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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昆仑》
第二十九回 此时骊龙应吐珠
“记住!”李七郎口气阴沉地道,“你不许人家在你面前提柳先生的名字,我也有
个忌讳,那就是不许你在我面前提简昆仑这三个字,再让我听见,我一定不饶你,你记
好了……”
二先生果真不再吭声了。他的情绪变化,显非常人所能料及,时悲时喜,无能预料,
眼前一霎间的悲伤,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又低下头为之哭泣起来。
来到昌谷,这已是第三天了。一直便在这个山间小墅住着。整日价无所事事,朱蕾
可真有点闷得发慌。
宫胖子多财善贾,这房子不知道是他哪年买下来的,一直留供来滇之用。
小小院落,花开如锦。
滇池本来就气候温和,主人更是莳花雅人,虽不若爱花主人柳蝶衣之恋花成癖,却
也搜罗了许多奇花异卉,四季常开,花香不断。
午后睡醒,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旖旎懒态。
服侍她的一个妇人——张嫂,为她甜沁沁地蒸了小半碗冰糖莲子,拿来让她吃。
朱蕾又像是回到了昔日的养尊处优岁月。
秦太乙、宫胖子两个武林奇人,打三天前,把她好好安顿这里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留下她一个人和看房子的张顺夫妇两人为伴,讲也不讲一声地便走了。
张氏夫妇看来四十左右,不像是干粗活的下人,却都精于烹馔。
这一下朱蕾可有口福了。
想是受了宫胖子的特意嘱咐,夫妇两个人日来挖空了心思,为她变着法儿的弄出多
种精馔美食。
大鱼大肉的,朱蕾早吃腻了,偶尔来上几盘新鲜小炒,其味之腴,真是不在话下。
只是她的心却不在这里……两个老狐狸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就此开
溜,一辈子也不再见面了?
想想可真烦人。
张嫂虽已是十足的花信之年,却也不失风韵,布衣裙钗,干净利落,鬓边悄悄有了
几茎白发,看着却不觉其老,只是干净大方,很好看、可人。
但是这个可人的女人,对于朱蕾的问话,却只是一问三不知,一味的微笑,化解了
朱蕾内心的重重悬疑。
用白杨木的小叉子,插起了一串莲子,一颗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张嫂却已拉
长了眼睛,笑眯眯地在为她报着晚上的菜单了。
“鲫鱼氽萝卜丝,加上一些火腿丝,再撒上一把香菜,香喷喷的,小姐顶爱喝这个
汤,我再给您烧个丝瓜豆腐,蒸上一小碗猪肝糕,张顺说小姐爱吃他烙的菜饼,把萝卜
丝改成绿豆芽,不要太烂,好不好?”她是苏州人,标准的吴侬软语,微微一笑,牙齿
自洁整齐,连朱蕾都看着舒服。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串通好了,想用好吃的东西把我捆在这里是不是?”话虽如
此,她仍然十分受用地笑了,随道,“我就爱吃你做的猪肝糕,软颤颤的……怎么弄的?
怎么一点腥味儿都没有呢?你得教教我,以后我也能做给别人……吃……”
“小姐玩笑了!”张嫂说,“哪个人有这个造化,能让小姐侍候?哎呀!别说笑话
了。”
“那也不一定……”朱蕾说,“女人总归还是女人呀!”
说了这句话,忽然脸上一红,觉出了话中有病,便自装作看什么别的东西,把脸转
到了一边。
张嫂低头一笑,却不敢造次多言。
朱蕾被她这一笑,脸色越加发臊,忙即站起来,装着赏花的样子,来到窗前。
“宫先生关照过了,小姐您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要我们好好服侍,要是有了差错,
要跟我们算账呢!说小姐不爱吃大鱼大肉,要多变些花样,弄些时鲜清新的菜肴……这
又真把我们给难着了!”
“唉!”朱蕾用一声轻轻叹息,打断了她的活,“宫先生他把我看错了!”
