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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风萧萧》
第二十三节
青面老人一落向地面,紧接着身子再次弹起,起落之间,已至三丈开外,落向黄衣钓者
正面,可是他却又快速地后退出了丈许。等到他站定之后,那张白中渗青,青筋暴现的瘦脸
上却由不住带出了一种惊异的稀罕神态。
一旁的乾堂堂主欧阳不平,容青面老人站定之后,随即上前一揖见礼道:“多谢厉前辈
对敝堂赐以援手,感激不尽。”话声微顿,他遂以手中摺扇指向郭彩绫道:“此女乃是白马
山庄郭前庄主之后,前辈一位高足,据悉就是伤在她同门师兄寇英杰之手,前辈若能就此将
此女擒到手里,即不愁那寇小辈不上门送死,对前辈与敝帮来说,都有好处!”
这番话自是极具扇动挑拨性,姓厉的青面老人聆听之下,顿时神色一变,那双小如弹丸
的眸子里,顷刻间涌现出一片凶光。
欧阳不平察神观色,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用对了地方,正是火上添油,眼前大有可观,
自己等正可退居一旁,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话声出口,心里十分得意,偷眼向一旁的风
雷手秦渔递了个眼色,二人随即匆匆退向一旁,现出一副悠闲的观望神态。
郭彩绫虽不知来者何人,可是观其出手,以及由欧阳不平对其执礼甚恭的神态上看来,
当知来人必具非常身分,而且在武林中辈分甚高。眼前情形,敌众我寡,自己方面只得二
人,郭彩绫情不自禁地向着黄衣钓者身前走近过来。
黄衣钓者原意要她离开,可是由于眼前这个青面老者的忽然现身,迫使他不得不临时改
变了心意。他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镇定,用那双深邃,极具关切的眼睛,向彩绫注视着。
郭彩绫向着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我不走,看样子暂时我是走不了啦。又得给你添
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黄衣钓者面上不着表情,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块巨石,示意她到那边去。
郭彩绫对于他的始终不开口说话,心里实在是大惑不解,若非是眼前形势特殊,自己非
得要激一激他,好歹也逼着他说话不可。然而眼前她岂能这般胡闹任性!当下只得依着他姗
姗走到对方指定处,倚石坐下。
那块大石一面背水,高高居上,黄衣人把她安置在这里,大可放心,因为敌方如有任何
图谋,必先要冲过黄衣人这一关隘。
青面老者目睹及此,由不住发出了一阵子阴森森的怪笑,面色益见阴沉!
他焉能不知道面前这个黄衣人的厉害!是以自现身之始到现在为止,除了摆定了姿态之
外,一直迟迟不曾出手,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越是所谓的高手对招,越是吝于出手,常常是殚精竭虑的结果,只作一招之搏,这一招
也就是决定彼此生死存亡,抑或胜负之分的关键所在。
两个当事人迟迟不出手不打紧,倒是几个旁观的人看得心里沉不住气。
当然,以风雷手秦渔、潇湘侠隐欧阳不平这等阅历见识之人,自不会肤浅到看不出眼前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微妙情势。
他们两个甚至于更能体会出他们双方所以迟迟不出手的原因,俱不禁暗中为他们彼此捏
上一把冷汗。
青面老者与黄衣人四只眸子对视了甚长的一段时间,奇怪的是青面老者自从上岸之后,
即与黄衣人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一直不曾向前逼近,黄衣人自始至终也只守鹄着足下方寸之
地。由于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郭彩绫的安危,生恐与对方青面老者鏖战之际,欧阳不平与秦渔
两位堂主乘虚而入,他二人合力之下,郭彩绫势将不敌,这是黄衣人所不乐意的。正因为如
此,他才紧守着眼前方寸之地,绝不予对方任何人可乘之机。
青面老者在几度运施内力与对方抗衡之后,已清楚对方的用心。登时,他青白的瘦脸上
再次罩起了一片怒容:“这位朋友,老夫给你取个商量!”休看他一副鸡皮鹤发,老态龙钟
模样,一开口说话,却是清脆的童音:“你我之间,说起来全系局外人,犯不着拼个你死我
活,这样吧……”青面老人眼神如鹰,直直的注视着面前的黄衣人:“你老弟退一步,我退
两步,你意思怎么样?”
大概是没有得到预期的回话,青面老人冷笑一声,继续道:“老夫的意思是……你老弟
只管扭头走你的,我们这边人谁也不许拦阻你,只是,我们要留下这个姑娘!”
黄衣人脸上不动声色。
青面老人道:“怎么样?而且老夫可以答应你,绝不伤害这个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只
是用她作为人质,目的在迫使与她同一师门的那个姓寇的小辈自投上门。”提起了这个姓寇
的,青面老人眸子里凶光迸现,由不住连声发出了一阵子冷笑!
殊不知这个姓寇的,对于那个黄衣人与郭彩绫所引起的感应,更为深刻强烈,绝不在青
面老人之下,只是一方寄以深情关怀,一方意在仇恨,深痛恶绝,两个极端罢了。
“怎么样?”青面老人神色已似不耐:“老夫只等你老弟一句话。”
那一句话还是没有出口。只是黄衣人却作了一个摇头的否定表示,表示对于青面老者的
提议不予赞同。
“哼!”青面老者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你是非要与老夫我动手不可了?”
黄衣人冷笑不语,只见他的一只手,缓缓将那根插在地上的钓鱼竿拔出来。
青面老者顿时面色一怔,现场各人也无不大现紧张,只以为黄衣人要出手了。
然而猜错了。但见黄衣人钓竿划动,在地面上写了几个字:“你莫非是来自苗疆铁花坞
厉铁衫么?”
青面老者登时一呆,狞笑道:“原来你有嘴一张,却是不能言语,不错,老夫正是厉铁
衫,足下又是何人?”
黄衣人唇角带起了一丝傲慢,摇摇头,继续用钓竿一端,在地上书写:“少小出家江湖
者,不识姓名久矣!”一笔狂草,虽然是信手挥来,却是力透地面。
厉铁衫冷冷一笑道:“你是不肯实说罢了。一向在哪里盘桓?”
黄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力注竿梢,写下八字:“幕天席地,四海为家!”
青面老者厉铁衫嘿嘿一笑:“好狂的口气,今天你我适逢其会,就此讨教!”话声出
口,只见他一双鸟爪般的瘦手,陡地一合,即闻得一阵清脆的骨响之声,密如贯珠,厉铁衫
的两只脚随之向两边跨了出去。
现场登时有了一番异样,沿着厉铁衫站立之处三尺范围之内,顿时形成了一个气涡,只
听得一阵沙沙之声,无数灰沙小石,随即在那团向外扩充的气机里,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渐渐地,环绕在厉某人身侧的那个内力圈子,似乎越来越大,厉铁衫的那一双眼睛,情
不自禁的也就眯成了一条线,透过一线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视向眼前那个他绝对不敢轻视的
陌生大敌。
黄衣人伟岸的身子,一动也不动的仍然站在原处。对于厉铁衫这般功力,他当然有所感
受,淡棕色的面颊上,忽然显出了一番凄凉,长竿探出,继续作书,在地面上写着:“你有
今日成就,确是不易,毁于一旦未免可惜!劝你还要三思!”
厉铁衫眼神越见凌厉,枯瘦的面颊上现出冷森森的笑容:“话倒是两句好话,只是光说
不练,看来你倒是个外家,可知老夫所施展的是什么功力?”
黄衣人面现微笑,挥竿道:“内提三虚,外形三罡,谓之混元霹雳,此功倡之昆仑雷鸣
子,终不脱前人窠臼!”
厉铁衫神色一变,点头道:“好见识!这么一说足见高明。说到前人窠臼,莫非你一身
所学,岂能无师自通?”
黄衣人点点头,写下道:“然。我之武功皆脱胎于自然天机,前所未见,你欲胜我万万
不能,我要胜你却是容易之至。你不可不慎重其事!”
一对一答,各人俱目睹耳详,对于黄衣人的这番自负,未免不心里暗自猜疑。
厉铁衫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足下过于自信,只怕未必,老夫择居化外,已数十春秋
不问外事,这一次承铁总令主惠书相邀,千里作客,这件事照说不便我这个客人多事,只怪
你行事过分猖狂,二位堂主存心礼让,与你好言相商,居然毫不知情,这等行径,分明大悻
武林道义,老夫实在看不下去,说不得插手管上这件闲事。你自不量力,休怪老夫手下无
情。不必多说,即请出手赐教!”
黄衣人聆听之后,脸上兴起了不屑之色,只见他往左跨出一步,噗!将长竿插入地面,
入地尺许,极见功力。
厉铁衫虽然话声不绝,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两只手依然合十在胸,足下大阔步的
跨出,看看内功已凝聚成形,冷哼了一声:“开罪!”二字出口,那一双形若鸟爪般的瘦
手,已栗颤颤向外徐徐推出,顿时就有一片成形的罡力,自他栗颤的十指间向外涌出。
黄衣人与他对面而立,间隔距离约在丈许之间,他伟岸的身子仁立在当地,就象打入在
地里的一根石桩,丝毫也不移动。
厉铁衫发自十指的罡力,该是何等的威力,这一点只须观诸他面前飞沙走石的情景即可
想知。然而黄衣人却是那等的无动于衷,一副宛若未觉模样,非但如此,甚至于他身上那袭
宽大的黄色长衣,也像他昂然的躯体一样,连衣角也不曾飘动一下。
汹涌的风力,事实上已在他身侧四周形成了威力,拳大的石块咕噜噜向后面滚动着,然
而偏偏黄衣人茫然无觉。
郭彩绫站在黄衣人身后约有两丈远近,却已感觉到正面风力的罡劲,对于厉铁衫的功力
大感惊异,对方双掌只不过才作势推出,已是如此,一旦全力击出,其威力可想而知。这么
一想,她心里哪能不为面前的这个黄衣人悬心!
