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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剑》


第二十一章 慧剑斩蚊



  滚滚江水之中,秦桐的尸身,几经沉浮,就不见了。
  小船无人控制,不住地在水面上打着转儿。
  江海枫这一刹那间真是心痛如绞,其难过实非笔墨能形容。
  秦桐死了。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想一想,我这一双血腥的手,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他愤慨得几度想投江自尽算了,可是他到底不是属于这一类不沉着的人。
  那艘大船,这时已向这边划来,水手高声叫道:“大爷,快上来吧,邱老板已经死
了!”
  几个伙计丢下绳梯,江海枫爬了上来,很多人偎上来道:“那个贼呢?”
  海枫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也死了,我把他丢在江里了!”
  众人有的叹息,有的却说活该,乱成了一团。
  江海枫缓缓走到了船尾,很多人都围在邱同水的尸体旁边,海枫分开了众人,见邱
同水俯伏在舱板上,满地都是血!
  他把尸身翻过来,见左胸上方,有一处剑伤,鲜血兀自汩汩的向外流着。
  江海枫摸了一下脉门,觉得他脉道已停,早已无救了。
  这艘花船的船主,很伤感地叹道:“邱老哥真是一个好人,想不到竟会遭此横祸,
真是不幸!”
  海枫抬起头,道:“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船主道:“噢!足足有二十来年了吧!”
  海枫就取出一锭银子,递与他道:“麻烦你为他买一口棺木装殓起来,如能找到他
家人最好,否则就请老兄为他埋了吧!”
  船主拍了一下胸道:“一句话,这事情算不了什么,他家里有一个老娘,一个守寡
的老姐姐,我都认识,我一定能找到他们,只是……”
  说着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道:“可怜,遭此横祸之后,她们将何以为生呢?”
  海枫点了点头道:“这个不要紧!”
  说着入内取了二百两纹银出来,当面交与这位船主道:“这是一些不义之财,如今
却可用来作一桩有意义的事情真是再好没有。你交给她们母女去做些小生意吧!”
  船主怔了一下,道:“大爷,要不了这么许多吧?”
  海枫笑道:“人家死了儿子,这几个钱怎能算多?一切都托你了!”
  船主倒是很诚实的样子,收下了钱道:“大爷,你请放心,这些钱我一定送到,他
们家是在南京下关,大爷你可以同我一块去!”
  海枫心知他是怕自己疑心他会吞没这些钱,所以才有此言,不过,有此一言,倒也
很不易了。
  当下苦笑道:“老哥,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有事,一切麻烦你了!”
  船主又问到海枫的姓名,海枫据实相告,这位船主立刻面现惊奇。
  原来这时江湖上,早已把“中原一剑”江海枫传说成了剑仙一流人物,因此,一闻
得他就是江海枫,无不既惊且佩!
  海枫交待完了邱同水的丧事之后,又想到了在“石矶寺”下的那家老农,为秦桐劫
了财物,面临生死边缘,自己曾亲口答应过,找到了秦桐之后,一定要还他失去的钱。
  如今秦桐虽然死了,可是自己所说的话,却不能食言!
  当下就又托咐了这位船主一番,取出了百两纹银,封好了,托他转交!
  这位船主自一听海枫的大名之后,早已肃然起敬,海枫所托之事,他是满口的答应
了下来。
  当时海枫就把那农人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又取出十两纹银赠与船主,以为酬谢!
  这位船主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收受,激昂地道:“江大侠,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你能锄奸除恶,何等胸襟!何等辛劳!我们虽是生意人,但是这一点小小的义气,也是
应该有的,钱又算得了什么?你老干万不要再来这一套了!”海枫只好又收了回来。
  经此周折,同行的三人,一刹那间,却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思前想后,好不伤感!
  第二天,天空又飘下了霏霏细雨,江南的愁怀浸袭着游人。
  江海枫伤感着邱同水及秦桐的死亡,整整两天都是没精打采的!
  船泊岸了,他也不下去,只是一个人关在舱房之内,心中不停想着:“到了南京之
后,那燕、朱二人,势必还要来找我麻烦,我应该如何是好?还能再杀人么?”
  一想到“杀”这个字,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恨和厌烦!
  他略忖着自己,虽是初入江湖不久,可是这些年来,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委实不在
少数。
  但是偏偏这人世间,该杀的人却又是如此的多,抛开了自己的私仇不说,这些人无
不是为害人类,罪大恶极之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是不能姑息的。
  想到这里,他却又不禁有些手痒!
  “就算是最后一次吧!”
  “了结了这一段仇恨之后,我干脆就同秦姑娘去天山草原,一辈子再也不来中原,
牵扯到这些无谓的仇恨之中!”
  推开了窗子,船外仍然飘着丝丝的细雨。
  船已然停了,岸边上有成群的鸭子,“呱呱”叫着,赶鸭的人戴着大斗笠,拿着长
长的竹竿,不时的两边摇晃着,一幅江南的“水上行鸭图”。
  第二天的一大早,船又开航了。
  船掌柜的特别来报告道:“江大侠,今天下午就到南京了,是否先把行李整理一
下?”
  海枫倒是一怔,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过着,对于时间,从未计算过,这时忽然到
了南京,自不免有些吃惊!
  好在他的行李很简单,一口剑,外带行囊竹篓各一,很是方便。
  船在南京的下关泊岸。
  南京果然是个大地方,只见港口里里外外的大小船只,少说也在数百艘之上,耸立
着的桅杆,密密麻麻就像是一片树林那么的密集。
  下得船后,有驿站经营的马车,一长排排在驿站之前,乘客拥挤不堪。
  海枫对于这地方,是完全不熟悉的。
  事实上,自秦桐死后,他来这里,显然已失去部分意义。
  不过是“既来则安”的心理,因为燕九公和朱奇,在这里集结了江南的高手,企图
对付自己。
  那么他的来临,也正是不请自到,而予以摊牌式的一下“迎头痛击”而已。
  他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随便拉到一个客栈去吧!”
  就这么,马车一直把他拉到“秦淮河畔”一座有名的“拾翠楼”。
  江海枫也曾自书本上,获悉过这风流的地方,六朝金粉,堆金砌玉,此时一览无遗,
更由这盛极一时的名河及“高楼画舫”里,别具慧心地体会出一种“亡国之痛”!
  这地方说白了,简直就是一个“销金窟”,有从苏州、杭州、扬州来的小脚美人,
有晚明之后,调练出来的戏子艺人。
  这些人,非但色貌可人,最难能的是,能歌善舞,一曲之后,又谁知缠头几许?
