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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舞神州》
第五章 奋勇救美闯龙潭
那个女人这时脱下了披风,现出黑黑的头发,一张瓜子脸,倒也白净,弯弯的眉毛
下一双细细的眸子,显得伶俐得很。她也偏过头来看了看笠原一鹤,面上微微现出些惊
异表情!
笠原一鹤一声也不哼,继续吃他的东西。
这时那个男的,手上搁下了一个黄色的包裹,当它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了兵刃交
磕的声音。
这声音,又使得笠原吃了一惊,不禁开始对这一男一女留上了意。就听那个男的口
中怨气地道:“这宗买卖要是成了,我看腿也要跑断了!”
女的凤眼向笠原那瞟了一眼,小声道:“小声一点儿!”说着向着笠原这边递了一
个眼色,男的烦道:“你就是这样,这件事还瞒着谁?谁不知道?”
说着喝了一口豆浆,冷冷笑道:“也只有我们头儿,拿着它当一件神秘的事,其实
江湖上谁不知道?”
女的似乎有些生气地瞪着他,那个男的用手抹了一下嘴,呵呵一笑道:“好!好!
不说不说!”
笠原一鹤顿时不由精神百倍,暗暗道:“是了,这一次可让我找到了门路了!”想
着忍不住又向二人望去,正巧那个女的一只手支着腮帮子,也正斜着眼向这边看!两个
人一对眼,笠原一鹤忙自转目,那个女的却抿着嘴笑了。
她身边那个男的,不由奇怪道:“什么事好笑?”
女的随口应付道:“想笑就笑!”说着眼角向着笠原一瞟,又向这边看了一眼。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儿发热,心里却想这是怎么回事?她干
嘛老用眼看我?不要是看出了我的行踪,那就糟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样子,和
中国人也差不了多少,她怎会一眼就看出来?
想念中,就听那个男的道:“快吃吧!娘子,时候不早啦!”
女的却故意提高了嗓门道:“现在去哪儿呀,我可是不打算死命赶,腰都折了!”
男的怔了一下道:“不赶怎么行,误了事怎么办?”
妇人柳眉一竖道:“一切都有我呢!你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子,你先走你的吧,我还
要多歇歇腿才想动呢!”
男的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了,听了这句话,就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不时用手去
摸着那绕口的胡子!
妇人白着他道:“你先走你的呀,干什么这么粘人?讨厌!”
男的气得一拍桌子,瞪眼道:“讨厌?妈的,你也不看看是什么?要是……”
这句话声音太大了,整个棚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不禁用眼向二人望去,男的这才把
声音放小,叹道:“快走吧!”
女的气得粉脸通红,推桌而起,男的这时就到一边去付账,这时候女的却不禁又向
这边瞟了一眼。
那汉子付了帐过来拿东西,女的却咬着嘴唇儿一笑,道:“今天晚上住在哪儿呀?”
矮汉子怔了一下道:“走着看吧,谁知道!”
妇人却笑了一声道:“依我看嘛,咱们还是上城里的‘孔雀阁’吧,我要歇歇腿!”
说着话,她眼睛却是斜视着笠原一鹤,好像这几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一样!
笠原一鹤不由心里一动,就默默记住了“孔雀阁”这个地方。
男女二人相继走出,各自上马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这时肚子也饱了,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他不能放弃,当时就站起来道:
“算账!”那个大姑娘“噢”了一声,跑过来竖起三个指头,道:“三个钱!”
笠原一鹤就掏出了三个钱给她,大姑娘嘴角俏俏地嘟着,想笑又没有笑出来,道:
“谢谢!”
笠原一鹤忽然想起来,就抱了一下拳道:“姑娘请了!”
那姑娘不禁吓了一跳,眨着眼睛回过头直看那个老婆婆,显得很羞涩地道:“妈呀!
这个客人有事情哩!”
老婆子搔着头,走过来翻着眼道:“什么事呀?”
姑娘指了笠原一下道:“他刚才说什么‘请’来着!”
老婆婆转过头来,看着笠原一鹤道:“咋哩(鲁语何事)?”
笠原一鹤也不懂她说些什么,怔了一下道:“什么抓?”
那姑娘推了她娘一下道:“人家是南方人,不懂你说的话!”于是就娇滴滴地对笠
原一鹤道:“我妈问你有什么事?”
笠原点了点头道:“我是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孔雀阁在哪里?怎么走?”
老婆婆看着他咧嘴笑道:“这是‘大胜关’,是江苏省界。你问什么……孔雀?”
她女儿忙道:“人家问孔雀阁!”
老婆婆摇摇头道:“孔雀,鸽?咱没有听说过,哪里有卖的?”气得他女儿直翻眼
皮,笠原一鹤也弄不清他说什么,正在纳闷,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把。
就听得一人粗声大气地道:“你去孔雀阁?跟着我走,下午就到了!”
笠原忙回过头来,却见是一个彪形大汉,腰里头插着一条皮鞭,长得是浓眉大眼,
十分魁梧。
他一口把手里的半截烧饼放进嘴里,拍了拍身上道:“你跟我的车,来吧!”
笠原不由大喜,这才知他原来是一个赶车的,当时就兴冲冲道:“好!”就同着他
往外走,那姑娘却在后笑道:“别坐他的车,脏死了!”
赶车子的汉子哈哈一笑,回头道:“二妞,你塌我的台,以后我可是不给你说婆家
了!”说着宏声大笑了起来,那个老婆婆却抬起一只小脚,笑着往他身上踹道:“去你
一边的吧!扯你娘的臊!”
赶车的笑着走出来了,一面解下了鞭子,一面指着他的车道:“你别看它破,可是
坐起来倒挺稳的!”