果然,随着厉铁衫缓缓推出的那双手掌,眼前所形成的空气压力渐渐加剧。
厉铁衫那双推出的手,不像是在凌空运功,倒像是在着力推动一座山。只见他双掌颤动
的那么厉害,微微下蹲的身子,虽然刚挺如故,只是所担当的力道必属惊人,这一点只须注
意他那一双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即知。
那一双脚步,不知何时已深深陷入地面寸许有余,好厉害的混元霹雳掌功!
在他推动的掌力之下,三数丈范围之内,地面上已无可移动的浮物。倒是那几块一人多
高的巨大石头,尚挺立如昔,再剩下的就只是那个黄衣巨人。
黄衣人岸然不动的身子依然如昔,尽管他身侧四周石滚土削,他却能依然故我,那炯炯
的目神,既经注定厉铁衫之后,就再也不曾移动过。
厉铁衫的双手已推出了一半,他显然遭到了极大的困难,那未推出的一半,却是较已推
出的要吃力得多,简直难以推出。
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清楚的听见自他掌力下所形成的那种轰轰低鸣声,这也是何以冠
名为混元霹雳中的“霹雳”二字。从而也就可以联想到,一旦这种掌力推出之后,所形成的
音波功力,该是何等骇人!
然而,厉铁衫却并不能如己心意而有所发挥。
渐渐地,他那如铁柱磨盘般结实的身子,也开始动摇了,一连摇动了好几下,随即又吃
他死命的定住。
一片红云起自厉铁衫削瘦的脸上,甚至于他的一双眼睛也都变成了血红颜色。
旁观的几个人,看到这里都禁不住暗自惊心。事实明摆在眼前,厉铁衫虽然是发动人,
似乎却是自讨苦吃,对方黄衣人虽然站着不动,甚至于连手臂都不曾抬动一下,但是在眼前
双方暗较之下,他已经毫无疑问的占了上风。
难在厉铁衫的这一双手,可应了“羞刀难入鞘”那句话,眼前是前进无力,后退不能。
每个人耳间都发出一阵隆隆之声,强大的气压力道继续有增无止。
厉铁衫那双手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向前推进了寸许,他那张脸已由原来的红色
变成了紫色,一根根青筋颤颤着,象是无数条小蛇在蠕动着,他似乎已尽到了他所有的能
力。直到这时,黄衣人脸上才现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只见他迈动足下,徐徐向前跨进了一
步。
这一步,对黄衣人来说,似乎并不十分吃力,可是相对的加诸于厉铁衫身上可就大不轻
松,蓦然间,他身子摇荡得那么厉害,黄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光华内敛的眸子逼视着
他,脸上微现怒容——他已经给对方颜色看了,怪在厉铁衫仍然梦想求胜,不自量力,因此
这双眸子里的光采,含蓄着凌厉的责怪之意,像是予对方最后的一种警告。
厉铁衫身子在一阵剧烈的摇荡之后,竟然又为他稳了下来。那双踏立在地面上的脚步更
见深入,几乎没陷及足踝部位。
有一种十分怪异的现象,那就是先前为厉铁衫功力逼近离开的土砾石块,这时竟然纷纷
的又向回移转回来,非但是纷纷回来了,而且更是超过了原来停置之处,飞沙走石,较诸先
前情景有增无减,更生奇趣。
郭彩绫与对方的两位堂主看到这里心里俱都雪亮,妙在他们竟无从体会自黄衣人身上所
发出的功力。
显然不同的是,厉铁衫的功力是有形,而黄衣人的功力却是无形,似乎这种无形的劲
力,已取得了胜利。
厉铁衫既然硬撑着死不败阵,黄衣人就不得不再予以颜色,当下他冷冷一笑,霍地向前
又跨进了一步。跨进了一大步。
厉铁衫陡然神色一阵大变,身子一阵大晃,倏地后退了三步,发出了一声轻咳,似有一
股急起的怒血,直涌喉结,却硬生生地又被他咽到了肚子里。那张枯瘦的脸显然已不再是紫
红颜色,一时间变成苍白,大颗的汗珠,由那张瘦脸上流滴下来。
看着黄衣人,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作出了一个苦笑,欧阳不平与秦渔两位堂主,看到这
里不约而同的向着他偎近过来。
厉铁衫紧紧咬着牙,不发一言,然而他已经败阵了。败得相当得惨。
黄衣人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再也不愿在眼前这个地方逗留一下,由地上拔起了鱼竿,他
转身步向郭彩绫身边,指了一下前方,郭彩绫会意,就同着他一并离开。
身后面的人,再也没有一个敢阻拦,一个个怒目凸睛的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眼前。
郭彩绫同着黄衣人一径的来到了林子里,就在彩绫乘骑的那匹爱马黑水仙面前定下脚
步。黄衣人指了一下马,示意要她上马离开。
郭彩绫实在忍不住,道:“你这个人实在奇怪,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
黄衣人摇头,脸色并不忿怒,却很凄凉。
“不是?”郭彩绫更奇怪了:“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真是一个怪人!”
黄衣人又摇摇头,表示不愿谈这个问题。
郭彩绫无奈的道:“可是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可以问你的
名字么?”
黄衣人想了一下,用手里的鱼竿在地上写着:“我的一切,寇英杰最清楚,你问他就可
知道。”
“寇英杰?”郭彩绫惊了一惊:“你认识寇英杰?”
黄衣人点了一下头,脸上现出一片故人情谊。
郭彩绫惊喜道:“你们是好朋友?”
黄衣人点了点头,竿下书写道:“情同手足!”
郭彩绫笑道:“这么一说,我们就不是外人了……他是我师兄。”
黄衣人频频点头,表示他很清楚。
郭彩绫奇怪的道:“你们认识很久么?”
黄衣人摇摇头。
郭彩绫会意道:“这么说,你们认识并不久,难怪我没有听他提起过你!”提起寇英
杰,她却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哀怨,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不再多说。
黄衣人凝视着她,随即用钓竿写道:“我与他相处年许,砥励切磋,情同手足,无所不
言,你们之间的误会,他曾告诉过我,你父临终曾将你终身大事交付与他,而姑娘显然听信
二位师兄谗言,对他心生误解,诚乃痛心之事!”
郭彩绫一边认一边看,看着看着,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在瞳子里打着转儿。
黄衣人并不因她伤心而中止,继续写道:“寇兄弟真纯正直,仁爱可风,他无日不为姑
娘安危与白马门兴亡为念,姑娘当要体念其苦心,同心合力,助其完成未来之艰巨任务,切
记不可再意气用事,自误误人,愧对你父在天之灵!”
郭彩绫眼泪不停的淌着,先是频频冷笑,继而手足失措,忽然忍禁不住,伏在马背上泣
出声来。
黄衣人表情惊愕,那双炯炯的眸子,盯视着她,似乎是在思索着她何以会如此伤心的原
因。
郭彩绫伤心了一阵,回过眸子看着黄衣人,忍着泪道:“你说的这些,当我不知道么!
既然你与寇英杰情同手足,干嘛你不去问问他去!再说……这些事你也管不着,我干嘛非要
去求他!没有他我一样也能为我爹报仇!一样也能复兴白马门的声威……他也别看不起
我。”越说越难受,越说越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溅落下来。忽然,她跃身上
马,倏地策马疾驰如飞而逝。
黄衣人先是愕然,继而脸上现出笑容。他虽然贵为皇子,久处深山,然而毕竟也曾享有
过绮丽多采的爱情时光,小儿女惺惺作态的那一套,他焉能不懂!
这件事他倒是不再为寇英杰担心了。
他是谁?
——朱空翼。
朱空翼仍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倚坐石畔垂钓,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却是临渊垂
钓不在鱼,一条条的鱼钓起来,再被他放回水里。
白昼渐逝,黑夜来临。夜风在江面上回荡着,四下里一片黝黑。耳际渐次响起了夜虫的
低鸣,继而是蛙类的鼓噪。
他插稳了钓竿,打开了随身的革囊,取出了几样琐碎的东西:一盏灯、一罐水、一团包
有竹叶的冷饭。
灯是经过特制,适宜于露天燃点的那一种,一经燃起,顿时放射出栲栲大小的一团碧
光。他把灯端起来,放置在边边的石头上,然后倚石用餐。抬起的眸子,随即看到隔江对岸
的那片庞大的建筑物——风雷堡。
这时候堡里也已亮起了灯光,数千团光华灿烂的明灭灯火,花团簇拥般的闪烁在每一座
楼阁里。彼此对映,金碧生辉,远远看去,有如一片密集的星海。
辽阔的江面上,静静的不见一艘归舟,和谐的浪花,一片片扬起来,又落下去……更显
得夜的单调与沉寂。
天空里陈列着恒河沙数的繁星,朱空翼仰首静静的观望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智慧与灵性,已经发展到与繁星为伍,并能由此善察人世的
盛衰气数,每试不爽,“星相”显示了许多高深莫测的学问,那些也只有像他这般深具慧
心,独具慧眼的人,才得善以体会,有所领悟。
于是,这夜观星相也就成了他极具趣味探讨的必修课程之一。
堡垒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八名金衣卫士,左右抱刀仁立,总司全堡安危的四堂堂主,俱都在座。他们是天堂堂主
天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乾堂堂主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岳琪。
四位堂主左右对坐,都是面色深沉,不发一言。
另外,负责调派全堡武力干勇,新领总提调之职的龙虎拐呼延雷斜坐侧面。他身后是四
名年轻身壮的分令令主,各领陆战、水战、封锁、游击职司,每人捧着一面三角形金色令
旗。他四人表情严肃,随时待命出战,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在在显示出今夜宇内二十四令遭遇到了不平凡的事情,要不然轻易不见
露面的总令主铁海棠绝不会亲自出面主持。
铁海棠居中而坐,一袭雪白长衣,金色的披风,镶有蓝色宝石结子的风帽……这一切把
这位声势显赫,黑道第一瓢把子,宇内二十四令的总令主衬托得极其雍容华贵。
铁夫人披着百雀羽的华丽披风,一声不吭的轻偎在他身边,她的脸看上去较昔日更为苍
白,一些儿不见笑容。
她是昨天才由兴隆山白马山庄转回总坛的,从那个时候起,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就再也
没有看见一丝笑容。
比较起来,倒是这位黑道盟主铁海棠要显得镇定多了。
这位总令主在今春二月参透一部失传武林的“火海真经”之后,几乎已成不死之身,一
身原已登峰造极的武功,更不禁大大地向前跨进了一步。
又有人知道,铁氏的剑术,目前也已练到“剑以气使”的地步,凌厉的剑法,每每能在
宝剑出鞘的一刹那,杀人于不知之间。
铁氏武功既然有了如此境界,莫怪乎他目空四海,不把天下任何人看在眼里了。
然而这“任何人”三个字,事实上却有修正的必要,起码就有两个人,目前使得他很是
头痛。
说来奇怪的很,这两个人令他不得不为之重视的人,出现得都极其突然,包括今夜在
内,不过是前后两天之内,先后都显现出来。
前者寇英杰,已经令他头痛万分,不旋踵间,却又来了后者这个莫测高深、不见传闻的
黄衣奇人。
能够在举手之间击败宇内二十四令两位堂主的人,武林中简直极其罕见,尤其惊人的
是,有“苗疆一怪”、“陆地神仙”之称的青毛兽厉铁衫,竟然也在来人手上吃了败仗。这
样的大敌,焉能不令铁氏刮目相待!焉能不令他视之为大敌!
