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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仙鹤神针》


二、侠门忆情愁 深谷惊绝艺(续)



  这当儿,玄清道人反而把《归元秘笈》看淡了,玉真子的生死安危,成了他心目中第一
件大事,所以点苍双雁和八臂神翁为《归元秘笈》火拼,他并不插手,急步走近蛇史陈彪,
问道:“你左肩掌伤如何?人还撑得住吗?”
  陈彪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杜维笙以一派掌门之尊,竟会暗施偷袭,不是他先攻我一
招,点苍双雁就是突然发难,也决伤不了我。”
  玄清道人道:“陈兄失去那《归元秘笈》也好,这书虽是旷世奇宝,却也是杀人利器,
我们昆仑派得到它不过一天,白白送上了一条人命,陈兄纵肯细心为我师妹疗伤,失去她一
身武功不算,也不过再多活十年而已。十年岁月弹指即逝……”话到这里停止,长长叹一口
气,不禁泣然欲泪。
  两人谈话当儿,玉真子已行功完毕,玄清道人急步走近师妹,取出玉露解毒丸,李青鸾
屈一膝跪在师父面前,服侍师父吃下。
  玉真子一连吃下五粒,抬头不见了玄清道人背上的黄绢包袱,一皱眉问道:“你的《归
元秘笈》呢?哪里去了?”
  玄清道人黯然答道:“那是不祥之物,不要也罢。”
  玉真子凄苦一笑,道:“你想用《归元秘笈》换我一条命吗?其实你是想错了,我恐怕
是不行啦。”说罢,星目神光闪动,看了陈彪两眼。
  玄清道人不忍把她失去功力、只能再活十年的事说明,只低声慰道:“金线蛇奇毒并非
无救,陈彪已答应替你疗治蛇毒。”
  玉真子淡淡一笑,抬头望天,慢慢说:“我刚才行功时,已觉出毒侵内腑,气阻要穴,
别听人家骗你。”
  陈彪插嘴接道:“只要蛇毒没有侵入心肺肝脏,命是可保住,只是你一身功力,却要失
去,十年内蛇毒当不致复发。”
  玉真子心中一凉,这比要她死更加难过,目光移注到陈彪脸上,冷笑道:“那倒不如我
死了干脆,你发的什么假慈悲!”
  蛇叟忆刚才动手时,玉真子几次剑下留情,心中一阵惶愧,垂下头答不出话。
  玄清道入微笑着从旁慰道:“十年岁月,虽然不长,但也不算太短,等你疗治好蛇毒之
后,我们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我要好好陪你十年。”
  玉真子愁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嘴角间也隐隐透出笑意,转眼旁顾,微带娇羞,但却
掩不住苦心里一片喜悦。
  突然听得几声喝叱,追风雁聂桂身负《归元秘笈》,手握虎尾鞭,当先从去路崖上跃
下,八臂神翁杜维笙、云中雁姚真一先一后,跟踪紧迫。
  三个人去而复返,看得玄清道人甚觉奇怪,正想拦问,陈彪已抢先发动。他顾不得左臂
断骨刚续,纵身一跃,横右手飞龙棒拦住了追风雁聂桂去路。
  追风雁虎尾鞭横扫一招“神龙摆尾”,陈彪侧身半转,飞龙棒“迎云捧日”,斜撩鞭
梢。聂桂收鞭敛步,人已逼到陈彪身边,左手平推一掌,右腕回带,虎尾鞭倏尔收回,鞭尾
倒卷,斜肩劈下。这一用招的奇妙难测,十三节虎尾软鞭由中间一折,鞭尾回打,变出意
外,陈彪几乎又被打中,百忙中向右翻滚数尺,才算躲开一鞭,可是陈彪这一挡之势,杜维
笙已自追到后面,“画龙点睛”猛点聂桂背后命门穴。
  追风雁横里一跃,杜维笙青竹杖一点落空,招式不收,腕势一转,碧光如电追打过去,
迫得聂桂学陈彪一样,贴地向左翻滚出去。
  聂桂避开八臂神翁两招,云中雁姚真吴钩剑也已攻到杜维笙的身后,剑卷寒光,横断中
盘。
  八臂神翁并不翻身迎敌,“一鹤冲天”全身凌空而起,闪开姚真一剑,借身子下落之
势,青竹杖“潮泛南海”,仍是猛攻聂桂。
  追风雁大喝一声,虎尾鞭卷风还击,点苍二雁合手并攻,双战八臂神翁,一霎时,剑风
鞭影,杀气漫天。
  八臂神翁力斗双雁,二十招后展开了八十一手伏魔杖法,青竹杖有如天马行空,化作一
团碧光飞旋。
  双雁全力迎敌,也不过勉强支撑着不败。
  激战中突闻一声长啸传来,两崖峭壁上人影翻飞,不大工夫,已落入谷底。
  玄清道人细看来人,左面是苏朋海和川中四丑,右边并肩站着三个人,最右一个背负青
钢日月轮的,是天龙帮红旗坛坛主百步飞钹胡南平,中间一个紫脸长衫、背插九环刀、腰挂
镖袋的,是天龙帮白棋坛坛主子母神胆叶荣青,靠左边腰系软索三才锤的,是天龙帮黑旗坛
坛主开碑手区元发。
  苏朋海落入谷底后,龙头拐一招“分浪裂流”架开八臂神翁青竹杖和点苍双雁吴钩剑、
虎尾鞭三般兵丸,笑道:“三位暂时停停,听我苏朋海说几句话如何?”
  杜维笙看四周高手云集,收了青竹杖,笑道:“苏帮主有话尽量吩咐,杜维笙洗耳恭
听。”
  苏朋海先看了追风雁聂桂背上《归元秘笈》一眼,眼光转射到玄清道人脸上笑道:“道
兄秘笈失窃,被老朽把偷窃的人给挡回来了,不知道兄准备作何处理?”
  追风雁聂桂只听得脸上发热,原来他从陈彪手中抢得秘发,登上崖壁后,被苏朋海暗用
真力到处兜裁,追风雁在峰上东跑西窜,每每都受一股潜力逼退,竟是无法离得开那十余丈
方圆的顶峰,心知遇上高人。他在峰上略一耽误,八臂神翁已追上峰顶,紧跟着云中雁姚真
也追上来,聂桂和杜维笙拆了两招,姚真已接上手,追风雁脱得身子反从崖上跃下,因为他
知道这山峰上暗藏着一个武功高不可测的人,绝难冲得过去,不如再下幽谷,沿着谷底逃
走。
  杜维笙和姚真都看着暗觉奇怪。不过这当儿姚真无暇追问,聂桂也无暇说明。
  八臂神翁见聂桂又下谷底,青竹杖又逼开云中雁的吴钩剑也追下来。他追聂桂,姚真追
他,三个人去而复返,看得玄清道人等也觉不解,此刻苏朋海一语道破,大家才恍然大悟。
  玄清道人拱手答道:“那《归元秘笈》已非贫道所有了,我把它送给了陈彪兄啦。”
  苏朋海笑道:“道兄真是慷慨得可以,苏某人佩服极了。”说完,又望着陈彪笑道:
“那么陈兄定是受之有愧,又把秘笈转送给点苍双雁了?”