“小姐!您是说……”
“难道我只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平日只是懂得吃吃喝喝,无所事事?”
“这才是您的福分呀!”
“不,如果这就是我的福分,还不如死了的好!”
说着朱蕾的眼睛忽然红了,她摇摇头说:“我绝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心太高,志
气很大,很希望能做一番大事业,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人家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
认为我是金技玉叶,吃不得苦……”
张嫂有些茫然地向她看着。
朱蕾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大概很不明白我这几句话的意思吧,其实一个人的强弱,
并不在外表的身体,或是男人、女人,而是在这个人里面的意志力,和他的勇气见识及
作为……我自信这三样都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偏偏我却是时感寂寞,而至无所为用……
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张嫂仍然是用着一双奇怪的眸子向她望着。
“好!”室外传过来一声嘹亮的喝彩。
“这才是我心目里的侠女英雄!”
珠帘卷处,先后走进了两个人来。
房子里的两个女人,俱吓了一跳。只是当朱蕾看清了前者来人意兴遄飞的外貌,早
已惊喜不置地叫了起来。
“是你!”霍地扑身向前,不自禁地握住了来人双手,唤了一声,“大哥……”便
自不由自主地倒在那人身上嘤然作声,痛泣了起来。
“简大哥……只当是这一辈子再也瞧不着你了……噢……你……大哥……”说着,
她越发地抱紧了他,竟自语不成句地又哭了起来。
简昆仑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姑娘女中豪杰,不当作此小儿女态。来,我为
你引见一位好朋友!”
这么一说,才使得朱蕾忽然警觉,敢情眼前还有个外人,慌不迭地忙自抽身而起。
身边这个人,年纪四旬,相貌魁梧,黑面白牙,端的是条好汉子,不是别人,正是
简昆仑新近义结金兰之好,四人之一的方天星。
朱蕾顺着简昆仑,也向来人称呼了一声:“方三哥……”
却不知这声称呼,竟惹得方天星哈哈大笑不已。
“姑娘,你这个称呼可不大妥当,要改一改。”
“这……”斜过眼睛来,向简昆仑瞟着,朱蕾脸上可是怪害躁的。
“难道不是?”方天星目含微笑道,“我们四个结为兄弟,简昆仑年纪最轻,排行
老四,刚才你与他一见面时,就称呼他是大哥,现在叫我是三哥,无形中我可又比他小
了,这个账可得好好算他一算……”
朱蕾一时红了脸盘儿,转向简昆仑笑嗔道:“都怪你……怎么办呢!”
简昆仑只是含笑不答。
秋波一转,朱蕾看向方天星笑道:“这个容易,以后我改称他一声四哥就好了!”
方天星呵呵笑了一声:“姑娘真是抬举我们了。”这地方他是常客,当得上半个主
人。当下随即落座,张嫂笑嘻嘻地赶过来,唤了一声:“三爷你也来了?”
方天星啊了一声,笑道:“是张嫂?哎……这几个月连做梦都想着你的菜,回头可
要好好弄两个菜给我们的贵客尝尝。”
张嫂笑说:“那还要说?宫先生早就关照过了!”
她先时也已听说,宫先生又结拜了一个兄弟,姓简,想不到眼前这一位就是,当即
上前拜见,一时之间,整个房舍洋溢喜气,好不热闹。
双方热切交谈之间,每见朱蕾含情脉脉的一双眼神向着简昆仑默默注视。
方天星心里明白,他们原是心仪两好,此番久别重逢,正不知有多少体己话儿要背
人细说,眼前这个情况,自己夹在里面,再不知趣避开,可就是不识时务,遭人骂了。
是以,他随即借了个故,就此离开。
张嫂也走了。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山风轻飘。
那一面竹篱上的紫色牵牛花,开得一片烂醉,配合着花圃里的各色菊花,汇集着一
片香光,姹紫芳菲,看在有情人的眼睛里,直似无限旖旎,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觉。
心里甜沁沁地……
简昆仑忽然觉出了不对,左右看了一眼:“咦?方三哥呢?”
