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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红颜》第五部
第三节 剑戮伏虎 掌毁降龙
自从万斯同去后,花心蕊整个人,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使是最坏的人,也有
良知,心蕊虽是“近墨者黑”,但她本性却是善良的。
万斯同走后,她不知哭了多少次,落了多少泪,可是她仍然没有能力,没有勇气背
叛她的丈夫葛金郎。
有时候她也曾想到姐姐花心怡和母亲花蕾,自己未尝不深为后悔,后悔昔日自己行
事,未免太过分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将错就错下去了。
葛金郎近来的态度,也显然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尤其是每当他一提到了万斯同,
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更加暴露出他的本性狰狞。
他们夫妻就在万斯同别后的第三天大吵了一场,几乎动武;可是最后心蕊仍然屈服
下来了。
柔和的阳光,无力地空透了竹帘,照在这间美丽的卧室之内。
花心蕊手托香腮,坐在桌前发着呆,粉面泪痕未干,她又想到了伤心的往事!
昨夜她梦见了母亲,梦见了母亲一脸鲜血,对她说:“孩子,我死了,死得好惨
啊!”
午夜梦回,一直到现在,她母亲那种鲜血淋漓的凄惨,依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莫非她真有什么意外?”她心中这么想着,可是又为另外的想法所否定了。
因为她想到母亲在黄山隐居,曾经发下过重誓,今生绝不生离黄山,如违誓言,当
自断右手。
“这是不可能的!”她想道,“难道她甘心自己把自己的右手砍断?”
这么一想,她就又觉得是自己大多心了。
忽然,门被推开了,葛金郎走了进来,他皱着眉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必须
明天搬走。”
心蕊回过身来,一面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这一站起来,益发显现出她那便便的大
腹。
她秀眉微颦道:“金郎,我实在不想动了;而且,我现在身子又不方便,往天台山,
还要走不少路呢!”
葛金郎冷笑道:“这地方既然是天南派的地方,我是不会住下去的,你不要舍不得,
告诉你,天台山上的上丸天宫,可比这里强多了。”
心蕊怕他又提到了万斯同因而惹气,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搬吧!我
自己并没有多少东西。”
葛金郎皱着眉,说道:“可以叫他们帮着你,反正,明天一大早,我们一定得走。”
他说完后,正要转身而去,心蕊忽然叫了声:“金郎。”
葛金郎不耐地回头,心蕊吞吞吐吐问道:“你上次回去,可曾见到我母亲及姐姐?”
葛金郎不由吃了一惊,他立刻回过身子,端详着心蕊的脸,一面摇头道:“没有!
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
心蕊叹了一声道:“没什么,我昨夜梦见了我妈!”
葛金郎面色一变,问道:“梦见了什么?”
“她老人家死了!”心蕊咬了一下唇说,“一脸都是血,真可怕!”
葛金郎不禁怔了一下,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和她脱离了母女关系么?怎
还会想到她?”
心蕊面色一红,叹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其实她老人家如果原谅我,
我还会认她的。”
葛金郎呆了一呆,经此一来,他更不敢把花蕾已死的消息告诉她了。
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心蕊的肩膀道:“不要瞎想了,快整理东西吧,我想她是永
远不会认你这个女儿了。”
心蕊怔了一下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葛金郎说,“你已经得罪了她,凭什么她要理你?”
花心蕊听了这两句话,几乎落下泪来,一时就不再说什么,她认为葛金郎说得对,
母亲必定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想到了昔日她老人家的恩情,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下来!
葛金郎在她身边闷坐了一会儿,也说不进去什么话,就站起身子走了。
一个山风拂面的早晨,葛金郎、花心蕊双双来到了天台山下。
花心蕊身披彩羽,骑在一匹白马上,和她丈夫并骑而上,慢慢地策马入山。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腹便便,连身上那袭披风也掩遮不住,算算日子,不概再
过一个月,也该生产了。
上丸天宫在葛鹰的亲自安排下,果然披红挂彩,欢欢喜喜地迎接这位上门的新媳妇!
葛鹰看来精神抖擞,他亲自在门前迎候着这对小夫妇,门下各弟子也全数列队相迎,
无不喜笑颜开。
葛金郎搀下了花心蕊,给父亲叩头。
葛鹰嘿嘿笑道:“媳妇儿,你可受苦了。”
花心蕊还是第一次拜见公公,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他,顿时心中吃了一惊,暗忖莫
怪乎人们都称他为“鬼面神君”,他这个长相,可真和鬼差不多。
葛鹰对这位美丽若仙的媳妇儿很是满意,门下众弟子,一个个也都直了眼。
等到这位新媳妇儿脱下了披风时候,大家却都直了眼啦——一个个无不心里纳罕,
敢情这位新少奶奶是个大肚子!就连葛鹰也傻了眼!
他偷偷地告诉身边的人,赶快把后厅预备的结婚礼堂撤了,因为新娘子肚子实在太
大了。
心蕊面含羞涩,连头也抬不起来,几百只眼睛全盯着她看,她真是羞死了。尤其是
这位公公,看到他那样子,心里就害怕。还好,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葛金
郎即把她安置在一座清静的阁楼之内。
这里虽不如雁荡山冷碧轩那么宁静,但环境也很幽雅,窗前百竿修竹,蔚成碧荫,
由此凭窗可眺望着远处的高峰和近在楼前的白云。
花心蕊,就这么变成了葛家名正言顺的媳妇。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
天上的白云,依然是幽闲地飘浮着。上丸天宫也依然耸峙如昔。
这一切,都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改变。
久处在深闺里的花心蕊,在喜获麟儿之后,看起来出落得更如妖媚动人!
孩子叫葛台山,如今已两岁了,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爱同性命一般。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作母亲的花心蕊,较以前更能安下心来。她把昔日对丈夫的爱
心,全数投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从前丈夫出外几天不归,她就感到受不住寂寞;可是现
在葛金郎就算一月两月不回来,她也习以为常,她只爱她的儿子。
鬼面神君葛鹰,自从添了个孙儿之后,对于这个媳妇也是破格相待,更为关切。他
告诉心蕊要在葛台山满六岁之后,便将全力造就这个孩子;并且说他的衣钵也将要这个
孙子来承继!
其实葛台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孙儿,也就是说葛金郎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这个问题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因为他是如此丑陋,而葛金郎却是那么英俊,任何人在目睹他们父子的面相差异之
后,内心都会起疑心的。
转眼之间,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了。
上丸天宫的人,似乎把一件严重的事情忘了——那已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谁又会
再记住它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鬼面神君葛鹰,却不能把这件事情忘怀。
在他的意识之中,紫蝶仙花蕾就像是昨天一样的,只要他一闭上眸子,那脑浆迸流、
热血四溅的花蕾,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虽然花蕾的死,是死于她自己掌下,但鬼面神君却不能推却“迫人至死”的责任!
日子愈久,愈被人淡忘,而葛鹰却更加担心,他知道天南派的南宫敬,和那个年已
耄耄的三盒老人柴昆,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在他的判断里,他们师徒所以迟迟不来,必然有其特殊原因,很可能他们自认为实
力还不够强大。
那么,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实力强大了,也就是他们登门拜访,算一算那笔旧账的
时候了。
如果这一判断属于正确的话,葛鹰断定,那么距离他师徒要来的日子是不会远了。
鬼面神君有了这番见地,他就更不敢怠慢。
他有三四种极为厉害的功夫,至今仍不为外界所知,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浸淫着这些
功力。
“隔空点穴”指力,在他来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莽牛气功”,也有了八成以上的火候!
另外“紫金桩”的功力,也是听来吓人——左右二足回扫之力;可以横断七根紫木
实桩——扫在了血肉之躯的人身上,那种情形自可想知。
有了这几种独门绝功,鬼面神君也难怪要感到自豪了。
有时候他真希望天南派的人快一点来,好让他们尝试一下自己这几手功夫的厉害!