  这地方是不适合江海枫来住的,他住了几天,已经有些受不了,遂兴迁出之思。
  这晚上,他早早吃过了晚饭,想往城里逛逛,换了一身很斯文的便衣便走出客栈。
  “抬翠楼”前,经常是有几辆马车停着,供店里的客人乘坐。
  江海枫方一踏下台阶,陡然里,由左面柳树之下,驰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压低着
帽沿,招呼道:“客人要车么?”
  海枫点了点头,就上了车,车把式回头笑道:“你客人要去什么地方?是单趟还是
双趟?”
  海枫想了一下,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玩处?”
  赶车的咧着嘴,露出了一排金牙,笑道:“多的是,玄武湖、莫愁湖、雨花台、燕
子矶……多啦!”
  海枫含笑道:“那么就去莫愁湖吧!”
  车把式嘻嘻一笑道:“对!真正高雅人,才喜欢莫愁湖,玄武湖没啥意思!而且人
又多!”
  海枫不禁心中一动,因为这车把式语带鲁音,大别于本地的腔调。
  当时就十分注意的看了几眼,愈觉得此人状极狰狞,且现出满面风尘之色。
  尤其令他可疑的是,这车把式的一只右眼,像是已经瞎了,罩着一块黑布,脖颈之
上,伤痕累累!
  海枫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大大的动了一下,暗暗忖道:“莫非这厮来路不正,还
想对我有什么图谋不成?”
  想着就哼道:“莫愁湖离此有多远?”
  车把式呵呵笑道:“不怎么远,一出水西门就到了!”
  海枫道:“水西门在什么地方?”
  车把式又嘿嘿笑道:“这么说,你老是外乡客?”
  说着抖了一下绳索,又笑了一声道:“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长鞭一抖,发出了“叭”的上声,车轮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疾驰如飞而去。
  海枫内心虽有些怀疑,但是却不便出声,因为到底不能断定他有什么恶意,虽然他
面目狰狞,可是却也不能以貌取人。
  车行如飞,不一会儿工夫,这辆车子已驰过了水西门,远远还看见宽大的门影。
  地上是拼凑的石板路,两边却是栽种的杨柳树,赶车的长鞭,抖得“叭叭”直响,
在这种静夜里,愈发声音清晰!
  走了一程之后,车把式回头呵呵笑道:“客人,你是一个人来南京的吧?”
  海枫微微点了一下头,赶车的却又呵呵笑道:“真是好雅兴!”
  说着长鞭又抖了一下,发出了“叭”的一声,车子却拐向一条漆黑的胡同之中。
  江海枫皱了一下眉道:“咦!怎么从这里走?”
  车把式咧嘴笑道:“咱的烟瘾发了,等咱抽一口烟!”
  海枫怔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就见这条巷弄之中,一片漆黑,仅有少许的几点灯火,不远处,明着一盏红灯,车
行渐近,始看清了上面写着一个“案”字!
  马车就在这盏红灯之前停了下来,车把式打了一个哈欠,跳下了马车道:“客人,
你稍等一会儿,我吸几口就来!”
  海枫心中一动,这才知道,敢情这个亮红灯的地方,原来竟是一个烟馆子。
  红灯之下,照清这个破落户的门面,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窗上垂着厚厚的麻
袋,当作门帘。
  那车把式缩了一下脖子,用手在板门上敲了几下,就见门缝一启,露出了尺许的空
隙,伸出了一只戴着镯子的肥手,一把就将他给扭了进去!
  那扇破板门,却又“啪”地一声,给关上了。
  一开一关之间,却有一股浓烟,自其中飘了出来,空气里散布着阵阵的鸦片烟味。
  海枫一生之中,还是首次见过这种情形,他也约略知道所谓的“鸦片”是一种什么
玩意儿。
  当时十分好奇地走下马车,心中却不禁在想着,这赶车的行动诡异,不要有什么阴
谋吧!
  想到此,就越发想探一个究竟!
  当时左右看了一下,四外无人,身形一纵,上了房顶,身子摆平,伏在瓦面之上!
  接着,他轻轻地揭开了一片瓦,瓦下有一层芦席遮着。
  江海枫探手用指尖在席上扎了一个洞,立刻就有一股浓烟冲面而上。
  江海枫突然之下,竟被这股浓烟给呛得咳了起来!
  所幸这声音,没有引起室内的人注意。
  海枫不得已,只好再把席孔撕开了些,这才能透视室内情形。
  江海枫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用句俗语来说,可真是“人间地狱”。
  只见房内鬼火点点,乍看起来,就像是云雾中的星群一样,此亮彼熄,哧哧啧啧,
一片吸吮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海枫略微定了定神,房内的一切,才能看个清楚!
  房内是两长排木板床,床上两个一对,黑乎乎不计其数。
  每二人之间,有一条长形的小木桌,其上放着两具烟枪,二人捉对儿抽着,烟味儿
上熏屋梁。
  江海枫看了一周之后,才发现那个赶车的,原来是站在最外面,大概还轮不着他躺
下来!
  这时,他正在和一个干瘦的老头说着话,不时的用手向外面指着。
  那个老头脸上带有一片惊异之色,不时点着头,并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向外张望,又把门关上,对那个赶车的说了一句。
  赶车的立时一怔,就向外走来。
  江海枫看到此,手足一用劲,“嗖”一声,已轻飘飘的又落在了车座之上。
  他身形方落到座上,那个赶车的,已探头出来,他看见海枫好好的仍在车上,忙又
收回头去。
  过一会儿,那个老头又探出头来,看了一次。
  江海枫心里有数,微微笑了一声,心中忖道,看样子这车把式,定是心坏不轨,我
倒要小心防他一防了。
  这么想着,他一声不哼地坐在车上。
  须臾,车把式推门出来,抱拳道:“客人久等了,现在我们就走!”
  说着跃身上车,抖动缰绳,马车如飞地向前急驰而去。
  江海枫技高胆大,一声不哼,任其所为。
  这时一条宽畅的道路出现在眼前,两侧都是荒凉的草地,野草有一人多高。
  车把式手指前方道:“莫愁湖到了!”
  说话之间,就闻得一支响箭,直由头顶飞了过去,落在了茫茫的草地之上。
  车把式却佯作未闻,继续前进。
  忽然当空又是一支响箭,远远射向前方。
  赶车的加了一鞭,这辆马车更是如飞而行。
  忽然,那匹马前蹄一扬,唏哩哩一声长啸,整个马车都快要翻了。
  就见车前,一字形的立着一排人马,车把式翻身下车,狂笑道:“姓江的,莫愁湖
到了!”
  他这句话方一出口,不由面色霍地一变,倏地跃上了车,大声道:“不好了,他走
了!”
