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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相思》
第三十七章 为情丝纠缠 慧剑难挥脱
星皎云净。
空中只是几颗闪烁的星,洒下来的光,亮若烁银,静寂的山岭之巅,甚至于连昆虫
的鸣叫声也难以听见。
这已是关雪羽来到七指雪山的第十四天,也是第十四个夜晚。
偶尔的邂逅,竟使他有了如此意料不到的丰硕收获。
今夜,在他面对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瞎婆婆卢幽之际,内心里实在充满了深切的感激
与由衷的敬佩。
这一切太奇妙了,简直无从解释,匪夷所思,他忽然感觉到,这番造就恩情,其重
如山,不容稍忘,而事实上,对于这位造就自己的大恩人,他竟是了解得如此之少,确
实有更进一步了解她的必要。
“你进步得很快。”卢幽睁着那一双深邃却实已失明的眼睛打量着他,“我已没有
什么好再传授给你的了……”
顿了一下,她才又道:“这十天以来,我已把我数十年所领获的心得,统统传授给
了你……当然,你所学到的只是一种方法,一种心得,但是,这就足够了……只要你肯
努力,在今后的数年里遵循着我所传授给你的法则勤习、苦研,哼哼……不出十年之内,
我敢说,当今天下,再也难找出一个人能是你的敌手,希望你努力自勉,不要让我失望
才好。”
“我知道,我知道……”
卢幽脸上显示着前所未见的愉悦道:“你无需对我保证些什么,我的眼睛虽然瞎了,
但是我的心却不瞎,自从头一回见你,跟你交谈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个足以能让我信得
过的人,要不然我不会把我隐藏了几十年的武学心得统统传授给你。”
微笑了一下,她的样子显得那么轻松:“你还不知道,我对你在暗中确实已考察仔
细。每当我传授给你一样新的东西,我都在暗中观察你的反应和领悟之力。如果你不能
达到我预期的要求而作出正常的反应,我也会中途停止,改变初衷。但所幸,你并没有
让我感到失望……我太高兴了……你猜我心里想到了什么?”
关雪羽见她一扫苦闷的沉郁,竟然显现得如此开心样子,心里也甚是高兴。
“我实在猜不出来……难道你要收我为徒?”
卢幽一笑摇摇头:“我不会强人所难,你已经说过了,你是你们燕家门的第三代传
人,不容你改拜外人为师。不过我却有资格收你为我的膝下义子,以后就改口称呼我一
声‘干娘’,这倒使得。”
关雪羽正感平白收受了对方如此大的恩惠,既不能拜其为师,诚不知何以为报,现
在听她这么一说,诚然是正合我心。
当下不再犹豫,一口答应,随即行了大礼,口唤了一声“干娘”,那卢幽竟自热泪
涟涟地淌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点一下头,算是受了对方的称呼。
关雪羽叩了个头方自站起。
卢幽道:“慢着,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一面说,即见她探手袖内,但闻得锁链声响,即由袖中取出了尺许左右长短的一口
弧形薄刀。
设非是她自己取出,外人绝难看破。
原来那是一口打制得极具匠心的兵刃,连刀带鞘,通体现出一片灿银颜色,妙在尾
鞘之处设有巧妙的细细银链,可以缠扣腕上,刀身连鞘更有一定的凹弧之处,一经贴在
手腕之上,即使大力运动,也不愁滑落,刀柄吞口处,设有黑色玉质的按钮哑簧,一经
按动,即可如意抽出,确是构思精巧之极。
卢幽取刀在手,颇有感慨地注视着道:“此刀原是我先师所留下来的贴身之物,在
我手里也近一甲子了……可笑的是,我除了暇时拿它来练习消遣以外,至于临敌搏杀,
竟是一次机会也未曾有过,也许你留着倒可一展所长,就送给你,权作是见面礼吧。”
关雪羽迟疑了一下,双手接过来,只觉得入手分量甚轻,料想着刀身必是极为锋薄,
当下随即抽开来,顿时眼前展现出一弯银虹,有似灵蛇般闪烁不已,只见刀身中缝,显