  蛇叟脸上一热,答道:“陈某人如何比得上三清观主的宏量,我是被人家突下辣手抢去
了。”
  苏朋海大笑道:“这么说,大家都可动手硬抢了,天龙帮也凑个份儿,热闹、热闹
吧。”
  杜维笙冷笑一声,接道:“争夺《归元秘笈》自然是大家有份,不过也总得有点规矩,
贵帮中五旗坛主来了三个,加上苏帮主和川中四丑,总共有八个人,实力最大。这规矩得苏
帮主自己订,我们都当遵从约言。”
  川中四丑见杜维笙直呼他们绰号,个个脸上变色,他们最恨别人直呼川中四丑,熟人见
面,都称他们川中四义,此刻,如不是因帮主在侧,早已和杜维笙动上手了。
  苏朋海微微一笑,道:“杜兄说得不错,天龙帮来人虽多,但却不一定都要出手,这个
请你只管放心……”
  海天一叟话未说完,猛见追风雁聂桂一跃而起,杜维笙心中大急,正待施展上乘轻功追
截,苏朋海已扬手一掌打去,一股劲风随手掌卷出,但闻得一声大叫,聂桂从半空中摔了下
来。
  云中雁姚真急赶过去,扶起师弟,看他面色惨白,急声问道:“你运气试试,看看内伤
轻重。”
  追风雁一张嘴,喷出来一口鲜血,道:“我伤得很重……”
  姚真一阵伤心,转眼对苏朋海道:“苏帮主这一掌打得很好,点苍三雁有生之年绝不敢
忘怀。”
  海天一叟微皱两道白眉,从怀中取出一粒金色丹丸,道:“你先服侍你师弟吞下丹丸,
至于你们点苍三雁要报仇一事,老朽在黔北随时候教。”
  云中雁着师弟伤势很重,大有旦夕不保之险,此刻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伸手接过丹丸,
还未及放入聂桂的口中,猛觉扶着师弟的右手一松,追风雁已强忍伤势,解下背上《归元秘
笈》,挣脱身子,抖开黄绢,劈碎玉盘,两手高举三本薄薄的册子,仰脸大笑。
  苏朋海、杜维笙见追风雁聂桂要毁《归元秘笈》,心中大忌,不约而同一齐出手,海天
一叟夺宝不忘攻敌,左手闪电般去抢聂桂手中积发,右手龙头拐猛点杜维笙。
  八臂神翁青竹杖横接一拐,只感右臂一震,前冲劲力受阻,身子由空中落下。苏朋海右
手一拐挡住杜维笙,左手已抓住追风雁的右腕。聂桂困兽犹斗,左手一用力,三本《归元秘
笈》已被他撕开,海天一望见他撕破奇书,心中大怒,左腕加劲一收一推,追风雁立时骨断
腕折,闷哼一声,晕倒地上。
  苏朋海出手太快,云中雁站在师弟身侧,竟是抢救不及,待他吴钩剑出手,苏朋海已把
聂桂撕破的《归元秘笈》抢入手中,龙头拐反臂一扫,当的一声,震飞了姚真手中兵刃,他
只觉右臂一麻,吴钩剑脱手飞出去两丈开外,自知功力和人相差太远,再动手是自找苦吃,
转脸看师弟,人已晕死过去,一阵伤感,急扑地上,扶起聂桂,替他接续断骨。
  八臂神翁见苏朋海抢得《归元秘笈》,心中急怒交加,探手入怀,取出一把金丸,正待
施展弹指金丸绝技。
  猛听背后冷冷的声音鸿道:“弹指金丸何足为奇,比我飞钹如何?”
  杜维笙回头一看,胡南平手握一口轮神月大小的铜钱,蓄势待发,子母神胆叶荣清也正
扣着一对子母神胆,飞钹和神胆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暗器,威力奇大,只要自己一发金丸,
飞钱和子母胆必将同时袭到。刚才他接了苏朋海一拐,已知非人家敌手,如再加上天龙帮三
个坛主和川中四丑,那无异自寻死路,心念转动,强接下心头怒火,冷笑一声,把一把金丸
又放回袋中。
  八臂神翁刚刚把金丸收好,突听苏朋海一声大笑,把撕破的《归元秘笈》掷给他,人却
缓步迫近玄清道人,冷冷问道:“怪不得你肯把秘笈慷慨送人,原来已有准备——以伪乱
真,你们好坐山观虎斗,这办法实在高明。”
  玄清道人怒道:“我取得《归元秘笈》后,从未翻阅,你不要含血喷人!”
  苏朋海冷笑两声,道:“众目睽睽,我就是以伪换真,也换不了,再说也无此必要。”
  玄清道人还未及答话,悟空大师已插嘴接道:“三清现主从不打进语,他确未翻过《归
元秘笈》。”
  苏朋海怔一怔,道:“这么说起来,是我错怪好人了。秘笈现在杜兄手中,大家过目,
便可了然清楚的了。”
  八臂神翁手拿秘复,慢慢走到两人跟前,放在草地上拼好,天龙帮三位坛主、川中四
丑、马君武等全部围拢过来,欲一睹这部武林奇书。
  玄清道人蹲下身子,翻开红殊砂写的“归元秘笈”四字封面,但见里面一页上写道:
“巴豆吃不得,吃了拉肚,酱燉豆腐最下酒,又不生燥。”再往下翻,尽都是画些鸟兽之
类,画的人似是毫无书画修养,只是大略绘出形态而已,可是笔力沉厚道劲,直透纸背。
  待翻到第三本最后一页,却见写道:“酬谢往返徒劳,特绘禽兽赠阅,请一评书画如
何?”
  玄清道人急取怀中藏真图,摊开来和秘震上字迹比较,这一看,立办真伪,不但书法不
同,而且墨色亦异。苏朋海和玄清道人都是绘画能手,一望即知,秘笈上墨色不过只三十年
左右时间,那藏真图却是数百年以上遗物。
  玄清道人掷圈一叹道:“《归元秘复》真本,早已为人所取,我们受人作弄不浅。数百
年武林中传言奇书,至此成谜。”
  大家都不禁呆了一呆,苏朋海察言观色,料知玄清道人所言非虚,转头一望,云中雁姚
真已背负着垂危的师弟去远了。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候,晚霞流熙,红云如火、海天一叟望着姚真背影消失后,慢慢
回过头,对玄清道人、杜维笙拱手笑道:“三年之内,天龙帮当柬邀九大正宗门派比剑,咱
们后会有期了。”说罢,手扶龙头拐,在川中四五簇拥中,缓步而去,开碑手区无发等三位
坛主,一个个单掌立胸,躬身相送。
  直待苏朋海背影消失,区元发才看着陈彪冷冷问道:“你那半年履约天龙帮的诺言,还
算不算?”
  蛇受冷笑道:“姓陈的如果不死,当然要按期践约的。”
  胡南平笑着接道:“我们当恭候陈兄大驾早临,别忘了你也是江湖无门派的草莽,武林
中纷争一起,号称九大正宗门派的高人,决不会容你立足江湖。孤掌难鸣,你要多想想。”
言时一片傲色,说完,三个人同时转身退走。
  悟空大师见胡南平走,手提禅杖就要追去,却被三清观主一把拉住。老和尚叹息一声,
望着李青鸾浮现一脸凄然神色。
  杜维笙眼看天龙帮都走完,笑对玄清道人道:“天龙帮雄心不小,咱们也得早作准备,
小弟要先走了一步了。”
  他刚转身欲走,猛听陈彪冷笑道:“杜兄慢走一步,我还有话请教。”
  杜维笙回过头,道:“你还要怎么样?”
  陈彪道:“我们两笔帐加起来,不算少啦,总该作个了断吧?”
  八臂神翁杜维笙长笑一声,横杖答道:“我们现在来算算如何?”
  陈彪摇头道:“不行,我还得替玉真子疗治蛇毒。”
  杜维笙道:“我在华山绝峰等你,随时敬候教益。”说毕,几个纵跃,人已消失。
  陈彪待八臂神翁去远,回身走近玉真子道:“女侠尽管放心,以你精湛内功而论,三五
个时辰以内,蛇毒当不致攻心,加上我一瓶玉露解毒丸之力,足可支持两三天时间。只要一
出括苍山就可配药疗毒。”
  玉真于淡淡一笑道:“死没有什么可怕,你给我医好了,当心我要报仇。”
  陈彪大笑道:“大概遍天下还没有能使你恢复功力的灵丹妙药,报仇的事,只有你两位
师兄代劳了。”
  玉真子一阵伤心,闭上眼不再答话。
  玄清道人从旁插嘴,笑道:“先不谈这些事,我们该早些赶路啦。”说罢,李青鸾和龙
玉冰一左一右扶着玉真子,沿幽谷出山,可怜名驰武林的一代女侠此刻如深闺弱女一般,竟
难自行举步。
  李青鸾一边扶着师父赶路,一面看着师父流泪,她似有千万句话要说,但又若无从说
起,一副欲言又止、无限凄婉的神情。忽然她转过头问马君武道:“武哥哥,你知不知道,
什么药可以医好我师父的伤?”
  马君武被她问得一楞,摇摇头苦笑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李青鸾叹一口气,转头看着陈彪道:“你那小金蛇坏死了,要是碰上那大白鹤,它一定
会把你小金蛇吃掉。”
  玄清道人被李青鸾两句话触动心事,猛然忆起来一位风尘奇人,回头问蛇叟道:“陈
兄,金钱蛇毒,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疗治吗?”
  陈彪冷笑道:“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不妨请几位名医试试。”
  玄清道人笑道:“江西鄱阳湖妙手渔隐招公义,善治疑难毒症,力能回天,他是不是可
治金钱蛇毒?”