更不解的是,那个黄衣怪人在重创宇内二十四令威名之后,竟然未曾离开,仍然守在总
坛大门对岸迟迟不去,这才不得不令总令主以次各人大为震惊。
今夜这场不平凡的聚会,原因正在于此。
为了不予敌人的观察,偌大的堡垒厅内,只燃点了两盏高脚架灯,各置大厅两角,光度
仅容辨物,整个大厅里于是就显现出一片阴森气氛。
既名堡垒厅,顾名思义当然有“堡垒”的涵意在里面。事实上这座大厅高举插天,整个
暴露在外,是金沙堡最近外围的一所高出建筑,甚至于有一半的地基柱石建筑在水里。
大厅共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的面积都极为宽敞,除了第一层用为各有关职司发号施令
之外,第二层第三层,都用以本堡攻杀武力的聚结,一次聚结三五十人,并不会显得太拥挤。
这座规模至为庞大的巍峨建筑,全系一色的坚固黄色花岗石块所建筑,全楼共有八处进
出口,一声令下,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调遣攻防。
尤其是属于水战令的三十六艘战船,平常原本就收藏在最下层的船坞里。
船坞其实就是堡垒最下层的一部分,只须一声令下,绞开临江的活动门扉,三十六艘金
甲快船可以一鼓而出,在辽阔的水面上展开攻杀。在普通的情况下,三十六艘战船根本无须
全部出动,只消出动数艘,已能尽歼来敌。
时令虽已是暮春的四月,却也有几分春寒的料峭,阵阵寒风,由圆形大厅不同方向的十
六扇敞窗里进来,气氛益加显得阴森。
铁海棠面向窗外,隔着辽阔的江水,注视着对岸那一盏星星之火已经很久了。
四位堂主也俱在全神贯注,大体来说,这几个人都能保持着镇定。敌人虽然莫测高深,
到底不过是一个人,再说眼前尚有铁总令主亲自坐镇,无须大惊小怪。
在任何情况之下,本堡都寄予总令主无比的信心,在他们的印象里,即使天塌下来,只
要有铁氏在场负责,就可以高枕无忧。
铁海棠三字大名,对于宇内二十四令上下逾万的手下说,有想象不到的魔力,在这个名
字驱使之下,即使丧失性命亦在所不惜。
座中那位新领本堡总提调的龙虎拐呼延雷,说起来,在几位高阶职位里,算是年纪最轻
的一人。这个人看来顶多三十出头,身材偏高,生得豹头环眼,眉浓而挺,双颧高耸,两太
阳穴高高隆起,一望即知是擅于权术,多机智而有精湛内功的卓然之辈。
呼延雷原非本帮之人,据说早先是海南双燕峰黑衫客边震手下的股肱爱将,自为铁海棠
收容之后,爱其武功,在短短一年之内几次擢升,由一个分令令主,提升到今日总提调的职
位。
这个职位原是晴空一隼鹰千里——鹰九爷把持经年的宝座,自从不久前鹰千里因叛逆之
罪,遭受整肃伏刑之后,曾经空悬经月。
龙虎拐呼延雷的上任是经过铁氏一再衡量推敲之后才明令发表。果然,呼延雷在即位之
初即表现了他过人的才干,对本堡二十四令,九十六舵,作了一番新的布置更换,尤其对于
每一位令主、舵主都有一份精确的考核分析,注明花册,呈现总令主,用以今后调遣任免的
凭借。
年轻人毕竟不同于年长者的老成,在长时间的静寂观变之后,呼延雷首度现出了不耐。
由座位上站起来,踱向窗口,他举起了昔年海岛为寇时,得自海寇袅首的一架精致远望镜,
拉出镜管,凑于眸子上,向外观看了一下。收下远望镜,呼延雷来到了铁氏座前,前倾上
躯,恭敬的请示道:“总座,以卑职所见,这个人也许并非意在本堡……”
铁海棠不等他的话说完,随即摇摇头:“不不不……他的来意已经很清楚,是针对我们
来的。”微微一顿,偏向身侧,对那位倚为股肱的四堂之首的天堂堂主天马行空晏三多道:
“三多,你看呢?”
晏堂主七十开外的年岁,长眉朗目,细须修髯,望之即知其卓然不群。
聆听之下,他微微一笑,一只手轻捋着一部飘然长髯,打着一口含有百粤口音的官话
道:“总座所见甚是,属下也是这个看法。此人竟在肇事之后,不思脱逃,反倒暴露身分,
其用心实在耐人寻味。却又不像公然与本堡对敌模样,这就更叫人费思不解了!”
铁海棠冷冷一笑,道:“能够以内力击败厉先生的人,武林中尚前所未闻,只是此人貌
相清奇,显得十分陌生,以本座数十年之阅历,竟然翻遍脑海,也想不出江湖武林中有此一
人。”
“唔!”晏三多摇摇头,轻轻叹道:“怪事……怪事,属下也实在猜不出这人是什么来
路……”
铁海棠目光转向地堂堂王风雷手秦渔,后者十分汗颜的窘笑了一下,摇摇头。
欧阳不平在一旁冷哼了一声道:“此人功力大悖传统,怪异得很,以日间与属下交手而
论,属下感觉出他练有一种异功,不知总座可有见地?”
铁海棠点头道:“你且说来。”
欧阳不平点点头道:“此人可以静立不动,自身上放出一种潜力,其热如焚,而又深具
吸力,一经加之人身,受害者非但难以消受,简直转动俱难,此功力足以消蚀对方元炁。属
下想,厉前辈很可能就是败于这怪异功力之下。属下不敏,对此功力竟是前所未闻,尚请总
座开释,以解愚顽!”
铁海棠先是惊得一惊,既而发了一阵子呆,遂即点了一下头,喃喃道:“是了,你等当
知所谓‘三火之功’……相火游行于周身上下,内火延烧于五脏六腑,神火烧逝于梦虚幻
境,斯为‘三昧’。此三火在我等武者,择一而练,已难于有成,如有合一,即刚柔由心,
发放由意!”轻叹一声,他又道:“阴有阴劲,阳有阳罡,二者相辅,无柔不硬,无硬不
柔,加辅以三火,即与欧阳堂主所述那黄衣人所施之功力相仿佛。”
四堂堂主各自点头,对于总令主这番精辟见地,十分钦佩。
天马行空晏三多随即点头道:“总座这么一说,属下倒想起来……昔年似乎曾听先师提
起过,有一门奇异的功,乃是借于自然的培练……”
“不错!”铁海棠冷冷一笑:“罡风暴体,水火同济,即能成功。但是这类功力,非意
志极坚,而又生具过人异禀者不堪承受,莫非此人……”
“这就行了。”久不发言的秦渔忽然点头道:“那黄衣人自称他一身武功抛离前人窠
臼,全然得于自然,看来必如总座所说了。”
铁海棠聆听之下,半天不曾说话,那张冷峻的脸,看上去简直更是傲骨的冷。
听到这里,一直敬陪末座,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那位坤堂堂主墨羽岳琪,忽然发出了
一声喟然长叹,这声叹息显然有感而发,因而声惊四座,使得每人目光俱都不约而同向他集
中。
岳琪苦笑的看向铁海棠道:“方才欧阳兄这么一说,倒使得属下想起了那个寇英杰,显
然与眼前这个黄衣人的武功路数如出一辙,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铁海棠长眉微敛,看向身边的沈傲霜道:“是么?”
沈傲霜点点头道:“确是这样。如就这一门功力来说,他二人确是有相似之处,莫非他
们是一路的!总令主,莫非就任凭这人在堡外逗留不去?”
铁海棠冷笑道:“我只是等着看他下一步意欲何为,既然他久无行动,我倒要碰一碰他
了。”
龙虎拐呼延雷巴不得他有此一说,当下抱拳道:“卑职之意,打算先派几个精通水性的
兄弟,就近观察他的行动,再待机给以颜色!”
铁海棠摇摇头道:“这样是没有用的。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冷冷一笑,他缓缓地
道:“这个方法固然是过于小题大作,只是却可以给他尝些厉害,如果凑巧的话,说不定还
能把他一举就歼,倒是不妨一试。”
龙虎拐呼延雷道:“总座莫非打算命‘水战令’全体出袭?”
“不不不……”铁海棠慢吞吞地说道:“建筑本堡之时,你还不在这里。莫怪乎你不知
道……”
天马行空晏三多立时会意,哦了一声,说道:“总座说的是顶上四门火炮?”