刚要站起来,转身招呼。朱蕾的眼神却制止了他:“傻子,你……”
简昆仑又坐了下来,却是眼巴巴地向她看着。
鬓边插着一小朵紫色牵牛花,衬托着她的清丽面颊,一笑一颦,总是秀纤高雅,那
么美、美得迷人,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微微的有些瘦了,芳颊微陷,着了些憔悴,衬托
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似伶俐俏艳,清秀可人。
看着看着,简昆仑只觉着心里一阵子嗵嗵直跳,慌不迭移开了目光,直觉得有些张
皇失措。
平素他一直遇事镇定,哪怕是被擒在飘香楼,面见大敌柳蝶衣,生死攸关的一霎,
也都能冷静沉着,方寸不失,却是不曾料到,在面对着自己衷心所喜爱敬重的姑娘这一
霎,竟自如此不济,反不若对方的从容自持。
“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想好好看看我?”朱蕾半嗔半笑的手叉腰肢,“看看我是胖
了,还是瘦了?”
简昆仑一笑说:“瘦了。”他的眼睛仍然只是向窗外看着。
“你根本就没有看,怎么知道?”
“我看过了!”他仍是微微含着笑,“一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了。”说时,情不自禁
地转过眼睛,向她瞧了一眼。
“哼!”朱蕾说,“是不是我变丑了?把你吓成这个样,连看都不敢看?嗯?”
“不……”简昆仑索性笑了,又看了她一眼,“你说错了,正好相反,不是变丑,
而是变得更漂亮了!”
朱蕾白着他:“真的?”
简昆仑笑而不言。
“怎么不说话?”
“我……”
气氛好别扭。
简昆仑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一下子自己竟像是变成了小孩子一样的率真,一问一答,
毫无招架之能,而且听话得紧!
四只眼睛相对的时候,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来。
简昆仑倚窗而立。
朱蕾却伏身窗棂,向他多情地望着。
“这一次我能逃出来,多亏了陈圆圆,要不是她想的好法子,我真不知道还要等到
什么时候?”于是她轻声细语地把逃出平西王府的一番经过说了一遍,简昆仑亦不禁为
之纳罕。
他感叹着道:“我早就听说过她的许多传说,想不到,她还有这番义气,倒是难得,
只可惜遇人不淑,落在吴三桂这个贼子手里……却是又能奈何?”
朱蕾说:“陈圆圆深明大义,如果能吸引她到我们这一边,乘机对吴三桂策反,岂
不是好?”
简昆仑摇了一下头:“这件事我与方三哥也谈过……只怕不容易!”
“为什么?”
“第一,吴三桂功利熏心,清廷目下对他极为器重,笼络正殷,眼前还不是时候!
第二,陈圆圆据说已失去了他的欢心,对他已没有左右之力,一个弄不好,反倒害了她
的性命。所以,方二哥认为,暂时不必动这个念头,假以时日,再观后效。”
朱蕾一笑,点头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情形正是这样……还有一点,陈圆圆她
是个感情深重的人,对于吴三桂,她终是难忘旧情,若要她做出不利于吴三桂的事,怕
是不能。”
简昆仑点点头:“这就是生为一个女人的悲哀了……”
“这话怎么说呢?”抬起头笑眯眯地向简昆仑看着。
“我可不是说你!”简昆仑道,“能像姑娘这样情义兼重的女人却是不多。”
“算了!”朱蕾那么平静地向他笑着,“我又是怎么个情义兼重了?”