非但如此,在这两年内,他还督促降龙、伏虎这两个弟子,这二人如今的身手,却
又较之昔日,突飞猛进了许多!
至于葛金郎,自从有了家室之后,功夫反倒是搁下了。每日早晚,虽然他依然练剑
练拳,可是那只限于温习故技,新的技能,他就没有心思再去学习了。
有时候他想到了天南派的人,不由有些紧张害怕,可是只要他的儿子一喊“爸爸、
爸爸”,他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想了。
每年由四处田亩里的收成,和葛鹰自塞外经营的皮货生意收入大量的金钱,维持上
丸天宫必要的庞大开销,是以日子过得很舒适。
两年多的时间,也许不算是顶长的时间,可是对于那些刻苦勤学的人来说,这时间,
足以把他们由软弱而造成了强大。
这种情形就像是,你顺手丢下的一枚果核,经过了雷雨的侵袭和尘土的掩没,你早
已忘记它了。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了那苍劲的树荫,你才会感到奇怪;可是,你却
绝不会想到,却是你播下的种子。
春去夏至,秋尽冬来,天台山飘下了皑皑的白雪,岁末冬寒,人们正以一种热切的
心情,期待着过一个丰年。
这个时候,在奉化县的城东,一些买卖也都休歇了,除了有几处办卖年货的铺子还
开着,其他店铺都暂时歇业了,他们都要等着过了这个年再说。
八大街的“马回子”老店,却仍然开着,人家休息,他却要在这几天好日子里,捞
他一笔,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没打错,生意不恶。
晚半天,西北风刮得紧,风掀得那两扇门帘子“叭嗒!叭嗒”的直响。
马回子,又称马尖嘴,这老小子生得是细脖大脑袋,一张雷公嘴,所以弄了这么一
个绰号。
这个时候,他正两只手袖在棉统子里,由前院走到后院,后院又跑到前院,打着陕
西腔到处嚷嚷。
店里总共有三个伙计,都给他一一叫通了,可是谁也不敢开罪他。因为他那一张雷
公嘴找着谁谁就倒霉,准能骂得你狗血喷头,所以伙计们情愿多做一点事。谁也不愿在
大年下惹上了他,因为据本地的风俗,要是年下挨骂,要倒霉一年的。
马回子来回走了六趟,把生意招呼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房间里暖和暖和,却见风门
推开,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哈下腰,笑道:“是住店吧?客人。”
年轻人身上沾满了白雪,帽上坎肩上全是,他一面摘下了帽子用手扫着上面的雪,
一面用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马回子。
马回子就觉得对方这个少年大魁梧了,生得猿臂蜂腰,剑眉星目,这么冷的天,少
年只穿着一袭青布衣掌,只不过加了一件坎肩而已。
他的肩上只背着一件简单的行李,虽不似阔家子样,可是看来却豪气干云,别有一
种威武!
“你们这店里,可曾住着两个人么?其中有一个姓南宫的?”少年问。
马回子想想点了一个头道:“不借,有这么两个人,客人你是……”
少年双眉一舒,遂取出一块碎银子赏给了他,笑道:“没事,他们是我的朋友,现
在我知道他们来了,我就放心了,见了他二位,请你代我问个安,就说天台风紧,请他
二人小心。”
马回子连声地答应着,心中却在发怔,却见这少年转过身来,推开了风门就走了。
马回子大声问:“客官你贵姓呀?”未听见回音。
他忙追出了院中,大雪纷飞之下,只见那少年已策马走远了,人马为大雪染成了一
色的白。
马回子张望了一番,心中纳罕地把银子收下,就转身走入店内,翻了翻客人注册的
本子,果然在九号房里,有两位老客。
这两位老客人,一位姓柴,一位复姓南宫,想了想二人的样子,马回子想大概没错。
他于是就去敲了敲九号房门,门开了,现出了那个年约五旬、生得眉清目秀的老先
生。
他问:“掌柜的,有事么?”
马回子咳了一声道:“你先生大概是南宫先生吧?”
这人点了点头说:“不错,找我干什么?”
马回子遂把方才少年嘱托的话转上,这姓南宫的客人不禁皱了皱眉,遂点了点头道:
“知道了。”
跟着就把门关上了。
他进屋之后,那个姓柴的老客人,正捧着一杯热茶在唇边呷着,问道:“什么事
情?”
南宫皱眉道:“这事奇怪了,方才那个掌柜的来说,适才有个年轻人来访,要他告
诉我二人,说天台风紧,叫我们要小心应付。”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这个人是谁呢?”
柴老头放下茶杯,这老人家看来可是老得不像话了,一双眸子凹下去,已成了两个
黑窟窿,唇上生着七上八下几根白胡子,身材是瘦小干枯,看来是毫不起眼。
他一只手还拿着一个鼻烟壶,闻言在鼻子上吸了一下,又放下了茶杯,说:“是谁
呀?”
南宫心说我哪儿知道呀,就摇了摇头:“我没有见着他……”
那姓柴的老人,冷冷一笑,说:“这么说,葛鹰那老儿,竟是事先知道消息了?”
南宫只是站着发怔,遂又咬牙切齿道:“不论如何,明天我们是非上天台不可!”
老人一笑道:“徒儿,你这么大年岁了,个性却依然如故,咱们既然来了,还能半
途回去么?”
这两个人正是来自青城的三盒老人柴昆和他的弟子,也就是天南派今日的掌门人鱼
鳞剑南宫敬。
他二人自从得悉花蕾在上丸天宫的消息之后,心中忿恨十分。
尤其南宫敬,他对于花蕾的旧情一直未忘,近来更是为此梦席深思,自从派了师弟
万斯同,持了师父的亲笔函件去黄山之后,谁知竟是一去无踪。
他师徒左等右等,一直没有下落,情急之下,这才又派了一名弟子前往黄山。
这才知道了详细情形,原来武林中对于花蕾的死讯,早已渲染得无处不晓,加油添
酱地谓是死在了葛鹰的掌下。
这消息传到了南宫敬耳中之后,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当时马上就要束装去天台为爱妻复仇;可是他师父柴昆比他冷静得多。
自从他得知了仇人是上丸天宫的那个老魔头之后,柴昆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深深
地知道,葛鹰这个人,是极为难惹的人物。
他阻止了南宫敬,很冷静地把厉害关系说明了,要点很是明显。
第一,这只是江湖传闻,详情待查。
第二,万斯同仍无下落,等他回来,才能确知详细情形。
第三,如传说是真的,则鬼面神君葛鹰,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不可妄动。
南宫敬在恩师的再三分析之下,这才勉强地留了下来,他亲自下山采访这则消息,
结果证实了传说的是实在的。
柴昆在得知这消息后,心中亦甚气愤,他告诉南宫敬,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可过
急。
自此之后,他师徒两人在青城足不出山,日夕地苦练功夫,自信可以对付葛鹰之后,
才策谋复仇之举。
他们久候万斯同不归,因此甚为怀疑,在他们推测之中,断定万斯同必定是已死在
上丸天宫,自然这一假定结果,使仇恨之心更大了。
于是,选定好时日,他们下山了。
他二人行踪极为隐秘,生恐为葛鹰事先知道了,有了准备,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他们悄悄来到了奉化,正想在明日大年佳日,迅雷不及掩耳的至上丸天宫发难,在
上丸天宫各弟子返家过年的情况下,他们的实力定会大大地削弱,复仇自然较易。
可是没有想到,在旅店里,那个陌生的青年,传给他们这么一个不着首脑的消息。
这消息,使他师徒二人大大地吃惊了,因为这么一来,他们的苦心似乎是白费了。
南宫敬听了师父的话,不禁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说得对,这事情莽撞不得,只
是这个年轻人又是谁呢?他怎会知道我们在此?”