笠原一鹤看他指的车,就是进来时所指的那个拉菜的车,不由皱了一下眉。
赶车的嘿嘿笑道:“怎么样?你能将就不能?给两吊钱你就上车!”
笠原一想,难得他识路!当时就点了点头道:“好吧!”就摸出了两吊钱给他,赶
车的接过来放在腰上的一个小布袋里,就过来扶他上车。一面哧哧笑道:“你这一身衣
裳可是看着怪,是京里做的吧?”
笠原一鹤哼了一声,生怕他摸着了背上的刀起疑,就忙上了车,坐在赶车的旁边。
车把式这时也上了车,戴上一顶瓜皮小帽,又围上了一领狼皮,口里颤抖着道:
“喝!真冷!”说着要了一个响鞭,嘴里“得儿啊”了一声,这辆破车就骨骨碌碌地向
前走动了起来!
冷风扑面吹着,太阳在远天的云彩里,只露出了半边脸来。
笠原一鹤中原之行,还很少下乡观赏过,对于中国这些农家模样,却还是第一次见
过!只见家家都有打稻麦的场子,门前都有一口井,比之日本年年饥荒的情形,真不可
同日而语。
赶车的一面走一面问:“你上孔雀阁是住店还是找人?那里的伙计马瘤子我认识!”
笠原一鹤点点头道:“我是住店!”
车把式就扭过头,看了看他道:“这么说,你也是一个会家了?”
笠原一鹤不明白地道:“什么会?”
车把式伸手就去摸他背后的刀,嘴里笑道:“这八成是刀!”
可是笠原一鹤肩膀向下一沉,他却摸了一个空,赶车的点了一下头,呵呵笑道:
“果然不错,我的眼睛还不瞎!”
笠原一鹤也没理他,赶车的就道:“孔雀阁的客人,一百个当中有九十九个都是江
湖里的人物,都会施家伙!”
说着又用一双惊异的眼光,去打量他身上,好似证实自己料想不假一般,他又从脚
底下拿出了一瓶酒,喝了一口,又问道:“怎么样?来一口吧!”
笠原一鹤现在真有点烦了,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有理他,两个人都沉默了一
阵,彼此无言。
马蹄得得有声地响着,前面现出了城墙的影子。
赶车的指着城墙,说道:“进了城就快了!”
言方至此,忽听得身后“哗楞楞”一阵串铃的声音,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听起来
更显得清晰悦耳。
二人都不由回过头来。
在赶车的意念里,满以为这铃声必定是一个走方卖药的郎中。
谁知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看见一匹白毛黑蹄的大高马,正自飞驰而来,马上所坐的,可不是赶车的所想的
那种郎中,而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生得娥眉杏目,身材娉婷,脸儿白里透红的大
姑娘!
这个姑娘陡然地出现,在二人的眼光里,简直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的,是那么猛然
的一亮!
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绫缎的对襟小袄,下着青缎八幅风裙,身后尚披着一领披
风,露出雪白色的兽毛!
这姑娘足下是一双黑色鹿皮的高筒弯靴,通身上下,叫人一眼望去,只是说不出来
的那么帅,那么风姿幽雅,那么脱俗的美!
笠原一鹤都不禁看得呆住了。
那个赶车的,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嘿!快瞧!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这才叫做帅
呢!”
说话之间,那姑娘已飞驰到近前。
笠原一鹤发现,原来在那姑娘鞍前,还悬着一口银柄银鞘的长剑,在跑动的马上,
发出铮铮锵锵的声音,衬以这一人一马,真可形为“英姿飒爽”。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太美了,美得简直是无法形容。
这是到中原以后,所见到第二个令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她几乎看起来比那个徐小
昭更美!
当然,这就更是那些日本姑娘,所无法能比了。
这时对方的马已近得眼前,和他所乘的马车,几乎是走了一个平行。
这条所谓的官道,其实是那么的窄,走了一辆车,已没有多余的地方,这时再加上
一匹马,看起来是相当的挤了,可是姑娘的速度是那么快,直直地由后面逼上来!
赶车的咧嘴一笑,他却有意要使对方出丑。
当时手上的长鞭一甩,“叭!”地一声,口里面却大声嚷道:“小媳妇,咱们比一
比吧!”
那匹马吃他这一鞭打在身上,负痛狂窜,车子真像是箭一样的快!
这样一跑开了,可就无形中,把姑娘的马挤在了一边,车把式见状,不禁乐得哈哈
大笑了起来。
笠原一鹤见状,正要喝阻。忽听得身旁那姑娘,一声清叱道:“让开!”
她的马本已被迫即将要踏入水田,这时忽然被她用力地向里一带缰绳,这匹白马口
中唏聿聿一声长嘶,一双长蹄,霍地举了起来。
这种情形看起来,真是险到了极点。
就连马背上的少女,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匹马竟会有此一着,也不禁有些吃惊,发
出了一声惊叱!
笠原一鹤在车上见状,却是再也不忍坐视。
他口中大声叫道:“姑娘注意!”口中嚷着,双手一按坐椅,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
来!他身子向外一翻,于千钧一发之间,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少女的马前!
这种情形看起来真真的是吓人,笠原一鹤整个的身子,等于是完全在那少女的马蹄
之下。
就在这危机弹指刹那间的时候,他右手忽地向上一举,已经抓住了那匹白马的口环!
同时间他的左手向外一翻,已按在了这匹饱受惊吓的马颈之上,五指一分,已抓住
了马颊上的鬃毛!
对于驯马,笠原一鹤可以说是第一高手。
昔日在日本,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同马在一起,对于各类型的马,他都能制服!