简昆仑忽然发觉到,又陷于先前的窠臼,口头上终是无能取胜。对方姑娘兰心蕙质,
善于促狭,每句话都尖锐刁顽,更似有所刺探,不易捉摸,一个对答不妙,怕是又将为
她奚落取笑,真正是敌她不过。
偏偏朱蕾的眼睛不容他图逃,含着淡淡的笑靥,直向他脸上瞧着。
她的直率天真,常常在这种小地方表露无遗。对她更不能敷衍搪塞,却要实话实说。
这可就使得简昆仑大见尴尬。
对于她,他有一片真情,却是一直压置在心底。那是因为有更大的任务和责任等待
着他去完成,此时此刻,万不容旁生枝节,为此分心而坏了既定的大事。
还有,朱蕾贵为皇室公主的身分,却使他不能不时时提醒着自己,不可有所造次。
简昆仑已恢复了原有的镇定。
双方目光再次交接时,他的表情极是从容:“姑娘也许还不知道,令兄朱先生
他……”
朱蕾顿时一惊:“我哥哥他怎么了……”
简昆仑一笑说:“放心,皇上很好,形势虽然险恶,但李将军却一直在他身边,保
护他的人还有很多,看来一时半时,吴三桂、孙可望这些人还无能奈何。”
朱蕾才似松了口气,却问说:“他如今在哪里呢?在贵州?还是云南?”
简昆仑正要说出,却又摇了一下头。
“怎么回事?”
“目前情况日有所变!”简昆仑说,“秦大哥、宫二哥正在密切注意、查访,如果
没有什么意外,我想你们兄妹应该不久就可以见着了。”
朱蕾喜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双手,几乎是跳了起来:“啊——太好了。”
话声未已,只见竹篱微颤,陡地拔起来一条人影,直向院中飘落下来。
简昆仑心头一惊,反手把朱蕾拉向身后,容到他看清来人之后,才自放心的啊了一
声:“三哥——是你?”
来人却是方天星。
先时不久,三人还在一起说话,却不知转瞬之间,竟自离家出外,这一霎施展轻功
越墙而入,尤其显示着事非寻常。
双方见面,方天星微微一笑,信步而前。
“有什么事?”
“不要紧。”一面说,他来近窗前,看向朱蕾道,“姑娘是哪一天来的?”
“噢,”朱蕾略微盘算了一下,“有三天了。”方天星点了一下头:“我还没有跟
秦老大他们两个见着,前几天发生的事丝毫不知,姑娘可知一二?”
朱蕾想了一下:“莫非那些人……又来了?”
“还不清楚……”方天星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有几个行踪不明的人,在江边走动,
而且有一艘来路不明的船!”说时,身势微长,已越窗而入。
朱蕾本能地要关上窗户。
“敞着它,这样方便!”
三个人陆续落座。
透过敞开的窗扇,大可一览无遗。或许这便是方天星不与关闭的原因。
“怎么回事?”简昆仑沉着地道,“有人盯上了我们?”
“看来不错!”方天星说,“大概吧!”
“是哪一道上的?”
“不像是官面儿上的!”
“难道是……万花飘香一面的?”
“目前还说不准!”方天星淡淡一笑,“他们掩饰得很好,有人拿着地图,四下乱
转,样子很像是划木的排主,可是船太讲究,有点不像。”
简昆仑问:“有多少人?”
“不少!进进出出,总有七八个之多。”
一时,简昆仑、方天星都垂首不语,盘算着心思。
方天星的眼睛看向朱蕾:“姑娘请说一下过去几天的遭遇,难道有人缀上了你们?”
朱蕾摇摇头,一片茫然。
她于是把前此被金羽燕云青劫持以及遇救经过说了个大概,却也没有忘记了后来李
七郎、二先生的一番纠缠。三番经过叙述完毕,方天星神色就不似先前那般轻松了。
倒是简昆仑甚具信心的样子。
方天星费解的眼神,看向简昆仑道:“看样子飘香楼一门精锐尽出,燕云青、李七
郎俱是武功精湛的大敌……却是那个二先生又是何许人也?”