  站在车前的,一共是四个人,为首一人,是一个清癯的矮老头儿,身着一袭灰色的
长衫,其下三人,全都是四五十开外的年纪。
  那老头儿身形一晃,已上了车座,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你的本领可愈来愈大
了,连车上人走掉也不知道吗?”
  说着身形一晃,又落到了原来的地方,愤怒地道:“这一打草惊蛇,再要捉他,可
就难了!”
  车把式皱眉道:“南老爷子,这小子绝跑不远,刚才我还看见他坐在马车里呢,怎
么这一会儿,竟失踪了!”
  老头身后一个五十左右的瘦高老者,闻言冷冷笑了一声道:“我四人远来此处,不
见着这厮,怎能甘心?大哥,我们搜下去!”
  矮老头狰狞地一笑道:“搜下去?胡老二,你大概对于江海枫其人还不大清楚!”
他咳了一声,接下去道:“像燕大哥、朱大哥那么高的本事,对于这人尚且不敢造次,
所以才会搬出了这些好朋友。雪山四魔是何等的身手,也败在了此人手中,你我哥儿四
个,如连成一气,或能取胜,要是分开来,嘿!”
  他冷笑了一声,翻了一下眸子,道:“不是我说一句泄气的话,咱们是一个也活不
成!”
  姓胡的老者不悦地道:“照大哥这么说,我们就罢了不成?”
  矮老头咳了一声,冷笑道:“兄弟,你的火性太大,我们四个在朱老哥面前夸下了
海口。如果自此而罢,这个脸丢得起吗?”
  说着回过头,对身边一个约四旬的汉子道:“四弟!你快快传下话去,以响箭通知
各弟兄,就说敌人已入门内,着他们守好了卡子,一有消息就通知这边!”
  那汉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入草丛!
  这矮老头儿遂对那赶车的道:“你能确定他是江海枫么?”
  赶车的弯了一下腰道:“一定是他,我在拾翠楼留意了好几天,已探清楚他的来历,
他是乘海鸥号船来南京的!中途失事,但是他却没有死!”
  矮老头儿点了点头,又冷笑道:“那么,照说白脚金顶两位老哥们,应该在路上趁
机下手才是,却又怎会任他到了南京?”
  车把式笑了笑道:“这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他后来在乘长风号来南京时,据长风
号的水蛇郭五说,和这姓江的同行的尚有二人,一个是海鸥号的船主邱同水;另一个,
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二人都死在路上……”
  矮老头儿愕了一下道:“啊!是怎么死的?”
  车把式迷惑的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大清楚了!”
  矮老头哼了一声道:“看来那白脚金顶二人,也必是吃过苦头了!”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独眼张,你快把这辆车子赶到一边藏起来,我就不相
信他身上长着翅膀!”
  才说到此,就见草丛中,人影一动。
  姓南的矮老人忙叱道:“谁?”
  却见那人影晃了一下,差一点儿坐倒地上,他用掌中的判官笔一点地面,道:“大
哥……是我!”
  说着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不由大吃一惊,一齐偎了上去,就见原来是方才派出的年约四旬的汉子。
  这时只见他倒在地上,喘成一片道:“江海枫已来了……我已……”
  说时用手向后指了一下,就倒地身亡了!
  众人不由大吃了一惊,神色大变。
  姓南的矮小老人咬了一下牙,用力的又晃了一下他道:“老四!你醒醒,江海枫他
在何处?”
  一面回过头,对车把式道:“独眼张,快掌灯过来!”
  独眼张回身跑到车前,伸手就抓住了车灯,车灯一扬的当儿,他不由吓得打了一下
寒颤。
  原来灯光照处,一个人直直的站在车座上。
  独眼张仔细一看,认出了此人正是方才乘车的那个江海枫!
  他口中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但为海枫追身而上,口中低叱了声:“你给我留下来!”
  右手向前一抓,有如一把钢钩似的,正抓在了独眼张的背上,接着往右侧一甩!
  只听得“叭”一声,独眼张顿时就给摔死了过去,他手上的那盏马灯,同时脱手飞
出,也被摔了一个粉碎!
  灯油火捻,把干枯的野草也给烧着了。
  这时那矮小的南老头儿,和他的两位拜弟,立刻被这种声音惊动了。
  他们三人,就像是三头大鸟一般,同时窜了起来,落在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惊视之下,这才看清车前立着的江海枫。
  南老头儿发出一声怪笑道:“你就是江海枫小辈么?”
  海枫缓缓走近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是谁?何故为燕、朱二人来此送死?”
  南老头狂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果然就是江海枫了!”
  他身边的另外那个姓胡的老者,这时绷着脸道:“江海枫你错了,燕、朱二位和我
们虽有交情,却不值得给他们卖命!”
  江海枫面色一沉道:“那是为什么?”
  胡老二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雪山四魔么?我们哥们四个是他们的生死之交……”
  江海枫征了一下,遂狂笑道:“好!好!我明白了。”
  胡老二倏的回头,对那个矮老头儿冷笑道:“大哥,我们下手吧!”
  他说完话,足尖一点,已飞快的扑到了江海枫身前,只见他上身向前霍然一探,竟
用一双手,直向着江海枫两肋之上,猛地插了下去。
  海枫一声狂笑道:“凭你也配!”
  容得对方双手指尖已沾上他的衣边,这位技艺惊人的少年奇快,忽地双手向外一探,
反向这胡老二的双手拿去。
  姓胡的老者大吃一惊,猛然间一个倒翻。
  可是对付像江海枫这种强大的敌人,他仍旧是慢了一步。
  就在他身子方自腾起的刹那间,江海枫的双手,已结实地点在了他的两侧肋骨之上!
  这老者口中狂叫了一声,被抛出了丈许以外,落地之后,一个翻身竟昏了过去!
  他身侧那个姓南的矮老头儿,见状不由大吃一惊,他微微呆了一下,忽的自背后撤
出了一口长剑,足下一点,来到了江海枫身边。
  这老头儿口中一句话也不说,掌中剑向下一压,闪起了一道银光,直向着江海枫胸
前就扎!
  海枫身形向左一偏,老头儿一声厉叱,只见他剑身向上一翻,竟顺着海枫的偏身势
子,一剑猛劈了下来。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不退反迎,只听“铮”一声!
  矮老头儿那口长剑,被震得一阵银光乱抖,差一点儿脱手而出!
  可是这口剑,在一震之后,就像是一块磁铁一般,贴在了江海枫的掌心之上!
  这矮老头儿姓南名樵子,外号人称矮山神,方才受伤昏迷的老者,姓胡名杰,人称
八臂魔,再下面二人,一是要命手崔平,一是小判官周康!
