大石却已经放了下来。 
  “有水贼在打家劫舍?” 
  “我们进去看看。” 
  好几条人影又由墙头上掠了下来。 
  “哼!恃强凌弱,你们是谁?说!” 
  一个锦衣汉子再次喝叱了,因为刚才墙外说话也是他的声音。 
  卓大川一见来人声势不小,他嘴里还敢回口?顿时随口说:“我们走!” 
  他奸诈、他狡猾,尚未听到同伴们的回音,也不等待同伴们的身影,就一溜烟翻墙而去。
  幸亏对方不明究里,—时犹豫难决,吴世武二人才也分别逃了出来。 
  麦文岳原是憋着一口真气支撑着,如今经此援手,他反而涣散了、崩溃了,人就软软瘫
了下去。 
  “别追了,救人,救人要紧!” 
  大慨有人想出来追赶,那个锦衣大汉又出声阻止了。 
  话分二头。珠娘一隐入屋中,虽然里面是晦黯异常,但是,她地形熟稳,她摆设清楚,
胡乱的在卧房中抓起二件衣衫,随意的在箱柜内捞了一把银子,还带上了未出世孩子镌名的
银锁片,就这样由后门逃了出去。 
  她也是憋着一口真气,惶惶的急奔了一个多的时辰。但是,人到底是人,而且,她是女
人,而且,她是腹中还怀有九个多月身孕的女人,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准又能呢?她已经不
知道寒冷,她也忘记了饥饿,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却又霏霏的下起了雨来,唉! 
  寒冷,她还不在乎,饥饿,她也挨得下去,珠娘堆以忍受的 并不是这些,那是什么?
是腹痛,而在这个时候,她肚子却一阵阵的痛了起来,真要人命呵! 
  这里“要人命”有两个含意,—个是在亡命时候肚子痛会延误时间、耽搁行程,万一卓
大川他们蹑后辍了上来,就能要人性命;第二个含意却比较单纯,那只是肚子在剧痛时候也
一样的能要人命,很多人都有这个经验! 
  幸好这里已经到了莫干山区,幸好山脚下的小路旁有一座山神小庙。 
  珠娘身心感到疲惫、困乏,但她的灵台却是清明异常,知道这是运动过了度,知道这是
冲到了胎气,就万分艰辛的挨进了山神庙山,痛楚异常的倒卧在神桌旁的稻草里。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凑巧,刚巧不巧的在这个腹痛难熬的时候,却有一座山神庙,祭桌
旁边却有一堆干稻草,不然,她纵然不累死,纵然不饿死,必会冻死,至少孩子会! 
  疼痛加剧了,汗水狂流了,珠娘就是猛握着拳头,就是紧咬着牙关不叫人给昏眩过去,
万一昏迷了,说不定什么都完了。 
  苍天保佑,哦!山神保佑,没有多久,“哇!”的一声叫了起来,是孩子出世了。这苦
难的孩子! 
  珠娘立即替孩子断了脐带,随之包上了抓出来的衣衫,并且给挂上了那块铸有“麦小云”
三字的银锁片。 
  银锁片,麦文岳在珠娘珠胎暗结的时候就已经给打造好了,不管这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
他都叫“麦小云”! 
  是男孩子,珠娘芳心之中是喜里带忧、忧中带喜,她初为人母,焉能不喜?她前途茫茫,
怎能不扰?这些暂臣不说,主要的是眼前苦难还不肯轻易的放过王氏珠娘,因为,这个时候,
肚子竟然反常的又剧烈痛了起来。 
  人不是铁打的,没有吃,没有喝,珠娘实在是够坚强的了,这次她万难再支撑下去了,
一口气悠悠的吐了出来,一缕魂悠悠飘了起来,不得已啊! 