这时他双手一带马,身子不退反进!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贴,全身一起贴在了马颈之上。
说也奇怪,这匹几乎疯狂了的马,居然很容易地就这么被他制服了!
马上的少女,险些由马上栽下来,惊吓之余,她打量一下,这位舍命救自己的少年,
脸上又惊又怒,多少尚带有一些害羞的样子。
当时,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笠原一鹤很不好意思地道:“不要客气!”
少女并未因此而减少了对那个莽撞车夫的愤怒,她猛然偏过头,冷叱了声:“臭贼,
我看你还往哪里跑?”说着双足一踹马蹬子,“嗖!”一声纵了出去。
那个赶车的,见自己差一点儿闯下了祸事,不由也有些惊怕。因为他身边的笠原一
鹤,已经下了车,所以他不得不也把车子停了下来。
谁知道车子尚未停稳,对方少女已自纵身而来!
那少女纵起的身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白云也似的,等到赶车的觉出不对的时候,
少女已早上来了。
只听她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口剑,已逼在了赶车的脸上,只要再向前推进半尺,
这赶车的,也就别想再活命了。
车把式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道:“姑娘……饶命!……”
少女恨得一咬牙,正要刺他一剑,以消心中之恨。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笠原一鹤,忽然大叫道:“大姑娘……且慢……不可以杀
人!”
少女剑势本已刺出,听了这声音,临时定住了剑,她偏过头看了看。脸色微微现出
些红色,愠道:“你是代他求情么?”
笠原一鹤窘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方才情形,莫非你没有看到,要不是你救我,只怕我已经
要摔死了!”
说着回过头盯着车把式,冷笑了一声道:“我也要你尝尝厉害!”宝剑一闪,又要
刺下。
笠原一鹤忙道:“姑娘……”
少女娥眉微耸,侧脸道:“你这人真怪,没有你的事你又何必多管?”
笠原一鹤这时近看,姑娘这种玉貌花姿,一颦一怒,无不是美若天人。
他素来绝非好色之人,可是竟会发觉出,对方的美,对于自己,几乎是一种无法抗
拒的吸引。他几乎又要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少女斜着眼望着他,见他这副模
样,不由有些气笑不得,当时扬了一下娥眉道:“喂!你这个人怎么啦?我跟你说话,
你没听见是不是?”
笠原一鹤这才警觉,暗道了声惭愧!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讷讷道:“我是说……
他……一个粗鲁的人,大姑娘你就原谅他一次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道:“粗鲁的人?”说着收回了剑,一只玉手叉在细细的小蛮
腰上,有些愤怒地看着他,面上微微带出一丝冷笑。
笠原心中一动,暗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她又要找我的麻烦不成么?”想着,
那姑娘已冷冷道:“你说到倒轻松,我问你,要是刚才出了事,是谁负责任?”
笠原脸色很窘地道:“还好,没有出事。”说着他拍了一下手,面上带出庆幸的微
笑。
少女似乎看他样子滑稽,也想笑,只是一个大姑娘家,怎能轻易地去对一个陌生的
男人笑,再说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呢!
她紧紧绷着小脸,一双澄波如海也似的眸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会儿!
笠原一鹤不由更窘迫了,他抱了一下拳道:“姑娘你没有什么事了吧……我要走了!”
少女仍然站在车上,闻言后,她瞪着眼道:“事情有没有完呢?”说着用剑一指车
把式,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赶车的这时胆子才大了一点儿,他干笑道:“小子叫马大刚,姑娘你就原谅我这次
了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偏脸向笠原一鹤,声音变得柔和多了,问:“你呢?”
笠原一鹤一笑道:“我是坐他车子的客人!”
少女一笑,露出了整齐如同编贝般的齿,遂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是问你的姓!”
笠原一鹤随便编了一个姓,道:“姓段!”他是取父辈挚交,恩师“段南洲”的姓,
所以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少女闻言一笑道:“姓段!”说着一口耀眼的宝剑,收入鞘内,回头看了看那个赶
车的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今天要不是看在这位段先生的面上,我非把你的眼睛扎瞎
一只不可!”
车把式一只手摸着眼睛,赔笑着说着:“再也不敢了,小姐你真好!”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才由车座之上飘身而下。
她下了车,并不立刻上马就走,却直看着笠原一鹤,似也有些奇怪对方这种奇异的
装束。
笠原一鹤心中一动道:“糟了,她若是看出了我是日本人,岂不又要多事?”当时
忙抱了一下拳,弯腰道:“失礼,我要走了!”
少女往路旁退了一步,手指了一下车,也没说话,那样子像是说;“请便!”
笠原一鹤慌忙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对方那一双翦水双瞳,仍然在怔看着自己。
他只得装着笑脸,说道:“大姑娘再见了!”
少女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
笠原一鹤用手肘碰了车把式一下,小声道:“还不快走?你这个人……”
赶车的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方才向人家讨饶,这一会儿,却不禁又看傻了眼。
这时笠原一鹤一碰他,他才明白过来,当下拿起了鞭子抽了一下,马车才继续前行。
笠原一鹤脑子里,留着这姑娘可爱动人的影子,这时候,真想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
可是他又怕,自己这一眼,又带来对方不必要的误解。只得忍心,不回过头来。
车把式这时胆子又大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妈的,这小娘儿们可真厉害!”
说着把头向里凑了凑,小声道:“一个娘儿们拿刀动剑还能是什么好货?”又冷笑道:
“要依着我看,说不定是这附近哪一个山大王的小老婆!”
笠原一鹤见他信口乱说,回想他方才那种求饶的样子,不由得顿时对他十分轻视。
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乱说,要是她听见了,你可就完了!”