  陈彪沉吟一阵,答道:“金线蛇和墨鳞铁甲蛇。是一百二十八种蛇毒中,最毒的两种,
平常人一经咬中,百步内必死无疑。我玩了一辈子长虫,治蛇毒这方面,自信尚有一点本
领。我那玉露解毒丸,不敢说是独步天下圣品,但对解救毒蛇咬伤却是神效异常,除了是金
线蛇和墨鳞铁甲蛇咬伤之外,只需服一粒即可无事。我陈某决不是危言耸听,故作惊人之
言,任他妙手渔隐招公义,医道通神,只怕疗治蛇毒这方面,不比我高明多少。再说妙手渔
隐早已不问江湖是非,武林中传言他已离开鄱阳湖了,就是他能医,恐怕道兄也难寻得到
他。”
  玄清道人答道:“招公义就是尚未归隐,也得请陈兄先代她疗好蛇毒然后我再去找妙手
渔隐,看看能不能使她恢复功力?”
  陈彪冷笑两声,不再答话,几个人都怀着沉重心情,向前走着。
  走了一阵,天已入暮,连绵山峰都逐渐隐没在茫茫夜幕之中,晚风劲吹,松涛若海,夜
里山色,倍增凄凉,玄清道人侧脸看师妹,只见玉真子柳眉紧锁,汗水隐现,似在强忍着极
度痛苦。
  他素知师妹性格高傲,如非有着极端难受的痛苦,她决不会流露于神色之中,心中无限
怜借,顾不得悟空大师和马君武等都在身侧,低声慰道:“你忍受一点,无论如何,今夜里
要赶出山,好早点给你疗治。”
  玉真子睁开星目,夜色中见师兄一脸忧戚之色,叹息一声,答道:“我就是疗好蛇毒,
也成了一个废人,何苦让我去迁就别人?”
  玄清道人笑道:“也许在十年之中,我能寻得灵药,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点点头闭上眼睛。
  几个人休息一阵,吃了点干粮,又继续向前赶路。一夜行程,苦坏了龙玉冰与李青鸾两
位姑娘,两个人搀扶着玉真子翻山越岭,都累得香汗透衣。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赶了有一百
多里。旭日初升,阳光从一道峡口中透射过来,照在李青鸾脸上,红白耀目,倍增娇艳,马
君武替她理理鬓边散发,无限怜借说道:“你怎么总是爱哭呢?”
  李青鸾说道:“我心里难过了,就流出眼泪,哪里是哭呢?”
  马君武心里想笑,但又怕她多心,勉强忍住,却听得身侧传来噗的一声轻笑。赶紧回
头。但阳光满峡,翠叶含露,哪有一点人踪。
  李青鸾也听到了那一声轻笑,美目四顾,搜望半晌,拉着马君武一只手问:“刚才那笑
声是不是人?”
  马君武点点头,答道:“是人!不过是一个本领很大的人,所以我们就看不见他。”
  李青鸾圆睁着大眼睛道:“那我们快些去告诉师伯吧!”
  马君武摇摇头,道:“不行。”
  李青鸾奇道:“为什么?”
  马君武道:“那人对我们似是没有恶意,你要对师父说了,恐怕要招惹麻烦……”
  李青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拉着马君武,微笑含意,走回原处。
  玄清道人看李青鸾、龙玉冰似都已恢复了疲劳,立时又动身赶路。
  又翻越几道山岭,果然在中午时分到了宁溪县城。玄清道人寻了一座大客栈,包下一进
院子,安置玉真子,就陪着陈彪去购置药物。龙玉冰和李青鸾伴随师父身侧,悟空大师张罗
着准备用具,马君武无事可做,信步离开后院,溜到前面迎接师父。
  这家大客栈店号福升,说不上大厦堂皇,巨屋连云,但在宁溪县城却是首屈一指的大
店,前面是酒楼,后面兼营着客栈。
  这正是中午时候,楼下敞厅十几张八仙桌上酒客满座,一片猜拳呼喝之声充塞敞厅。靠
右侧墙边一张小单桌上,坐着个儒巾青衫的俊秀书生,马君武转过头看了人家一眼,立时觉
得那书生和一般人有点不同,傍案独坐,自然中含蕴着一种高华气质,芸芸酒客中他宛似鹤
立鸡群,不觉望着人家呆了一呆。
  蓦地里青衣人也转过脸来,若有意若无意对马君武浅浅一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
里,射过来两道奇光,光如冷电中挟着霜刀,逼得人不敢再看,马君武只觉得心头微微一
震,连人家面貌没有看清楚,不自主别过了头。
  这当儿,玄清道人和陈彪已购齐药物归来,马君武接过师父手中几包药,心中却还在想
着那青衣书生,不禁又侧过头偷看了人家一眼:只见他面壁而坐,举杯独酌,闲逸神态中,
却潜蕴着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气质。马君武暗觉奇怪,他想不出何以那青衣书生,和常
人大是不同。心里想着,人已随师父进了后院。
  玄清道人恨不得一下子就替师妹疗好蛇毒,略一休息就催陈彪动手。
  蛇叟检点疗毒用具,都已准备妥当,才吩咐生起炉火,把三坛黑醋尽倒入一口大铁锅
里,加入药物,架在炉上,炉内火焰虽烈,无奈三罐黑醋,要在百斤以上,足足烧了一个时
辰,锅中黑醋才滚。
  陈彪见炉上醋滚,转脸对玄清道人道:“请令师妹脱去道袍,让滚醋熏过她身上蛇毒集
回伤处后,我再动手替她放毒。”
  玄清道人听得呆了一呆,问道:“这个有没有变通办法?”
  陈彪冷冷答道:“金线蛇是天下毒蛇最毒的一种,事关她生死安危,除此以外,我陈彪
还不知道另有高明疗治方法。”
  玄清道人无可奈何地走到玉真子身侧,望着她不敢出口,玉真子星目微睁,低声问道:
“你有话说?”
  玄清道人说道:“疗治毒蛇,必得先把蛇毒迫回伤处,让龙玉冰、李青鸾,扶持你迫集
蛇毒后,我再请陈彪给你放毒。”
  玉真子叹息一声,道:“你要我一切都受人摆布?”
  玄清道人无限凄伤答道:“我要你先保得十年性命,尽十年之力,我当遍走天涯寻求灵
丹妙药,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淡然一笑,道:“要最将来求不到灵丹妙药呢?”