朱蕾噢了一声,立时插口道:“我还差一点忘了,这个人还提到你的名字,说你是
他的小兄弟……这又是怎么回事?”
简昆仑呆了一呆,点头道:“这么一说,真的是他了,二先生……他怎么会出来
了?”
“谁是二先生?”对于方天星来说,二先生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根本就没听说过。
简昆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有这个人,如果我猜测不错,他应该是飘香楼主人柳
蝶衣的弟弟,是一个神智失常,常会发作的人。”
方天星微微一笑,确是十分好奇。
“怪不得呢!”朱蕾回忆前情,恍然大悟道,“我只当他是个疯子呢,当时要不是
他,那个叫李七郎的人已经完了,是他救了他……”
简昆仑慨叹一声道:“这个人清醒的时候,通情达理,人很正派,病势一经发作,
可就无可理喻,一向幽禁在飘香楼,从不思外逃,为什么这一次却改了主意,真令人不
解……”
朱蕾笑说:“他在找你呀。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简昆仑轻轻一叹:“当日我囚禁在飘香楼,与他比邻而居,承他爱护,更传授了我
一套奇妙身法,若不是他的好心援手,我实难这么轻松地逃出,说来他对我应是恩高义
重。”
方天星哼了一声:“话虽如此,毕竟他与柳蝶衣是兄弟,还是他们那一边的人,要
不然也不会现身救李七郎了。”
简昆仑摇了一下头,颇是感伤地道:“对于这个人,三哥你还不了解,据我所知,
柳蝶衣虽与他谊在兄弟手足,谈到他们之间的情谊可谓一如冰炭,这个人更有一番血性,
除了病势发作时的胡言乱语,不可理喻之外,在他清醒时刻,称得上是热血至情之人!”
方天星、朱蕾都不禁被激起极度的好奇。
“对此人,我们却要心存结纳……”简昆仑说,“他的一身武功,着实高妙,若能
存心相助,更是个难得的好帮手,足可抵挡飘香楼部分实力……这件事且容与他见面以
后再说吧!”
方天星点头道:“能在秦老大、宫二哥手里,把人夺走,当然绝非等闲,这个人我
倒很想见他一见。”
“只是……”他却又立刻陷于沉思之中。
简昆仑、朱蕾俱不禁向他望去。
“只是我担心李七郎这个人而已……”方天星说,“这个人没有死,终是大患,你
也许不知道,这些年以来,飘香楼在江湖上干了许多骇人视听、心狠手辣的事情,据我
们事后的调查,其中一半以上,皆是出于此人之手,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兄弟苦心殚虑
地要取他性命的原因。”接着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想不到他竟然命不该绝,重伤之下,依然为他逃出了活命,打蛇不死,终留后患,
日后再想除他,可就不容易了。”
简昆仑听他这么说,一时低头思忖,暂时无话可说。老实说,对于李七郎这个人,
他还认识的不够清楚,略可测知,对方是一个十分工于心计的人,武功剑术,皆有可观,
柳蝶衣对他十分放任,两者之间关系暧昧。
李七郎本人虽不是万花飘香的嫡系人马,但在该一门派组织里,却有着举足轻重的
地位,如今方天星这么一说,才知道他在江湖上如此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这个人对于自己却有援手之恩,虽说他的性态心术不明,可是自己终不曾让
他有表露之机。如今阵垒分明,双方再见,势将放手一博,生死在所不计,却也不能不
谓之悲惨之事。
简昆仑不禁又想到,二先生如今落在了他的手里,以李七郎之聪明狡猾,二先生焉
能有所作为?终将为他所胁迫,助纣为虐,又将落得一个如何下场?实在令人担忧。
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想到自己在飘香楼身遭幽禁时,与二先生之过从种种,承