赶车的赶忙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并未赶上来,他胆子就大了,当时嘴一咧,头一
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听见又怎么样?”
笠原一鹤不由奇怪地看着他,心中却在想,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快?
赶车的越发神气了,他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实给你大爷说,我是看她是一个女
的,她要是个男的呀,我呀……”说着一哆嗦,把话又吞了回去。
原来他耳中却听到了身后有串铃的声音,连笠原一鹤也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
果然,他们身后,那匹大白马,又飞驰着跑了过来!
赶车的吓得一咧嘴,低语道:“我怕你行不行?”
这一次他可是不能再硬跑了。把车向路边靠了一靠,回过头来直翻着那一双大牛眼。
一人一马,就像一阵风也似地跑了过来。
马上的少女娇艳得就像一朵花,像是一朵雪地里的水仙……那散在前额,微微随着
风飘动的一络青丝……笠原一鹤禁不住低道了一声:“好美丽的姑娘!”
他低低地笑着,那姑娘似乎向着他还招了一下手,唇角荡漾着一个会心的微笑。
蹄声、铃声,很快地也就消失了。
车把式又把车子赶到路中央,他冷笑道:“大爷,你是看着她美吧!哼!那叫一朵
带刺的玫瑰,美是美,他奶奶的,就是有刺!”
说着向一边擦了一下鼻涕,一面用手在鞋上抹着,又道:“……谁看着她可爱,一
摸可就弄一手血,还是真疼!”
说着他却忍不住,又哈哈笑了,一面笑,一面自己摇着头,道:“要是眼瞎了,你
说我怎么办?我连我家里的老婆子都看不清了,还能再去看人家大闺女?”
他一个人自说自唱,笠原一鹤一句也没听清楚!
车子这时已走到了城下了,赶车的就把车子放得慢了一点儿,偏过头道:“大爷,
你那两手可真不赖,要不是你,那个小婊子可就八成没命了!”
他越说越不像话,只这个一会儿工夫,对方就成了“小婊子”了,好在是人家也没
有听见,笠原一鹤也不懂什么是“小婊子”,就由他一个人穷嘟囔去!
这时候,笠原一鹤正想着方才那个姑娘。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一个女孩子,竟能有这么高的功夫?由这个姑娘,他不禁连想
到了抢夺自己财物的那个徐姓的姑娘,脑子里乱成了一片。
所以这时候,那赶车的跟他说话,他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车把式见他也没有回话,
就哧哧一笑道:“大爷,我看你是迷上她啦!”
笠原一鹤不由俊脸一红,道:“不要乱说!”
车把式龀着牙笑道:“不过你也有一身本事,我看也许你真能降得住她。走,我们
追上她去,这种女人,你用金子一晃,她眼都花了!”
说着怪笑了一声,还用肩膀碰了笠原一鹤一下,道“……那时候她还不跟着你走?”
笠原一鹤见他一路像发了疯似的,一直胡言乱语,不由也有些动怒了,一瞪眼道:
“你乱说些什么?”
赶车的才不敢再多说了,可是当他目光在笠原一鹤脸上望过去的时候,竟忽然呆住
了,口中讷讷道:“咦!大爷你帽子上是什么呀?”
笠原一鹤不由吃了一惊,当时举手一摸,果然帽顶尖上,似插着一样东西。
当时就摘下了帽子,却见帽尖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奇形小箭,日光之下,闪闪冒着金
光。
笠原一鹤不由剑眉微皱,拔下来直发着怔。
这是什么时候,被谁射上去的,他还不知道呢!
心中想道好险,如果对方要是想取自己性命,这时只怕早已死在人家手里了。想到
此,仍然不禁心里直发寒。
他低下头细细地看着手里这一支箭,见它全体是赤金的颜色,在箭尾最后的地方,
有两小簇分出来的白色的羽毛,形式制作得很是灵巧。
赶车的这时干笑了一声道:“我看,准是刚才那个姑娘射的!”一言提醒了笠原一
鹤,他不由顿时大悟。
他想到,方才那个姑娘,在驰过车旁时,不是曾经对自己招了招手吗?不用说这支
小箭,必定是在她招手的时候发出来的!
只是,她此着又是何意呢?
笠原一鹤实在有些想不透,就把这支金色小箭收到了囊中,暂且不去想这件事情。
马车这时已驰进城门,有四个兵正在挥着手,意思是叫他们快!
城门上写着“江宁府”三个大字,城池也高,看起来较那些小乡小镇,毕竟是不同,
而别具有一种古城的风仪。城墙上的砖石,看起来大得吓人,也许都已经有相当的年份
了。
进城之后,看起来,这地方就更美。
赶车的大声道:“大爷你看看,这就是‘江宁府’,好地方,可到了地头。”
笠原一鹤心中却思忖道:“不知哪里有现成的衣服店铺,自己好买几套中式袍子换
上!”就问赶车的道:“你可知道哪里有卖衣服的?”
赶车的点了点头道:“知道,南大街多的是,要买什么都有!”
笠原又道:“南大街在哪里?”
车把式一笑道:“我送你上孔雀阁,就在南大街,到那地方一看就会知道。”
说着“叭”的甩了一鞭子,马车拐了一个弯,遂走入一条热闹的大街。
就见道路两旁全是饭馆,窗门上全飘着杏黄色的酒旗子,有的写:“天下第一家”;
有的写:“此处温柔乡”,各式各样的字都有。
笠原一鹤正自看得出神,就觉得马车忽然停住了,只听车把式笑道:“大爷下车吧!
到了!”