柴昆干咳了一声道:“也许是天台山下来的人也不一定,葛老儿这么做,为的是故
示大方,好令我二人量力而为。”
“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南宫敬不禁为这件事,大大地发起愁来。
三盒老人冷笑了一声,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明日照原定计划上山,投帖求见,
既然他们知道了,我们也不妨漂亮一点。”
南宫敬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遂把掌柜的马回子唤了进来,详细地问他方才那个青年的模样。
他二人听后,想不起认识这么一个人,倒是那样子和派出的万斯同有几分相似。
只是谁能相信是他——他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下落了,怎么会在此突然现身?再说
他又何必躲着自己二人?
两个人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干脆他们也就不想了,这一夜他们早早地就
寝,以备养足了精神,明日好上天台,会一会那鬼面神君葛鹰。
大雪纷飞,天台上是一色的“白”。
鹅掌大的雪花,漫天地飘着,迷迷茫茫,没天没地,凡是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被
雪盖满了。
人们都说这是浙省近几年来下得最大的一次雪了。却也是不假,因为这地方临近东
海,受海风的影响,素年来是不甚冷的。
天台上丸天宫,为了迎接新年,早就在十天以前,披红挂彩,布置得焕然一新,此
刻在大雪点缀之下,看来更是极为壮观。
人们行在小道上,老远就能看见这所宏伟的建筑物,宛如玄宫画楼,琼楼玉宇一般,
只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所居住的,却是些持刀动剑的江湖人物。
他们在首领鬼面神君葛鹰领导之下,行事诡秘莫测,多少年以来,人们始终无法猜
测出他们的行动如何,即使是武林中人,也对他们莫测高深,偶一谈起上丸天宫来,也
无不谈虎色变,讳莫如深。
这原因也不尽是因为上丸天宫中的弟子每人都有一身武艺,最大的原因,却是他们
行为诡秘,却辄杀人的作风使武林中人惴惴自危。
是以有人因为谈论上丸天宫,而莫名其妙地为此丧生,这么一来,上丸天宫在一般
人的心目中无形中成了一个专司暗杀的血腥组织!
三盒老人柴昆和鱼鳞剑南宫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人,却是安心要以硬碰硬,在
大年初一,在此大雪天里,他二人直上天台而来。
你看他们连袂同行着,雪花把他们二人的头发、胡须都染白了。
行到了天宫门前,柴昆咳了一声,吐了口气道:“徒儿,我们不可莽撞,拿蛇拿头,
我们只要找葛鹰说话。”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不会同他们小辈一般见识。”
他说完话,就直接走到这所巨大的建筑物的大门之前,几个小道人,都换上了新的
道装,正袖着手,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话。
其中之一,忽然看见了这两个老人,就跑过来,瞪着眼说:“喂!老头儿!干什么
的?谁叫你们来的?”
南宫敬嘻嘻一笑道:“我师徒两人是来给葛老拜年的。哈!带我们进去吧!”
这小道怔了一下,就用眼去看柴昆,却见那个老头儿正袖着手对自己笑道:“恭喜!
恭喜!”
小道人见二老仪表不凡,神采不俗,又逢年下,就有了几分相信。
当下忙拱手道:“小道不敢当,恭喜两位老人家,既来拜年,想必是真人的老友,
请赏个名帖,小道也好归报。”
南宫敬呵呵笑道:“我二人出外向来不带名帖,你先领我二人进去,见了葛鹰就
知。”
这名小道不禁一怔,正要问话,就见那个更老的老头儿呵呵笑着走了过来。
他说:“你见了葛鹰就说,我两人是天南来的朋友,他就知道了。”
小道闻言不由吓得“噢”了一声,一连后退了两步,大声道:“你们是天南派的门
下么?”
南宫敬说:“不错,小兄弟,你也有耳闻么?”
他说着自己走到了这名道人面前,这小道忽地一举右手,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
却为南宫敬的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嘻嘻一笑,说道:“快去吧!小哥。”
小道人为他一只手搭在肩上,一时变得脸色通红,他那只本来要举起的手,竟是再
也举不起来了,龇牙咧嘴,怪像得很。
“唔……”他说道,“你的手,放下来……”
南宫敬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他说:“你要是不去通报,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这名小道一听,吓得直翻白眼,当初花蕾直闯上丸天宫的那件事,他是亲眼看见的;
而且身上还受了一点伤,这时候南宫敬要自己闯将进去,可把他给吓坏了。
当下忙道:“好!好!你们二位劳驾等一下吧,我这就往里面报去。”
南宫敬含笑放下手来,退后一步,道:“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小道涨红了脸,望道二人道:“二位等一会儿,唉,真是的,你们什么时候来不
成?”
这时另外几个道人一并走过来,其中之一大声问:“是找谁的?”
小道人大声道:“你们别惹事了,我这就报告去,他们是天南派的人。”
说着他就回过身飞快地跑了,那几个走过来的道人,听了他这句话,不禁吓得全都
站住了。
他们脸上现出极为害怕的颜色,一起打量着这两个老人,原因是当年的紫蝶仙花蕾,
实在是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虽然后来花蕾依然是死在了葛鹰的手下,可是算一算人数,花蕾打伤了好几十个,
事后他们知道,那个女人是天南派的人。他们心里就对天南派存下了戒心,这时乍然一
听,来人是天南派的人,自然吓得不轻。其中一人,立刻脸上变色道:“既然二位是天
南派的朋友,我们就快请真人去。”
又一个说:“我们可别惹他们。”
几个道人又凑在一块小声地说话,不时用眼偷看二人,可是他们这次都乖了,谁也
不敢贸然动手,自取杀身之祸了。
三盒老人柴昆,目视着布置得焕然一新的上丸天宫,嘻嘻一笑,对着这几个道人打
趣道:“怎么,你们三清教下的弟子,还过年么?”
其实他明知道,这上丸天宫子弟,虽然明面上说,都是道人,事实上他们的日常生
活,一切行为,都与常人无异,奢侈浮华,追崇时尚,较一般人更有过之。他这样说,
只不过是打趣而已。
几个道人都怒目盯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生恐一言之差,
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们心里也都想到,可能又将要面临一场凶劫。
这时那先前跑回去报告的道人,又飞快地跑回来,他到了二老面前,深深一揖道:
“真人传活,二位请入内相见,门外不是待客之处。”
柴昆呵呵一笑,大声说:“好!头前带路。”
他内心暗暗愤恨这葛鹰好大的架子,自己师徒二人,在江湖武林中,绝非无名之辈,
差一点儿的人物,都不敢以平辈自居。这葛鹰一个化外野老,入了中原之后,竟敢对自
己如此托大,未免太猖狂了。
南宫敬以一派掌门人身份,遭到对方如此轻待,面上自然也大感难堪。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家主人,就是这么传话的么?”
那道人直着眼道:“正是。”
南宫敬忽然哈哈一笑,他一只肥大的袖子,忽然往上一扬,大声道:“葛老儿未免
太失礼了。”
几个道人正自愤怒,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大响,吓得各人忙自回身,却见身后
一排屋脊之上,雪花飞扬,瓦砾四溅。
少说有十数块花边大瓦,竟随着南宫敬这衣袖一挥之势,全数飞上了半空。
它们飞出约有三四丈以外,才相继坠地,又听见“哗啦!叭啦”的一阵乱响,摔得
满地狼藉。
这一手功夫名唤“流云飞袖”,若没有三十年的纯功,是万万达不到如此成就的。
这群道人之中,竟没有一人能够叫出这种功夫的名字来,可是他们却为这一手功夫
吓得呆住了。
柴昆见南宫敬表演这么一手,心中亦感泄了愤怒,当下哈哈笑道:“我们进去吧!”
南宫敬面带怒色,遂和柴昆大步直向宫内行去,那几个道人都跟随在后。
这时候宫内“当!当”又响起了噪耳的云板之声,二人如同行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向
前行了约十余丈远近,却见厅门启处,步出了一大群人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披彩羽的俊美年轻人,他身后还跟着大群的道装子弟。
南宫敬见这人一出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当时就怔住了。
柴昆奇怪地道:“怎么啦?”