他以奇技空门八式相授,更赖他相助,才能于随后逃出樊笼,如此恩情,自不能与李七
郎同日而论,怪在这两个多少均曾于自己有恩的人,竟自连袂一气,站在敌对的一方,
将来阵上相见,你死我活,不能不谓之棘手遗憾之事,却也是造化弄人了。
朱蕾却在为另一件事所担心:“方……三哥,”她转向方天星讷讷说道,“你说外
面的那几个人,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
一波接一波的凶险,杯弓蛇影,早已是草木皆兵,朱蕾一听见有可疑的人,自是由
不住心里吃惊。
方天星看着她,摇摇头说:“还说不准,姑娘大可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容你
再落在他们手里……”
话声才住,简昆仑忽地偏头窗外,颇似有所警觉。无独有偶,方天星同有所感,冷
笑一声道:“我去。”声出人起,呼地掠身窗外。
随着他纵出的身子,一式巧燕钻天,哧地已射出数丈开外,却是直袭向墙边那一丛
高出的修竹。
方天星想是已有所见,紧随着他腾起的身势,右手挥处,一连打出了两枚暗器亮银
钉。
亮银钉出手,闪出了两线银光,尖啸声中,直向着那一丛修竹打到。
竹梢哗啦一声摇动,掩藏在上面的那个人,竟然已脱身而离,以至于两枚亮银钉双
双落空,打入竹丛。
方天星自是不舍。冷叱一声:“鼠辈,大胆!”
借助于竹枝的一弹,第二次腾身而起,直向着来人飞扑了过去。
那人是个身材不高的矮子。
身上穿着一袭黄布长衫,一经跑动,注满风力,胀得球一般大。却是这个人身法疾
快,身材既矮,一经跑动,简直像是个滚地皮球,忽悠悠地趟着风也似的,霎时间已是
百十丈外。
跟前秋草蔓延,芦花满山。
对方矮子一经滚落草丛之中,简直有似置身于浩瀚大海,顿时失了踪影。
方天星突地来到近前,见状冷冷一笑,随即飞身而起,纵落草丛之中。
却不意,他这里身势方落,面前草丛忽地向一面倒塌而下,就在这一霎,一团人影
旋风似的已滚身而近,大片刀光,随即在这人滚动之间,直向着方天星身上劈斩下来。
倒是没有想到这矮子还有这么一手。
方天星其实一口长剑,早在右手压肘之间,随着他转动的身势,当啷一声,架开了
对方的刀势。
却是想不到,这个矮子如此滑溜,一式失手,身子毫不停留,蓦地身子一弹,呼地
一声,球也似的又自滚了出去。
方天星却是容他不得,脚尖力点,猱身而进,掌中长剑火中取栗。哧!爆射出一片
银光,直向着对方身上扎来。
矮子啊呀一声,回身亮刀,一式左右交插,当啷!火星迸射里,封开了对方长剑。
方天星乃得看清了来人手里拿的,竟是一双长刀。
刀式修长,略呈弧度,几乎较他本人也相去不远,难怪一经抡动,全身上下,俱在
刀光包裹之中。
倒也不能小看了他。
眼前双刀一封,力道万钧,竟是非比寻常。
方天星只觉着手上一紧,一口长剑差一点竟然为他绞落,颇是吃了一惊。
黄衣矮子想是知道对方的厉害,自一开始即是采取游击战略,而以不与对方做实力
之战为原则,双刀乍封,身子即如同球也似抛起,呼地抛出丈许之外。
同时间,草丛外围,响起了一声朗哨。即时有数支箭矢,直发而来。
由此乃见对方的人数不少……
方天星长剑挥舞,把来犯的箭矢,全数劈落。如此一来,却予黄衣矮子有可乘之机,
连续几个飞纵,已掩身不见。
这一片黄草芦苇,占地极大,蔓延起落,几至掩盖了眼前数十里方圆,如此辽阔面
积,对方敌人若是有心掩饰躲藏,即使穷半天之力,也难以找遍,更何况对方声势颇大,
看来人数颇多,声东击西,更是难操胜算。
权衡眼前形势,方天星不得不放弃舍命追逐黄衣矮子的念头。
身势轻转,三数个起落,已纵回原处。
却在这一霎,一条人影,由墙内纵出,起落间显示着身法的颇有可观,却似十分张
皇,脚下方一落地,拧身待向草丛中纵去,无巧不巧,却迎着了方天星的来势。
双方乍一照面,这人吃了一惊,却已是抽身不及,方天星原已是心中怅怅,忽然发
现到又一人由院内纵出,可以想知对方必为简昆仑所逼出,其势不逞,如何能容他从容
脱逃!