铁海棠脸上顿时带出了一片笑容:“不错,这四门炮原是打算一旦官兵来袭,拿来对付
他们用的,哪里想到多年来太平无事,只怕炮管都已生锈,今夜不妨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小辈发发利市!”
各人脸上顿时现出一片惊喜。
龙虎拐呼延雷笑道:“总座这一妙想,实在太好了!卑职这就着手安排。”说罢转向身
后四位汉子道:“封锁令主听令!”
四人中一个头顶金盔的矮壮汉子,顿时跨前一步,抱拳道:“卑职在。”
呼延雷道:“顶楼火炮平日由你维护,性能如何?”
职掌封锁令的令主是个黑矮子,叫齐飞猛,人称十刹阎罗,此人生就火眼金睛,惯于夜
间作战,复精水性,由他职领总坛封锁令主,实在是十分恰当。
当下他趋前一步,躬身道:“回总提调,四门大炮属下常有审视,维护如新,十箱铅丸
都在库房安置如故,随时可以开火。”
铁海棠一笑道:“很好,齐令主看看火炮射程,能否达到彼岸?”
“这个……”齐飞猛前跨了几步,站向窗前打量了一刻,呐呐道:“看来似乎略远了
些。当日安装操习时,用以试炮的靶子,都在江面正中,倒不曾打向对岸,射程能否到对
岸,却是难说?”
呼延雷把手里的远望镜交给他道:“你仔细看看,目标是射向对岸那个黄衣人。”
十刹阎罗齐飞猛接过来,抽开看着。——由于江面上罩有沉沉的一片水雾,天又是异常
的黑,所幸有那么一点灯光,标明所在,否则将一无所见。
他看了一会,放下远望镜,点头道:“四门火炮中有一门威力较强,只消调整一下炮
位,定可命中。只是属下只见灯光,却是不曾看见总提调所说的黄衣人。”
呼延雷接过远望镜亲自看看,皱眉道:“起雾了!所幸还能看见那一点灯光。”
天马行空晏三多嘿嘿一笑:“这可是他自寻死路,这点灯光正好标明了位置!”这位宇
内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边说一边手捋着那部俊美修长的胡子,神态极见从容。“总座,”
他转过脸看向铁海棠道:“怎么样,现在就开炮?”
铁海棠五只手指轮流的在椅子把上轻轻敲着,显示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听了晏三多话
后,甚久他才冷冷笑道:“我只是在为这个人那一身武功可惜,火炮威力至猛,一旦开火,
焉能还会有他的命在!这么就似乎……”然而这种“仁慈”的意念,只不过在脑子里闪了一
下,随即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他那种凶残本性,随即点头道:“好吧!”目光一转,盯在
封锁令令主十刹阎罗齐飞猛的身上:“齐令主,我知道你过去曾在承天卫,而且任职火炮营
总旗之官,可有此事?”
齐飞猛躬身道:“总座真是无所不知,卑职在承天卫当过差,确曾任过火炮营司炮总旗
之职。”
“那好极了!”铁海棠微微点头道:“我对我手下的每一名亲信都知悉得很清楚,正因
为如此,所以本座才任命你今日这个封锁令令主之职,正是要借助你在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
为本帮效命!”
齐飞猛受宠若惊的道:“卑职谨慎任事,平素绝不敢丝毫怠忽职守,如有差遣,万死不
辞!”
“好!”铁海棠目光远眺对岸那一点星星之火:“我希望你能仅开一炮,而又一炮命
中,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做到么?”
齐飞猛微微一怔,随即躬身抱拳道:“卑职可以做到。”
“好极了!”铁海棠脸上带着笑容,“你应该明白本座的心意,本座是有恐炮声惊动了
远处驻军,虽然我们如今实力已不足畏,但是毕竟还是不要过于招惹他们好。”
各人这才明白他何以要“只开一炮”的原因,俱不禁对总令主的细心与顾虑周全心生钦
佩。
铁海棠脸上含着微笑,接下去道:“再说,我们正可借此机会,看一下齐令主你还始终
不曾显露过的高技,我想你一定能恪尽职守,不使大家失望!”
十刹阎罗齐飞猛虽是身任一令令主,只是由于这个职位在总坛来说充其量只算得一个中
下的位置,平常由于职务的关系,虽常可见到身膺总责的铁氏,但是严格来说,自他就任令
主之后,并没有几次机会能像今夜这般与铁氏对面互答,近承威柔。
那铁海棠不愧为黑道魁首,平素对手下绝不假以词色,信赏必罚,是以才得使上万子弟
手下为其忠勇效命。
齐飞猛只觉得这位总令主自有一种威仪,能使自己等一干手下听令驱使,死而无憾。
即以此刻而论,短短数言,却给他咫尺天威,不胜鼓舞的激励,当时只顾着连口称是,
再也不敢对当前的铁氏再看一眼。
听到这里,一旁的总提调——龙虎拐呼延雷,随即上前一步,朗声道:“总座已有交
待,必须不辱使命,齐令主你就领命去吧!”
“卑职遵命!”
说起来堂堂一名总坛封锁令令主,够神气了吧!可是在今天这个情况下,在场的人,除
了与他平行的另三名令主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上司,都够资格招呼他。
齐飞猛当下匆匆行礼离开,出得堡垒厅长长吁了一口气,才得吐出心里的紧张,随即匆
匆带领几名手下开库拿取炮弹铅丸,然后直奔顶楼负责开炮。
铁海棠容得齐飞猛去后,目光转向豹头环眼的总提调呼延雷道:“齐令主虽说是曾任炮
队总旗,但是本座却担心他年久生疏,老实说是否能一炮命中,大有疑问,果真一炮命中,
自无话说,如果一炮不能命中,对方即已有了警觉,往下哪怕再开上十炮八炮,也休想再能
伤着对方分毫。”
龙虎拐呼延雷一惊道:“总座所虑极是,总座的意思是……”
铁海棠道:“你速令‘游击’、‘水战’二令备战,如果一击不中,那厮自此而去倒也
罢了,如有侵犯本堡之意,当把他杀于江面之上。”
呼延雷抱拳道:“属下遵命,请总座放心,属下绝不容那厮称心得手。”
铁海棠冷冷地道:“这人陆上功夫,只怕非你所能抵挡,我意若能乘其渡江中途,将他
翻在水中,情形将会大见不同。总之,绝不容许他踏近本坛,你这就速速安排去吧。”
龙虎拐呼延雷领命之后,速速带领着水战、游击二令主离开。
不久,即听见底层大开水闸的辘辘之声,六艘金甲战船,已缓缓驰出备战。
这类金甲战船,其外状与操作性能,均较一般不同,系宇内二十四令独具匠心,自行制
造,在操作的手法上,舍弃一般的篙桨,而运用灵活的轮桨,其设计为在船舱内侧两边近底
部位,各设骑座四处,左右各二,发动时分由四人就座互踏轮桨,有如农家排水灌溉时之水
车一般模样,性能亦差堪比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轮船。
当然这种设计,绝非是宇内二十四令的新发明,按然宋朝兵制史册记载,彼时即已有类
似此等的发明,那时称之为“车轮舸”,即是这般设计。
一经行驰水上,速度极快,转动灵活,用以水战,自是较诸一般帆桨要方便得多,原因
是一般帆桨长篙,皆暴露舟上,交战时茗有死伤,即行废置,而这种轮船,由于操行者皆在
舟身之内部,免于暴露,专心操作,自无交战时弓矢来往死伤之可虞。
闲话少说,高踞堡垒厅的铁氏夫妇与四位堂主。眼看着六艘战船驰出,在辽阔的水面上
施行布防工作,他们俱知道水战一令,在本坛攻守四令之中,实力最称雄厚。
事实上这水战令除了拥有金甲战船三十六艘之外,另有供接应调遣的其它船只数十艘之
多,除此之外,更有近两百名勇卒,听使效命。
这两百名勇士非但是百中选一,精于技击的能者,更经过严格的水底训练,每一个人都
有极为杰出的水功,并配备有专司水战的各类兵刃,是一支无懈可击的劲旅。
铁氏夫妇等眼看着这等布置,俱不禁宽心大放。
遥望着对岸漫天雾色里,那一点皎皎灯光,若隐若现,依然如故。
是时,各人俱已清楚的听见置于顶楼的重火器移动声音,悉知齐飞猛必然正在校正炮
位,以期一击而中。
偌大的堡垒厅里,显示着一片安静。铁氏夫妇既然保持沉默,别人也不便再妄置一言。
忽然,楼顶光华大盛,置于顶楼四周的十二盏特制孔明巨灯,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光华
大显,十数道白光,矫若游龙,匹练一般地直向江面对岸上照射过去。
恰于此时,火炮声起,只听轰然一声大响,整个堡垒厅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眼看着对岸爆起一声巨响,火光强烈的闪了一闪——这一炮无疑直接命中。
在一片光火石屑飞溅里,眼看着那一点星星之火,顿时为之消灭。
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炮的准确性,的确是直接命中,其准确程度,几几乎那枚铅丸炮
弹,直接落坠在黄衣人用以照明的那盏灯上。是以,备人目睹之下,俱都禁不住发出了赞叹
之声,盛赞那位齐令主不负重望。
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看到这里由不住拍了一下手,高声道:“好!”紧接着他冷冷一
笑,想起旧恨道:“这一来,就算那人是铜人铁罗汉,也不愁他不支离破碎,脑袋搬家!”
即使你有极等武功,也难望在火炮直接命中轰击之下,尚还能保全性命。是以,包括总
令主铁海棠在内,每个人脸上,情不自禁地都带出了一片笑容。
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一点一一也不知是火炮的余威,抑或是各人的眼睛看花了,在无数道
孔明灯光照射之下,眼看着一道白烟,直由炮击附近不远处倏地直起,足足拔起来有五六丈
高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呈弧状的直向江面上坠落下来,其状如飞星天坠,显然快到了
极点。
等到各人发觉那是一条明显的人影时,那人显然已坠身在水面之上。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顿时使得身列堡垒厅各人为之大吃一惊。
铁海棠手拍椅把:“好狡猾的东西!”