南宫敬回头道:“师父您看看,来的可是小师弟?他怎会来到了这里?”
柴昆闻言向来人望了一眼,顿时也怔住了,他皱着眉道:“奇怪,他怎会在这里?”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们果然没有猜错,小师弟定是为他们设陷所擒……这可怎
么是好!”
三盒老人闻言,也不禁面现怒容,二人本来前行的,此刻见来人极似万斯同,所以
就站住脚,不再向前面走了,想看看有什么事。
他们眼见着那身披彩羽披风的青年,大步向自己这边行来,他脸上微微带着怒容,
直到他走近了,二老仍然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不像万斯同的地方。
南宫敬忍不住唤道:“小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那为首青年,闻言驻足,面现惊奇地向这边看了一会儿,道:“谁是足下的师弟?”
南宫敬又上前了一步,皱着眉说道:“你不是我万斯同师弟么?你不认识我们?”
羽衣青年冷冷一笑,心中已自了然,当下哼了一声说道:“我姓葛,名金郎,此间
主人乃是家父,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们不认识。”
鱼鳞剑南宫敬不禁脸色大变,他回头看了师父一眼,二人心中均奇怪,想不到天下
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三盒老人柴昆,心中却微微一动,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想起了一件多年悬于
内心的往事。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师徒倒是失敬了,原来是葛少侠,我们正要拜
访。”
柴昆一双细目,这时却无精打采地半睁着,他站在南宫敬身后,一言不发。
葛金郎冷冷一笑道:“你们是来自天南派的人?”
他接着又道:“这么说,阁下就是三盒老人柴昆了。”
南宫敬见来人是一个少年,居然如此托大,竟敢一口呼出师父名号,不禁大为愤怒,
只是彼此本是敌对立场,倒也不能以常情而论。
这时他嘿嘿一笑:“少侠,你看错了,这是家师。”
说着他以手指了指身后的柴昆,柴昆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葛金郎看了柴昆一眼,心中很是吃惊,因为柴昆那种年岁表情和他那种神态,只一
眼就可知这老人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他于是回过脸来,向着南宫敬冷然地道:“这么说,你就是天南派的掌门人鱼鳞剑
南宫敬了。”
南宫敬两道苍眉,微微一挑,道:“不才正是,足下有何赐教?”
葛金郎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果然是你们二人,我们以为你们早就应该来了。”
南宫敬冷然道:“我们是来向贤父子拜年问安来的。嘿嘿!”
葛金郎长眉斜挑道:“既然这样,敝宫不敢怠慢,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
南宫敬因心愤对方无礼,正想多少给他一点厉害,煞煞他的威风,却听得身后的柴
昆哈哈笑道:“快些走吧,和他一个黄口小儿,哪有这许多说头。”
南宫敬闻言,就大步向前走去,柴昆依然一双眉毛耷拉着,连张也不张一下,跟着
南宫敬大步前行。
他师徒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直把葛金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时就出手给他们
一个厉害!
他一眼看见降龙伏虎两个师兄,正由对面走来,心知两个师兄,近来随着师父,练
有极为厉害的功夫,自己在他们二人面前,就是动手打了他们,也不至吃什么亏。
想着就上前一步,怒声道:“来人快止步,这上丸天宫,岂是你们可以横行的地
方!”
说话之时,但见二人依然前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葛金郎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连两个纵身已来到了二人身后,他心中对那柴昆多少还有些忌讳,不敢轻易招
惹,可是南宫敬,他并不服气。
当下猛地跨前一步,怒叱了一声:“打!”
嘴里叫着,右掌施了八成功力,用“小天星”掌力,一掌直向南宫敬背上击去。
可是他是大大失算了,竟没有想到,南宫敬一十二岁从师,随柴昆达三十年之久,
造就出一身惊人的功夫,已尽得柴昆传授。他和师父所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功夫的火
候而已,又岂是葛金郎一个少年后辈所能相提并论的?
因此,就在葛金郎掌力眼看要触及南宫敬背后的刹那之时,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
忽然一声狂笑,道:“小辈,你是找死!”
只见他身形霍地一个疾转,快如旋风似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同时间大袖向外一扬,那葛金郎就觉得一股极大的罡风,没头带脸地扑面而来,不
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向后猛地一退。
可是南宫敬这种流云飞袖的功力,绝非一般内功,葛金郎身子后退,这股力量竟追
着他直逼了过去。
葛金郎再想闪躲,已是不及,当时退闪跳伏均已不及,竟为这股力量,把他逼得
“扑通”一声,坐在了当地,幸亏地上已为白雪堆满了。
这一摔,虽说是没有摔着,可是已让他大大地丢人了。
一时之间,他竟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对方这种身手,太过惊人了!
和他同来的弟子们,见状也都吓呆了,葛金郎由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纵了起来,
他脸色通红,哧哧地道:“好,你敢打人!”
南宫敬冷笑道:“凭这你种身手,也敢背后袭人,你差得太远了。”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似微微显得不耐地回过了身来,但仍是一言不发。
在他目光之中,好似把这一群人,丝毫也没有看在眼中,他眼中唯一能和自己交手
的,好像只有一个鬼面神君葛鹰。
“师弟,你快退下,待我来会他。”一个身披猩猩皮的高大汉子,一跃而前。
来人正是降龙尊者,他这两年多以来,痛下决心,已练成了惊人的功夫。
自从他师兄弟两人,相继在花蕾手下负伤,容得葛鹰把二人救好之后,他二人心中
已把天南派视为大仇,日日都在渴望着,能够一会天南派来此寻仇的人。
今日他兄弟正在师父丹房,忽然得悉天南派寻仇人到,俱不禁匆匆赶出。
这时恰见师弟葛金郎,竟不自量力地向来人之一下手袭击,却为来人一举手之间,
就把师弟打了个跟斗。他兄弟两人,自幼随师,虽是异派家数,可是对于各门武功,都
有过研究。
因此他们一看来人甩袖的情形,就已知道这人所施展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功夫,名
唤“流云飞袖”,休瞧他这一挥之力,如果敌人有心想要师弟的命,只这一挥之下,葛
金郎就休想再逃得活命。
他二人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当时降龙尊者在前,他生恐南宫敬乘势逼人,那么师弟
可就没命了。
当下顾不了许多,大喝一声,就势拧腰垫足,嗖一声,已蹿到葛金郎身前。
这势子正好迎着南宫敬前来之势,降龙尊者盛怒之下,叱道:“天南老儿,休要逞
凶,某家来会你便了!”
他说着右掌一敛,左掌用“凤凰单展翅”,霍地向左一展,直向南宫敬手臂上划去。
南宫敬吃了一惊,见猛可里来了这么一个彪形大汉,穿着打扮,竟不似中原武士模
样,这人竟不容自己发话,就向自己下毒手。
他不由甚为愤怒,见他掌到,右掌也用了几成劲力,以“分翅手”向外荡了一下。
降龙尊者倏地一翻指尖,化掌为拳,直向南宫敬肩上打去,内力充沛,足以惊人。
鱼鳞剑南宫敬有意要试一下来人的功力,所以非但不闪身躲开,却趁势迎上。
他也化荡为击,指尖向上一翻,掌力也就贯了出去,二掌夹击,发出了“波”的一
声。
想象之中,二人必定是各人都会往相反的地方后退才是,可是他们的情形却并不是
如此。
只见他们一击之后,身形竟如同胶也似地粘住了,二人身形俱是发出了一阵厉害的
颤抖。
南宫敬不由吃了一惊,当下贯足内力,大喝了一声:“去!”