  这兄弟四个,联合起了个外号叫“长白四雁”,因他们一向是出没在塞外长白山区。
  塞外贫穷,哥四个混了十来年,并没有什么大发展,这才联袂共来中原!
  别看他们“长白四雁”在关外神气十足,来到了中原之后,却是一筹莫展,人生地
疏,吃了不少的苦头!
  事也凑巧,正逢着朱、燕二人,大事招兵买马,来对付江海枫!
  “长白四雁”走投无路之下,就托人代为引见,燕、朱二人早悉他四人底蕴,自是
一拍即合!
  他四人一向生长塞外,根本不知道江海枫其人,一听说请他四人来对付这么一个少
年,当下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燕九公特别拨了十几个兄弟,来归他四人指挥,就在这莫愁湖外立下了舵把子,专
为等待江海枫!
  燕、朱二老的势力,全都调到了南京,他们预备在这里配合秦桐,以及白脚金顶几
个高手,再与江海枫作最后一战。
  “长白四雁”过去在塞外,与雪山四魔交情不恶,这时一听说四魔竟丧身在江海枫
手中,不禁又怕又怒,他们自恃武功,更下定了决心,要同江海枫决一雌雄。
  想不到事情是这么巧!
  他们手下的弟兄独眼张,乔装为车把式,竟真的盯上了江海枫。
  这独眼张也知道,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所以他中途假借抽烟为由,
暗中吩咐人,赶忙通知四雁知道。“长白四雁”闻言,又惊又喜,这才在莫愁湖必经的
道上,布下了埋伏!
  尽管如此,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江海枫手下,依然吃了大亏。
  只不过是一照面之下,四雁已死伤其半!
  矮山神南樵子,这时已吓得心惊胆战,他哪里还有心情再和江海枫缠斗?
  偏偏他掌中的这口剑,竟为对方掌心真力所吸,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江海枫一声长笑,只见他右手向外一甩,猛叱了一声道:“撒手!”
  矮山神南樵子,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跄。
  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这口剑,竟脱掌而出,而到了对方手上!
  南樵子面色一红,急切地道:“崔三弟,快走!”
  口中说着,足下用力一顿,如同箭矢似的,拔空而起!
  可是起势快,落势也快。
  就见江海枫右手一扬,白光一闪!
  矮山神在空中大吼了一声,一个咕嗜就摔了下来,再看他自己的那口剑,竟深深地
贯穿了他的右面大腿,一时鲜血四溅!
  矮山神南樵子,只翻了一下眸子,顿时就疼得昏死了过去!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这时忽听得“嘣”的一声,两支弩箭,同时分左右两方,直向
着海枫身上射来。
  江海枫双腕一起,各用二指,轻描淡写地,把两支小箭,夹在了指缝之中。
  他目光中,已看见了一条矫捷的人影,正向着深可及人的草丛里腾身纵去!
  四下劈劈啪啪的响个不住,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只因为风势是向后面吹,所以眼前的火势尚不大,江海枫这时真是愤恨已极。
  他决心要惩治来犯的任何敌人!
  这时,他突的一撩衣襟下摆,用草上飞的超人轻功绝技,一连两个腾跃,追到了那
条人影之后。
  前行之人,正是长白四雁中,排行第三的“要命手”崔平,他此刻见兄弟三人,俱
都遭了毒手,死一伤二,不禁心胆俱裂!
  现在他哪里还有心思再纠缠下去?
  故此,抽了一个冷子,发出了两件暗器,腾身就跑,可是他依然逃不出悲惨的下场!
  就在他身子三次纵起的当儿,也正是江海枫自后扑上的同时!
  这位少年奇侠,口中冷笑了一声道:“你慢走一步!”
  只见他拇食指同时一抢,“哧”的一声,已发出了一支小箭!
  要命手崔平,一向是阴狠毒辣,出手无情,所以才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外号,想不到
这一次却轮到了人家来要他的命,这真是他想不到的事!
  这一支小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射在了他的右面股肉之上!
  以江海枫手指上的劲道,这支箭,竟深深陷进去,没羽而止!
  崔平疼得“啊”了一声,劲道一失,由不住竟自空中跌了下来。
  他身形一个踉跄,强忍疼痛,没有坐倒下去!
  就在这时,第二支箭,由江海枫的左手,同时发射了出来。
  只听得“噗”一声,这一次却射在了他另一边股肉之上!也是没羽而止。
  要命手崔平,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挺不住了,何况这两支箭,已把他双腿的劲道,
完全破了!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双箭因他这么一坐,竟深深
地扎进骨缝之中。
  崔平忍不住惨叫了一声,顿时昏死了过去!
  这时火光映天,到处都是劈劈啪啪的声音!
  四外隐隐传来惊叫的人声,江海枫略一犹豫,即把长白四雁都抱过来,并在一块,
他不忍心看他们葬身火穴!
  当下把附近的草拔掉了一大片,好在火随风势,是向另一边延烧下去;而不远的地
方,又有一道溪流,可以想像到,火势烧到了那地方,必定会停止的。
  江海枫本以为,这里除去长白四雁已没有外人。
  谁知大火一烧,就见这草丛里,一阵杂乱声响后,纵扑出了十几条身影,各持刀剑,
亡命似的,四散奔去!
  海枫知道,这些人,必定也是燕、朱二人一伙,只是他却不忍心再下毒手去伤害他
们!
  眼看着他们呼啸着逃散一空!
  此时天空中全是烧着了的火星、火穗子,这些东西十分厉害,落在哪里火就着到哪
里,一时之间,四面都有了火!
  江海枫不禁有些悔恨,暗怪自己当初没有料到有此一着,如任火势蔓延下去,后果
不堪设想!
  他正想自己独当一面,把火势扑灭,起码也要保住北面种的庄稼无害!
  心中正自懊恨的当儿,就听得一片人声鼎沸。
  忽地由后面草原上,扑过来百十名汉子,各持着松枝棍棒等物,纷纷喊叫着,向火
上扑了过去!
  江海枫不明究竟,只当是附近居民赶来救火,不由大喜,当下忙用头巾把整个脸包
了起来,只露出双目。
  眼前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孤松,江海枫就走过去,拦腰一抱,用力一提,整个的给拔
了起来。
  他就双手持着这整个的一棵树,扑纵到了人群之前,大喝道:“这一块让给我吧!”
  说着话,舞动着手中这棵松树,不一会儿功夫,竟为他灭了一大片地方!
  那群汉子,见他这种神力,无不吓得呆了。
  这时候,人群里飞扑出一个通身穿着黑布衣裳的人,头脸手脚,全都包着布。
  他提了一桶水,自己从上向下,烧了一个全湿,然后又提起了两桶满满的水,直向
火海之中扑去!