  玄清道人低声答道:“杀陈彪替你报仇后,横剑溅血……”
  玉真子滚下两颗泪珠儿,接道:“只丢下二师兄一个人,孤掌难鸣,昆仑派从此一蹶不
振,你这是何苦呢?我不甘心作昆仑派中罪人。”
  玄清道人苦笑答道:“武儿天赋异禀,十年后他必能青出于蓝。”
  玉真子侧头看了李青鸾一眼,道:“十年后的事谁能预料?你去罢,我答应你就是。”
  陈彪把滚醋迫毒的方法,告诉了龙玉冰和李青鸾,自己和玄清道人等都退避出去。
  龙玉冰替师父脱去道袍,只留下贴身亵衣,扶她仰卧在一张竹榻上,又把竹榻架在滚醋
锅上。但见炉内火光熊熊,滚醋蒸气上腾,玉真子如陷一遍烟雾之中,遍体汗水如雨,虽然
她咬牙苦忍,但仍不时发出娇凄呻吟。李青鸾挂着两行泪水,睁大一双眼,看师父忍受着滚
醋蒸身之苦,不时用绢帕擦拭着玉真子身上的汗水。
  龙玉冰虽然也是一副凄怆欲泪神情,但她知道这是师父性命交关的大事,咬着牙,只管
把炉火加大。
  足足有一个时辰左右。玉真子的汗水真似雨点一般落入那滚醋之中。龙玉冰停下手,和
李青鸾一起把师父扶入房中,替她盖上棉被,细看师父右腕伤处,果然凝成一片深紫的颜
色,这才去招呼陈彪替师父疗毒。
  蛇叟取出一把小巧银刀,割破玉真子伤处,两手在四周缓缓挤压出很多黑水,直待那毒
汁出尽,流出血来,又自怀中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敷在伤处包好,回头对宝清道人道:
“令师妹已不妨事,十二时辰后再替她换一次药,眼四五粒玉露解毒丸,十年内侵入骨髓中
的蛇毒不致复发,余下的玉露解毒丸和这瓶八宝散,一并奉送,算酬谢你给我接续断骨的情
谊。我还要上华山去践履八臂神翁的约会,如果死不了,你们昆仑三子随时可以找我算这笔
帐。
  玄清人淡然一笑,道:“我已经说过,昆仑派在十年之内不会寻你报仇。”
  陈彪道:“就算你们不找我,也许还会为另外的事情碰上,这个我不领情。”
  玄清道人道:“如果冤家路狭,那自是又当别论。”
  陈彪拿起蛇头杖,拱拱手转身就走。
  玄清道人合掌送走蛇叟后,转头看师妹闭着眼似已入睡,看她脸色惨白,发乱枕畔,心
中甚是怜惜,低声吩咐马君武道:“你们都去休息一会吧。”
  龙玉冰和李青鸾搀扶着玉真子走了半日一夜,落店后又忙着帮疗蛇毒,人也实在累了,
听得吩咐,都如命退出休息。
  马君武回到房间,一个人傍案独坐,想着几天经历风险,感慨甚多,不觉长长一声叹
息,缓步起身,推开后窗,但见蓝天如洗,千峰起伏。突然间迎面碧空中有一点白影闪动,
直若流星疾驰而来,不大工夫,已经近空,马君武看清楚那闪电奔来的白影之后,不觉心中
怦然一跳,原来又是那括苍山中连番所遇的奇大白鹤,心念还未及再转,白鹤已掠空而过。
  马君武凭窗呆了一阵,感觉到事非寻常,巨鹤陡然间飞离山区,当是有因而来,几天
来,他总是觉得经常有一个人,在暗中追随着他们一样,他几次想对玄清道人说,却又是说
不出口,因为自己始终未发现别人留下足以佐证的痕迹,怕师父追问下去,自己答不出个所
以然来。
  这当儿,再也忍不住,决心要把近日见闻告诉师父,也许这巨鹤重现,会和自己等一行
有着切身的关系,心中风车般打了几个转,拿定主意,闭上后窗,缓步向师叔房中走去。
  玉真子正甜酣入睡,玄清道人坐在榻侧竹椅上闭目养神,马君武在门外打了两个转,还
是不敢进去,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了两天养息,玉真子精神逐渐好转,她几次暗里试行运气,那知功劲未达四肢,已
觉周身骨痛欲裂,开水汩汩而下,这才知道所说一身功力尽付流水之言,并非信口开河,数
十年日夕苦练的一身武功,一旦失去,确使玉真子心灰意冷,如不是玄清道人守在身侧,柔
言劝解,她早已没勇气再活下去了。
  玄清道人着师妹两天来眉目间愁苦重重,纵然谈笑之间,终难愁怀全开,知她痛失武
功,心中大是不忍,劝慰道:“今天我们再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就动身到江西鄱阳湖,去找
妙手渔隐招公义,他号称天下第一奇医,不知道医治过多少疑难毒症,也许他有办法替你清
除侵入骨髓中的余毒,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侧头看了师兄一眼,道:“陈彪说招公义已离开了鄱阳湖呢?”
  玄清道人以玉真子能把满腹情爱,深藏心中数十年不露,维持着微妙关系,实在难得,
比起自己走避天涯,苦心让爱的气度,更高一筹,想了一下答道:“假如招公义真的不在鄱
阳湖我们再作第二步决定不迟。”
  玉真子嗯了一声,不再答话,心里却暗自高兴。
  第二天,玄清道人替玉真子雇了一架肩舆,经过了五天行程,已过了缙云县境进入了仙
霞岭。这一带山势不大,却是峰峦起伏,绵直不绝,几个人从早至暮赶了一百多里山路,这
在玄清道人及马君武等,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可是两个舆夫已走得汗流浪背、气喘如牛了。
  到暮色苍茫的时候,两个舆夫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下来休息。这地方前不靠村,后不
临镇,举目望去,尽都是连绵山丘,玉真子疗好毒后功力尽失,受不得一路风露侵袭,可怜
生龙活虎般的一代女侠,此刻如闺中大病初愈的弱女子般。玄清道人只看得无限痛惜,替她
选一处避风的山角,李青鸾和龙玉冰打开了简单的行囊,服侍师父休息。悟空大师和玄清道
人相对展坐,马君武来些松枝,燃起了难野火,把干粮烤熟,分送几人充饥。
  两个舆夫,经过了一天劳累,吃一点东西便倒卧山石旁呼呼入梦。玄清道人看师妹毫无
睡意,怕她伤感际遇,陪着她娓娓清谈。
  玄清道人说的尽都是武林遗事,江湖奇闻,马君武和李青鸾等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蓦地里,一阵步履声踏着山石传来,马君武回头望去,不自觉心里一跳,朦朦夜色中,
一个人缓步而来,正是在宁溪县城客栈中遇见的青衣书生。
  青衣人漫步从几人身侧走过,除了斜睇马君武一眼之外,对其他人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
一样,闲情飘逸,流目四顾,似是专门在鉴赏夜色中山景一般,从容中骄气凌人。
  玄清道人待他背影消失,才回过头道:“这人有点怪道,但又不似对我们存有恶意。”
  马君武皱皱眉接道:“在宁溪县城我已经见过他一次,他好像是专门在钉我们的梢。”
  玄清道人问清楚事情经过,沉吟一阵,道:“江湖上有很多事使人难料,我们小心点就
是了。”他嘴里答着马君武问话,心里却在思解这件事情,看那青衣书生举动,似对马君武
特别留意,但马君武尚未涉足过江湖,自然和一般武林人物,谈不到什么恩怨,如果事情是
碰巧,却又不像……一时间,把个见多识广的三清观主也难在那里,百思不解原因何在?
  一宵山宿,第二天继续登程,越过了仙霞岭,再过武夷山脉,十余天晓行夜宿,进入了
江西省境,又几天车马兼程,到了鄱阳湖边的饶州府。这地方是大码头,情形又自不同,商
店栉次林立,行人接踵摩肩,几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后,玄清道人又遇上一重烦恼,妙手渔
隐招公义,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奇医,泼他已摆脱江湖是非多年,埋名归隐,鄱阳湖方圆数百
里,想找他,谈何容易,他一连寻三天,一大早就出去,到中午还未归来。马君武心念师
父,也信步出店,见街上人如穿梭,迷迷糊糊步入人群,沿街溜去,不觉走到了鄱阳湖边,
抬头看,湖波浩赖,帆影千叶,极目远眺,景物如画,不觉入神。
  正当他意酣兴浓地创觅着湖光水色,突然身侧响起一声银铃般清脆的娇笑,道:“你怎
么一个人在望湖出神?你那师妹没有陪你来吗?”
  马君武一转脸就感到一阵香气扑鼻,三尺外俏生生站一个黑衣少女,美目流波,黛眉如
画,望着他浅笑盈盈。
  马君武怔下神,才认出是在岳阳水月山庄附近,三番碰面的无影女侠苏飞凤。
  苏飞凤见马君武望着她,只微微一笑,连话不讲一句,又转头四顾湖色,而且缓步欲
去,一阵羞忿,差一点就流下泪来。勉强忍住,急走两步,到了马君武身边,低声道:“你
这人忘恩负义,那天晚上我招呼你们逃走,自己却代你受过,差一点就被人家打伤,今天遇
上你,你不但不谢我,而且还不愿理我……”话到这里,声调已低沉得听不清楚。
  马君武忆及人家示警情意,心中也实在有点歉咎,回头又见她满含泪光,更觉抱歉,立
时笑道:“我心里正想着一件疑难的事情,所以……”
  苏飞凤见他认错,再看他眉目间,也确有着重要隐忧,心里一高兴,接口笑道:“什么
难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马君武皱皱眉头答道:“我在寻一个归隐的奇人。”
  苏飞凤偏着头,想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找妙手渔隐招公义?”
  马君武急道:“是啊!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苏飞凤笑道:“若非你遇上我,不然你就是再找个三月五月,恐怕也找不着他。”
  马君武道:“那么苏姑娘怎么会知道呢?”
  苏飞凤娇笑一下答道:“我怎会不知呢?他是我的干爹嘛。”
  马君武征了下神,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住的地方?”
  苏飞凤转了转一对大眼睛,偏偏头,说道:“不行!我干爹已闭门谢客,五年来就没有
接见过一个外人。”
  马君武想起师叔一身武功尽失,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妙手渔隐招公义的下落,几天来愁
眉不展,自己无意中获此意外消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心想追问,但他见苏飞凤绷紧着粉
脸儿,一时间讷讷说不出口,走又不愿走,话又说不出,窘得一张俊脸红到了耳根后面,神
情甚是尴尬。
  苏飞凤看马君武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道:“你这人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还走什么江湖?是不是你的宝贝师妹得了病啦?要找我干爹给她医治?看你这副又急又怜的
样子,准是她病得很历害?”