就见他那只颤抖的右手,忽然向前运力一推,这一次他提贯了九成的内力,降龙尊
者虽说是功力惊人,可是他到底比不上南宫敬数十年浸淫的苦功,二力相较之下,胜负
立分。
就见降龙尊者,那巨大的身子,忽地踉跄而退,如非是他身后的伏虎尊者赶上扶了
他一下,他也许会和葛金郎一样地翻倒在雪地里了。
降龙尊者不由面色一红,说起来他的功力确实不弱了,他断断没有想到来人竟是这
么棘手的人物,其实他方才内力并未运足。
尽管如此,已经够他吃惊了。
南宫敬这时也微微怔住了,因为他明白,方才自己如不把内力全数提贯击出,就许
和对方成了不了之局。
看对方那一副蓬头赤发的怪相,倒没有料到,他竟会有这么精纯的功夫。
要知道南宫敬与其师父柴昆,此番前来,乃是抱着必胜之心而来,因此在小遇挫折
之后,他已有些恐惧和不安。
这才证明了,这上丸天宫之中,果然是大有能人异士,确是不可轻视的了!
降龙尊者嘿嘿怪笑了一声道:“老家伙你掌力不弱,不过方才一击,是因为我没有
注意,否则你是击不退我的。”
南宫敬冷笑道:“我南宫敬眼中,还不曾有阁下这一号人物,请报上名来。”
他说完了话,就见对方仰天一阵大笑,声震霄汉,一边的柴昆,本来是连眼皮也不
眨一下;可是却为他这充沛的笑声,惊得张开了眸子,奇怪地向他打量了几眼,至于南
宫敬就更为惊奇了。
他暗暗忖道:“奇怪,看此子虽是身高体大,虬髯满面,可是年岁并不甚大,方才
这一笑,分明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气功,他是如何练成的?”
心中就愈发地不敢轻视对方,就见对方狂笑之后,朗声道:“上丸天宫中降龙尊者、
伏虎尊者,远近谁人不知,你等既不打听明白,竟敢来此寻仇,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二老闻言,这才明白,来人竟是降龙、伏虎尊者,他们早知这二人乃是鬼面神君座
下极为得力的一双弟子,此刻见面,自是不敢轻敌。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怎么,葛鹰就如此待客么?”
降龙尊者大声道:“我要会会天南派的掌门人有多厉害。来!”
他说着身形一转,已跳了出去,南宫敬黯然一笑,正要纵身而上,却见他身侧那另
一个高大的汉子,横身一拦道:“呔!天南派的人,我先来会会你,我如战败,我师兄
再上也是一样。”
南宫敬见来人,也是一样的膀大腰阔,降鼻陷目,身穿兽皮,和先前那个大汉所不
同的,只是脸上没有这许多虬髯,再者头发颜色也不是红的!
他马上就知道来人,定必是降龙、伏虎两尊者之一,就微微一笑,道:“你是何
人?”
伏虎尊者拍了一下胸脯道:“我名伏虎。”
又用手指了指那个红发大汉道:“那是我师兄,他叫降龙,你能胜过我们二人,才
有资格见我师父。”
南宫敬闻言,正自冷笑,他身后的三盒老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不明事理的小辈,
我们来此,是专程拜访葛老鬼来的,谁有工夫和你们这些畜生惹厌,再不闪开,老夫却
要放手惩治你们了。”
伏虎尊者一瞪眼道:“你是谁?”
柴昆冷冷笑道:“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快去唤你那老鬼师父出来。”
伏虎尊者不由大怒,足下一点,已纵身而上,右手五指一挑,用“插手”直向柴昆
当胸猛插了下去。
三盒老人一声狂笑,叱道:“大胆小辈!”
只见大袖一举,那瘦小的躯体,滑溜溜一个疾转,宛如穿花蝴蝶也似,只一闪,已
到伏虎尊者背后。
这位享名武林垂五十年之久的老侠客,一声狂笑,斥道:“我先教训教训你这野小
子再说。”
他说着,右手已如封似闭地推了出去,那瘦如鸡肋似的脊椎骨,却微微地向上拱了
起来。
这种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个弯腰的虾米一样,可是那充沛的掌力,却是雄厚如山一般。
伏虎尊者方自一挡这种掌力,竟由不住身形一阵踉跄,这才知道厉害。
先前降龙尊者对付南宫敬之际,伏虎已看出来人大非弱者,此刻他知道所对付的这
个老儿,更不是好惹的。因此自一上手,他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这时柴昆掌力逼来,就见他于踉跄之中,一挥双臂,身形倏地平空拔了起来。
这一式“一鹤冲天”,宛似鹤起云霄,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倏地把身形一折,
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只凭他这一式,柴昆已看出此子得有高明的传授,自己要想败他,
虽是足足有余,可是却也非三招两式。
他当下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这两手三脚猫儿,在我老头子面前还耍不开,不信
咱们就玩玩!”
这老头子一生对敌、对友,全带着几分诙谐,嬉皮笑脸几乎成习惯。
这时候,伏虎尊者已再次纵身而上,身形微微前伏,双掌交叉着击出,用的是“连
环掌”法。
此于功力本已不弱,尤其是这两年来经过苦练之后,功力就更不可轻视,双掌击出,
发出两股极大的破空之声。
可是那干瘦有如灯草似的老头子,身子却如同风车似地一个疾转,伏虎尊者的掌力,
却是仅仅差着寸许,没有打上他。
“小子,着打!”随着柴昆这一声喝叱,就见一掌直向伏虎胯下打去。
伏虎用伏桩式向前面一迈步子,柴昆掌式打空;可是,这老头儿却怪笑了一声,就
空一挫双掌,以“观音手”的功夫,霍地向下击来。
这是一种极为沉重的手法,可是柴昆和他并无冤仇,他只是想惩戒一下他的傲气,
所以掌力击出,只有四五分的功力。
他满以为自己形成了一面力网,这伏虎尊者是无力逃开的。
人都是犯着同样的一个毛病,常常过于高估自己,而低看了别人,眼前这个柴昆也
正是如此。
就在他观音掌力方一下击的同时,忽见那伏虎尊者,倏地一个反崩之式,他竟以背
脊实接对方这一掌之力。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不敢的,这不过是一个掩饰而已,他忽然身侧两边,现出
了双掌,一上一下,一掌救己,一掌袭敌。
这是一式“燕双飞”,正是鬼面神君极为得意的一招传授,武林中尚未得见。
此刻伏虎尊者这一展出,那纵横一世的柴昆,竟差一点儿伤在了他的掌下。
只听“呼”的一声,伏虎的指尖,竟擦着他的小腹外衣划了过去,如非柴昆凹腹吸
胸得快,这一掌要是被他打上了,必然负伤不轻。
三盒老人柴昆一时大意,竟差一点儿受了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要说方才这一
掌被他打上了,就是为他指尖沾上一点,自己这张老睑,将如何放?那么,自己还有什
么面目去见他的师父?
这么一想,当时怪笑了一声道:“小畜生,今日你是自己找死了。”
嘴里这么说着,就见他把身躯向下一矮,这才展开了一式“降龙大九手”来,只见
他那瘦小的躯体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动如惊龙掣电,静如大地沉山,间以那凌厉的掌
劲指风,看来真是足以惊人了。
可是伏虎尊者这时间,却已把一身功夫尽量地施了出来,虽然他的功夫比起柴昆来
差了许多;可是这几年来,他苦练的结果,功力确实增进了不少,一招一式,都显出功
力来。
二人这一走上了招之后,只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直看得在场之人,一个个眼花
缭乱。
南宫敬和一边的降龙尊者,这时却都成了壁上观了,南宫敬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
绝没有想到,这伏虎尊者竟会有如此身手,居然连师父在二十招之内,也没有把他拿下
来。
那场内的三盒老人柴昆自是比他还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在三十招之内,再
不能把此子败下阵来,那么自己这个脸也就算是丢定了。
正逢着伏虎以一招“海底捞针”,直向柴昆小腹击去,柴昆冷笑了一声,他猛然向
后一个倒仰,乍看起来,极像是为他这一掌击中了似的,在场诸人,都不禁大哗了起来。
伏虎尊者更是一上步,以“双撞掌”猛地向下击来,这其中唯有二人看出了伏虎即
要落败。
这二人一为鱼鳞剑南宫敬,他知道师父必定要施出一招极为厉害的手法来对付伏虎
了,他并且知道伏虎是万万也逃不开了。
至于另一人,却是一边的降龙尊者,他仅就这一招判断,自已的师弟伏虎是要落败
了。
在这刹那之间,他大吼了一声:“哇刺西!”