著的凹下去一道朱红色浅浅印痕,悉知可以刺敌于无知之间,确实厉害得很。
卢幽道:“你不要小看了它,如果你熟悉了我所传授给你的那些身法之后,再加以
运用,便可知道此刀的无穷威力,它更可以会合你燕家的腾挪小巧身法,有时候比一般
刀剑更称心如意,它犹有削铁断玉之能,寻常兵刃简直无能招架,正因为这样,我才特
别要吩咐你小心使用,但这道理你当然是明白的了。”
关雪羽一面答应着,随即把这口短刀置于腕袖之内,只往腕子上一贴,不待系上锁
链,便已是牢靠十分,使用时只须往袖内一探,振翻手腕即出,至为方便。
无意之间,得此厚礼,自是心里高兴,便自向卢幽诚挚地道了谢。
却见卢幽轻轻点了一下头道:“你可以回去了……也许我们的缘分便仅限于此,往
后见面的时候,大概也就没有几天了……”
关雪羽一怔道:“干娘的意思……”
“傻孩子,这里岂是你能长住的地方?”她忽然哈哈一笑道,“陆青桐把你弄到山
上,却成全了我几十年未了的一个心愿……他的原意如何,究竟要怎么处置你,我想应
该是到时候了……”
关雪羽惊得一惊,没有说话。
卢幽道:“此人刚愎自用,但多年以来,倒也改变不少,已不像过去那么任性,或
许会对你网开一面,也未可知。不过,这就要看他心里是怎么个打算了,你却要心里先
有一个对策才好……”
关雪羽点点头道:“我知道。”
卢幽道:“他的事,我一向从不过问,这多年以来,他也从未向我透露过什么,但
是这一次鉴于你我母子情谊,我便不能不过问,他如胆敢向你施以毒手,我便饶不了
他。”
关雪羽道:“事情也许还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那天我却见这位陆前辈唤你是七
姨娘,莫非干娘与他之间有姨甥之亲么?”
卢幽脸上立时现出了一种不自然的痛苦表情,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再摇摇头,久久未
发一言。
这番表情,立刻使关雪羽体会出来,对方的确有难言之隐,顿时深悔有此一问。
又隔了一会儿,卢幽才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与他母亲是表姐妹,这倒不是亲
的……”
下面的话,便不再说下去了。
关雪羽虽有满腹疑团,却也只有吞在肚子里,反倒是卢幽却像为关雪羽的一句问话,
勾起来无限感慨,那张白净削瘦的脸上,不时的红一阵白一阵,像有无限忿恚,却又似
无边遗憾,真正是波浪汹涌,寸心天知了。
看见了这番表情,关雪羽越加后悔有此一问,也不便再多待下去,当时起身告辞。
卢幽忽然苦笑道;“你我这一段缘分,暂时就到此为止了,今后不必再来了,如有
特别事故,我自会寻你,你去吧!”关雪羽默默地点了点头,十天来彼此相处,这个卢
幽确实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数十年秘藏武功心得,称得上倾囊相授。如此情义,简
直无以为报,这时面临着离别,想到未来再见之时,诚不知是何年何月,心里未免生出
一些依依别离之情。一时只管看着卢幽发呆,脚下并无移动之意。
卢幽一双眼睛,虽不能见,但是她的感触却异常灵敏,加上内心的晶莹透剔,凡事
一经忖度,恒常不出八九。
当时冷冷一笑,轻叹一声道:“一个人心怀感情,不是坏事,只是如果拿来用事,
难免优柔寡断,你要记住,凡事要当机立断,一经拖延下去,害人害己,可就自食苦果
了。男女之情,尤应小心,切记,切记!”
未后这两句话,好像是有感而发了。
关雪羽心里动了一动,应了声“是!”即行向对方拜别退出。
出得楼外,只觉得四下里寒风飕飕,一经着人,遍体生寒。
天色虽是异常的黑,关雪羽却能感觉出就快要天亮了,返回到住处,他的一颗心犹
自忐忑难安。
用了好一阵子工夫,才镇定下来,是时当空已微微现出了一些白色,竟已是破晓时
分。
关雪羽正待下榻,却听见了“笃笃!”两声叩门声——想必是冰儿送早膳来了。
今天似乎来得早点儿了。
“是冰儿么?”