  江海枫正在奋力扑火的当儿,忽见这人向火中扑去,不由大喝道:“小心呀!”
  可是这人虽是提着两桶水,身法却是轻快异常,起落进退,有如星丸跳掷一般。
  他把整桶的水,一桶桶向火海中洒去,暂时倒被他把火势阻住了。
  江海枫不由十分惊奇,没有想到,人群之中,竟会有这等人物。
  当下他也扑了过去,大嚷道:“给我也拿水来!”
  立刻就有人提着两桶水过来,江海枫如法炮制,先把自己弄湿了,然后再提着桶,
进出于火海之间。
  他们二人,如此一来,眼前火势,立刻被止住了。
  那黑衣人喘息道:“干得好!兄弟!”
  海枫听这人口音十分苍老,断定对方必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
  难得他一个有了年岁的人,却有如此卓越的功夫,当时道:“你才干得好,这火势
幸亏没有烧到你们的庄稼,来,老头儿,我们再往前浇水去!”
  黑衣人喘了喘呵呵笑道:“兄弟,你好劲头呀,叫什么名字?”
  海枫一笑道:“救人要紧,等会儿再谈闲话!”
  蒙面老者嘿嘿一笑道:“救火之后,老弟你慢走一步!”
  江海枫正提起一桶水,欲往火场扑去,闻言呆了一下,回头道:“老丈!有事么?”
  黑衣老者含糊的笑道:“我是爱惜你这一身功夫,年轻人!”
  海枫不由哈哈笑了一声。在烧着了的燎原之上,他的身形起落进退,真有如边陌的
鹭鸶一模一样,翩翩若彩翼飘空。
  黑衣老者提起了水桶,远远看着江海枫这种身法,不由吃了一惊,心中道:“此人
好俊的功夫,想不到在这地方,竟隐藏着如此奇人,我燕九公真是瞎眼了!”
  想到此,就回头沉声道:“快请朱贤弟来!”
  一名弟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须臾,来了一个蒙头面的灰衣老者,此人正是朱
奇!
  他看着黑衣老人燕九公道:“大哥唤我么?”
  燕九公点点头,火光映着他那一双光彩闪闪的瞳子,说明了他是有着一身惊人的内
功的。
  他冷笑道:“这大草坪,是谁的卡子?”
  朱奇一怔道:“长白四雁呀!”
  燕九公冷笑道:“如此大火,他弟兄却是不闻不问,真是太粗心了!”
  朱奇皱眉道:“这事情真奇怪,他弟兄一向是很机灵的,不会不知道的呀!”
  燕九公用手远远一指,那纵腾在火场之上,宛如天空飞鸟的江海枫道:“兄弟,你
看此人身手如何?”
  朱奇顺其手指处望了片刻,不由呆呆地道:“咦?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身手?”
  燕九公嘻嘻笑道:“这正是我请贤弟的理由!”
  说着也顾不得救火,双瞳内闪着兴奋的光芒,一面压低了喉咙道:“贤弟,我们不
可放过他,此人当可是你我一条有力的臂膀,有了他就不怕江海枫了!”
  朱奇点了点头道:“他叫什么名字?”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
  说话之间,就见江海枫自火场上,倏起倏落地驰了过来,大声道:“咦!老头儿,
我帮你们救火,你们却在旁观望,是什么道理?”
  燕九公呵呵笑道:“不是你说,我都忘了,我们只顾欣赏兄弟你那极好的身手,竟
忘了救火了!”
  海枫哼了一声道:“闲话少说,老兄,你看见没有……”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左前方袭来的大火,夹着滚滚的浓烟,急道:“看见没有?风势
变了,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一团火扑灭,那么火势一来,你们的田舍庄稼全完了!”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老弟台高见不胜佩服,只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
  海枫怔了一下,遂道:“老丈身手方才已见过,足可同我一齐出入火场,最好再有
一位高手,由我们三人持水,火势或可切断!”
  燕九公嘻嘻一笑道:“这不难!”
  说着手指一边的朱奇道:“这位朱兄可参与,咱们就赶快吧!”
  海枫当时一心救火,哪里有心去想其它,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二人,竟是与自
己已成生死大敌的朱奇和燕九公!
  同样朱、燕二人,又何曾想到了对方就是江海枫!
  大火、蒙面,使他们结合,又使他们陌生,这真是一段有趣的插曲。
  江海枫匆匆自众人手上接过了一大木桶水,道:“既如此,就快请吧,二位!”
  燕、朱二人相视一笑,这时就有人用大瓢,一瓢瓢地向三个人身上泼着水。
  只是说话的工夫,火势已全烧了起来,那些高可过人的野草,一着了火其情景是可
想而知的!
  燕、朱二人见状,也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在这里设有一个总舵,如为火烧掉了,
其中粮草金珠相当可观,却是受损不起!
  当下二人各自拔起了一棵小树,海枫不由赞道:“二位好功力!”
  燕九公呵呵笑道:“得啦!我们远不及你!”
  说着,和朱奇一左一右,运用起轻身功夫,直向火场之上疾扑面去!
  江海枫双手托桶,随后疾上。
  三人在火势熊熊之中,各自展开了身手,方自扑灭了一块,第二块又燃着了。
  随朱、燕同来的数十人,其中武功佼佼者颇不乏人,这时都展开身手,在这辽阔的
大火原上,努力地在扑着火,一时人声鼎沸!
  燕、朱二人各持一树,渐打渐熄!
  慢慢的,他二人接近了一片燃着的松树之边,正当此时,风势忽转,火舌就像是数
条火龙一般的直向二人卷去!
  这时燕九公在后,朱奇却是背向着后方。
  见此情形,燕九公大吃一惊,惊呼道:“小心!”
  朱奇蓦地转身,却为一条火舌,扫中了左肩,立时衣袖就有数处被燃着了!
  他如今,身手已大不如前,自前次为秦紫玲所伤之后,将养至今,不过勉强复元;
然而精力已亏,此刻为烈火一烧,哪里还禁受得起?
  只听他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竟向火堆里倒了下去。
  燕九公见状,不由大吼了声:“不好!”
  他猛然丢下了手上的松树,身子霍地拔了起来,向下一落,伸手就去抓朱奇的左手
衣袖!
  可是大火飞伸过来,他自己一只衣袖竟也被烧着了,露在颔下的一缕胡子,亦告遭
殃。他只得倒翻着身子窜了出来,正逢着海枫赶上来,燕九公急唤道:“兄弟,快救
人……不好了!”