  马君武有事求人,发作不得,只好摇摇头,笑道:“不是,是我师叔。”
  苏飞凤瞪大眼睛问道:“昆仑三子?”
  马君武答道:“是我三师叔玉真子,她中了陈彪的金线蛇毒。”
  说话间,湖波中疾驰来一艘快艇靠岸,甲板上并肩站着两个垂着双辫、身穿红杉、年约
十四五岁的少女。快艇还未靠好,她们已双双跃登岸上,走近苏飞凤躬身笑道:“我们小姐
已备好佳酿待客,请姑娘登舟小饮。”
  苏飞凤一挑柳眉儿道:“知道啦,你们先回船上去吧。”两个小丫头知道这位苏飞姑娘
最难侍候,碰个钉子,并不生气,相对扮了个鬼脸,姗姗莲步退回船上。
  苏飞凤叱退两婢后,却颦着眉头想了一阵,低声说:“马公子如有兴致,请登舟共饮如
何?”
  马君武明白欲得妙手渔隐下落,决不能开罪人家,沉吟一下,答道:“舟中是姑娘深闺
良友,恐怕有些不大方便吧?”
  苏飞凤说道:“湖畔小谈,已引得行人注目,舟中清静,正好畅叙,你师妹又没有同
来,你还怕什么呢?”
  马君武还在犹豫,苏飞凤又接着笑道:“你要不要找我干爹给你师叔疗治蛇毒?错过今
天,你就不要再想见他。”
  这两句话,确有无上威力,马君武只好讪讪笑道:“那我就叨扰一杯。苏姑娘如能见示
招老前辈尊址,不但马君武感恩,就是家师亦必感怀难忘。”说罢,深深一揖。
  苏飞凤一闪身,星目流波,微笑着问道:“感恩图报,你怎么报答我呢?”
  这一问,问得马君武又是一呆,瞪眼答不出话来。
  苏飞凤微微一声叹息,眉梢眼角升起来一缕淡淡轻怨,笑道:“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
再信口开河。上船吧。”说毕,微转娇躯,轻移莲步,登上快艇。马君武跟在人家后边也上
了船。
  快艇不大,建造却很精致。苏飞凤打开舱门绣帘,侧身让马君武入舱。
  甫入舱门,先闻到阵阵珠兰香气,再看舱中布设华而不俗,丽中带雅,配色悦目,不染
纤尘,中间一张红漆雕花八仙桌上,已摆好香茗细点,四张小巧木椅上铺着白绫垫子,靠左
边窗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穿一身墨绿罗衣,倚窗而立,面露微笑,粉面透红,皓
齿排玉,马君武征了一下神,停步在舱门边不敢再进。
  苏飞凤已抢先走近那绿衣少女,拉着她一只手笑道:“妹妹,恕姊姊没有得你同意,却
替你邀请了一位客人。”
  绿衣女打量了马君武一眼,只见他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光隐现,衬着剑眉丰颊,
猿臂蜂腰,潇洒出群,不觉心中怦然一跳,附在无影女侠耳边问道:“凤姊姊,他是你什么
人?过去你就没有对我说过。”
  苏飞凤嫣然一笑,道:“我给你引见引见好吗?”
  绿衣女羞红泛颊,忸怩一下,但她还是不自主点点头。
  苏飞凤拉着绿衣女走近马君武身边,笑道:“这位就是我干爹的女儿,绿凤凰招月
芬。”
  马君武躬身一礼,笑道:“苏姑娘盛情难却,致鲁莽闯入了姑娘快艇,招姑娘勿怪才
好。”
  招月芬展眉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苏飞凤却接口笑道:“哟,你怎么不说我硬把你拉
上来的呢?”说罢,又低声对绿衣女道:“他叫马君武,是昆仑派玄清道人老前辈的门
下。”
  招月芬指着对面椅子笑道:“失敬,失敬。马相公原来是昆仑派门下,难得大驾光临,
请坐下用一杯清茶吧。”
  马君武拱手入坐,苏飞凤、招月芬并肩儿也在他对面坐下,三个人不过刚刚坐好,快艇
立时起旋向湖心驶去。
  船行快速,一会工夫离开了饶州码头,苏飞凤打开快艇上白缎窗帘,立时有阵阵清风吹
入舱中,两个红衣小婢川流不息地送上来佳肴美酒,绿凤凰招月芬以主人身份举杯邀饮,马
君武盛情难却,陪了三个干杯,陪过招月芬,苏飞凤又找他拼酒,两美并肩携手,这可苦坏
了马君武,因为马君武酒量本来就差,十几杯佳酿下肚后,已有七分醉意,俊脸上泛起两片
红晕,酒壮人胆,马君武渐渐失去了初登快艇时那份拘谨,藉机向苏飞凤探询妙手渔隐招公
义的住址。
  无影女侠略一沉吟,笑道:“我干爹自洗手隐居之后,已不愿再问江湖是非。我父亲和
他老人家数十年交情,义重手足,几度邀请他加入天龙帮,都遭婉言拒绝。昆仑三子虽然名
重武林,恐怕他老人家也难得破例延见,这件事实在有些麻烦。”
  马君武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招老前辈号称天下第一奇医,
自然是仁心侠肠,我们只求他代我三师叔治蛇毒,难道帮人医病,还会招惹出麻烦不成?”
  苏飞凤眨眨眼,笑道:“凡是找我干爹的人,大概都是请他医病。如果来者不拒,那还
叫什么洗手归隐?江湖上仇杀牵缠,伤者愈后,必又找仇人报复,以果溯因,就给我干爹招
惹出了麻烦。他活人愈多,也就结仇愈多,因此才洗手归隐,不问武林中是非恩怨。”
  马君武一皱剑眉,道:“这么说,是无法可想了?”
  苏飞凤看他一副失望神色,心中颇感不忍,笑慰道:“你急什么呢?我又没说无法可
想,不过我干爹地址,目前暂难奉告,等会儿我和月芬妹妹想个法子,总叫你称心愿,但这
完全是给你的面子。现在你只管放心喝酒吧。”
  马君武摇摇头,微笑道:“我已经有了七分酒意,再喝就得当场醉倒。”
  苏飞凤拉着招月芬,低声笑道:“妹妹,你看他大概是真不行啦,我们换茶喝吧!”
  招月芬不答无影女侠的问话,却蹙着柳眉儿问道:“你刚答应想办法给人家疗病,这档
事我可不敢去对爹说。”
  苏飞凤道:“嗯,我也不敢说。”
  招月芬道:“那你是骗人家了?”
  苏飞凤怔下神,秀目深注在绿凤凰脸上,只看得招月芬面泛红潮。过了半晌,才低声答
道:“我不是骗他。不过要请妹妹助我一臂之力。”
  招月芬侧目看马君武,见他已缓步出了船舱,正站在舱板上,欣赏湖中景色,回头答
道:“你要我怎么帮你忙呢?”
  苏飞凤笑道:“只要能想办法使昆仑三子见到义父的面,他老人家就不好再借故推辞
了。”
  招月芬道:“你想让我把父亲地址告诉他们?”
  苏飞凤道:“要是那样简单,我自己不会说吗?”
  招月芬摇摇头,道:“你干脆说明白好吗?”
  苏飞凤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办起来倒很容易,只是妹妹得受些委屈。”
  招月芬笑道:“我受点委屈没关系,只要姊姊心里快乐就行了!你说吧。”
  苏飞凤凄然一笑,答道:“你认为我帮他们见得义父之后,他会感谢我吗?”
  招月芬奇道:“我不懂!如果他对你不好,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助他呢?”
  苏飞凤苦笑道:“这就叫情不自禁,我以后也许还要死在他的手里。”说至此一顿,又
道:“不谈这些啦!明天你驾舟游湖,无事生非,和他们打一场架……”
  说到这儿,招月芬又接口笑道:“我只许打败,不许打胜,藉放跑回家找我爹爹求援,
引他们追上门见我父亲,对吗?姊姊,你用心够苦了。”
  苏飞凤笑道:“所以说要妹妹受委屈呢。”
  招月芬眨眨眼笑道:“他要打不过我怎么办呢?”
  苏飞凤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领教过他的剑法,决不会败在你的手里,再说,你
还可以故意让他。”
  招月芬点头一笑,两女就这样打好了主意,再看马君武站在舱板面上,不知在呆呆地看
些什么,样子好像很入神。
  苏飞凤轻步走到他身后,顺目望去,十丈外一叶扁舟如箭,裂波分水而来,舟前边站一
个青衣书生,似乎也正对着马君武看,另一个灰衣长衫人背立摇橹,不大工夫,小舟已近快
艇。苏飞凤看小舟过处,水花飞溅,心中暗暗吃惊,那摇橹的灰衣人腕力实在大得吓人,只
可惜他始终侧背而立,令人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如何?