这意思是“跳高”的意思,只不过是一句高丽的话而已,可是他的警告显然已经晚
了。
伏虎双掌已经眼看碰着了柴昆小腹,这位天南派的名宿耆老,忽然长啸了一声,他
身形霍地向外一旋,一滚,活像是一头撒泼的驴子似地翻了起来,看来是轻、灵、巧、
妙已极。
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旋,已反临在了伏虎的背后,这怪老头儿单掌向外一抖,施的是
“单掌伏虎”,不偏不倚,正印在伏虎的脊椎骨上。
这时候,只消他掌力向外一吐,那伏虎尊者是断断再也逃不开活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要命的关头,当空里传来了沙哑的一声断喝道:“柴老儿掌下留
情。”
随着一股极大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迎面而来,柴昆掌力并没有实印下去。
这时候他那在空中的身子,倏地半翻了个身,大袖随之而出,正正地迎上了那侧袭
而来的一股罡风。
两股风力一击之下,柴昆已经如落叶似地飘向了一旁的雪地之上。
跟着从那条松柏相夹的白雪小径之内,吱吱哑哑地推出了一辆轮椅。
轮椅之上,形如木偶似地坐着那个老朽干瘦的鬼面神君葛鹰。
柴昆数十年前,在苗疆曾经见过此老一面,此刻看来,他那副尊容,除了极端苍老
之外,倒也没有多大改变,心中自不奇怪。
可是鱼鳞剑南宫敬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尊容,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隆鼻陷目,发乱如麻,掀唇兔齿,足可当这“鬼面”无愧。
他身上穿着一身猩猩红的大道袍,足下是一双黑色丝质的便靴,在满空的白雪飘舞
之下,映衬着他这一身大红衣裳,看来是格外醒目惊人。
他嘿嘿冷笑道:“柴老儿,休要欺凌我的弟子,有什么事,我们面对面地解决也就
是了。”
柴昆哈哈一笑,他突然嬉皮笑脸地道:“老鬼!我还当你死了呢!现在到底是出来
了,哈哈!”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道:“主人出来了就好办,我老头子并无心要伤你这宝贝徒
弟。”
他随着把脸向下一拉,对伏虎尊者冷斥道:“你可以下去了,少侠客,让出地方来,
我老头子向你师父讲讲理由。”
伏虎尊者羞得面色绯红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心中余悸犹存,若非是这老儿手下留情,
方才他那掌力只要发出来,自己是万万也没有活理,当然这时他是没有脸面再赖在当地
了。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用手挥了一下,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把他推向前行,一直推
到了柴昆和南宫敬的跟前。
葛鹰一双眸子望着南宫敬道:“这位不用说,一定是贵派的掌门人南宫敬大侠了?”
说话之时,他嘴角带着微微的冷笑,那样子是极为轻视。
鱼鳞剑面色庄严地抱了一下拳道:“不错,我正是,有何见教?”
葛鹰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尖笑,道:“笑话,是你们找上我这上丸天宫来的,理该由
我来问一问二位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南宫敬恨声道:“你如没有话说,我师徒自有问题见教。”
葛鹰两道扫帚眉微微一挑道:“洗耳恭听。”
柴昆忽然呵呵一笑道:“葛老鬼,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们上丸天宫就是这样接
待客人么?哈……”
他狂笑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道:“老鬼,你应该知道我师徒此来的目的,你
划下道儿来吧!”
这位一向诙谐嬉笑惯了的怪老头子,在说到这两句话时,竟显得异常严肃,丝毫不
带笑容。
他言下之意,葛鹰焉能看不出来,这老魔头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柴昆,我
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不叫你失望,贤师徒请随我来,待贫道成全你们的愿望也就是
了。”
南宫敬实在看不惯这老魔头那种狂傲的样子,当下冷笑道:“我们不定谁成全谁,
现在请道长带路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好!”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道:“去演武厅。”
他身后两名弟子立刻弯腰道了声是,车子就直向那幢高大的建筑物推去。
柴昆一笑,大步跟着他向前行去,一行人鱼贯进入厅内,却见大厅内,早已备下了
一排座椅,并有几色糖果。
葛鹰冷冰冰地一笑道:“柴昆,我也知道你师徒此来的目的,来,来,来!我们是
先礼后兵,请坐,请先用一杯茶再说吧!”
柴昆和南宫敬相互对看了一眼,由这演武厅的情形看来,原来他们是早已有了准备。
事到如今,说不得也只好与对方一拼了!
他二人相继落座,一名小道献了茶,柴昆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
“葛鹰!你既如此说,我师徒倒要和你说一说理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忽然睁了一睁,精光四射,于是说道:“我二人来此,是向老
朋友你请教一下,我那徒媳花蕾的下落……”
他冷哼了一声,冰冷冷地接说道:“听说她曾经来过了上丸天宫,并且丧生在你的
双掌之下……”
说着这儿,怪老头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又接下去道:“老夫师徒来此就是要请
教一个清楚,也许这只是一个谣传,老夫绝不敢以道听途说之言,唐突阁下,所以……”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葛鹰的脸上,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师徒现在只
要听老朋友你一句话。”
葛鹰忽然发出咯咯一串笑声,倏地笑声一止,却显得至为尴尬地说道:“很好,阁
下既以此见问,贫道定会据实见告的!”
柴昆苦笑了一下道:“很好,我只问你,我那徒媳花蕾可曾来过这里?”
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不错,她是来过。”
柴昆嘿嘿一笑道:“这么说,她是死在老朋友你的双掌之下了?”
葛鹰嘿嘿一笑道:“贫道双掌之下,虽曾杀毙无数英雄好汉,但是却未曾杀过女流
之辈。”
柴昆一怔道:“这么说.我那徒媳并非是死在你手中了?”
一边的南宫敬吃了一惊,冷笑道:“师父,休听他胡说八道,这件事江湖上已无人
不知,焉能会错?分明是这老儿畏罪不敢承担罢了。”
柴昆冷冷一笑道:“徒儿,你错了,葛道长乃是武林一派的宗师,他说出来的话,
我们就不能不信。老朋友……”
他目光又回到了葛鹰面上道:“你且道来,如果此事是一般江湖谣传,我师徒就算
是白来了一趟,我们非但现在掉头就走,改日尚要与你这上丸天宫披红挂彩,以谢今日
唐突冒失之罪。老朋友,如何?我师徒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葛鹰冷冷地笑道:“柴昆,你果不愧是一派武林宗师,只此度量,已足令人敬佩。
只是今天这场架是打定了!哈……”
他哑着嗓子道:“你既出言至诚,贫道也就实对你说了吧,在两年半以前,令徒媳
花蕾,确曾来过我这上丸天宫。”
说到此,他嘿嘿又是一阵冷笑道:“说到这里,贫道尚有一笔账要同你算算呢!”
他于是把昔年的一段经过,草草地说了一个大概,最后冷笑道:“柴昆,你看看,
她死得可屈么?”
南宫敬在听完了这段述说之后,忍不住顿了一下脚道:“葛鹰,这也没有什么好说
的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实为你而死,我那妻子,虽不是你亲手所毙,事实上却是为
你逼迫而死。你身为一代宗师,养子不教,令其拐诱小女,已是罪大恶极,倒是我那妻
子善意来此理论,你该老老实实将你那孽子交与拙荆,令其察实发落,如此才不失宽宏
大量……”
他愈说愈为气愤伤心,一时悲愤之极,声泪俱下道:“只恨你这老鹰,非但不明是
非大理,居然纠合你这大小群丑,以如此浩大的声威,去对付一个妇道人家……”
南宫敬戟指怒斥,一时泪下如雨,痛声道:“拙荆死在你们手中,你鬼面神君也遗
下纵子为恶的臭名。今日我南宫敬既来此,这笔血债,我们要好好地清算一番,你也不
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说着回头看着老师父道:“现在已没有什么好再同他说的了,弟子现在就想下手
与这老鬼决一生死存亡,你老意下如何?”