  海枫也是闻得呼声才来。
  他已把左面一小片火势扑灭了,这时见状,喝道:“不要紧,我来了!”
  说着二臂一振,有如凌霄大雁!
  只见他不过一个起落,已到了火场之内,他双掌连环地劈出去!
  每一掌,火势都为他逼得退后数尺!
  火场中的朱奇,这时已是狼狈不堪!
  只见他全身都为火燃着了,虽左冲右闯仍不能脱出火海一步!
  大火已把脸上的布烧着了,眉毛胡子,全都着了。
  江海枫一声长啸,扑到了他面前,拦腰把他抱起来,朱奇已昏厥了过去!
  江海枫左手吐掌,在火海内开了一条路,右手紧紧夹着燃着了的朱奇,身上吱吱发
响!
  就这么他扑出了火海,燕九公见状扑上道:“怎么样?”
  海枫把他向燕九公手上一送道:“快抱到一边,全身脱光,用冷水浇洒,不可停,
待火势扑灭之后,我再来救他。”
  燕九公感激涕零地道:“小兄弟,你真是我们救命的大恩人了,兄弟,你贵姓大
名?”
  海枫急叹道:“这是以后的事,没工夫细谈,救火要紧!”
  说着又向火中扑去。
  燕九公只得匆匆抱着朱奇,交与一名弟兄,嘱他照海枫所言行事,然后他又赶去救
火!在数十人的通力合作下,大火总算渐渐的熄灭了。
  于冒着狼烟的余烬之上,江海枫长长吁了一口气,揭下了面布。
  这时一名弟兄跑上来,行礼道:“老爷子有请这位壮士!”
  海枫扭过头,微微一笑道:“他们在何处?”
  这名壮汉,用手一指前面树丛中的一所大宅院道:“在那里!”
  海枫心中尚念着为火灼伤的那人,就点了点头,随着他走进那家宅院之内。
  进门之后,只见屋宇十分宽大,一边马厩里尚有不少的马!
  海枫一怔,遂笑向那汉子道:“你们原来不是种庄稼的人家呀?”
  那汉子笑道:“当然不是!”
  海枫点了点头,进了二门,燕九公就在大厅内,正在为朱奇疗伤,口中高声大叫道:
“怎么还没请来呀?”
  海枫推门而入道:“不劳挂心,我来了!”
  燕九公背向门口,闻言含笑道:“兄弟快来吧!”
  说着一面转过身来,当二人眸子甫一交接时,双方都不由怔住了。
  燕九公抖了一下道:“江……海枫……”
  海枫张大眸子道:“你……”
  燕九公一个箭步,来到桌前,已操起了一口大朴刀,脸上变色大声道:“大家小心,
这就是江海枫!”
  江海枫全身也是一阵阵发抖,他实在没有想到,天下竟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当时脸色变得铁青,反手“呛”的一声,已把他那口“子夜绿珠”抽了出来。
  室内共有朱、燕手下高手七人,这时见状,各自神色大变,一片兵刃交磕声中,纷
纷掣出了兵刃。
  燕九公忽然叱道:“且慢!”
  并转向海枫,上下打量着他,道:“方才同我们救火的就是你?你……”
  海枫反问道:“那老头儿原来是你?”
  燕九公脸一阵红,讷讷道:“江海枫,要打,我们出去打,这房内却是不宜……”
  海枫狂笑了一声,道:“随你,朱奇呢?”
  燕九公呆了一呆,长叹了一声,用手向床上一指,海枫顺其指处一望。
  却见朱奇正裸体仰卧在榻上,全身都成焦黑,尤其是毛发胡须已被烧得尽光。
  他犹自在榻上抽搐着,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看到这里,江海枫的心蓦地软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果再狠心向这么一个人下手寻仇,那实在是太残忍、太没人性
了!
  他望着朱奇,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没有想到吧,早知道,你就不必救他出来了,让他烧死在
大火之中,岂不是省得你动手吗?”
  海枫冷笑了一声,遂又叹了口气,他转向对朱奇身侧的一个汉子道:“你闪开!”
  由于他的语气态度,和他的名望,这一声喝叱,迫使那汉子不敢不依言照做。
  江海枫遂向榻边行去!
  燕九公大吃一惊,赶上来道:“你……你要如何?”
  海枫回头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燕九公讷讷道:“那你是要……”
  海枫这时已走到了朱奇身旁,顺手拿起一块干布,轻轻把朱奇身上的冷水擦净。
  然后,从身旁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了十粒绿色的药丸,以其中二粒,放在了朱
奇口内,另八粒用手指捻成细末,遍涂在他周身伤处!
  一切就绪,他退后了几步,道:“三日内不可动他,不可食荤,待热毒去后,必有
黄水淌出,那时再上普通的火伤药就无妨了!”
  又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此公以后再想为恶怕不易了,尊容也不如以前那么岸然
了!”
  这种动作,深深感动了在场诸人。
  由他们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敌视的态度。
  燕九公也瞪大了眸子,一言不发。
  江海枫见状,冷冷笑道:“在长江我杀了叛徒秦桐和白脚金顶,方才又毙伤了你们
的四个好兄弟,你们要报仇,可以现在卜手,只是……”
  说着冷笑了一声,遂接道:“你们自己要想一想你们是不是能胜过我这口‘子夜绿
珠’!”
  说着指了肩后的剑一下!
  包括燕九公在内,都不由惊得呆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秦桐和白脚金顶,竟已经死了,一时不禁心胆皆寒。
  燕九公咬了一下唇道:“你的意思是……”
  海枫一笑道:“凭你们谅难取胜,我如此刻对你们下手,未免过于毒狠……这样
吧!”
  他冷笑了一声道:“明日月中之时,我单身在拾翠楼恭候各位,那时可以一拚生死!
我走了!”
  说着双手一举,“喀嚓”一声,窗棂尽碎,江海枫却像燕子般的越窗投向远方。
  燕九公忙追向窗口,在茫茫夜月之下,早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时候,忽有弟兄来报道:“长白四雁已经有了下落,一死三伤!”
  燕九公叹息道:“死者掩埋,伤者好好医治!”
  来人答应着去了,燕九公背着手,不自禁地又发出了一声长叹,自语道:“好厉害
的江海枫!”
  他身旁的“岭南二友”阮微、阮化,是最近入伙的得力高手,这时阮微冷笑道:
“燕大哥不必发愁,江海枫不过是个毛孩子,咱们岂能被他吓住了?”
  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二位贤弟有所不知,此子确是不凡,我们已有多人折在此
子手下了,如果再不知难而退,只怕要……”
  说着苦笑地摇了摇头,道:“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他又叹了一声道:“光棍一点就透,我看还是就此收场吧!”