  小舟在快艇五尺远近处疾驰而过,船头青衣人半侧脸对马君武微微一笑,人美如临风玉
树,苏飞凤心头一震,暗道:天下真会有这样美的男人?侧脸看马君武,也在望着那一叶扁
舟消失在浩瀚沧波之中。马君武还在望着那小舟去向出神,苏飞凤走近君武身边,低声问
道:“你认识他?”
  马君武如梦初醒般,回过头笑道:“不认识。但我在这一个月内,已经见他三次了,他
从浙东宁溪县城,直追我们到鄱阳湖来。”
  苏飞凤仰起头想了半晌,道:“江湖武林道上的人物,我就是没有见过,也听说过他的
形貌,但这个人,却是想不起来。只看那摇橹灰衣人惊人的腕力,这两个人决非平庸之辈,
也许他们为《归元秘笈》而来呢。”
  马君武笑道:“《归元秘笈》只是连篇鸟兽的书画,令尊已亲自过目,这件事你还不知
道吗?”
  苏飞凤摇着头笑道:“我不问你这些,《归元秘笈》虽是旷世奇宝,可是我不稀
罕……”
  马君武是个聪明人,哪还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这就赶紧接口笑道:“那我们就谈这些,
姑娘义父尊址,可否见告呢?”
  苏飞凤幽幽答道:“你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去办,不过我义父性格非常固执,我和芬妹妹
都不敢正面求他……”
  马君武急得截住了苏姑娘的话,道:“这么说,是没有办法的了?”
  苏飞凤笑道:“你急什么,人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嘛。我义父虽固执,但他为人却很和
平,只要你们能够见到他的面,凭令师父昆仑三子的声望去求他,他决不会拒绝。”
  马君武急道:“可是我们找不到招老前辈的尊址,有什么办法?”
  苏飞凤笑道:“我已替你想好一个见我义父的办法,明天中午我和芬妹妹仍乘这艘快艇
游湖,你们也雇一艘游艇,双方无事生非,借着打斗机会,带你们去我义父住的地方。”
  马君武笑道:“办法是不错,只是太委屈人家招姑娘了。”
  无影女侠眨眨眼笑道:“你先别高兴,要是你打不过我芬妹,你们别想找到我义父的住
址。”
  马君武征下神道:“怎么,要当真动手不成?”
  苏飞凤格格娇笑道:“半真半假呀,不然你那宝贝师妹看出来,怎么得了?”
  马君武淡淡笑道:“她是很善良纯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苏飞凤哼了一声道:“她不只是善良纯洁,而且娇美如花,也对你万斛深情。”
  马君武看看太阳,大约已到申时光景,笑道:“天不早了,我回到客栈,还得禀明家
师,早点准备一下。”
  苏飞凤道:“此处距湖岸总有十里左右,难道你能够飞渡这十里沧波不成?就算走,也
还得我们送你靠岸。”
  马君武放眼四顾,但见一片碧波如镜,正想入舱,空听快艇后一阵水声急响,青衣人所
乘小舟去而后复,小舟停在快艇左侧。
  舟上青衣书生转头望着马君武笑道:“阁下想回去吗?我们正好回饶州码头,如不嫌舟
小人俗,便道同归如何?”
  马君武怔了一下,还未及答话,那青衣书生已连连招手,接道:“扁舟一叶,分浪裂
波,溅珠飞玉,别有一番风味,何不登小舟一试?”
  马君武对这神龙般突隐突现的青衣人,早就存有一窥究竟之心,此刻再不犹豫,回头向
苏飞凤、招月芬扬扬手道:“不敢再劳相送,我就偕这位兄台便舟归去吧。”说罢,纵身一
跃,飞落小舟,马君武双脚刚踏上舱板,小舟骤如箭发,裂开一条水线,飞驰而去。
  苏飞凤、招月芬并肩站在快艇上瞪着眼看那一叶扁舟在苍茫湖波中消逝。
  且说马君武落上小舟之后,但觉破浪如飞,劲风拂面,一会工夫,已望不见苏飞凤、招
月芬所乘快艇。
  青衣人一挥手,小舟慢下来,他却盘膝坐下,拍着船板笑道:“我没有佳酿待客,咱们
就在船头上坐一刻吧?”
  马君武微笑着在人家对面坐下,借机会细细打量了青衣书生几眼,只见他,眉如翠黛,
面润桃花,秀逸比雪地里一株寒梅,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两道眼光,神威四射,咄咄迫
人,令人不敢多看。马君武看了一阵,不自禁地别过头.
  青衣书生却落落大方笑道:“三番巧遇,总是有缘的,请教贵姓?”
  马君武道:“小弟马君武,兄台尊姓?”
  青衣人抿嘴一笑,眼珠儿转了两转,才说:“我姓白,名叫……云飞。”叫字拉得很
长,说完话,笑中带着几分神秘,这就引起马君武的怀疑,但却是不便当面点破,皱着眉
头,笑道:“兄台人如其名,风雅绝俗……”
  白云飞淡淡一笑,接道:“风雅未必绝俗,能绝俗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说罢,放
眼望湖波,眉宇间隐现出一缕幽怨。
  马君武听得一怔,转头望后相摇橹的灰衣人,只见他背面而坐,单手摇槽,行若无事,
神态甚是悠闲,这就使人猜测不透两人的身份来历。素来机智的马君武,此刻却有些糊涂起
来,想了半晌,逐步试探着问道:“白兄由浙东赶来饶州,不知有何贵干?”
  白云飞回过头来,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神盯在马君武脸上,道:“我来找一个人。”
  马君武和人家一触眼光,立时觉得心里一跳,赶忙侧过脸去,却听得白云飞一声轻微的
叹息,待马君武再转过头来,人家已缓缓起身,站在船头,背地而立,衣袂随风轻飘,猛然
间,马君武脑际中闪电般掠过一个观念,就这青衣人倒背看去,颇似在括苍山幽谷中所遇的
青衣少年。果真如此,事情就不简单,他心想再试探着向人家几句话,不知怎的,每每话到
口边,又咽了回去。
  小舟又恢复了飘风般的速度,不大工夫,已靠了码头,白云飞跳上岸,对马君武扬扬
手,笑着问:“你以后还想不想再见我?”
  马君武笑道:“能得白兄为友,马君武何幸如之?只是白兄如神龙一般,时隐时现,我
就是想见白兄,也没有地方可找。”
  白云飞摇着头微笑问道:“这话可是由衷之言吗?”
  马君武急道:“怎么不是,我……”
  白云飞即摇手,接道:“我们明天再见吧。”说罢,跳回小舟,急驶如飞,破浪而去。
  马君武直待小舟去远,才转回客栈。
  李青鸾正站在店门口,四外张望,一见他归来,飞一般迎上去笑道:“武哥哥,我等了
你半天啦。就要吃晚饭了,你要再不来,我就得饿着肚子等你啦。”
  马君武看她说得认真,不觉笑道:“我要是十天半月不回来呢?”
  李青鸾猛然转过头,脸上无限忧凄,叹口气道:“那我就要饿死了。”
  马君武心头一凛,默然垂头,慢步回到房间。玄清道人正在静坐调息,眉目间满是愁苦
神色。马君武急抢前两步给师父行过礼,玄清道人却满脸肃穆地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马君武答道:“弟子出去探听妙手渔隐的下落。”说着把巧遇苏飞凤,约定明天游湖的
经过删繁从简地对师父说了一遍。
  玄清道人倒是想不到这位徒弟神通比师父广大,自己苦苦找了三天,遍访饶州附近武林
人物,连妙手渔隐一点讯息也未探到,他不过半天时间,竟能弄出眉目。本来还想责备他几
句,但心里一高兴,再也说不出口,只好笑道:“不管真假,我们明天去一趟试试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玄清道人就让马君武去雇了一艘游艇,几个人一齐登舟游湖,玉真子
凭窗眺望湖景,心中感慨更多,幸得李青鸾和龙玉冰侍立在她身侧,寸步不离,总算略慰万
千愁怀。
  船在烧州码头外五里水面上荡来荡去,马君武站在船夫上不停地东张西望,虽然他知道
苏飞凤不会骗他,但不见招月芬所乘的快艇,心中总是不安。
  蓦地里,一叶扁舟急驰而来,船头上站着白云飞,小舟傍游艇停住,白云飞扬手问道:
“我可不可以上艇?”