由那人纵起的迹象显示,似乎黄衣人早已料到了对方有此一手,很可能那点灯光是故布
疑阵,是以一俟炮弹坠地之后,才迅速向水上纵落。
那真是惊人的一瞬!眼看着那人在十数道强光交织之下,一袭黄衣,翩翩如海鸟掠波,
极其潇洒的已落向水面。更令人惊异的是,黄衣人并非是落足在江面凸出的礁岩之上,亦非
着足于任何飘浮在水面上的东西,他的一双脚,竟是不曾借助任何浮物,而是实实踏在水面
上。随着波浪的起伏,他身子不时的扬起来又落下去,竟然不沉落下去。
看到这里,这几个武林中自认为强人一等的杰出高手,也都不禁直了眼睛。
天马行空晏三多一向都很能沉得住气,看到这里竟然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总座可曾
看见了!”他满脸紧张模样的道:“这人足下踩着什么东西么?”
铁海棠一双眸子收缩成了一道线,却是瞬也不瞬的向着那人注视着。片刻,铁氏由鼻子
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什么东西。”
晏三多神色猝然变了一下,呐呐道:“这么说,此人功力莫非已达到了御风驾波之境界
了?”
铁海裳徐徐点了一下头道:“虽不至于亦相去不远。且慢高估了他,看下去。”
晏三多一声不吭地又坐了下来。
其他三位堂主,无不瞠目结舌,他等虽然高居内四堂堂主之尊,武功俱都称得上一流之
辈,但目睹了这般怪异的功力,无不触目凉心,有些惊慌失措。
一片浪花反卷而起,站立在船头上的总提调呼延雷,手执红色令旗乘风破浪来到了眼前。
一道灯光,直由他座舟船头上照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照射着水面上仁立的那个黄衣
人——朱空翼。
呼延雷目光方及,不禁大吃一惊,手上三角令旗举了一举,足下快舟登时停住。
是时另两艘快舟呈弧度,极为快速的由左右驰来,船上人目睹呼延雷手中令旗之后,两
艘快舟同时停住,连同呼延雷的那一艘,三艘快船远远的呈品字形停在水面上。
同时在另一个方向,由水战令主所率领的另三艘金甲快船,却由朱空翼身后方向逼近过
来,约莫与这三艘快船同一个时候,也都一齐停了下来。
六艘金甲战船,这般前后左右的停下来,形成六个不同的角度,在距离三丈见圆的水面
上,紧紧的把站立在水面上的黄衣人朱空翼包围起来。
水战令令主,此人姓索名云彤,有个外号叫“分水犀牛”,一身水功最是见长,其人中
等身材,一身肌肤黑光净亮。这时他穿着一袭紧身油绸子水衣,靠背插分水刀,却在两肋部
位各配有两口短刃,灯光下闪烁出刺目耀眼的两道寒光。就在他的指令之下,两侧快船,一
连纵起了四条人影,在空中略一挺跃,苍龙入海般的先后纵身入水,水花不惊,只炸开了四
条纹路,以此而观这四个人一身精湛水技,实足惊人。
站立在水面上的朱空翼,已有足够的时间把各处来敌以及附近形势观察清楚,他虽然几
已功参造化,却也不能这般丝毫不移动,太长时间的站立在水面上,尤其是面临着狠恶的一
群顽敌,势将一场廖战,却须要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可以不变而应万变。
朱空翼原具有一颗菩萨慈心。设非是遇见十恶不赦的极凶之敌,他绝不轻易取人性命,
只是却也不禁被铁海棠眼前这番伎俩所激怒,决计放手一搏,要对方尝此厉害。心念一转,
足下微踏,黄衣振处已拔身平窜而起,落身于丈许以外的一方八尺见长的凸出礁石之上。他
身子方自落下来,水花翻处,一名水战劲卒已扬波而出。
这名劲卒手中持着一对分水蛾眉刺,一经现形,右手挥处,那根蛾眉刺由下而上,直向
着朱空翼肩上斜挥下来。
这一下落了空。妙在是如何落的空,这个人竟然是莫名其妙,似乎对方那个黄衣人,只
是随便的转动了一下,他那只全力下飞的蛾眉刺,竟然走了空招,非但如此,一招落空之
下,即使他再想抽招换式,已是不及,眼睛里那个黄衣人,单手向下一沉,一股巨大力量,
重如山岳般,已直逼前胸,这名劲卒只觉得当胸一阵巨疼,宛如着了一记铁锤似的,禁不住
哇地一声猝咳,呛出了一口鲜血。
朱空翼目睹及此心中一软,陡地将击出的内劲收回,五指改击而抓,噗!一把,已抓住
了这人前胸上,像是抓起了个玩具人似的,只一抡,已把这个人摔起当空,直向身后落去。
虽是随便的一摔,却也并非无的放矢,被摔出去的这名劲卒,无巧不巧的正好和另一名
刚刚由水中冒起的劲卒撞在了一块,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个人俱都晕死了过去。
分水犀牛索云彤乍见此情,忙即指派专人抢救,一时六七条人影,相继纵身入水。
是时,早先入水的另外二卒,眼看着同伴方一出手,简直连对方身边都不曾摸着,已相
继负伤,不禁大为惊心,哪里还敢造次出手!彼此打了个招呼,只是围绕着朱空翼所站立的
那块礁石泅着。
这时四面八方灯光如同蛛网般地聚集过来,把站立在礁石上的那个黄衣人朱空翼照射得
纤毫毕现。
六艘金甲船在总提调龙虎拐呼延雷的旗令之下,又向前前进了一些。
双方之间距离,约在三丈左右。这个距离已经相当近了,六艘船船头上都悬挂着一盏孔
明灯,灯光的焦点,正是朱空翼站立之处,但他却是顾盼从容,显然不曾把这般阵势看在眼
睛里。
水里泅行的两个人,彼此作了一个手式,蓦地潜身入水,水面上由于灯光的照射,交织
出万条金蛇,江风时起,水波频兴,气氛真是说不出的肃杀。
忽然水花一扬,潜水的两个人同时扬波而起,两个人早已有了默契,身躯一经翻起,同
时扬手掷出一口飞刀,两口刀一前一后,活像是窜波跃起的两条飞鱼,直循着朱空翼前心后
背上掷来。
朱空翼双手猝分,在同一个时间里已拿住了飞来的一对匕首。
两个人飞刀一经出手,更不怠慢,同时由水里跃身而出,只听见哗啦一声水响,一前一
后同时向朱空翼扑上来。
他二人一个手执鱼鳞刀,一个是三股钢叉,不待分说,一前一后,照着对方黄衣人身上
就扎。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他们显然慢了一步,却忘了方才出手的一对飞刀,如今还在对方手
上,只见对方那个黄衣人双手倏分,银芒乍闪,两口飞刀已闪电般的掷了出去。
他果然心存仁厚,对下手之人,都不忍丧其性命。
双刀倏出,血光迸现,双双掷中二人肩窝,由于力道劲猛,差一点刺了个透穿。
二卒负痛之下,俱都禁不住叫了一声,来的快,退的更快,双双遁入水中逃命去了。
这些情形毫无遗漏的都看在六条金甲船上各人眼中,自然也不曾逃过对岸堡垒厅内各人
锐利的目光。
站在金甲船首的龙虎拐呼延雷,目睹着这一切,始知来人简直功参造化,一时冷了半边
身子。然而他面承总令主当面交待,岂能就此干休,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拼他一拼!况乎手
下还有众家兄弟,再不济身后还有总令主与四堂主押阵,又惧他何来!
这么一想,顿时他的胆子又大了。手指着黄衣人,怒喝一声道:“黄衣小辈,你真想找
死不成!瞎了你的狗眼,也不仔细瞧瞧眼前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撒野么!”
话声一落,只见灯光照射下的黄衣人坦然自若,那双炯炯的瞳子只是注定着自己,不发
一语。
呼延雷大声道:“小辈,你报上名来!”
朱空翼仍然不吭一声。
呼延雷蓦地记起两位堂主方才似乎说过,很可能对方这人是个哑巴,自己叫嚷了半天等
于对牛弹琴,心中一火,低骂了一声,一反手把背后一面竹胎弯弓取到手里。
原来这呼延雷素有神箭之称,能够一弦双箭,各取其的,的确是前无古人。
双方距离不远,他张弓搭箭,怒声道:“看箭!”弓弦响处,一双白羽飕然作响,直向
对方黄衣人一双瞳子上射来。
这里弓弦响,那里双箭,已落在了对方手上。
呼延雷再发双箭,情形亦是一般无二,禁不住心里有些发毛,眼看着对方双手翻处,四
支箭矢原封退还,较去势,并无不及。
呼延雷心中一惊,正待出手迎拨,身后一阵子惊乱,己有多人倒翻了下去。
敢情对面敌人并不曾朝他发箭,而是选中他身后各人,那些人既无准备,更无接箭功
力,一时纷纷负伤中箭跌倒。
呼延雷怒火中烧,决计与对方一拼,当下乃向着隔船的水战令主分水犀牛索云彤怒叱
道:“索令主只管下手对付这厮,有我给你押阵。”
分水犀牛索云彤自信一身水功无人能及,满打算好歹把对方带到水里,再行出手给他一
个厉害,却未曾料到对方却是守着足下阵脚不曾移动,呼延雷既有令下,自己也只得舍出一
死,与对方一拼了。心里想着,索云彤高应了一声:“卑职遵命!”