  其他弟兄闻言都垂下了头,面有惭色,唯这岭南二友阮微、阮化,面现不忿!
  阮化冷笑道:“大哥不要如此泄气,他方才走时,是约定明晚在拾翠楼相会,这个
容易,我兄弟愿在今夜……”
  说着目光一扫阮微,他弟兄一向是血脉相通,阮微立刻会意弟兄的意思,立刻点首
道:“我兄弟今夜二更起程,三更到达,五更取他首级来见大哥就是!”
  燕九公先是一乐,可是随后苦笑了笑道:“二位贤弟,尚请三思,江海枫确非易与
之人,一个不慎,只怕有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岭南二友俱不禁发出了一声狂笑!
  阮化绷着脸道:“大哥放心,我弟兄必能马到功成,不负所望!”
  说着对阮微道:“走,咱们走!”
  燕九公忙拉着他一臂,面色十分沉痛地道:“贤弟,你们要怎么下手?对付此人必
须小心!”
  阮微哈哈笑道:“小小一个毛孩,何至于把大哥吓成这样!我们五更再见,到时当
献上那小子颈上人头就是!”
  说着二人对身侧各位略一点头,穿窗而出,消失于黑夜之间!
  他二人走后,燕九公苦笑着对着众人道:“阮氏兄弟,不听我良言相劝,定必自取
其辱,轻则负伤,重则丧命……”
  说着长叹了一声,众兄弟没有一个出声。
  这时榻上的朱奇已发出声音道:“九公……九公……”
  燕九公忙趋前,噙着泪道:“兄弟……你……唉……太惨了!”
  朱奇气喘喘道:“我只当已丧生火场了呢,不用说,定是那位小兄弟救了我……
他……”
  燕九公道:“不错,是他救了你!”
  朱奇目光一扫室内,讷讷道:“他……人呢?”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坐了下来,苦笑道:“兄弟,你静下心来,听我说!”
  朱奇只默默的望着他,连翻身动弹的力量都没有,全身上下,难觅一寸完肤。
  燕九公忽然落下泪来道:“兄弟,我们全完了……”
  朱奇眨了一下眸子,微弱的道:“只是……我完了,大哥你……还有那位小兄弟……
你们还可以再干……还有秦桐……”
  燕九公冷然道:“秦桐死了!”
  朱奇张大了眸子,一双瞳子变得赤红。
  燕九公冷笑道:“白脚金顶也死了,长白四雁一死三伤,左人龙变友为敌……我们
完了!”
  朱奇身上一阵颤抖,挣扎着道:“谁做的?”
  燕九公冷笑道:“江海枫!”
  朱奇抖了一下,又道:“他来了?”
  燕九公点了点头,朱奇又问:“在哪里?”
  燕九公冷笑道:“方才救你的那人,就是他!”
  朱奇全身抽搐了一下,道:“不……可能!”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到了此时,我岂能骗你?兄弟,江海枫是你不共戴天的大仇
人,却也是你救命的恩人,这笔账,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朱奇牙齿用力的一咬下唇,鲜血四溢,只见他那焦黑的身
子一阵颤抖,遂又昏死了过去!
  燕九公叹了口气,站起来,对众人苦笑道:“方才一切各位都看见了,我弟兄承蒙
各位帮助,感铭五内,可是却没有想到,会落得如今这种下场……”
  非常沉痛的接说道:“为今之计,看来也只有解散一途了,燕某如能逃过这步劫难,
改天当一一趋府造访,以表谢忱。现在各位就另谋出路吧!”
  众人倒也无话可说,有的却十分不解地道:“瓢把子何必这么说?这都是我等无能,
才落得今日下场,如今我们也只得散伙了!”有的还道:“瓢把子今后再有差遣,只管
派人招呼一声,我们是万死不辞!”
  燕九公十分感动地连连点头道谢!
  须臾,这屋内众人已尽散一空。
  接着一阵牲畜马匹嘶声,他们全都策马走了,辽阔的草地上,蹄声得得!
  燕九公在窗前目送着这一群江湖卖命流血的朋友,一一散开,内心不禁懊丧万分,
一时默然无语,呆立在窗前,半天不言不动!
  朱奇悠悠醒转,呻吟道:“老哥……”
  燕九公趋前道:“兄弟,你的伤不轻,还是少说话的好……”
  朱奇抽动了一下,嚅嚅地道:“老哥,江海枫的事……我说就算了吧!”
  燕九公一喜道:“兄弟,这是你的真意?”
  朱奇苦笑道:“我们还有什么脸……唉,他到底不失是一条汉子,否则我还能有命
在?”
  燕九公点了点头,默默的道:“我也这么……想。”
  朱奇咳了一声要水,燕九公喂他喝了一些,之后,朱奇喘息着道:“弟兄们呢?”
  燕九公叹道:“全散了!”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散得好……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燕九公慨然道:“兄弟,事到如今,没别的,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明天晚上找
他去,他要是答应言和最好,否则你我两条命就交给他,任他发落就是!”
  朱奇黝黑的面颊上,作了一个痛苦的表示,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昏黄的灯光,闪闪地摇曳着室内一片凄凉。
  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岭南二友不听我良言相劝,要强逞能,居然敢去行刺江海
枫,我看他二人是凶多吉少!”
  朱奇怔了一下道:“他二人去了么?”
  燕九公点了点头,朱奇惊吓道:“为何你不拦阻?”
  燕九公冷笑道:“我拦阻不住,他二人自恃轻功不弱,囊中又有‘五鼓断魂香’;
再说人家是为咱们报仇,我又有什么话好说?”
  朱奇叹道:“老哥……这么说,你就害了他们了!”
  燕九公呆了一下道:“也许他们尚能逃得活命……”
  话声方落,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零乱之声,一人嘶哑着呼道:“瓢把子……救
命……”
  燕九公不由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门前,右手猛一拉门,喝问道:“是
谁?”
  顺着开门之势,咕噜的滚进一人,全身是血,衣衫尽碎,这人在地板上颤抖着声音
道:“瓢把子,我是阮微……”
  燕九公不由“啊呀”的一声,当下慌不迭把他扶了起来,只见阮微双目怒凸,气息
喘喘,一身是血。
  燕九公重重跺了一脚,叹道:“怎么样?你们不听我的话……阮二弟呢?”
  阮微此刻看来,像是舌头都凝结住了,口中不住地流着血,嘶哑着道:“阮化死
了……我们后悔不听你老……的话!”
  燕九公流泪道:“你们这是何苦……你伤在何处?”