  马君武没法子,硬着头皮答应,白云飞跃上游艇后,灰衣人立时摇橹而去,他却走到马
君武身边,低声笑道:“你只管请放心,我决不会破坏你们的事。”
  马君武带着他引见师父,白云飞也只不过对玄清道人拱拱手说久仰。三清观主对青衣人
来历虽然怀疑,却不能当面盘诘,而且他有种和常人大不相同的高华气质,自然中隐含着逼
人的威仪,这就使玄清道人在怀疑之外,又加上一层惊奇。
  白云飞却是神色自若地站在马君武身侧,四顾湖中景色,突然他转过脸对马君武低声笑
道:“来了。快些准备去打斗吧。”
  马君武放眼看去,果见正西方水面上有一点黑影鼓浪而来,可是距离太远,无法分辨清
楚,不禁回过头来,满脸怀疑神情,白云飞抿嘴笑道:“你看什么?就是那艘快艇,决错不
了。”
  又过一刻工夫,那一叶舟影逐渐驶近,果然是昨天苏飞凤等所乘快艇,马君武心中一
惊,暗道:好厉害的眼力。心里想着,人却转对玄清道人说:“师父,就是那急驶而来的红
色快艇。”
  玄清道人道:“那我们就迎上去吧。”
  一来一迎,两舟如箭,刹那间只余下两丈左右距离,两个摇桨船夫看那红色快艇直对船
上撞来,心里大吃一惊,赶忙右手加劲,游艇打个旋,向左边让去,可是那红色快艇,似是
有意招惹麻烦,微一转舵,又对马君武等乘的快艇撞去。
  两个船夫看出来势不对,船要被人撞坏,无疑敲破饭碗,双双站起,两桨并出。白云飞
一推马君武,轻轻笑道:“快些出手,人家诚心讨教,两个船夫,如何能抵挡得住,真要被
撞破了船,我们都得落水。”
  这当儿,马君武倒是听话,抢步登上船舷,功行右臂,抢过来一个船夫手中木奖,此际
两船相距只余下二三尺左右,马君武右臂一伸,木浆猛向那红色快艇点去。
  蓦地里白光打闪,一柄剑破窗而出,横制马君武手中木桨,同时传来招月芬的娇笑道:
“马相公,当心你木桨被削。”
  马君武答道:“未必见得。”健腕疾翻,木浆横转,让过招月芬一剑,左脚踏在舷上,
右脚迎着快艇来势,木桨施一招“封云闭月”,逼住招月芬的长剑,双脚一齐用力两艇骤然
一分,对驶而过。
  招月芬一声娇叱,玉腕疾推,快艇上两扇窗门随手而开,连人带剑从窗口飞了出来,一
掠之势,抢登上马君武等所乘游艇,身法快速绝伦。马君武不过刚刚站好身子,招月芬长剑
已自攻到,剑势如虹,当头劈下。
  马君武闪身一退,木浆横扫,绿凤凰玉腕一沉,剑尖银芒颤动,指向马君武右腕脉门。
马君武心头一震,暗道:怎么当真打呢?撤招避剑,又被迫得后退一步。这种小型游艇,宽
不过丈余大小,马君武连让两招,已退到船边,招月芬得意不让人,剑卷冷风,又攻到中
盘。马君武只要再退一步,势必落入湖中,迫得他非用险招不可,顺着剑势一转,欺入中
宫,左手疾出,反扣招月芬握剑右腕。这一招是昆仑派天罡掌中三记绝招之一的“赤手搏
龙”,招月芬果然是让避不开。马君武左掌将要搭在她的腕上,猛的心中一动,赶忙缩回手
来,借势又一个大转身,闪到她背后。
  马君武索性丢了木桨,展开昆仑派三十六式天罡掌法,以一双肉掌,力斗招月芬的长
剑,不过他却不敢放手抢攻,恐怕开罪了人家。
  对拆二十余招,双方仍是难分胜负。玉真子、李青鸾等,都已出舱观战,李青鸾见马君
武胜不得人家,芳心中甚是焦急,手握剑把,秀目神凝,一副跃跃欲试神情。
  白云飞着马君武只求自保,并不反击,一耸秀眉说道:“笨死啦!人家就存心让你,也
不能自己丢了手中兵刃嘛。”
  马君武心中一动,暗道:“不错,这样打下去,打到什么时候为止呢?双掌一紧,反守
为攻,呼、呼、呼抢攻三招,把绿凤凰逼退两步。马君武一进步欺到招月芬身边,右掌疾变
一招,“分花拂柳”,迅猛劈下。
  马君武这一招亦是天罡掌中三绝之一,妙在欺近敌人身侧,随势发招。招月芬只觉握剑
右腕一麻,已吃马君武指尖扫中腕上,好得马君武点到就收,招月芬也就趁风收帆,右手一
松,长剑掉在船板上,飞身一跃,落上自己快艇,回头一声娇喊:“再接我的五星钢环试
试。”话出口,暗器随发,蓦见三点寒芒电射而来。
  马君武陡地转身,三枚五星钢环贴着身侧飞过,招月芬却纵身入舱,快艇鼓浪飞驰而
去.
  玄清道人看快艇逾奔马,凭两个船夫腕力,恐怕追赶不上,心里一急,抓起双桨就划。
白云飞却走到马君武身边低声笑道:“人家的船是梭形快艇,我们追不上,再说摇桨也太费
力气。”
  马君武点点头道:“不错,可是怎么办呢?”
  白云飞右腕微微一抬,前面快艇突然慢了下来,他却侧着脸儿交到马君武手一条极细的
银线,笑道:“你把这个挂在我们船头,让他们梭形快艇,带着我们走吧。”
  马君武细看手中银线,大约有粒米粗细,柔软异常,非丝非棉,不知何物,心中大是惊
奇,望着白云飞,半晌说不出话来,暗想:两船相距,少说点总有五丈左右,不见他怎么作
势用力,竟可将这轻如絮叶的银线投到对方艇上面,而且还牢牢系紧,这手法不止是可怕,
简直是有些神奇。马君武呆了一阵,微微叹息道:“白兄神技,绝世无俦,小弟五体投地
了。”
  白云飞微笑道:“嗯,你想不想跟着我学呢?”
  马君武还未及答话,李青鸾已缓步踱到他身侧问道:“武哥哥,你刚才为什么和人家打
架?”
  马君武既不愿意骗她,又不能对她说明,只好皱着眉笑道:“过一天我再对你说。”
  李青鸾点点头,转脸看了白云飞一眼又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认识呢?”
  马君武笑着为两人引见,李青鸾呆望了白云飞一阵,低声对马君武道:“武哥哥,他要
是女人,一定更美。我就变成丑丫头了。”
  马君武怎么也想不到,李青鸾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尴尬至极,但又知她不懂世故,天
真烂漫,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只好陪笑道:“白死不要见怪,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
子。”
  白云飞点头微笑,答道:“她很纯洁,也很美。”说罢,抬头望着天上朵朵白云,笑容
尽敛,似乎陡然间想起什么心事一般。
  李青鸾回顾了马君武一眼,移步到白云飞身边,问道:“刚才我说错话了,你是在生气
吗?”
  白云飞回头看李青鸾,只见她一脸淡淡忧苦,娇稚中无限温柔,不禁顿生爱怜之心,缓
缓伸手去握李青鸾玉腕,猛见水里浮动着马君武的人影,心神一震,清醒过来,缩回手,微
笑答道:“我没有生气。”
  李青鸾笑上双颊,嗯了一声,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生气了,武哥哥一定会怪我
的。”说罢,退到马君武身侧。
  白云飞看两人并肩并立,心中感惭丛生,不知是妬是爱,呆了一阵,别转身子,放眼四
顾那茫茫烟波。
  快艇裂波急进,渐入湖心,水色也由碧绿逐渐变成了深紫颜色,极目沧波,渔舟绝迹。
  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无际湖波一端,隐现出一座岛屿,快艇转正舵向,直对那岛屿驶
去。
  船又行了顿饭工夫,岛上景物已渐清晰。岛不大,但很秀奇,陡壁如削,耸立于水波之
中,上面满生杂木,四壁藤萝掩映,一片翠色,景物如画。
  白云飞解下船头银线,手腕微微一抖,银线一阵波动,但见一点银芒耀目,倏然飞入袖
中,快艇骤减负重,快如离弦弩箭,一会工夫驰近岛屿,在壁下转了两转,立时不见。待马
君武等所乘游艇追到,已无踪迹可寻。
  玄清道人细查立壁形势,右侧五文远处,另有一道立壁突出水面,藤萝飘垂,毫无异
状,竟是看不出快艇如何隐去,心中大感焦急。
  白云飞打量了立壁形势,低声对马君武笑道:“招公义这人很富心机,壁间暗门造得天
衣无缝,不用心倒是看不出来的。”
  马君武自见白云飞飞索系舟之后,对人家已佩眼得无以复加,听完话立时问道:“白兄
可是发现了壁间暗门吗?”