嘴里说着,他趋前几步,就势打开了门扉。
房门开处,门外静悄悄地,竟是没有一个人影。忽然身后风声微惊,像是有人乘隙
夺门而入。
关雪羽这几个月连逢奇遇,刻苦练功,功力不啻早已大有进展,一经发觉不对,鼻
子里轻哼一声,左手反手一掌向后直袭,同时身子侧回,“刷!”地一声,已把门户封
住了,不欲那人夺门而入。
那人轻笑一声,竟然未能得逞。但是他身法了得,即使在关雪羽如此紧迫的逼势之
下,犹能起身自如。
“刷!”一声,猝然间拔身而起。
起势之快,简直不容交睫,紧接着身子向后一个倒仰,“呼噜”一阵疾风,已反身
上了屋脊。
关雪羽那么快的身法,居然未能截住了对方,不禁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却因此也激发了他好强的个性,冷笑一声,紧跟着倒卷而起,袭着对方的身势,落
了下去。
这一次对方万难逃开了,在关雪羽紧迫盯人的身势之下,不得不现出了原形。
关雪羽只当来人不怀好意,加以被对方引逗得无名火起,是以身子一经落下,右手
抖处,暗运真力,以“劈空掌”式,直向对手身上劈了过去。
这一掌真要打实了,就算是对方具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是吃受不住,
他当然还不至于如此冒失。
关雪羽一掌击出了一半,才发觉对方裙发飘扬,身态楚楚,竟然是位“坤客”,那
背影款款动人,分明是极为熟悉的一位故人,心中一惊,猛可里把吐出的掌力中途向后
一收。
对方姑娘恁地身手不弱,回身封掌,就势把身子掠开,转动之间,已是七尺开外。
“唉唷,好厉害。”
双方掌力接触之下,由于所出力道势均力敌,顷刻之间,便自化为无形。
破晓天光之下,照见了来人美丽姿颜,眉秀目清,发密而长,哪里会是冰儿,她是
凤姑娘。
关雪羽缓缓地点了点头,怪不自然地道:“原来是你,凤姑娘。”
“怎么,不欢迎?”
美丽的少女,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姿态撩人。她这里长发轻甩,化作一片秀丽云彩,
轻飘飘地落向身后,澄波双瞳里,含蓄着“别来可好?”的隐隐笑靥,这么近近地瞧着
他,静静地等着他的一句“欢迎”回答。
关雪羽确是有些出乎意外的惊讶,来山中这么久了,这只不过才见她第二面。
微笑着,他点了一下头,想说“欢迎”二字,却又不欲出口,只道了声:“请进来
说话。”径自转身,越房而过,呼地落身门前。
面前人影猝闪,敢情凤姑娘竟与他不差先后地落在了一块。
“几天不见,你的功力像是进步得多了……”凤姑娘略似好奇地打量着他,“看来
真的要是打起来,我还不是你的敌手了呢!”
关雪羽微微笑了一下,他倒不以为对方这两句话是溢美之词,多少日子以来,自己
苦心积虑,浸淫于高深武学的探讨,只因为缺少一个印证武功的对手,是以到底进步了
多少,或是根本就没有进步,尚还有待证实,现在凤姑娘既然这么说,显然已是肯定了。
“很久不见了,姑娘你这是从哪里来呢?”
“我……”凤姑娘眨动了一下眼睛,“你猜呢?”
似乎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叫人家请心里想的,或是没有说出口来的事情,而这种漫
无边际的哑谜,十之八九简直是无从猜起。
关雪羽报以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凤姑娘浅浅一笑道:“你当然猜不出来,我如果说出来去了哪里,你一定会得吓一
跳,告诉你吧,我去见麦小乔啦!”
关雪羽果然为之一愕。
“麦……小乔!你是说麦姑娘?”
凤姑娘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一双澄波双瞳,眨也不眨一下地向对方注视着。
“你想不到吧!”
“的确是没有想到。”关雪羽道,“她的近况可好?”
凤姑娘摇了摇头,关雪羽顿时神色一惊。
这番神态看在凤姑娘眼里,的确大大的不是滋味,她却偏偏面含微笑,不当回事地
举手掠了一下散置在前额的几根发丝。
“怎么,你可想知道详细情形?”
关雪羽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她身上的宿毒发作了。”情不自禁地摇摇头,苦
笑着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猜就中了。”
凤姑娘的眼神兀自瞬也不瞬地向对方注视着,脸上犹自洋溢着微笑,只是笑得怪怪
的,一副令人费解的模样。
“她!要紧么?”