笠原一鹤忙向前看,果然丈许前,竖着一个牌坊,上面写着“孔雀阁”三个大字。
门前还站着一对石狮子,气势大是不凡,他倒没有想到,一个供江湖人驻足的客栈,
竟会有如此讲究的门面。
当下点了点头,拿起了简单的行囊,一跳下车。
赶车的笑着大声道:“大爷你可要仔细,这店里的人都不大好惹,好啦,我走啦!”
说着就赶着他的车走了。
笠原一鹤提着东西,不便久立街头,就大步向“孔雀阁”店前走来,只见店门敞着,
门侧内廊两边,有两排红漆的板凳,擦得甚是光亮。
这时候,想是生意不佳,两三个伙计,都把手插在棉袄筒子里,正在打着盹。
笠原一鹤进来说道:“住店!”
这几个家伙才忽然醒了过来,纷纷站起来,立刻跑过来一个,弯腰笑道:“相公住
店么?来,我提着东西。”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我自己会提,你在前面带路好了!”
那个伙计弯着腰,样子就像是一个大虾米一样的,连连道:“好!好!”转身就走。
笠原一鹤在后面跟着,穿过了二门,来至一所相当大的花园,客房却是零星地散在
园子四周,各舍之前,都植松柏,气氛甚为幽雅。
这倒是出乎笠原一鹤的意料之外,他真没有想到,这所供江湖上人来往歇脚的地方,
竟是这么考究。
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追访早上那一男一女,查明他们的行为和此行的目的,别的
事,他什么也不想管。
当时找了一间西边厢房住了下来,那伙计笑道:“相公可带有随身的兵刃?”
笠原一惊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店伙一笑道:“对不起,这是小店的一点规矩!”
笠原一鹤皱眉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规矩?”
伙计搓了一下手道:“客人你是不知道,因为敝店所寄居的客人,都是江湖上行走
的武师镖客,所以有时候不免爱打个架……”
说着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所以,小店的店东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个伙计张着黄牙笑了笑,接下去道:“……凡是带有兵刃的客人,都请把兵刃暂
时交给我们保管,等客人走的时候,我们再还……”说着点了一下头,嘻嘻笑道:“请
多原谅!”
笠原一鹤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带什么兵刃,我也不会跟人家打架,你们不必
如此!”
伙计怔了一下,又退后一步,笑着道:“是!是!”一双眼珠子,却不停地在笠原
一鹤身上转着,讷讷地道:“那么客人,你背后的是……”
笠原一鹤脸上一红道:“这是我的……刀!”
伙计一怔,笑道:“客人你真会开玩笑,刀不就是兵刃吗?得……请交给小的暂时
保管一下可好?”
说着伸出两只手,像是要接的样子。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我的刀不交给别人,你们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伙计皱眉道:“不过这是我们老板的交待……小的不敢不从!”
笠原一鹤很想发作,可是一想自己此来行踪,还是少惹事的好,就忍着气,把背上
的刀解了下来,愤愤地递与那店伙计。这伙计接在手上掂了掂一笑道:“唷!还真沉。”
笠原一鹤冷笑道:“你要好好为我保管,这是三口刀!”店伙计怔了一下,连连点
着头,一面笑道:“行,少不了,我们马上开证明!”
说着就转过身子去了。
带上房门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这位来自异国的年轻武士,慢慢步出了“孔雀阁”,只见街上行人寥落,无不是袖
手缩颈,一副怕冷的样子。
顺着这条街向前不远,就有几家卖成衣的铺子,挂着时下一般的各式衣裤。
笠原一鹤比着自己身材买了几件,他干脆就在店内换好了;然后再戴上一顶八瓣小
帽,对着镜子一照,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当时内心甚为高兴,以为这么一来,今后是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他把脱下的日本唐装,包成一个包裹,提在手里,步出了成衣铺,迎面吹来一阵寒
风,冷得他打了一个哆嗦!就在这时,他眼前看见了两个人,正由铺子前匆匆走过去,
他敢断定,这两个人,正是自己早上在烧饼铺子里所遇见的那两个人。
当下哪里再肯放过机会,连忙跟了出去。
在昏暗的街道上,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往前面走着。
笠原一鹤学着中国人的模样,两只手往袖筒里一塞,快步跟了上去,紧紧逼在两人
身后!
他头上那一顶小风帽,拉得很下,天又很黑,就算是他们回头,他想也不会看出自
己是谁的!
就听见那个女人尖声的道:“这都是你的臭主意,你以为徐老头子是这么容易对付
的人?哼!”
笠原一鹤只听了这一句,已由不住的身上一热!
他紧咬了一下牙,心说:“皇天在上,这一次我可是找对了人了!”
他就更把身子向前凑过了一些,那个男的突然回过头来,站住脚,用眼睛看着他。
笠原一鹤赶紧低下了头,那人看了他几眼,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怎么走路的?
没有眼睛是不是?”