  白云飞伸手指着那两壁交接之间,笑道:“就在两壁连接的地方,我们把船划过去,再
想办法开那暗门。”
  游艇驶近壁间,玄清道人拔出背上长剑,寒光闪动,力削藤萝,飘垂四壁的藤萝,尽落
水面,立时现出一堵光滑的石壁,仔细勘查,果然有人工修筑的痕迹。玄清道人运真力一
推,无奈石壁甚是坚厚,竟是推它不动,一时间想不出破壁之法,不禁面壁发愁。
  白云飞低声对马君武道:“用那老禅师手中禅杖撞击石壁,招公义就非开门不可了。”
  马君武心知如不激怒对方,决无法进得石门,随把意思转告师父。
  玄清道人沉吟一阵,终于要过悟空大师手中禅杖,运足真力,一杖向石壁撞去,只闻得
震天一声大响,石壁被撞碎尺余大小一块,碎屑纷纷落入湖中。
  玄清道人连撞三杖,果然两壁接合之处,突然分开,现出一座七尺高、九尺宽的石门,
一艘小艇当门而立,艇上站着一个五旬开外、面貌清癯、留着花白色胡子的长衫老人,他身
后分站着无影女侠苏飞凤和绿凤凰招月芬,两女手中各提一把长剑。
  招月芬装腔作势的,用刻指着马君武道:“爹,就是那个人欺侮我,他……”招公义哼
了一声,对玄清道人拱手笑道:“难得,难得,道兄大驾光临,蓬筚生辉不少,请换乘小
舟,入内一叙,容我招公义略尽地主之谊。”
  玄清道人还了悟空铁弹杖,合掌躬身,答道:“惊忧清修,实非得已,望招兄能恕我等
鲁莽之罪。”
  招公义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道:“未见道兄之前,我确实被这个丫头骗过。自己的女儿
出卖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说罢,仰面大笑,把玄清道人等迎上舟,厚赐游艇遣之离去,
并告诫两个船夫,以后不得再驶来此处。
  招公义进了石门,船行在一道天然曲折的水道中,两面石壁对峙,出了峡道,突然开
朗,一片亩许大小的水浒,停着三艘梭形快艇。
  小艇靠岸后,招公义肃容上岸。马君武抬头打量眼前形势,看四周都是断崖悬壁,中间
一片狭长的平地,绿荫深入,依山势建着几座茅舍。妙手渔隐把几人带入一座较大的茅舍
中,两个青衣重子替几人安下座位,献上香茗。苏飞凤、招月芬分站妙手渔隐身后。无影女
侠的眼光若有意若无意的经常在马君武身上打转,招月芬两道眼神却一直盯在白云飞的身
上。
  玄清道人呷了一口茶,笑道:“招兄住在这等隐蔽所在,害得我一阵好找。”
  妙手渔隐两道炯炯的眼神落在玉真子的脸上,凝注一阵,问道:“这位想必是令师妹玉
真子女侠了?”
  玄清道人叹息一声,道:“如非为她,贫道也不敢打扰了。招兄医术,举世无双,望能
大展妙手,挽她一切,则昆仑派门下弟子,无不感恩感德。”
  招公义略一沉吟,道:“道兄鹤驾亲临,小弟自难推辞,请先告令师妹受伤经过,自当
量力效劳。”
  玄清道人详述被陈彪金线蛇咬中情形。妙手渔隐皱一皱眉,走到玉真子跟前,先把了她
左腕脉搏,又看了伤口情形,猛的右手食中两指骈出,点向玉真子左肘曲池穴间。玉真子只
觉左臂一麻,全身一阵抽动,神情甚是痛苦。
  招公义燃着一支蜡烛,两个青衣童子,早已替他打开药箱。妙手渔隐从箱中取出一只玉
瓶,把手上银针放入瓶中浸上药水,然后放在烛火上烧了一阵,擦拭去针上黑烟,只见雪亮
的银针上,隐现出一种铁青颜色。招公义缓缓合上药箱,摇摇头苦笑道:“道兄,恕小弟爱
莫能助了。”
  几句话直听得玄清道人脸色大变,呆了半晌,无限感伤问道:“这么说,招兄亦是无能
为力了?当真这金线蛇毒,遍天下就无人能够解得吗?”
  招公义叹息一声,道:“纵然小弟推腹直告,但事情说起来却不简单,一言失慎,也许
会引出一场浩劫惨祸。”
  玄清道人急道:“这个招兄尽管放心,昆仑三子还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不管事情牵涉多
大,决不敢连累招兄。”
  玉真子见到师兄一副失魂落魄神情,芳心大感不忍,谈谈笑道:“急什么呢?反正还有
十年好活,十年岁月,并不算短。”
  招公义猛地转过头,两目神光逼视在玄清道人的脸上,道:“道兄千辛万苦寻来此地,
大概认为我招公义必能效力!解毒其实不难,难在灵药得之不易,能解金线蛇毒的药物并非
没有,只是……”说至此一顿,满脸犹豫神色,停住了口。
  玄清道人精神一振,合掌问道:“但请招兄指出一条明路,其他决不敢再所多求,来日
如因此引起风波,昆仑派一身承当。”
  妙手渔隐笑道:“连累我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索取灵药时的危险。我如不说,道兄
必误会我招公义势利小人,不重武林道义,但说出来势必引起一场纷争。”
  玄清道人道:“灵药济世,旨在活人,我们以礼晋见,只求少许,难道还会引起纷争不
成?”
  妙手渔隐仰脸一叹道:“道兄执意要问,小弟只得奉告了。陇、青交界处祁连山中,有
一座终年冰雪封锁的奇峰,称为耸云岩,岩上有一座古刹,刹名大觉寺,大概除了寺中和尚
不会有外人知道,寺中生一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奇物,在药书上称为雪参果,十年开花一
次,百年参果成形,每次得参果三枚。令师妹骨髓中侵入蛇毒,大概只有此物救得,不过大
觉寺中僧人,一个个都怀有绝技,而且招数自成一家,和一般武学大不相同,小弟昔年采集
药物,误入耸云岩,故此知得……”话到这儿,倏然住口,脸上微露惊怖神值,沉吟一阵又
道:“大觉寺僧人闭关自守,和天下武林同道不相往来,雪参果又是天地间奇物仙品,决不
肯轻易送入,道兄如拜山求药,势必引起一场风波。”
  玄清道人回头望了师妹一眼,笑道:“承蒙指示,贫道已感戴莫铭,不便再扰清修,我
等就此告别。”说完话霍然离座,合掌施礼。
  招公义抱拳笑道:“茅舍已备薄酒,小饮三杯再走如何?”
  玄清道人笑道:“不敢再多叨扰,异日后会有期。”
  招公义也不强留,送几人出了水道石门,遣舟相送,招月芬轻声对父亲道:“爹爹,女
儿和凤姊姊代你老人家送客。”
  妙手渔隐白了女儿一眼,却是不好阻拦。招月芬一拉苏飞凤跃上马君武等所乘快艇。玄
清道人正要拦谢,招月芬和不住地以目示意,三清观主一时间不解两女心意,只好任由两女
登舟。
  快艇疾发,不大工夫,已行驶数里。招月芬站在船头,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耸立翠岛,满
脸黯然神色,叹道:“凤姊姊,我不敢再回去了。”
  苏飞凤道:“都是我害了你,姊姊惭愧不已。”
  扫月芬回过头凄然一笑;道:“父亲自归隐翠石坞后,除苏伯伯和你之外,就没有外人
到过。”
  马君武站在一旁听了更是难过,接造:“招姑娘为我们受此委屈,令人感愧,无地自
容,待我莫明师父,再送姑娘回去,恳求令尊免于责罪。招老前辈一言九鼎,只要他当面答
应,当不致再贵罪姑娘了。”
  招月芬摇摇头道:“我父亲自归隐翠石坞后,不知为什么,性格大变,整日间埋头静
室,五年来就没有离开过翠石坞一步,对我也不似过去一股爱护了。苏伯父是他最知己的朋
友,但他对于苏伯父也不似过去那样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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