“怎么不要紧?命都快完了。”
“只是,”关雪羽正色地向对方逼视着,“我不相信你竟能袖手旁观?”
凤姑娘一笑道:“笑话,我为什么又不能袖手旁观?难道我一定要管?”
关雪羽双眉陡地挑了一挑,却又回复原状。
“奇怪!”凤姑娘说,“你好像生气了。”
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像是自己在告诉自己说:“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果真这样,我就……”
“你就怎么样?”
凤姑娘的脸上,兀自带着微微的笑。
“我就看错了你了。”
凤姑娘轻轻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倏地为之消失,猛地自位子上站起来,生气地向
外步出。
她身子方自走到了门前,却又站住,道:“我已把她身上的毒去干净了,你应该放
心了吧!”
一面说,她倏地回过了头,眼睛里交织着的光焰,有如锋锐的利刃,简直是要扎到
了关雪羽心里头。
对于凤姑娘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关雪羽一时呆住了,他实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
有这种突然的强烈的反应,尤其使他惊异的是,她竟然赤裸裸地表露了她的感情。
那是一种直率的爱,透过她锋锐的一双眼睛,毫不犹豫地传给了对方。
关雪羽在一霎失措之后,终于恢复了镇定,心里却在警惕着告诉自己一个棘手极难
应付的感情纠纷,即将面临着自己,有待自己去解决了。
面对着凤姑娘似有妒意的眼神,他还是暂时保持沉默的好。
凤姑娘缓缓回过了身子:“你怎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关雪羽报以苦笑,随即把眼睛移向一边。
他虽然内外功力俱臻一流,再厉害的强敌,也无能使他当面畏缩,在眼前涉及的儿
女私情里,却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初次交锋之下,简直有点害怕。
低下的眼神,很快地接触到一双女人的脚——一双配有雪白绒球的薄底小小蛮靴。
紧跟着他的心里一震,抬起头来,凤姑娘敢情已来到了眼前——就站在自己眼前。
“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没有忘了她……是不是?”
“我……”关雪羽莫名其妙红了脸。
“虽然你是住在这里,但是你的心却一直都在想着她……根本……根本……根本就
没我……的份儿?”
那么要强的个性,竟然也撑不下去了,说着说着连声音都抖了。
“姑娘你想……左了……请坐下来,先喝杯茶吧……”
关雪羽这就起身,张罗着去倒茶。
他的手才摸着了罩在棉套子的暖壶,刚要拿起,即被斜刺探出来的一只手按住了。
“别给我来这一套。”凤姑娘斩钉截铁的声音说,“我不渴,要喝茶我自己会倒,
更不敢劳动尊驾。”
关雪羽只得收回了手,终于不得不又接触到了那双最怕接触的眼睛。
这双明媚的大眼睛,现在是睁得又大又圆,在滚动的一层泪水里,犹自锋芒毕露,
毫不含糊。
“好吧……我们现在该是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两只手往怀里这么一抱,低下来的目神,像是交叉着的一把剪刀,关雪羽正好就在
那刀锋交叉之间。说不出的“怨”“恨”“怜”“爱”“妒”一股脑儿的,可全都在那
般眼神里表露无遗。
关雪羽只觉得心里一阵子嗵嗵直跳,那份子尴尬可就别提了。
要说起来,他可并没有干什么亏心事,这份子别扭纯属多余,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在基本上她对你好,你无以为报,便是有欠于她了。
避走无路,图逃无能,站起来不是,坐下来也不是,摇头,点头,都不是……可真
难为他了。
“你怎么不说话?”
“姑娘又要我说些什么?”关雪羽忽然站起来,匆匆地走向一边。
“说——”凤姑娘跟着走了过去,“说你到底是喜欢谁吧!”
这可真是相当大胆的一句话,关雪羽聆听之下,由不住大大地为之吃了一惊,乍听
之下,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地转过身子来,直直地盯向凤姑娘:“你说什么?”
凤姑娘赌气问道:“我只问你,我和麦小乔两个人,你到底喜欢谁?”
说着说着,竟然触动了伤怀,两行泪水突地夺眶而出。红着的一双眼睛,却是瞬也
不瞬地直盯着关雪羽的脸上,上胸起伏,呼吸频繁,敢情是十分当真。
关雪羽冷冷一笑:“我为什么一定要回答……这些?何况……哼……”
“你说什……么?”