双手作势略一挥动,三艘快舟上的二十名水战劲卒,全部都跃入水中。
索云彤本人身形遂即如同海鸟一般地掠起,直向对方黄衣人立身之处扑击了过去。
身子起在空中的一刻,他已反手把背后一口分水刀取到手里,随着他下落的身子,这口
刀长虹贯日一般,直向着黄衣人朱空翼当头砍了下来。
素云彤当然知道对方的厉害,岂敢如此轻敌?是以根本就不曾打算与对方恋战,只想将
对方逼入水里,以便群起而攻之。再者呼延雷既然有令,他不得不虚与应付,确实是色厉内
荏。
当时只见他身子甫一落下,配合着出手的刀势,左手凝结着凌人内力,陡地一掌击出。
这一刀一掌,当得上有十分威力,换在一般武林高手,即使是不能取胜,最起码将对方
逼退后几步,却是一定可以办得到的,哪里想到他的这番用心却是落空了。凭着他刀掌猛厉
的出击势子,对方站立的身子竟然是稳若山岳,看起来较诸先前并无二致,似乎根本就没有
想到退身之意。
索云彤只觉得推出的手掌,不像是在击打一个人,倒像是在击一座山——自然山是绝对
推不倒的。
眼睛接触到黄衣人那双闪亮的眼睛,耳朵里似乎听见了对方出自鼻咽间的一声冷哼,索
云彤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胆怯,下意识里感觉到自己只怕要糟。
一念方兴,对方黄衣人已适时的扬起了一只肥大的衣袖,呛啷一声,将分水刀卷向了空
中。
索云彤只觉得手腕子一阵发麻,那只手由不住非得松开不可,五指一松,掌中刀奔雷骇
电般地已划起了当空,足足抛起了十来丈高,向着远方坠落下来。
朱空翼这只扬起的袖子,其作用犹不止此,一经将对方钢刀卷起半空,随即袖锋轻回,
那一下挥的袖沿,不啻是一口锋利钢刀,刷地由索云彤左胸前擦身滑过,虽说是擦身而过,
情形也够惨的。随着朱空翼落下的袖锋,在索云彤结实的胸脯上划开了尺把长的一道大血口
子,后者先是一阵子发凉,吃眼前夜风一袭,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一时间怒血上
涌,自破处狂喷而出。
索云彤吭了一声,忍着痛刚待翻身向水中纵去,眼前情形已由不了他。只见前面黄衣人
第二次袖锋再起,肥大的袖角扫落之处,左脯日月穴上微微一麻,已吃对方透过袖角所传出
的一股罡气,点中了穴道。
分水犀牛索云彤登时木头人般地愕在了当场,丝毫也动弹不得。
这一手功夫,堪称微妙之至!
观诸黄衣人朱空翼站立之处,只不过丈许短长,站一个人尚有转动余地,现在加上一个
索云彤,看上去已没有多少空隙。再者宇内二十四令这一方面,由于自己这边有了个人落在
对方手上,无形中可就成了人质,不得不大生警惕,一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二十名水战劲卒,也只敢在水里绕着圈子,来势汹汹的局面,一时反倒成了僵局。
由于这番举止来得过于突然,使得原本胸有城府的呼延雷登时为之瞠然。
换了手下别人,他或许根本不予理会他的死活,可是索云彤却是他得力爱将,又是总令
主甚为器重之人,不能不有所顾忌。这么一来,却使得他原来预备下的一个连环箭阵,成了
空无所用。
“唉!”呼延雷重重地跌足叹道:“这一下子可糟透了!索令主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人道:“总提调,咱们用飞网擒他,大不了连索令主一块网着,却也不致于送了
性命!”
呼延雷咬了一阵子牙,道:“也只有这样了。”
身后人立刻传下话去,四个擅施飞网的汉子悄悄地持网潜入到水里。
呼延雷挥动令旗,原先在水面上打转的二十名劲卒,随即退后消失。
朱空翼决计予对方几分颜色,却也不急于求去,面上神色更是一片自然,仿佛眼前这番
劳师动众,根本就与他没有关系。
四名擅施飞网的劲卒,由四个角落里,向里集中,但听得水声一响,四个人分别由四个
角落里,同时跃身而出,四面网子先后由手上飞抛而出,形成了大片云障,霍地向着站在石
上的二人当头罩落下来。
几乎与他们同时行动,第一面飞网自出手的一刹那,仁立当地的朱空翼倏地双袖向后面
一挥,身形如箭矢般地,已飞射而出。
无数灯光所交织的强烈光网之下,只见他直挺挺的高大身躯,霍地往水面上一沾,有如
蜻蜒点水般地再次腾身而起。
这一次却不是落向水面,而是直循着呼延雷所站立的那艘金甲船上落去。
龙虎拐呼延雷心中乍吃一惊,他毕竟一身武功不容欺凌,嘴里叱了声:“大胆!”迎着
朱空翼直袭而来的躯体,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掌中一只三角令旗权作兵刃,陡地向外抡
出,呼噜噜一股极大的风力向朱空翼身上卷到,那闪烁着银光,锋利如刃的一截三角形菱形
尖子,有如穿心之剑,更是无情的直循着朱空翼心窝上就扎。
朱空翼显然并不少缓其势,眼看着他硕大如鹏的身躯,夹附着两袖之间巨大的风力,猛
地向下一落,一手夺旗,一手出袭,看起来是那么轻而易举,竟然双双奏功。
呼延雷只觉得眼前张风压体,其势有如排山倒海,如果胆敢不退后,绝无幸免之理,值
此同时,手中那杆三角令旗在一阵巨力拧绞之下,却也到了对方手上。
朱空翼一手夺旗,一手却敌,目的仍是同样方法,右手铁袖直向呼延雷脸上拂到。
呼延雷在令旗失手的一刹那,早已点足而退,他能够职掌宇内二十四令总提调之职,当
然功力不弱,较之索云彤,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面临着朱空翼的强大攻势,呼延雷足下一个疾翻,身躯转动之下,已把身子旋出了
五尺之外,虽说是万幸没有被对方的铁袖拂在脸上,只是发自对方袖上的那阵子罡风,却也
逼得他发出了一声呛咳。
借着此一线空隙,呼延雷双手后翻,己把交插在背后的一对龙虎双拐撤到手中。
所谓龙虎双拐,顾名思义,当知是在拐身分别雕铸有龙、虎二兽图样的一双铁拐,其实
构成威胁的绝非是拐身图样,而是以此二兽头部所仿制而成的拐首,一为龙形一为虎形,龙
口之须,虎口之齿,分别滋生唇外数寸长短,一经沾身自然非见血不可。
呼延雷双拐在手,交叉着在身前一合,紧接着足下向前一抢步,双拐同时递出,双双向
朱空翼身上招呼下来。
朱空翼鼻子哼了一声,不见他身子移动,却已退出三尺以外,值此同时,呼延雷的一双
龙虎拐双双落空,砰砰两声大响,双双砸落在包有铁皮的船板之上,整个快舟都为之大大摇
动起来。
呼延雷一招落空后,就知道不妙,匆忙中似见对方黄衣人脸上带有一丝轻睨的冷笑,眼
看着他巨大的身躯,其势若风般地猛袭了过来。
他只觉得眼前风力疾荡,由不住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也就在第三步的时候,只觉得
当胸鸠尾穴上一阵发麻,登时呆若木鸡。敢情也同索云彤一般模样,吃对方给点了穴了。
这艘快舟上除了呼延雷以外,尚有多人,眼看着主将受制于人,俱不禁大为惊慌!
在一片惊慌之中,首先是三口钢刀,直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来,却被朱空翼手上三角令
旗向外一扫,叮当声里,三口钢刀被卷上了半天。三个人大惊之下,哪里还敢上前找死,一
声叱喝之下,纷纷弃船投落水中。
朱空翼长啸一声,霍地拔起身子,起落间已纵出数丈,不偏不倚的,却正好落身在另一
艘金甲战船之上,一片喧哗声中,只见他身过之处,这艘船上一干劲卒,有如满天飞人般地
俱都被抛落水中。
一时间,只听见噗通噗通水响声此起彼落,朱空翼长啸中的身子,却已又落到了另一艘
金甲战船之上,情景同前一般无二。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堡垒厅内铁海棠以次的一干首要,无不神色大变,四堂堂主俱都不
禁站了起来。
倒只有那位职掌宇内二十四令上万人生杀大权的总令主铁海棠,却仍还能沉得住气。他
仍然端坐在那把金交椅上不曾移动,脸上神色却是极其阴沉。
是时各方灯光岔集,照射着眼前这片江水有如白昼一般,由是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切,各
人一览无遗。
眼看着朱空翼那般神威,身过处如入无人之境,不旋踵间六艘金甲船上一干劲勇,几乎
全数都被他摔落江心,其中苟或有敢死之士,也无不纷纷都为他点了穴道,一个个成了活死
人,一动也不动地仁立在舱面甲板之上。
看到这里,铁海棠身边的爱妾沈傲霜,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人竞是这般神勇,简直
是不可思议!”
潇湘侠隐欧阳不平急道:“总座请下令,容属下急速召集本帮‘七杀勇士’与这厮一拼
生死!”
铁海棠微微一摇头,冷声说道:“何必小题大作!”顿了一下他接道:“再说也来不及
了!”
沈傲霜道:“那么我们眼前又该怎么应付他?”
铁海棠冷笑道:“不必紧张,如果我猜想得不错,此人志在示威,不过是想给我们几分
颜色瞧瞧而已!”
欧阳不平心里一松,他素来敬重铁氏,心知他一向断事如神,既然这么说,必然可信,
可是,他仍然忍不住问道:“总座的意思是……”
铁海棠道:“他就会来的,我们在这里等他。”一面说时,他那一只留有长长指甲的右
手,缓缓的探进袖子里,细长的一双眸子,慢慢地收拢下来,眯成一条线。
凡是他属下的人,俱都知道,每当这位总令主现出这般神思姿态,必然也就是在盛怒之
中,是以现场每一个人心里都情不自禁地存下仔细,谁也不敢冒失出口,以免触犯了他的虎
威。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外面忽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各人乍惊之下,居高下看,
但见江面上一片平静,六艘金甲战船平平摆在水面上,船上的人一个个宛似木乃伊般地仁立
着,显然全数已为对方点了穴道,落在水里的人显然也不在少数,却是不敢贸然登船上岸,
只在水里面不停地绕着圈子。
数十道灯光,四面八方蛛网似的交射江上,频频搜索着,奇怪的是,被搜索的黄衣人却
失去了踪影。
风雷手秦渔一惊道:“这厮莫非跑了不成!”