笠原一鹤赶忙道:“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转向一边走了下去,就听那个男
的口中骂道:“妈的,不看你是老土,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
笠原一鹤心中不由老大的不得劲,经此一来,他却是不敢再跟下去了。只远远地看
着二人,要看一看他们往哪里走。
他看见这一男一女,果然走进了孔雀阁,心中不由大喜,就随便在外吃了一些东西,
匆匆回到了客栈。
是夜,他把自己装束得整齐利落。一个人推门而出,只觉得整个院子里黑忽忽的,
一片安静。
他注意了一下,只有靠北面几个房间,亮着灯光,当时左右看了几眼,觉得没有什
么人影,就把身子向房上腾起来。
他身子向瓦脊一落,正预备来二次用“狸猫三扑鼠”的身法,把身子凑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两边的一扇窗子“吱”一声地推了开来。
笠原一鹤赶忙把身子向下一伏,耳中却听见“飕飕”两声,同时眼前的瓦面上微微
响了一声。
两条黑影,几乎就在他眼前停住了。
这一来,笠原一鹤吓得就更不敢乱动了,可是他很清楚的,把两个人的面貌看清楚
了,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
这两个人,一点儿都不错,正是那男女两个,只是这时候,他两人全身都装置得很
利落,除了有兵刃以外,每人腰上都还配有镖囊。
看到此,笠原一鹤不禁暗恨自己真是太老实了,应该把兵刃留下来,不交给那店伙,
现在眼看着对方带有兵刃,必要时真要交起手来,自己可就难免要吃亏了。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当然不会因此而放弃跟踪。
这男女二人在房上,向远眺望着,那个女的嗲声嗲气道:“这件事,我们可不能过
急,你要知道,凭我们两个人,决不是徐老头的对手!我们目的是察看他的下落!”
男的有些不耐烦道:“知道,知道,到时候我一句话不说总行了吧,一切都听你的!”
女的冷笑道:“你爱说就说,不过我可警告你,‘短命无常’徐雷下手可是狠辣得
很,不想活命你就嚷嚷吧!”
男的叹道:“我一切听你的,不就行了吗?”
女的向前望了望道:“我们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坏了事!”又接下去道:
“到了地方以后,你下去,我把风,你只要看他是不是在,如果他在,马上就上来,我
们快些回去。”
男的怔了一下道:“瓢把子可不是这么交待的,他不是要我们就便下手……”才说
到此,哪知那个女的往他脸上啐了一口,男的退后一步,说道:“咦,你这是……”
女的冷笑了一声,骂道:“瓢把子,瓢把子没出息的料,你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
意啦?”
那个男的叹了一声道:“你不能这么说呀,瓢把子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
妇人又是一声冷笑道:“瓢把子的手段厉害,这徐老头的手段就不厉害了?”
这男人大概是有点怯内,当时听妇人这么说,一时倒不敢哼声了。过了一会儿,他
叹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妇人冷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他在,我们连大气也不喘,赶紧回来!”
男的傻瓜似地道:“回来干嘛?”
妇人气得瞪着他,半天才道:“没见过你这种笨蛋,就凭你那点本事,你还去对付
徐雷?你别做梦了!”
那汉子冷笑了一声道:“你别看不起我,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给他来
一个措手不及……”
妇人哼了一声道:“算了吧,你少作怪,要想活命你就听我的,要不然,你就送命
吧!”说到此,她柳腰一拧,已纵上了对面的瓦脊之上,那个男的也随后扑过去。
笠原一鹤虽不懂他们此行目的地,可是由他二人谈话中却也听出了一个大概。他猜
知,这夫妇二人必定是受命暗害徐氏父女,而图抢走那批珠宝……
现在二人所要去的地方,必定是那‘短命无常’徐雷所藏身的地方。事到如今,自
己还有什么犹疑。还不去追回失物,又待何时?
想到此,一时热血上冲,当时足踝用劲,紧紧蹑着这一男一女身后,一路尾随了下
去!
前行二人,却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身后尚还随着这么一个要命的冤家,仍然向前行
着。
笠原一鹤紧跟着二人,只觉得最少行了也有半个时辰了,计算着最少也走了十数里
之遥。
他不由心中十分纳闷,暗忖道:“怎么还不到呢?”
只觉眼前,房舍已渐渐稀少,周围全是荒凉的野地,生长着一些野竹,风吹过来刷
刷拉拉直响。
笠原一鹤心中正自奇怪,却见前行二人站住了脚。
那个女的弯下腰,道:“哎哟!我的脚可是要断了,这老王八蛋,他真会找地方!”
男的跺着脚道:“已经到了,你再忍一会儿吧!”
妇人冷笑道:“要不是为了那一箱宝物,我才没这个闲心呢!”
男的笑道:“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那个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一面揉着腿道:“东西要是到了手,我们就远走高飞,
那时候太太我也该抖一抖了。”
说到了“钱”,男女二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女的站起来道:“咱们走吧!”说着率先前行,那个男的却轻声道:“小心呀!”
二人的脚步立刻放得很轻,绕过了一片竹林,眼前不远处,有三四间房子,隐约在
竹林丛中。
笠原一鹤这时紧随着二人,心中却很是狐疑。
这时二人就又停了下来,女的问:“是这里么?”
男的张望了一下道:“没错,灯还没熄呢!”
那妇人却往男的身上一依道:“我不知道怎么有一点怕!”
男的却自身后抽出了一口剑,轻轻地道:“来都来了,还怕什么?反正我们也不给
他们动手,快来吧!”
妇人嗦嗦地道:“我把风,你可要小心!”
男的点了点头道:“有什么不对,你就学夜猫子叫唤,我就知道了!”
妇人却道:“我哪会学夜猫子叫,我只会学斑鸠叫!”说着就咕咕地叫了两声,男
的就点头道:“斑鸠就斑鸠吧,反正,我能听见就行!”
笠原一鹤倒不由呆了一呆,因为如此一来,他反倒是进不去了。
就见那个女的退到路边竹子下面,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要不是笠原一鹤一直跟
着她,还真看不见她。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用计策把这个女的引开,自己才好抽个冷子进
去!想着,就由地上抬起了一块石头,当时一振腕子,抖手把它打了出去。石块远远地
落在地上,而地上全是干枯的叶子,发出了“喳”一声。
那个女的果然惊动得站了起来,直着脖子向那边直看,却是没有走过去!