“何况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说了这句话,他转身又回到了原来的坐处,坐下来。
凤姑娘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愣,只见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自已在跟自己赌气似的,脸
上白一阵红一阵。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现在就要想。”
她又跟了过去,仍然是先前的那个姿势,两只手抱在前胸,那种表情分明是耗上了,
今天非得要跟对方见个真章不可。
关雪羽这一霎,可真是心里乱极了。
“你又要我……说些什么呢?”
他的一双眼睛,缓缓抬起来,打量着站立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间的这个绝色佳人,这
个女孩子也是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人非草木,谁能无情?硬要说讨厌她,那可真是矫
情之言,违心之论了,其实,他眼睛里含蓄着的光彩,早已把他的内心感情传递过去,
然而这并不表示他忘情于麦小乔。
只是,对凤姑娘来说,这却是不够的,她要的是一句坚定不移的承诺,一份完全属
于自己独占的感情。
“你怎么不说话?”凤姑娘忽然轻叹了一声,“你竟然这么难以……出口?算了……
我也不再逼你了……”
一面说,她痴痴地在桌前坐了下来,自己从暖壶里倒了一杯茶。当她举杯自饮的时
候,才觉出来那只手在抖,杯子里的茶水,险些溢出来——她苦笑着放下来,用两只手
接着这只杯子,感情在心里作祟,紊乱、烦躁,确是苦得很……
“你可相信?”她缓缓地说着,眼神儿注视着杯子里的茶,“这一辈子,我还从来
没有爱……过一个人,要是有的话,你就是第一个……但是,不幸得很,好像我却比别
人晚了一步……”
说着她就把身子背了过来,却由身边革囊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绣荷包。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可别笑……一直忘了拿给你——”
缓缓地递了过去,却仍然低头,直到关雪羽接过去之后,她才抬起眼睛来。
关雪羽怔了一怔,喉结动了动,他也并非全不知情,只是生平从来没有领受过这般
情谊,眼前的凤姑娘,心中的麦姑娘两个姑娘的影子,纠缠在一块,以前也不是没有想
过,每一次想起来,都令他心神不安,也从来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眼前更令他心躁
不安。
“你,这又是何苦?”
一霎间,心里像是压着了大块的铅,那个绣荷包,敢情是出自凤姑娘的一双巧手,
绣制得别出心裁,三色珠花,滚镶的亮片,看上去已是别致好看,再加上银丝穗子,确
是不落凡俗。
荷包里还装着一些日常备急的东西,都是他们金凤堂驰名天下的各样灵药,“续命
丹”、“千金油”以及八样能解百毒的不同药品,每一样都用精致不同式样的小小瓷瓶
装着。金凤堂灵药,天下驰名,往往为求一粒,苦无门路,想不到一下子却得来许多,
对于一个行走江湖,扶弱济危的侠士如关雪羽之流来说,抛开凤姑娘的私情,只是这些
药物的本身价值来说,已是万金难求。
看着关雪羽喜欢,凤姑娘脸上也绽开了笑意。
“这些都是我平常日子小心收藏的,就拿续命丹、千金油这两种药来说,我爹爹也
早已不制,所剩极为有限,就是我要也要不到呢!”
关雪羽好生过意不去,要退还给她,凤姑娘当然不肯,然后她又一样样地解说着各
种药物的不同用法。她这里细细地说,他那里细细地听,偶尔接触的眼波,含蓄着“无
猜”的情意,这样的情景饶是“腻人”而大费思忖了……
话说完了,四只眼睛犹自静静地对看着。
一片红晕起自关雪羽的脸上,他警惕着忙自把目光移开了,禁不住热血翻腾,全身
发燥,好不气闷。
“唉——”
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半转,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电也似的射向凤
姑娘。
“姑娘对我好,燕雪非不知情……日后如有用我之处,只请随时关照,就是为姑娘
你而死,我也值得,绝无任何怨言……”
凤姑娘为之一哂,心里可是又甜又臊,却禁不往对方猛烈的目神的逼视,羞答答地
垂下了头儿。
关雪羽这几句话诚然是肺腑之言,只是凤姑娘如果够仔细,当能听出其弦外之音,
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不惜为对方一死,却无能共效于飞——只是凤姑娘一时却哪里又能
体会出来?