来人黑面浓眉,一身土布装束,背上背着一面长弓,右手所持,竟是一口七节钢鞭。
方天星既已认定来人必是万花飘香手下,此类人等,在江湖上无不恶迹昭彰,其中
很多人,原就是黑道人物,自投奔万花门后,庇护于柳蝶衣的庞大势力,更是无所不为,
官府亦为之无可奈何。
这类角色,虽然多数素行不良,却是各人都有非常身手,较之一般江湖门派,诚然
不可同日而语,眼前这个黑脸汉子,以及那个黄衣矮子,便是这等人物最佳写照。
黑脸人原以为纵身草丛,应可遁形,却是料不到迎面杀出来方天星这个要命煞星。
双方乍一照面,黑脸人嘿了一声,简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哧!剑光倏闪,一泓银光,直取当心刺来。
一惊之下,黑脸人旋身就转,却是慢了一步。
银光闪处,却在他左面腰胯间,扎了个透明窟窿。
黑脸汉子哎哟痛呼两声,一个打滚,滚落草地,借助于一滚之势,左手扬处,刷拉
拉打出了一把沙土。顾不得身上伤势,一连几个旋身起落,落身草丛之中。转瞬之间,
已兔逸不见。
方天星压剑待追的一霎,忽然触目到枯黄草丛间的片片血迹,当可想知来人的伤势
不轻,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随即驻足不动。却只见三数丈外,草势偏低,时有异动,可
以猜知那人必然藏身那里。
方天星既是动了恻隐之心,便不欲赶尽杀绝,几句话即是要交代的。
“相好的——这一趟你们白来了,认栽了吧!再要不知进退,下次相见,必取你性
命无疑!”说话的当儿,目光如鹰隼直视当前,倏地挥动左手,打出暗器亮银钉。
“着!”手起而出,哧地一缕尖风,直袭草丛。
这支亮银钉,虽是力道十足,方天星手下却极有分寸,凭着他精细的判断,取势对
方背后下盘。
暗器出手,他身子再不多留,倏地掠起,飞纵向院墙之内。
却只见简昆仑当庭而立,自然是为顾忌朱蕾的安危,不便远离。
方天星纵身而前,二人随转入堂屋。
朱蕾惊惺地道:“怎么回事?他们又来了?”
方天星摇摇头:“没有关系……我和简兄弟足能应付,姑娘不必担心。”
简昆仑问道:“三哥可看出了他们的来路?”
方天星哼了一声:“那还用说?自然是万花飘香一面来的!”简昆仑恨声道:“未
免欺人太甚!”
“不必挂心!”方天星一笑道,“就凭对方这几个货色,还作不了怪,我已经伤了
他们一个,谅他们已知道厉害。”
简昆仑说:“就是你刚才发现的那条船?”
方天星点头说:“这还用说?”他微微一笑,“他们来的人不少,但是显然还没有
第一流的高手在内,李七郎、燕云青相继落败,对方阵营里一时还不易抽调出十分厉害
的角色!”
简昆仑摇了一下头:“那可不一定,难道你忘记了还有一个时美娇?”
“她当然是个厉害角色,只是,我却以为她眼前不在这里……”方天星微微冷笑,
“不过也很难说,这个丫头一向神出鬼没,倒要防她一防。”
简昆仑说:“这一次万花飘香大举出动,显然事非寻常,难道眼前还有什么意图不
成?”