  朦胧中,迷惘里,幸亏意志果毅,她醒了过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孩子,孩子大
哭,她怪自己糊涂,她怨自己失慎,她更恨自己怎么会这么疏忽?孩子的衣服没有裹好,孩
子的脐带没有咬断,还有,孩子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也已经失落了。 
  珠娘又再次整理一番,匆忙的,慌乱的,东西丢了也罢,以后再买,再打造一块也就是
了,性命要紧,性命丢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她又走了,这丧家之犬,这漏网之鱼,背着朔风,顶着细雨,怀中紧紧的搂着孩子,是
那么的吃力,是那么的倦怠,但不走行吗? 
  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她要将孩子、麦家的香烟抚养成人而活下去! 
  杭州终于到了,好不容易呀!杭州乃是浙江省的府会,热闹而繁华。珠娘简洁的整理一
下散紊的青丝,刻意的拉平—下绉叠的衣衫,到府台衙门去找守备大人,焉能脏乱得像一个
女叫化?自己的颜面或者可以不要,但何大哥呢?嗣后就难以在别人面前固她而抬头了。 
  麦文岳以前曾经偕同珠娘来过此地二次,是以不用探询就摸到了杭州的府台衙门,衙门
外面有四个盔甲明亮的兵勇持着长枪在戍守着,这就是守备人人何大哥的部属! 
  珠娘平静了一会激荡的心湖,然后缓步挨了过去:“这位大哥,我想谒见守备大人。”
  珠娘的神色有些畏缩,珠娘的心情有些紧张,此一时,彼一时,缅怀从前,她也是一位
堂堂的守备夫人哩! 
  “你……你要晋渴我们的守备大人?” 
  那个被问的兵勇更是感到惊异了。 
  “是的。”珠娘振作了一下,矜持了一下说:“我要找何其恒何守备。” 
  应该这样,丈夫当时的职位相等,身份相同,而彼此之间又交道莫逆,有什么好犹豫的、
紧张的、畏缩的! 
  “何守备?”那个兵勇笑了起来。他说:“我们守备官讳李忠修,你要找何守备呀!何
守备早在几月之前被调到边陲去了。” 
  意虽轻视,语却随和。 
  何其恒果真是—个“何其恒”?他已经遭到汹涌的、诡谲的官场波涛所排挤而被外放
了…… 
  “嗡!”的一声,珠娘耳中听到了很多蜜蜂,珠娘眼前看见了很多金星,天在摇,地在
摇,房屋人物全在摇。不,不是的,它们都不在摇,所摇的只是珠娘自己的身子而已。 
  但是,她坚强,她决毅,她绝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虽然是那般的虚弱、那般的脱
力…… 
  “谢谢这位大哥。” 
  珠娘颤抖的迈出了步子,踉跄的、蹒珊的、踽踽的…… 
  所幸孩子乖巧,他静静的睡着、甜甜的睡着,一点也不烦人。 
  “天下之人,难道就没有我王氏珠娘立身之地,容身之所吗?”珠娘嚅嗫着、呢喃着、
自问着……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了她的心田,绍兴不是有一位远房的表姐在那里吗?虽然久未联系,
虽然不知地址,但这总是一个希望呀! 
  王珠娘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踏上了茫茫的天涯路。 
  绍兴到了,不!绍兴尚未到呢!它尚差里许的路程才能抵达绍兴的城门,珠娘抬眼观望
着绍兴的城墙,脚下顿时一个疏漏不稳,就跌坐在尘埃之上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非身有病?” 
  —声宏亮的佛号声由大路的后方传了过来。 
  珠娘却没有力气回头,她只是喘息着、喘息着…… 
  一个青年和尚快步走了上来,他单掌凭胸的说:“女施主……啊!是麦夫人!”他感到
惊奇,他感到突然。 
  珠娘闻声心头陡地一震,她猛然抬起了螓首,猛然睁圆了双眸,但樱口中却又猛然不起
来。 
  “这位大师,你……你是……” 
  她有着迟疑、有着赧涩,还带有一丝不安的成份。 
  “贫僧一波。” 
  一波和尚双手合十为礼,恭敬的、庄重的。 
  “一波大师……” 
  珠娘还是迟疑着、含糊着,因为她一时想不起来。 
  一波和尚解释了:“家师法名上‘孤’下‘木’,驻锡在普陀……” 
  “哦!是圣僧。” 
  珠娘欣然叫了出来。 
  圣僧就是南僧孤木,是麦文岳在卸去冠带之后邀游山川时所结识的方外之交、忘年之交,
他曾经在松云寺捐添一万两白银的香油钱,王孙公卿或者是达官贵人,每每都有这种手笔。
  “麦夫人怎会……” 
  一波和尚未敢再说下去,因为下面的措辞颇不容易,说“狼狈如此”?说“潦倒如此”?