她几乎有些出乎意外的喜悦,先时的忧怨、猜忌,一股脑儿为之消失,留在心里的
只是那股无限的甜……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谁又要你去死来着?”她重绽笑靥地道,“以后不许
你再提这个字……知道不?好了,我该走了。”
关雪羽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竟使得她如此开心,原以为又将要生出许多枝节了,却
是有些出乎意外。
他本有很多话要说,既然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就必须交待清楚,好不容易提起了
勇气,待得剖明心迹,对方却忽然又要走了,真是捉摸不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时只
看着她发呆。凤姑娘已经走到了门前,站住脚,回头一笑道:“这些日子,你可是闷坏
了吧?放心吧!你就快自由了……我爹这两天就会找你……”
关雪羽心中一喜道:“是么?”
凤姑娘缓缓地点点头,蓦地飞红了脸:“他……有事要跟你谈……但是谈些什么,
我可就不知道了……”
说了这几句,她的脸可就更红了,倏地转身,快速离开,一径地去了。
关雪羽重新展视对方所送的那个珠花荷包,发觉到里面竟然还有东西,是一块湖青
色的丝巾,银色丝线滚着边儿,中间用大红色的丝线绣着些什么。
“雪羽清赏”“永结同心”。
这两行字,已是够清晰,接着的一只红凤,不啻代表了这个多情凤姑娘的签名,整
个丝巾飘散着淡淡的一种清香,想是用熏香熏过。这个凤姑娘只当她拿刀动剑惯了,哪
里晓得她居然还作得一手好女红,而且十足的女儿心思,倒是关雪羽前所未料及。
然而这一切看在了关雪羽眼里,却没有丝毫甜蜜的慰藉,反倒带给他无比沉重的压
迫感觉。
凝视着这方丝帕,他真个是感慨万千,频频摇头叹息不已,自忖着终将要辜负了对
方的这一番情意……
那是因为他内心的深处,始终忘不了另一位姑娘——麦小乔的影子,这个影子一直
无从追溯是什么时候进到他心里面来的,总之,它确已在那里面生根发芽,随着时间的
增长,如今已是蔚然成阴,想要连根拔除,谈何容易?
这么说,并不是表示凤姑娘在他心里就没有地位了,正因为凤姑娘强烈地闯进了他
的心扉,才使得他在情绪上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扰,而感到难以适应。
感情之于人实在有难以理解之微妙,一任你是天大的英雄豪杰,栽进到感情的漩涡
里,也只有听凭摆布之一途。一入情关,想要从容进退,便是大费周章,运用慧剑斩断
情丝,更是谈何容易?
站起身来,来回地在这间房子里走着,这可是他出道以来从未遭遇过的难题,可比
面临强敌,临阵厮杀更恼人多了。
天色已经大亮,一片朝阳掠过房脊,洒落在前院里,树上的树枝经阳光一照,纷纷
幻作异彩,自此远眺,浩浩云瀚更无一丝流云,但见远山近岭,叠叠相重,顶上白雪亮
着灿银,刺得人肉眼生疼。
君子之异于小人,正因为前者具有坦荡的胸襟意志,后者却常感戚戚,这番道理,
虽不能一概而论,却多少标明了大丈夫担得起放得下的磊落胸襟,正是哪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我心。这么一想,果然大见轻松,较之先前,判若两人。
阳光下,只见冰儿笑嘻嘻地提着食盒,一径来到了近前,请了个安道:“相公早
啊!”
关雪羽让她进了屋子,冰儿一面把早餐摆上了桌子,一面笑道:“我们姑娘回来了,
相公你可知道?”
关雪羽点头,不便说明。
冰儿道,“刚才我听见堂主跟我们姑娘说话,还提到了相公你的名字来着。”
“啊——”关雪羽道:“他们说些什么?”
冰儿嘤然一笑,却又摇摇头:“这……我可不能说,反正是……好事就是了。”又
笑了一声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来跟相公讨赏呢!”
关雪羽皱了皱眉,心中怔了一怔,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撇开一旁,却不愿为此再
次神伤,聆听之下,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却留下了一份仔细。
冰儿扯东道西地又说了许多别的,关雪羽却也没心思再去多听,心里却在作一个盘
算,权衡着未来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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