三盒老人柴昆叹了一声道:“你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看来已无两全之策,我师徒
来此是客,你不妨先听听主人又作何安排?”
南宫敬勉强忍住悲伤,不再言语,鬼面神君葛鹰却在一边,朗笑了一声。
待到笑声收敛之后,这老魔头才怒声道:“南宫敬,你好一张利口,只是贫道却没
有工夫和你斗口,那泼妇一路杀进上丸天宫,连毙我门下弟子数十名,这又岂是一般妇
人所能办到的?贫道本意只想捉到她后,送她到你们天南派,听凭你等发落,谁知这泼
妇自愧身殉,实乃出人意料之外。贫道一番怒气尚还未消,正想找你们理论一番,你们
反倒找上我这里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话之时,头上乱发根根倒竖,状极可怖,说到此,他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狂笑
之声。
四周诸人,都为他这一阵笑声惊得彼此相顾,上丸天宫中诸人,皆知道这位老爷子,
此刻已是怒到了极点。因为他这种笑声每一发出之时,必定是他愤怒难遣的时候,数十
年来已成习惯,大家都心里清楚!
笑声一落,这个老魔头,霍地双手一按,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多说无益,还是
掌下见分明吧!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呢?贫道定必成全你们。”
他冷冷一笑,手指四周说:“二年前,那姓花的女人,也正是丧身于此,你们既为
她来此复仇,咱们不妨也在此各展身手,看看谁生谁死!”
他说到末后之时,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南宫敬,又随着发出一阵冷笑之声。
这种气焰,确实令人难以消受。
柴昆把桌子啪的一拍,推桌而起,狂笑道:“好,葛鹰,咱们就是这么着,我师徒
两个,也早已活腻了,你要是能够把我们两人全给杀了,我们还是真谢谢你……”
说着又冷冷一笑,道:“只怕老朋友你说得到做不到,到时候,还不定谁成全谁
呢!”
南宫敬早已忍不住,身形向外一旋,“嗖”的一声纵了出去。
他脸色铁青道:“我先要见教你那孽子一番,他在哪里?”
葛金郎就站在一边,闻言挺身欲出,却为降龙、伏虎二位师兄把他给拉住了。
葛鹰知道自己儿子这两年来,是把功夫给搁下了,而南宫敬却是一派的掌门人,武
技自可想而知,金郎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与小儿何干?你女儿自甘上门,又怪得谁来?”
南宫敬不由面色一白,他为葛鹰这一句话惊得怔住了,恍如从大梦中醒来。
先时他听到花蕾的女儿,并未十分在意,此刻经葛鹰这么一提,不禁当头响了一个
焦雷,半晌做声不得。心中却暗暗忖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我南宫敬
竟有了女儿?莫非花蕾所生的一双女儿,竟是我的孽种?”
这么一想,他不由踉跄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在地,三盒老人柴昆,不由吃了一惊,
用惊异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甚为奇怪。
南宫敬这时神智复清,他抬起头,两股如电的目光,注定在葛鹰的脸上道:“我南
宫敬没有如此不肖的女儿,更没有你们这一户亲戚。”
葛鹰一笑,啐了一口道:“你当我们葛家希罕你这门亲戚吗?我们现在是冤家,不
是亲家。”
南宫敬气愤填膺,他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当下一抬手腕子,只听得“呛”的一声,
只见银光闪处,他手中已多了一口鱼鳞短剑。
这正是他仗此成名的兵刃,南宫敬兵刃在手,现出了满面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说:“葛鹰,既然你那个孽子畏死贪生,你这做父亲的,就亲自来
吧!”说罢后退了一步,横剑在手,面如寒冰。
葛鹰自负过人,本来还不打算上前,可是经不住人家当面叫阵,他也只好下去了。
当下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要和我打么?好得很。”
说着正要纵身而上,猛然间,身边响起了一声断喝道:“师父且慢,容弟子会他便
了。”
鬼面神君见是降龙尊者,知道他近年来功力大进,足可抵挡这头一阵,正合心意。
当下退后一步,笑道:“很好,你就讨教他几手吧!你的兵刃?”
降龙尊者因初见南宫敬时,一时大意,几乎为他掌力把自己推倒雪地里,为此心中
始终郁郁不乐。
此刻见有此机会,他决心要洗雪前耻,所以才奋身上前。
此刻为师父一提,他陡然忆起自己蛇形软枪上有几乎绝招,正好拿来对付这老儿一
番。
想到此,右手探入胸前兽皮之中,忽地向外一抖,只听得“唰”的一声,一片银光
闪耀,现出了他这一只奇形兵刃。
在座的虽都是他同门师弟,可是见过他这兵刃的,却是寥寥无几。
柴昆和南宫敬虽是听说过,可也是第一次见,只见这兵刃是一条蛇的形状,约有三
尺长短,首尾皆与蛇形无异,只是在蛇口之中,却吐出约有两寸长短的一截枪尖,其色
雪白,闪闪放光,看来是锋利无比。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在手之后,略一甩劲,唰唰一阵细声,已缠绕在右手腕手,枪头
微垂腕下,左右晃动,银光四射。
他望着南宫敬一笑道:“掌门人,你我先前的账还没算呢,我们现在了一了吧!”
南宫敬素日是深有涵养的人,可是在今天,他竟显得沉不住气,所谓“事不关心,
关心则乱”,花蕾之恨未消,忽然却又跑出了个女儿。
这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已经大大地扰乱了他的心。
他愈发地恨葛氏父子入骨,宝剑在手,就已经决定了要以这口剑来与葛鹰决一死活。
却想不到这时,却又杀出了这个降龙尊者,他却要代师向自己问罪。
“好!”南宫敬咬了一下牙,心说:“我就先拿你这畜生祭一祭我的宝剑。”
想到此,他沉声笑道:“好!我久仰你一身绝技,已得令师真传,会你也是一样,
只是……”
他冷笑了笑,接道:“刀枪无眼,万一有什么冒犯,还要请足下原谅。”
降龙尊者大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来!来!掌门人,我们还是闲话少说,手底下
见高低吧!”