潇湘侠隐欧阳不平狞笑道:“好狡猾的东西!”
座中各人或多或少俱都面现惊忿之容,却惟独铁海棠与他麾下首堂之主天马行空晏三
多,尚能保持着原来的镇定。
铁海棠倏地长眉一挑道:“这厮已经来了。晏堂主,你代我迎他进来。”
天马行空晏三多倏地站起来道:“遵命!”大袖一挥,呼地腾身而起,宛若一只巨大苍
鹰,直向堡垒厅外冲出。
要知天马行空晏三多为宇内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身内外功力,不过仅次总令主铁氏少
许,确已臻登峰造极地步。
风雷堡高手如云,晏三多位高权重,平素简直没有他出手对敌的机会。是以,眼前各职
司乍见这位晏堂主亲自领命出迎来敌,俱不禁大为希罕,由此也可见铁氏对于来敌黄衣人该
是何等重视了。
天马行空晏三多一身轻功极是了得,是以才会博得天马行空这么一个绰号。他位尊职
高,平素事无大小,根本就烦不着他老人家,这时面承总令主关照,要他亲自出迎强敌,可
见事态之严重,确是不可轻视。
晏三多腾起的身躯,势若脱弦之箭,飕一声已窜至厅外。
身子方一落地,即发觉到眼前形势大是不妙!原来通向堡垒厅外的一条迂回廊道,早已
由封锁令派由二十四名红衣杀手,严密防守。
二十四名红衣杀手,每人一口薄刃雪花刀,更配备有一面藤盾,作战时一手持刀一手持
盾,攻守咸宜,确是厉害至极。
眼前,也就是天马行空晏三多方自现身的一刹那,站立在楼廊石阶最前面的四名杀手显
然已与那个黄衣怪人有了遭遇。
一片喊杀声中,四名红衣杀手各人抡动手中雪花钢刀,正自狙杀黄衣人欲图攀登梯阶的
来势。
强烈的孔明灯光照射之下,黄衣人伟岸的身躯极具英雄气概,他意态从容,面色不惊,
哪里像是才经过一场大战模样。
四名红衣杀手早已奉有严令,黄衣人如果胆敢侵犯堡垒厅,当予格杀勿论,因此,黄衣
人一经现身,站立在最前哨的四名红衣杀手,立刻不待招呼一拥而上,四口雪花刀由四个不
同方向,一并向着黄衣人猛厉挥砍下来。
天马行空晏三多一眼看见,待要出声喝止,其势已是不及。
只听得呛啷啷一阵子金铁交鸣之声,四口钢刀看上去无异全都是砍在黄衣人身上。
意料着,那将是如何惨厉的一刻!
黄衣人必将血溅当场。然而事实的发展,竟然是大出冷门!
武林中固然早已有金钟罩、铁布衫这类杰出功夫的传说,可是到底见者不多,像眼前黄
衣人这般肉体迎架四口钢刀的情形,各人不要说是亲自目睹,简直连听也不曾听说过,一时
俱都看直了眼。
在那阵子金铁交鸣声里,四口雪花钢刀一齐反弹了起来,其势绝猛,反弹的力道端视各
人下手轻重而各有不同,四个人随着扬震而起的刀身,俱都摔了出去,其中二人甚至于连刀
也都摔出了手。
反观对方那个身材伟岸的黄衣怪客,却像是没事人儿一般,继续踏阶直上。
第二拨四名红衣杀手,尽管是惊心万状,却不能有失职守,为首二人一声断喝,两口雪
花刀平挥而出,径向黄衣人拦腰猛斩了过去,闪亮的刀光交映着,眼看着已将挨在了他的两
处腰侧,猛然间就只见黄衣人双腕乍分,肥大的衣袖随着他抬起的双腕,只一下,已缠在了
二人递出的刀身之上。紧接着,两口雪花刀双龙出海般地已射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了匹练似
的两道白光。
妙在黄衣人这双扬起的衣袖并未因此而中止,袖边前拂,双双扫中二人身上穴道,两名
红衣杀手,就在兵刃出手的同时,蓦地呆若木鸡,愕在了当场。
原来眼前二十四名红衣杀手,每四人成为一组,共分六个战斗单位,一出手即是四刀,
联手而攻,不死不休。
黄衣人以杰出的流云飞袖手法,在一出手之间镇住了来犯的二人。倏见面前人影闪动,
另两名红衣杀手,捷若飘风般地又来到了近前。两口雪花刀上下翻飞,一奔顶门,一扎心
窝,几乎同时动作,向着黄衣人身上招呼了过来。
如就出手动作而论,他二人确实无懈可击。双刀联手,威力无匹,奈何面前的这个黄衣
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却又非他等所能臆测想象。
两名红衣杀手双刀方自递出,就觉得自黄衣人身上陡地袭出了一股罡风,其势绝猛,大
有排山倒海之势,可笑二人虽是全力进袭,奈何当此巨风凌身的情况下,却连对方的身边也
难以接近,砰然声中,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高山上,双双反跌而出,一时弃刀滚阶而下,当场
昏死过去。
黄衣人一经现身,来势之快出人想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镇服了八名红衣杀
手,这等声势,休说使得在场其他十六名红衣杀手大为惊心,一个个瞠目忧色,就连那位身
负奇技,风雷堡首堂堂主晏三多看在眼中,亦不禁心惊肉跳,情知当前大敌之不可侵犯,一
个处置不当,身败名裂还是小事,只怕这条老命就许丧送在眼前。
成名不易,尤其是晏三多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的人,更懂得明哲保身之理,以他浸淫武功
数十年之经验,什么样的角色一看即知,以此而判,眼前黄衣人这等身手,简直是他毕生所
仅见,万万不可力敌。是以,就在下余各人奋身再上,犹图与对方一拼之际,他随即出声喝
止:“住手!”话声一落,天马行空晏三多突地拔身而起,施展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天马行
空身法。瘦削的身躯一经凌空,仿佛御风而行,长桥架波也似的,已落身在廊道正中,不偏
不倚的立在了黄衣人的正前方丈许左右。
黄衣人光华闪烁的瞳子里,微微现出了一些惊讶,原本前进的身子,陡地停住不动。
晏三多近看对方这个黄衣人,更不禁心中生出一番震惊。只觉对方伟岸魁梧身躯,宛若
一座奇峰耸立面前,强烈灯光交织下,更见他英挺极具神采的五官。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理
作祟,晏三多忽然发觉自己在他面前,一下子变得十分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
黄衣人更似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即使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然而却能让人深深领略到他的英雄气概,大气磅礡。这种无形的威仪,竟能先发制人,使照
面的强敌,在对他出手之前,先已丧失了自信,倒了内在的“心理长城”。
晏三多虽然一向恃技自傲,目无余子,可是这一刻在他目睹着黄衣人的天人气概,却也
由不住心中一阵情虚,连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黄衣人如炬的双瞳,瞬也不瞬地牢牢注视着他。
晏三多虽然与他距离一丈,却也能清晰的觉出透过对方伟岸的身躯所逼射出的凌人气
机,从而使他体认到一个所谓的强者,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人轻视,即使是敌人,也
情不由己的令他肃然起敬。
天马行空晏三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道:“壮士神威盖世,敝堡有眼不识泰
山,冒犯之处,尚请海涵!”微微一顿,他随即接道:“老夫晏三多,谨奉敝坛总令主铁氏
面谕,恭迎大驾,请壮士将来意赐示,看看是否有能为壮士效劳之处,老夫谨慎从命,敢不
遵照!”