还是说“困苦如此”? 
  “寒家遭受大变!” 
  珠娘的眼眶濡湿了,但是,她强忍着,就是不叫眼泪给流下来。 
  “哦!麦夫人暂且随贫僧去松云寺小住一些时候吧!” 
  “不了,多谢小师父。”珠娘羸弱的说:“我拟到绍兴城内找一位亲戚。” 
  “那小僧就陪麦夫人一起走吧!” 
  “谢谢小师父。” 
  “金华火腿、绍兴老酒、宁波咸货、奉化蜜桃、竽艿头。”这些都是浙江省境内的特产
名产。 
  绍兴人善酿老酒,他们凡是生下了女儿,就开始酿酒了,将它存放在地窖内,准备女儿
周岁的时候饮用,直至每年生日,甚至有珍藏到女儿出阁,是以叫“女儿红”。 
  “麦夫人,令亲他住在哪一条街道?” 
  他们一进入绍兴城内的时候,一波和尚随即就开口发问了。 
  珠娘却是惘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 
  “我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往来了。” 
  珠娘不由歉然地说着。 
  “那你知道地方?” 
  珠娘依旧轻摇螓首说:“也不知道。” 
  —波和尚听了顿时怔了一怔,他无可奈何地说;“麦夫人,绍兴城内方圆不小,这样找
人何如海底摸针?我想你还是到普陀住些时日,贫僧再下来慢慢的访寻也就是了。”珠娘惶
恐地说,“这样不是太过麻烦和打扰令师徒的清修了吗?” 
  “怎么会?麦大人和家师彼此又是知交呢!” 
  珠娘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就这样,她去了普陀,在普陀一住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
之中,一波和尚亦曾经数度的过海去探访绍兴城中麦夫人的那位远房表姐,毫无消息,也去
太湖桑头诸追查麦文岳的行踪、下落,结果又是石沉大海。 
  麦小云细细的听完他母亲艰苦卓绝,曲折离奇的种种遭遇以后,他不禁霍然跪了下去:
“娘,是孩儿害苦了您、连累了您……” 
  麦夫人又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她强自笑着说:“不,孩子,就算是吧!那也只是你的兄
弟,对你,娘心中实在怀有一份愧歉、一份亏欠。” 
  “娘,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娘的心中的确是有这种感受。” 
  “原来就是‘洞庭四恶’他们,我若早知……” 
  “孩子,你遇到他们了?但为人要仁、要恕,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是的,娘,孩儿遇见他们二次,只薄施惩诫,第二次却将他们送去‘地狱门’了。”
  “地狱门?什么是……” 
  “咚、咚、咚……” 
  是暮鼓,暮鼓响了,此起彼落的暮鼓声打断了麦夫人母子二人的谈话。 
  这祥和之音相互呼应,直透云霄,遥传海面,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是冕膳开动的时候
了…… 
  接着,佛堂大门再次响起了“哗剥”之声。 
  “谁?” 
  麦夫人只是随口的问问,凡是来“静心佛堂”走动的人不是智圆就是智空师兄弟二人,
送米送柴是智圆的责任,零星杂事当然智方“义不容辟”了。 
  “小僧智圆。” 
  外面果然是智圆和尚洪亮的声音。 
  麦小云过去打开了房门,智圆和尚先朝他扮了一个鬼脸,笑了一笑。这个可爱的“大”
孩子,不只大了,简直老了,但却没有人说“老孩子”,老小子倒是有的。 
  然后,智圆和尚迈进了佛堂二步,双字合十为礼,庄重向麦夫人说:“家帅恭请夫人和
师叔—同过寺用膳。” 
  “不了,智圆,你跟你云师叔二人去吧!” 