笠原一鹤于是又振腕打出了一块石头,落处较先前略远发出了“叭”一声。这一次
倒是把那个女的给吓住了,就见她弯下腰,轻轻地往那边走过去!
笠原一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手足齐施,用力一弹,只听得“嗖”的一声,
已拔起了四五丈高下。
夜色中,他真像是一只兀鹰一般,轻轻向下一落,已飘出数丈以外。
落地之后,身子跟着一滚,已掩在一旁。
这时那个妇人,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吓得哆嗦着又回到了原处!
笠原一鹤哪里有工夫去跟她打交道,直向着那一排掩藏在竹林内的房子行去。他现
在看清楚了,眼前一共是三幢房子,格式几乎完全是一样,看起来很是幽雅美观。
三幢房子,远看是一排,其实是作品字形的,两幢在前,一幢在后。那前两幢一片
漆黑,唯独后面那一间房内,亮着明亮的灯光。
笠原一鹤一路行去,很是小心,因为他怕被那个男的看见了,当时掩到近前,正要
设法上房查看一下房内的情形,谁知抬头一看,却见屋角上,已先他有一人蹲在那里。
月亮之下,这人矮小的个子,一身紧身衣服,手里拿着剑,正是那个家伙!
就见他不时地搔头抓腮,好似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他才一只脚勾着房檐,用“珍珠倒卷帘”的身法,把身子垂了下去。
他手上的剑伸出去,在窗户纸上轻轻一送,刺一个小洞,遂把眸子凑了上去。
笠原比他更急于想知道室内的一切,他就轻轻地把身子绕到了另一边,当时轻轻向
上一拔,也上了房檐。
他的功夫,可又比这个矮子强得多了。
只见他双手向墙上一贴,只用一双足尖,顶在墙壁上,身子婉蜒而下,已贴在了另
一扇窗前。
根本无需要他再费事,只因这窗子根本就是开着,只不过里面拉着窗帘而已。
笠原一鹤轻轻用手指,把窗帘一角拨开,室内一切了若指掌。只见这是一间布置朴
实的客厅,厅内有一套简单的座椅和一张八仙桌子。
椅子上坐着二老一少,共是三个人。
其实并不能称为“一少”,因为由年岁上看起来,那个人也并不小,只是和另两个
比较起来,他显得是年纪比较轻而已。
这三个人,笠原一鹤全很陌生,都是第一次见。
二老者,从外表上很难判断,反正最小也应该在七旬以上,各人都留着胡子。
笠原一鹤只知道短命无常徐雷这个人,却是始终没有见过,所以他必须要听他们说
些什么,从而来断定其人。
他细细地去观察这三个人。
二老者各自坐在一铺有椅垫的红木椅上,靠自己这一边是一个秃顶黄眉,留有黑胡,
身穿着深褐色长袍的老人。
这老人,面相看起来十分狰狞,鹰鼻子鹞眼,两腮微微突出,只是双目之间,精光
十足。
笠原一鹤虽非习艺中原,可是武学道,万流归宗,其终点都是一样的。
他内心不由暗暗吃惊,因猜知这黑须者,必定有一身很高的武功。
再看对面另一个老人,笠原一鹤就不禁更是吃惊不已。
只见这老者,看来岁数似乎比那黑须老人更大,因为满头发鬓,都是一色的银,一
张脸膛却显得微微紫色,十分清癯。
这银发老人,身上穿着随便的衣裤,腰上扎着一条白绸子汗巾,足下是一双双脸的
布鞋。
他手上拿着一支烟袋杆儿,不时地就近嘴里,咕咕噜噜地吸着,喷出不少的烟。
他那双看来细长如线的双目,更是随着吸吮喷吐,不时地睁开又闭上,显得整个的
灵魂,都全寄托在这支烟袋杆子上一样。
他吸了几口,喷出大片的白烟;然后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儿,身上的黄铜大钮扣,
在灯下闪闪发着金光。
在他身边一张矮椅之上,坐着一个看来年纪较轻的文士,这人看来面皮白净彩衣星
冠,约在四十岁左右。一双白手,看来宛若女子一般,十指之上,留着晶莹透亮的十只
长甲。
他面前烧有一盆炭火,火上烧着一个瓦罐,像是煮着什么,室内传来阵阵的清香。
那文士手上拿着一支长签子,不时地在瓦罐中挑弄着,一副悠闲的样子。他一边拨
弄着瓦罐,一面抬头含笑道:“黑胡子,你现在是大红人了,谁不知道你呀!”
黑胡老人也呵呵笑道:“人人都想发财,真正发了财,滋味也是不好受。徐胡子,
怎么,你说是不是?”
这时银发银须的老人,含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
说着用旱烟杆子在火盆上敲得当当直响,一面冷冷地笑道:“……可是我就不信,
谁能把我怎么样!”
黑胡老人笑道:“老徐,咱们是自己人,我可不是故意煞你的威风,你真要特别小
心一点儿,尤其是这一两个月,外面风声可是紧得很。”
银鬓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谁想要东西,先要问问我手里这个家伙答不答应才
行。”
这时,那一边文士模样的人,嘻嘻笑道:“徐胡子,我说个人,你看看他怎么样?”
徐胡子抬了一下眼皮道:“谁?”
那文士点了点头,冷冷一笑道:“这个我只听传说,可是没有真凭实据!”说着一
只玉手轻轻地在椅子把上敲着,冷冷地道:“此人姓段,名南洲,也就是今天的涵一和
尚,不知你二人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么?”
徐胡子一言不发,只是狂喷着烟,那一旁的黑胡子老人,却直着眼,放下了手上的
茶杯,讷讷道:“兄弟……你说怎么了?”