这番话确是语意至谦,极尽谦卑能事,出自晏三多之口,更为不易。
奈何对方黄衣人,设非是个聋子就是太也不通人情世故,在他谛听过晏三多一番话后,
居然无动于衷,只把一双滚圆的瞳子,上上下下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继而鼻子轻哼一声,
举步继续向前踏进。
天马行空晏三多面承总令主告谕,要他迎击对方一阵,但他见对方如此神勇才临时收了
主意,以礼相待,原意是想先摸清了对方的来意之后,再去“对症下药”,想不到对方竟然
不予置答,大有长驱直入之势。晏三多职责所在,自忖着事态之严重,不能不予拦阻,身躯
微挺,向前逼进一步,双掌一沉,他冷叱一声,喝道:“壮士止步!”话声出口,随即运施
真力,五行罡气霍地逼出体外,直向对方身上袭去。
不意对方举步之初,先已有一股凌人力道袭了过来,两种无形潜力乍然在空中甫一交
接,天马行空晏三多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宛若置身冰窖,前进的身子更像撞在了一座冰山
之上,登时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虽是如此,晏三多到底不是一般泛泛之辈,所练五行罡气有三十年真纯功夫,虽然较之
黄衣人的冰魄之功大是不及,却也有其威力,竟能使得黄衣人前进的身子,陡然为之中止。
十六名红衣杀手,眼看着晏堂主单身对敌,一时不敢疏忽,分为两侧,左右并进,钳形
将黄衣人箍制居中,十六口雪花钢刀,迎着孔明灯光,交织出一片烁目刀光。这等阵势,却
也不可轻视。
黄衣人脸上忽然现出了怒容,晏三多就觉得透过他身躯所传出的那种无形潜力蓦然为之
大增,形成了一道攻击力极强的无形障碍,随着黄衣人迈动的双脚,一步步向前逼进。
晏三多情知眼前已不能幸免,说不得只好与对方放手一搏,当下一沉丹田之气,用千金
坠身法,先行稳住了下盘。
只觉得当前罡风沐体,将身上一袭长衣吹得飘向身后,值此同时,站立在晏三多身侧左
右四名红衣杀手,俱都当受不住,纷纷被逼得节节后退。
晏三多一面运用五行罡气与对方这阵子冰寒力道对抗,一面向身后红衣杀手道:“你等
不得失礼,还不与我退下去。”
十六名红衣杀手,眼看着八名同伙与对方这个黄衣人一照面的当儿俱都吃了大亏,早已
心胆俱寒,聆听之下,不啻皇恩大赦,哪里还敢在此逗留片刻!轰然答应一声,纷纷撤离现
场。一时间,眼前只剩下晏三多独自一人。
黄衣人对于晏三多反常的措施,微微有些出乎意外,一双眼睛视向晏三多,目光深湛,
更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忽然冷笑一声,再次踏步前进。
晏三多身子大大地摇动了一下,却将提运的五行罡气全数逼出,一时间,他看来瘦削的
躯体,忽然间为之涨大了不少。
黄衣人前进的身子,一连踏进了四五步之后,忽然迫得中止,但只觉两股强大的气流,
在二人之间猛力对抗迂回着。
晏三多忽然身躯弯曲了一下,被迫得向后面退了一步。
黄衣人相对的向前面踏进了一步,进退之间却聚合着常人万难当受的巨大力道。
晏三多后退一步之后即再次运施真力将身子稳住,只是由他脸上表情看来,显然已极感
吃力。
黄衣人忽然抱起一双胳膊,改换了一副看来轻松的姿态,打量着对方,意思像是在审视
对方到底有几分能耐,能够支持多久。
晏三多在对方强大潜力沐体之下,渐渐不支,他显然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修发长髯有如
风吹马尾般甩向脑后,挺立的长躯不时摇动一下,看上去随时都可能败退不支。
相形之下,黄衣人的神态却极是从容,甚至于他身上的一袭长衣连衣角也不曾扬动一
下。他只抱着一双胳膊,不缓不急的向晏三多注视着。
忽然他比了一个手式,示意晏三多,他将要再向前继续前进,后者顿时面色一惊。
紧跟着黄衣人轻松地举起一条腿来,缓缓又向前进了一步。
晏三多顿时身子大大地摇晃一下,足下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方自拿桩站定。
然而黄衣人却已不再予他缓和之机,紧跟着足下再次向前踏进,晏三多顿时又再退后。
黄衣人得寸进尺,一步步继续前进,晏三多也就一步步继续退后,虽然他极不甘心情
愿,却是无能为力阻遏住黄衣人的前进。
一进一退,转瞬之间已前进了三五丈,堡垒厅正门已在眼前不远。
晏三多显然已施出了全力,只见他每退一步,即由不住发出喘吁之声,身子更摇动的厉
害,那张涨红的脸,更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炸出血来。忽然他挺了一下身子,坚守着最后一步
岗位,不再退后。黄衣人倒也不急急进逼,他随即站住了脚步,眼睛里交织出一片惘然,似
乎有点想不明白,晏三多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何以还要坚持硬撑下去!
晏三多喘吁益烈,轻轻地咳了一声,败象昭然若揭。他抱了一下拳,现出了冷森森悲愤
气概:“阁下不发一言,敢莫是个哑巴?抑或是别有隐衷?”顿了一下,他又道:“还是认
为不屑置答!总之,还要请阁下将来意赐告,老夫才能有所遵循。”
黄衣人意态轩昂的脸上,忽然绽开了凌厉冷笑,却又有几分苦涩莫名的意味混夹其中。
鼻子里怪音调的长哼了一声,他向前拂了一下袖子,示意晏三多赶紧让路。
晏三多嘿嘿苦笑道:“壮士坚不吐言,却令老夫莫测高深虚实,虽不是阁下对手,却不
得不加阻拦——开罪了!”三字出口,晏三多陡然侧过身子,快速向前踏进一步,就势右掌
乍提,用斜单鞭,劈挂掌式,猝然向黄衣人当胸劈了过去,一股疾劲的掌风,声若裂帛般地
直劈了过去。
晏三多所以拖延到现在才行出手,有多重原因,一则忍无可忍,再则已临堡垒厅正门,
已无退路,三则总令主夫妇以及一干同僚俱在厅内,万无坐视之理,有了这三重因素,他才
下定决心,不计后果向对方全力出手。
这一掌凝聚了他全身功力,真有一掌开碑之威势,掌风过处,眼看着黄衣人身子滴溜溜
打了个转儿,晏三多只觉得掌势一松,整个身子由不住向前一冲。当此同时,黄衣人大袖拂
处,一股极大的力道扑面而至,其势有如排山倒海,简直无与伦比。晏三多前栽的身子情不
自禁地向后一仰,猛可里,他觉出前心部位一阵奇痛,仿佛为一物刺击所中,忽见黄衣人一
只弯曲着手指的手掌由大袖子里抖出,直奔向自己前心而来,那阵剧烈的疼痛,正是随带发
自黄衣人手掌上的风力所致。
能够把掌风聚结为风柱,自然绝不是一般内家高手者能达到的境界。晏三多心中固然惊
心万状,观诸眼前却也无能闪躲,当时只得硬下心,霍然力聚右腕,施展大鹰爪功,一掌迎
上去。
两只手掌甫一交接之下,晏三多只觉得身上一阵子大震,仿佛五脏六腑俱都被这股子猛
力震得离了位置,尤其骇人的,随着对方手掌上如同电流般地传过来一股冰寒气息,晏三多
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却又似整个血液都将为之凝固。
毕竟晏三多功力精湛,大非寻常,就在他一经觉出不妙的当儿,立刻由丹田提升起一股
暖流,才使得他未能在此一瞬间为对方冻结当场。
黄衣人一声朗笑,倏地浓眉一挑,那只紧抓住对方的手掌,猛然向上一举。
晏三多幼习马步,及长更习过大力千斤坠的内家沉实功力,饶是这样,竟然无能招架住
黄衣人的拔山之威,只觉得足下一晃,整个身子随着对方抬起的手臂,蓦地被抛了起来。忽
悠悠急风之中,晏三多起在半空中的身子,足足翻出丈许以外,直向石阶左侧方坠落下来。
天马行空晏三多毕竟不是泛泛者流,只见他在空中的身子,一阵子疾滚猛翻,随即轻飘飘地
落了下来。虽然这样,也无法掩饰他的丑态败露,落下的身子已无能选择适当的位置,直向
堡垒厅外飘落下去。
黄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机,只见他大袖轻拂,脱弦之箭似的射向大厅。
堡垒厅内,早已在严谨戒备之中,黄衣人突然闯进来,顿时引发起一阵骚动。
风雷手秦渔、墨羽岳琪,一左一右,同时飞身而进,三人一左一右,各以勾搂掌式,直
向黄衣人左右两肋上插过来。
秦岳二人,各为一堂之主,身手自非等闲,二人联手更是极具功力,掌势未到先有两股
尖锐风力陡然袭进,双方对掌相迎,形成钳形的攻击力道,黄衣人昂伟长躯正在他们两者夹
击之间。
众目睽睽之下,黄衣人却是从容不惊,就见他大袖一分,有如蝴蝶展翼似的己分开了一
双手腕,秦岳二人顿时为他发自袖上的充沛力道击得荡了开去。
黄衣人身形再挺,大步初进,迎面人影一闪,身领乾堂堂主的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当身而
出,他虽是黄衣人手下败将,但是现在情势不同,主座铁氏夫妇在场,哪一个敢怠忽职守!
是以潇湘侠隐欧阳不平身子一经切进,嘴里低叱一声,双掌乍合,陡然以童子拜佛之
势,暗聚开山巨力,直向黄衣人前额上力劈直下。
黄衣人哼了一声,抬臂而起,砰!撞了个正着。
欧阳不平身子一阵子摇晃,俊脸上蓦的一红,收腕旋身,转开一旁,顿时噤若寒蝉。
在场俱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杰出高手,自然一看即知,判断出这位平素身尊位高、技艺
通天的堂主,必然在黄衣人单腕一架之间吃了大亏。
是时,负责陆战一令的铁笔夏侯三,手持双笔,会合着八名红衣杀手,猛可里由堡垒厅
侧门袭了进来,乍见之下,不待分说一涌而上。
夏侯三赤红脸色,五短身材,身法至为灵活,所随身后的八名红衣杀手,更是一个个如
狼似虎。夏侯三职掌陆战令令主,这个职位虽不若四堂堂主那般尊高,若是论职责却是极为
重要,他奉令外出支援晏三多拒敌不遇,才临时折回来,发觉到敌人竟然已经闯入堡垒大
厅,自是吓得魂不附体,二话不说,率领手下一拥而入。
黄衣人凌笑一声,骈指一点,夏侯三尚还距离甚远,即不觉打了个冷战登时动弹不得。
八名红衣杀手见状一惊,惊嚣声中,还待扑身上前,却听见发自总令主铁海棠嘴里的一
声断喝:“住手!”
八名红衣杀手闻声而惊,登时退立不动。
包括黄衣人在内,所有人的目光俱都向着主座上的铁氏集中。
尽管是大敌当前,这位总管宇内二十四令数万手下生杀大权的黑道盟主,却并不现出丝
毫惊慌神态,冷峻的目光在八名红衣杀手身上转了转,遂道:“这里用不着你们,先退下
去。”
八名红衣杀手,各自躬身抱拳,称了声:“是!”匆匆退下。
大厅内顿时呈现出一片肃静。
黄衣人那双光华内敛的眸子,自一入堡垒厅,就注定在铁氏身上,这时更不少瞬,冷冷
一笑,继续踏进。
墨羽岳琪身子一转,飕然声中,已拦在了黄衣人正面当前:“大胆狂夫!”手指向黄衣
人大声叱道:“宇内二十四令总坛风雷堡所在,岂是你这狂徒逞能撒野的地方!主座当前,
竟敢失礼,当真想死不成!”话声一落,双手内探。已把暗藏身上的一对奇形兵刃护手轮撤
到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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