  “娘,一起去嘛!” 
  麦夫人笑笑说:“娘习惯了,你去吧!” 
  “那孩儿也不去了,陪着娘在这里吃。” 
  “你要去,去同你一波师兄好好谈谈,还有智圆、智空他们。” 
  “孩儿尚有好多的话也要跟娘谈呢!” 
  麦夫人慈祥的、开怀的笑笑说:“傻孩子,日子长着呢!快,快去用膳,别让人家久候
着你。” 
  麦小云迟疑了一会,莫可奈何地说:“那孩儿去了。” 
  他们双双的走了,麦小云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到了外面,哈!智圆的神情又轻松了,他立即打开了话匣子,说:“云叔,你刚才是
怎么啦?乱闯乱撞的,像一支无头苍蝇。” 
  麦小云不禁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智圆,你不妨仔细的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准?” 
  智圆和尚怔了一怔,顿时紧紧的看着麦小云好一会,他觉得对方竟然连说话也颠二倒四
起来了,得了失心症? 
  “是呀!我是谁?” 
  “这还用问?你当然是师祖的徒弟、师父的师弟,我智圆和尚的师叔麦小云喽!”智圆
和尚还之以颜色。 
  这回轮到麦小云怔住了,他呐呐地说:“对呀!我果然是麦小云……” 
  智圆和尚心头却是灵光一闪,他突然笑了起来,释然的说:“哦!你的意思莫非说无头
苍蝇是我?是我撞了你?” 
  “那倒不是。”麦小云矜持一下说:“不错,我是麦小云如假包换的麦小云、有物可志
的麦小云。” 
  智圆和尚摇头了,他失笑地说:“哈!云师叔,有人说:‘老而颠倒’,你今天怎么也
颠倒了?真是的!” 
  麦小云也笑了一笑,他暂时不作解秆:“颠倒就颠倒吧,在辈份上,我比你老,这点总
不会错吧?” 
  “不错,这点当然不错,但是辈份是辈份,年纪是年纪,你呀!你的年纪却比我智圆要
小得多了。” 
  他和麦小云是从小玩到大,随便惯了,打趣惯了,弄得个没大没小。不过,这只是在私
底下,在没有人的地方,若有他师祖、师父在场的时候,打死他,他也不敢,刚才在“静心
佛堂”中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这就是了,辈份大比较持重,年纪大应该沉稳,二人彼此相撞,当然是不沉稳的撞了
持重的了,那没头苍蝇会是谁呢?” 
  智圆闻言傻了,对方与他论老论大原来是有目的,他不由苦笑一声说;“云师叔,你还
是跟以前一样,会套着圈子扣人。” 
  他们边走边谈,没一会就进入了松云寺,经过了大雄宝殿,跨入了膳堂之内,—波和尚
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了。 
  一波和尚五十左右,生得身广体胖、方方正正,随和而爽朗,他如今是昔陀松云寺中的
住持。 
  “师父。”智圆一整脸色说:“麦夫人她……” 
  “哦!那待会叫智方送一些菜肴过去。” 
  一波一眼就看见了,那又何必非等智圆话落呢? 
  “是。” 
  麦小云虽然没有见过一波和尚,但看智圆的神态和话语,但见膳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座,
他不是一波和尚又会是谁? 
  麦小云不由双手一拱说:“小弟见过师兄。” 
  一波和尚笑笑说:“怎么?出了一道门客气起来了?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小弟初次……” 
  一波和尚尚未容他师弟说下去就接上了腔:“初次回来又怎么样?拜见了师父,不见见
我这个师兄立即匆匆赶了出去莫非有什么事不成?” 