南宫敬更是早已迫不及待,闻言之后,掌中剑向上一举“举火烧天”,足下是跨虎
登山,向前跨出了一步,哈哈一笑说:“请!”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如同怪蛇似地抖了出去,他也往前一步,左手却把一颗蛇头轻轻
握起,双掌握枪,身形半矮,长笑了声:“得罪了。”
就在这三字方一出口,他整个的人倏地纵了起来,起落之间,已到了南宫敬身前。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杀腰,右手蛇形软枪,由上而下,舞起了大片银光,直向南宫敬
当头打去。
南宫敬身形向前微微一塌,掌中鱼鳞剑往前举,用剑尖搭上了对方枪身,轻轻向外
一挑,只听得“呛”的一声清鸣,枪身上冒出了一溜火星,遂被拨在一旁。
降龙尊者吃了一惊,急忙纵向一边,低头看了看掌中兵刃,一见无恙,这才放心。
原来他这蛇形软枪,是用九合钢丝细细编丝而成,可刚可柔,坚硬无比。
南宫敬鱼鳞剑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虽无削铁断金之利,却也是非同凡品。
他此刻生恐自己一时大意,宝刀受伤,忙卖了一个破绽,看了看这口剑的剑刃,依
然如故,他的心也就放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存着同样的心事,二次往当中一凑,枪尖刃口又碰在了一块,
各不相让,一刹那间,就打了个难分难解。
南宫敬施展的是一路“天风八剑”,这路剑法乃是柴昆所授,后来又加以他自己的
化解和心得,把这八手剑法循环地施展,招招相衔,节节扣环,施展出来,有极大的威
力。只见剑身透着一泓秋水似地耀目寒光,随着南宫敬移动的人影,时高时低,不时发
出“啼哩!唏哩”的剑吟之声,更令人意识到,这是一口极为锋利的家伙。
鱼鳞剑南宫敬这一忿怒,把这口短剑施了个风雨不透,点、刹、刺、砍、扎、削、
挑,字字剑诀,都运用到了深湛的火候功夫。
他这一趟剑走开了,非但是场中的降龙尊者,冒出一身冷汗,就是坐在大厅一边的
鬼面神君,也不禁深感吃惊。
弟子如此,师父自可想知,这位骄傲的老魔头看到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真不知自
己是否能够敌得过柴昆那老头子。
他想着就偷偷地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望去,这个老人却也和他存着同样的心思。
因为降龙尊者这一支蛇形软枪,实在是运用得很厉害,身形走开了之后,他那巨大
的身躯,发出呼呼的沉重风力。
尤其是他那只奇形兵刃,点、挑、崩、缠、抽、刺,一经展开之后,真是鬼神莫测
之能。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他这种兵刃,敢情是宝剑的克星,因为剑刃如被他缠上了,
就有脱手的危险。
降龙尊者这一路枪法,明面上是施展的“金鞭二十四路”打法,可是其中却掺以一
套“回风三影”的厉害剑招。
如此展开之后,实在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南宫敬和他对敌了七八个照面之后,
就深深感觉到自己疲于应付。
因为他的招式使出来时,你不知道该以哪种招式去对付他,本来南宫敬满操胜算的
一套剑法;可是在如此应敌的方式之下,不禁大大地打了个折扣,看起来,二人却成势
均力敌的模样了。
鱼鳞剑南宫敬怎肯甘心?他把剑刃向后一抽,这时正逢降龙尊者蛇形软枪,由上而
下,施的是一招“泼风盘打”,南宫敬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霍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却在这时,那只左掌猛地分出,以“劈空掌”贯以十
成的功力,一掌劈出,发出了“哧”的一声。
在兵刃对战里,这种暗施肉掌的手法名叫“贴手印”是极为厉害的手法。
这种功夫,要有极深的造诣才敢如此施为,因为兵刃无眼,肉掌递出那是实在的危
险,但如果这种“贴手印”的手法,叫它贴上了敌人,却是十九无救。因为这种手法,
多半是“趁虚而入”,只要一中敌人,鲜有不受害者。
降龙的蛇形软枪,为南宫敬剑尖荡开的刹那,他因见南宫敬伏身过低,心中有些明
白,敌人必有厉害招式要用出来。
果然,他一念未完,对方凌厉的“乾元问心掌”已劈空而至,所击部位正是自己前
心。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快得一出手就令敌人防不胜防,这才是上招。
此时南宫敬这种“贴手印”一发出来,那阵龙尊者,虽是看出不妙,便把身形跃起;
可是像南宫敬这种厉害的老武师,所施出的“贴手印”功夫,岂是如此就能逃得开的?
随着南宫敬的身形一个疾转,掌力平胸而出,那身在半空的降龙尊者,发出了牝牛
似的一声闷吼,如同抛救似地飞了出去。
总算他功夫了得,虽是中了沉实的掌力,但他的中气未散,依然能以气卸劲,就空
一滚,已落在当地。
只是这一刹那,他的面红如血,上胸起伏频繁如波,双目怒凸着,几乎要脱眶而出。
手中蛇形软枪抖颤颤地举了一举,却又垂了下去,南宫敬知道他已中了自己掌力;
只是奇怪他竟没有倒下,心中也不禁甚为佩服。
当下抱了一下拳,冷笑一声,道:“承让了。”
说着他又对着葛鹰一抱拳道:“令高足已中了在下乾元问心掌力,宜好好调养,四
十九日之内不得运气,不得食盐,否则有性命之忧。”
才说到此,那降龙尊者大吼一声,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也跟
着倒了下去。
可是同时之间,他掌中那支蛇形软枪,却像一支弩箭似地,直朝着南宫敬头顶飞来。
南宫敬平步侧身,分右手以“顺风扯旗”之式,向上一伸,已把对方兵刃接在了手
中。
只觉得敌人腕力,竟是大得出奇,自己虽是把它抓住了,却也虎口发热,手心部麻
了。
南宫敬呵呵一笑,讥讽着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打败了连兵器都不要了。”
忽见对方人群之中,闪出了降龙的师弟伏虎,他二人在未投师之前,已有金兰之交。
这时大吼了一声道:“还我哥哥的兵刃来。”
南宫敬一声笑道:“拿去。”
他有心要令这伏虎当面出丑,所以口中呼叱着,却暗暗提起了一口丹田之力,把自
己历年来练习的“大力金刚掌”力,暗贯入右手。
这一声喝叱,他抖掌而出。
可笑伏虎尊者,他哪里知道南宫敬这一掷之下,竟是贯足了全身的内力,当下他只
凭一时血气之勇,同时自信自己力道过人。
这时见那蛇形软枪,活像一条飞蛇似地直朝自己飞来,心中并不惊异。
他上前一步,平出右手,用“分翅手”,直向那蛇形软枪枪尾上抓去。
忽然一声断喝,道:“徒儿,快快闪开。”
跟着,人影一闪,现出了那虎皮座上的老魔头,鬼面神君葛鹰来。
这老鹰头二话不说,劈手抢先就要去抓那迎空而来的蛇形软枪。
可是伏虎尊者已先他而去,葛鹰这一喝叱,反倒是疏散了他的注意力,只听得“噗”
的一声,已为他抓在了蛇形软枪的枪身之上。
可是紧跟着,他发出了一声大吼,眼前血光迸现,那闪着银光的枪身竟由他手中直
穿了出来,伏虎一只右掌,竟是皮开肉裂。
非仅如此,那枪身并不因此而停,却直朝他前胸猛贯而来。
伏虎尊者吓得大惊失色,他猛地向右一偏,躲开了前胸要害,却逃不过肩窝。
“噗哧”一声,那蛇形软枪的枪头,竟足足扎进去了半尺多深。
伏虎尊者纵然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势,他也是吃不住劲,当下“啊”地大叫了一
声。
这小子也真是硬,只见他咬牙一抬右手,“唰”的一把,竟把深陷肩窝里的那支软
枪,猛地给拔了出来。
可是他却忘了,他师兄降龙这支独有的兵刃上,特地打制有十六个倒刺。
像他这种猛拔之势,十六个倒刺足足给他扯下了四五两肉来,一任他伏虎再是英雄
好汉,他也是挺不住了。
就听他惨叫了一声,顿时就倒地昏死过去。
一刹那,葛鹰倚为左右手的两名弟子,竟全数为南宫敬摆平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对葛鹰来说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
鬼面神君葛鹰,目睹此情,真是又悲、又愤、又恨、又惊,那张丑脸倏地罩上了一
层黑紫色。
只见他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那种声音,像是深山里的枭鸣,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继而老鹰头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脚,长啸道:“天南派的老儿,今日你们要想生
离此山,只怕是梦想了,南宫小辈……你纳命来!”
南宫敬一连伤了对方两名高手,心中倒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勇气却为此大增。
这时闻言,呵呵一笑道:“打了徒弟,师父自会出来的,老儿,你亮出兵刃来,我
们来算一算这笔账吧!”
葛鹰一声狂笑,就见他平空扬了一下双手道:“我看,还用不着兵刃,来!你就来
试试道爷我这一双铁掌吧!”
南宫敬倒没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当着众人及师父的面,这侮辱可是够厉害的。
他不禁脸色一红,顿时呆住了。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冷冷一笑道:“既如此,
你就以鱼鳞剑接他几招就是,他既自命长辈,此举也无所谓丢人。”
南宫敬闻言苦笑了笑,他抱一下拳道:“好吧!那么在下向老前辈请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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