  阮微手指了一下前心,哑声道:“这……里。我怕……不行了……瓢把子……你和
朱爷快逃命吧!”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还逃什么?一切都随他吧,只是这么一来,我二
人的罪孽更大了……兄弟!你这老哥哥,如何能对得起你们?”
  说着,一时泪下如雨,竟自呜呜痛哭了起来。
  阮微睁开了凸出的眼睛,挺了一下腰,猛然地动了一下就死了。
  燕九公情不自禁的,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朱奇在榻上,也不自禁的泪下如雨,呻吟道:“老哥……这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
我,你也不会沾上这种事……”
  燕九公咬牙道:“不论我们怎么不对,这江海枫的手段也太过于毒辣了!”
  朱奇苦笑道:“这又怎能怪他……”
  燕九公擦干了泪,方要站起身来,忽觉得背后有冷笑的声音。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倏地一个转身。
  昏灯之下,但见江海枫满面笑容的立于身后!
  燕九公吓了一跳,双掌一沉道:“你……”
  江海枫大笑了一声道:“老头儿,我要杀你,还会叫你知道吗?”
  燕九公讷讷道:“那你要怎么样?”
  海枫目光之中喷出怒火,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周,悲愤的冷笑了一声,道:“我杀的
人太多了,实在不愿再多杀人了。你们都已这么大岁数了,算了!”
  燕九公狂笑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还会向你乞命不成?”
  江海枫叹了一声道:“方才你们所说的一切,我都听见了,就凭这几句话,我们的
仇恨一笔勾销……”说着他又苦笑了一下道:“二位年岁都已古稀,理应做些对社会有
意义的事情,杀人的勾当,却是做不得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忠告!”
  说得二人都哑口无声。
  良久之后,燕九公叹息了一声道:“以前的事不必再说了,总之,我们之间的事情
算结束了,这件事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教训!”
  江海枫黯然点了点头,道:“你方才说我下手太毒辣,这话也并不假,从今以后,
我当谨记着这句话……”
  他怅怅地道:“也许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杀人了!”
  燕九公惊愕的看着他,这位年轻的侠士,微微向二人欠了一下腰,道:“至今而后,
天长地久,不知尚有见面之期否?尚盼二位善自珍惜,好自为之。我走了……”
  说着直起腰来,在二老的惊惧目光之下,越窗飘然而去!
  当寒冷的冬天过去之后,大地又开始换上了新衣,春日、春风……到处都显得暖洋
洋的。
  在天山南麓,那大片的草原上,奔驰着成千累万的牲畜,天空是淡蓝色的,不时有
几只大鹰盘旋着!
  从这里向南行,足足有十里的范围,都属于“海鸿牧场”的辖区。
  “海鸿牧场”是不久才成立的,初开张时规模并不大,可是由于主人的善于经营,
不及两年,已成为南疆这地方最大的牧场之一。
  人人都知道,这牧场里,除了男女主人之外,最得力的还要归功于账房老爷娄老先
生!
  这位娄老先生也曾在江湖上闯过,朋友们早先恭维他,送他一个绰号叫“铁掌黑
鹰”,他叫娄云鹏!
  由于得到男女主人的信任,他本人又懂牲口,所以把这里管理得井然有序!
  这“海鸿牧场”就像他自己的家一样的温暖,上上下下百十个人,对他也都极为亲
切!
  您请看!这位老先生远远地来了。
  这都是什么季节了,这位老先生,身上还披着大羊皮筒子,足下还穿着毛朝外的
“老窝头”。
  他远远地晃着过来,嘴里还含着大旱烟杆子。
  在拴牲口的十来个大棚子处一一查看之后,他就喷着雾往堂屋里走来。
  对面跑过来一个穿红衣裳的丫环,老远就嚷着道:“娄先生,娄先生……”
  娄老先生翻着眼道:“小红,你这孩子,怪不得你们太太老说你,什么事呀,这么
大嚷大叫的!”
  小红跳着道:“好消息,咱们太太生了,是个小子,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叫我来找
你去商量着取个名字呢!”
  娄云鹏一听,烟嘴子都插歪了,怔了一下道:“这是真的?这可是大喜事呀!”
  “所以呀!”小红眯缝着一双小眼道:“要不,我干嘛这么急呢!”
  娄云鹏呵呵一笑,抽出了烟杆道:“快走,他在哪屋里?唉……一个小子是不是?”
  小红在前匆匆带路,一面回过头道:“谁说不是,老先生你没看见,才胖呢,长相
和咱们老爷一个样,真好玩!”
  娄云鹏不由笑得眼都睁不开了。
  在空花格门的堂屋里,昔日的一代剑王江海枫,正不时搓着手,来回地踱着。
  娄云鹏一进来,他趋前笑道:“是个男的,吃完饭就生了!”
  娄云鹏握住他的手大笑道:“恭喜,恭喜……我听小红说了!怎么,名字取好了没
有?这可是大喜事!”
  江海枫点头笑道:“我取了一个,不知好不好!你看看!”
  说着把写在纸上的名字,递过去,娄云鹏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写的是“江天秀,字
剑风”。
  他不由咂了一下嘴道:“好!天秀,天山之秀,剑风,剑门之风,哈!哈哈!妙极
了!”
  门帘一掀,出来一个梳小辫的丫头嘘道:“太太叫小声一点,小少爷才睡着!”
  娄云鹏忙用手捂着嘴,小丫头上前小声问:“太大还叫我问,什么事好笑!”
  娄云鹏就把取名字的事说了,丫环进去回禀,过了一会儿,她出来笑道:“太太说
江天秀很好,不过剑风不好,说改成‘小海’,问老爷同意不?”
  海枫不由怔了一下,遂点头笑道:“改得好!改得好!就叫‘小海’吧!”
  丫环走后,江海枫摇头笑道:“紫玲最怕我提宝剑的事,因为我答应过她一辈子不
动剑的!”
  娄云鹏笑道:“最怕提?她难道忘了她过去也是骑马玩宝剑的女侠客吗?哈……”
  接着他大声念道:“玉树原本植天山,春花秋月影独怜,只为自负枝叶茂,何匹俗
木共秋千。哈哈……”
  笑声未完,小丫环已笑着出来,走到了他面前道:“太太敬一杯酒,给老先生压压
寒!”
  娄云鹏一怔,遂揭开了红木漆盒,果见金杯一盏,他大笑道:“好!这杯酒我是非
喝不可!”
  说着一仰而尽,忽又“噗”地喷了出来,大嚷道:“醋!好酸的醋!”
  小丫环笑得直不起腰来,一面道:“谁叫你多嘴多舌呢!这是太太罚你!”
  闺房内传出了秦紫玲银铃似的笑声,笑声和着春风在白云掩映的天山之下,飘飘然,
历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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