  他与他徒弟是一个锅里的饼,热情、爽朗,有着同样的神情和口气,只差口中没有说无
头苍蝇而已。 
  “小弟见家慈去了。” 
  一波和尚不由犹疑地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先去静心佛堂看夫人?” 
  “没有,小弟……” 
  智方一脚跨了进来,他向一波凭掌一礼,又转朝麦小云同样的微躬一下,就在膳桌上排
上四副餐具,盛上四钵米饭,然后与智圆站在一起,他是先替师祖送饭去了。 
  “别说了,坐,我们用过晚膳之后再谈吧!” 
  麦小云对一波可未敢像对智圆那样随便了,智圆是晚辈,一波和尚是麦无名的师兄,算
起来当然也等于是他的师兄,他怎么敢呢? 
  “小弟一到就让师兄破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又怎么啦?你出去只不过几个月功夫,回来就好像陌生起来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
觉得见外吗?” 
  一波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彼此真的陌生,对方真的是换了一个人,不过,由他们的语
气听起来,他们师兄弟之间,平时情感真挚而融洽。 
  智圆、智方原是一脸正经。如今变成了掩口葫芦。 
  “谢谢师兄。”麦小云在一波和尚意示的地方坐了下去,那是上首,他一坐,智圆、智
方也熟练的在下一方落了座。这大概是麦小云,哦!麦无名耽在此地的座位的情形。二十年
的生活片断! 
  他生硬地笑笑说:“饭后小弟再告诉师兄一件大事。” 
  “怎么?江湖上又出了什么惊人的大事?你可不要为了骗吃而危言耸听啊?今日的菜肴
不错呢!吃饭吧,师兄我也叨了你的光呀!” 
  一波和尚风趣的调笑着。 
  “小弟怎么敢?但这种大事却关系着小弟的身世。” 
  一波和尚瞪起了眼睛:“这话怎讲?莫非真的找到了麦大人,你的父亲?” 
  “那倒还没有。” 
  麦小云并非对一波和尚要隐瞒什么,掩盖什么?对智圆,他只是逗着玩玩,几次想说,
都被一波和尚将话接了过去,如今又是吃饭的时候,而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岂是三言两语解
释得清楚?也只打等用过晚膳以后再说了。 
  “那究竟是什么大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一波和尚当然也不能例外。 
  智圆也想起来了,不知怎么搞的。云师叔这次回来,说话总是疯言疯语的。智方也有这
个感觉,对方曾经问他的名字、智圆的名字,还有师父的法号等等…… 
  “吃饭吧!唔——今晚的菜肴果真不错呢!凉了就不好吃了,师兄,我们开动吧!” 
  麦小云被一波和尚的豪气赶走了他的拘束、他的生疏,因此,他装起了胡羊,故意转而
言其他。 
  “好,好,算你历害,等一会你若是言过其实,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一波和尚可没有麦小云的办法,只有暂时闷起葫芦。 
  松云寺地处普陀山顶,—般的善男信女体力不足、毅力不够,是以香火不盛,寺中僧众
就只有一波和尚三人而已,孤木大师已经传下衣钵,万事不顾,闭室清修,麦无名虽然也是
孤木大师嫡传弟子,但他并未落发,仅属外弟,寺内就未登录他的名位了。 
  智圆是采买、是厨师也是伙夫,他的手艺不错,咸菜烤笋鲜得很,佛手素香得很,十锦
大团圆美得很,色香味果真无一或缺! 
  饭前没有酒,饭后却有茶,神仙般的日子。 
  一波和智圆净了口、洗了手,他们没有功夫跟麦小云蘑菇,必须去大雄宝殿例行的参拜、
吟经和做晚课,智方却在收拾着,清洗着桌上的餐具碗筷。 
  麦小云籍机到处走走,熟悉熟悉此地的环境,说不定以后这里也会是他第二个家。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松云寺周围方圆虽然小了一点,但内中所供奉的神佛却是一
个不缺。 
  晚课既毕,大家鱼贯进入静室中,静室中—灯如豆,宁静、和谐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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