文士冷笑道:“听说此人,对于这些东西,也有心意图染指,这只是风闻,可是没
有一定。”
徐胡子笑了笑道:“这风声我也听到了,不可靠,我不相信。凭他涵一和尚今天的
身份,这件事他绝不会……”
文士皱眉道:“可是人家说得却是头头是道。”
银须老人喷了一口咽,嘿嘿笑道:“江湖上的人,还不是惟恐天下不乱,死的也能
说成活的,我就不信段南洲会动这个凡心!”说着眸子顿时一睁,冷笑道:“就算他是
真的,有两位贤弟相助,今天我们也不含糊他!”
那个黑须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个人,我们还是少惹他为妙!”
又加上一句道:“并不是怕他!”
他说了这句话后,室内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三个人都似乎在运用着思考之力。
窗外的笠原一鹤,听到此,一切也都明白了,从各人的称呼里,他大概可以猜出来,
那个银发抽烟的老人,正是自己的大敌人——“短命无常”徐雷。
至于另外两个人,看来却是徐雷卖命的朋友。
徐雷事成之后,居然潜居于此,把安危系身在这两个朋友之上,可以想象出来,这
两个人,也绝非泛泛之辈了。
听到此,笠原一鹤已禁不住热血沸腾,有好几次都几乎破窗而入。可是一想到,自
己此行的任务,确实鲁莽不得。
他偷偷上房看了看,那个矮汉子,仍然还在偷看,居然还没有走。
笠原一鹤为了想更明了多一点,于是又潜回原处,继续偷看偷听。
三人在房中说话声音很大,当然他们是绝不会想到,此时此地,居然会有两个人在
窗外偷听。
这时就听得徐雷对那个文士模样的人道:“除了这个以外,你还听到些什么风声?”
那文士微微笑道:“多了,不过都不足挂齿,‘阴风叟’岳桐也下来了,此人倒是
一个扎手的人物,倒要防他一下!”
“短命无常”徐雷哼了一声道:“我等他够久的了,他要再不来,我倒要找上他去
了!”说到此,忽然微微笑了笑,站了起来,对着文士点了点头道:“你的东西煮好没
有,我想先尝两个!”手中竹签,在瓦罐内一挑,拿出来其上已穿着一枚状似山枣一样
的东西,却听得那文士哈哈一笑道:“朋友,你也尝尝味儿吧!”
忽见他竹签一扬,笠原一鹤听得“嗖”一声,那枚山枣已破窗而出。却听得窗外一
人口中“唷”了一声,紧接着“噗通”一声摔了下来。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慌不迭双足一踹,一个“神鹰滚翻”之式,把身子窜出了
四五丈以外,身方落地,却见门内人影一闪,那玉面文士自内纵了出来!
笠原一鹤眼见已暴露,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突地把身子向下一伏,眼前有几棵稀稀
落落的小树,正好用以遮身。
眼见得,窗前人影连闪,黑白两须的两个老人,先后自内纵了出来。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是这么一个臭贼!”说
着,用手在一边地上指了一下。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看了一下,果见那个矮汉正自面朝下,拱身卧着,他虽是受了
伤,可是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时已为对方发现叫了出来,那矮子知道自己是再也藏不住了,他忽然翻了一个身
子,口中说道:“朋友,你好厉害的暗器!”
口中说着,忽见他双手向外一翻,却自他手上,嗖嗖有声地,一连飞出了四五口飞
刀,目标直向着三人身上,分别掷了过去。
一边的笠原一鹤看到此,也不禁惊呆住了,因为眼前的局势,很显然,对方三人之
中,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弱者,只出其一那矮汉已绝非对手,何况三人联手?
如此看来,那矮子简直太不自量了。
果然——
他的飞刀方自出手,对方三人同时发了一声怪笑,笑里充满了轻视、讥嘲!
三人同时出手,俱都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伸,五口飞刀,已被打落在地。
笠原一鹤在暗中看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因为他们的手法是那么高超,矮子的飞刀,虽说是小巧的暗器,可是却是锋利的刀
刃,而他们竟敢以空手去击它,如果没有高玄的内力岂能为之?
矮子一掷不中,两手在地上一按,猛地蹿了起来。
他竟然还想要逃?可是在这三个绿林怪杰眼前,他的行动显然是太慢了。
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朋友,先留一下好不好?”指尖向外一点,一线风声。
那矮子已跑出了三四十步,竟“啊唷”一声,翻身倒在了地上。
当他再次翻身欲起之时,一只穿着缎面云履的脚已踏在了他的肩窝之上。
矮子仰面一看,文士正自笑嘻嘻地望着他。
这时“短命无常”徐雷,同着那个鹰鼻鹞眼的黑须老人,也都笑着走了过来!
徐雷冷冷地笑道:“不要难为他,叫他进来说话!”
文士嘻嘻一笑道:“这家伙好灵的鼻子,徐老大才来了两天,就叫他给闻了出来!”
说着一只手向下一探,已把矮汉给抡了起来。
矮子口中啊唷道:“朋友,你叫我自已走行不行?”
文士一笑道:“哦!你还能走吗?”说着把他往地上一放,哈哈笑了一声揶揄道:
“行,真有你的!小子,走吧?”
一行人,遂向房内行去。
一旁的笠原一鹤,本来极厌恶那矮子与同来的女贼,可是他更恨“短命无常”徐雷。
这时见状,却本能的有些同情起那矮子来了。
他紧紧地握着双拳,眸子里烧着怒炙的火焰。
这时候,他真恨不能扑过去,把那个徐老头狠狠地打一顿,然后再追回失物。
可是——他只能在一旁发怒!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知道得很清楚,眼前这三人,可能自己一个也敌不住,
更何况三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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