“详细情形如何,他们两个回来就知道了。”
方天星慎重地道:“你我当前的责任,便是稳定不移,保护公主的平安。”
朱蕾笑道:“你放心吧,我好得很。”眼睛向着简昆仑一瞟,“你走一步我跟一步,
总行了吧!”
说得方、简二人俱笑了起来。
高瘦、白皙,颇有书卷气息的飞花堂副座——海客刘青,这一霎,在面对着得力手
下神鞭姜威的严重伤势时,脸色颇似不忿。
身边七八条汉子,无不怒形于面,火爆的气氛看似一触即发,大家伙的眼睛,全数
集中在副堂主刘青一人身上,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大举进发,即将与简昆仑一面决一胜
负。
刘副座的态度,忽然又变得谨慎小心了。
“不……”他微微摇了一下头,“不可妄动……眼前还不是时候……”
说话的当儿,一个人已为几呈昏迷的姜威上了万花门特制的刀伤药,为他包扎一番,
却把那一口起自姜威后胯的柳叶飞刀,双手呈上。
刘青接过来看了一眼,再看,顿时一凉,“是他!”
“谁?”说话的人满脸黄须,人称地卷狂风宋天罡,个头奇矮,却穿着件肥大的黄
色长衣,正是先时负责刺探敌营的那个黄衣矮子。
在飞花堂他的地位不低,与负伤的浓眉汉子神鞭姜威,同属飞花堂制下一坛之主。
这一次以海客刘青为首,率领众人,乔装深入,好不容易探得对方下落,想不到却
因为期功过甚,过于大意,乃至于神鞭姜威的身负重伤,连带着每个人都脸上无光。
打量着手里的那一口小小飞刀,海客刘青一时间神色极其凝重:“方天星……”
凡属万花门坛主以上的各级主管,俱曾熟识过一份发自飘香楼的内部参考文件,文
件内容在于精确分析当今武林的一些所谓重要人物,举凡其性格、武功、为人动态,武
技擅长等……无不鞭辟入里,有着深刻的描述记载。
是以,海客刘青乃得经由眼前一口小小飞刀,立时触类旁通,报出了方天星的名字。
黄衣矮子宋天罡顿时为之一怔:“是他?”一时面色凝重,喃喃说道,“怪不得如
此身手,连姜坛主如此身手之人,也会伤在他的刀下了!”
海客刘青站起来,在座舱里走了几步,站住道:“这个人一向出没西北,怎会来了
这里?又与姓简的连成一气,实在是想不到……”
“还有……”他立刻想到更可怕的事,“主座手谕的内参文件显示,这个姓方的与
秦太乙、宫天羽素称交好,三个人连袂而行,极少分离,此三人各怀不世绝学,若是联
手与本门为敌,确是十分严重之事。”
地卷狂风宋天罡伸手拿过来那口柳叶飞刀,反复观察,果然发现到其上极小的四个
凸出阳文——方氏秘铸。至此对方身分已经不容置疑。
回想着方才与方天星的一番交手经过,宋天罡不觉泛出一丝冰寒之意,能由对方这
等人物手里逃得活命,简直是幸数。这一霎想起,仿佛犹有余悸。
海客刘青目光注视着眼前一干手下,招呼着其中三人,嘱咐他们严密监视别墅的动
静,任何人出入进退,皆要详细辨认。返回据报。
之后,他随即命令起锚开动,把这艘大船撤离里许以外,停泊在一行舟舶之间。
随后各人动手,扯除下原先船上的各式伪装,甚至于原先的两面大帆,也径自收起,
换成了一面T字形巨帆,较诸先前的木材货式完全两样。
非仅如此,众人的穿着打扮也自变了模样,混杂在其它客商之间,完全没有两样。
海客刘青犹不敢掉以轻心,亲自下船,在附近走了一圈,确定完全没有为人所注意
跟踪,才自放心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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