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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岸马》


第二十三章 吹 竹



  有人捺笛吹竹。
  是那种苦涩冷凄的声音。
  秦老人第一个有所警觉,细长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大了。
  孟天笛心头一惊,刚觉出笛音古怪,地上被擒的半面人已是神色大变。
  无视于孟天笛比在他喉间的长剑,竟然长叹一声,右手翻起,陡然一掌,自个击向
顶门,登时溅血而亡。
  这一掌,功力内聚,极是可观,用为“自行了结”的毒招,局外人自是无能防止。
  事发猝然,孟天笛呆了一呆,眼看着半面人坐着的身子,霍地向后翻倒,竟是七孔
流血而亡。
  孟天笛第二个反应,便待飘身下马,却为一旁的秦老人出声而止。
  “不可!”
  陡然制止住欲动的身子。
  秦老人冷笑道:“不要妄动。这是地久老儿的断肠笛……哼……哼……莫非两个老
儿已经来了?”
  孟天笛眩头一惊,已觉出耳畔笛音变了腔调,极是刺耳难听,先还不十分在意,一
经留意,顿时直钻耳膜,再想不听,也是不行的了。
  兵法有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喻之武林中的强者论战,也为极高。是以越是功力深湛的高人异士,越看淡于刀来
剑往,或“暴虎冯河”的气血相争。
  因而,眼前的“断肠笛”音,可谓攻心之略了。
  秦老人显然是此道的一个行家。前此对战“银发鬼母”已见其锋,眼前焉得示弱?
  他却是静静凝神,留意倾听。一管长笛,已在手上,却迟迟不以就口。
  那是因为对方笛音正盛,一时不易插入。
  原来笛音七调,有所谓的“小工调”、“凡字调”、“六字调”等,每字之音,均
有阴阳之谓,清浊之分,因其音之连贯各别,故于一念之际,各有所宜之音。
  眼前来自疑为“天长地久”二老之一的笛音,并非俗下曲调,此类用之武术攻心对
仗,要知皆为自创,取意天籁自然,大别于一般宫商,设非“知彼”,悉其所出,便难
取胜。
  秦老人之所以迟迟不与就口,其故在此。即使是极短的一瞬,也似难熬。
  孟天笛犹能强自镇定,却已分心无能。
  这时若有敌人抽剑跃出,他便万难抵挡。显然已处身危急之境。
  偏偏秦老人苦思未果,一双长眉,只是频频眨动。自然,他定力功深,对方笛音,
虽极具摧枯拉朽之势,想要对他构成伤害,却是不易。
  敌人功力深湛,有心而探,自是出“口”不凡,一曲“上平声”持久不易,虽有高
低,尽是浊、阳之韵,秦老人几次待要插入,都有所碍难。
  蓦地一只乌鸦,翩翱眼前,发出了刺耳的一声鸣叫——巧在音是属“阴”。
  搭上了这个调儿,秦老人陡然切入,一轮滑音婉转而出,便解了当前的一步之危。
  于是,阴、阳调和,如凤凰之和谐,化枯涩而祥和,便自娓娓动听了。
  敌人立刻有所发觉,待要转换音色,振衰起疲,其势已是有所不及。如是,敌高我
低,敌低我高,两两相缠,终是难分难解。
  孟天笛大感轻松,再不受制于人。
  试看秦老人之一轮滑音,追搭对方,极其得当,对方每一发音,敌硬我柔,敌涩我
明,或快或慢,或尖或细,两两相随,一任对方波谲云诡,终不为其所脱摆。
  这番功力,说来简单,实是绝难,设非功力深湛,足堪与对方匹敌,简直无从施展,
更遑论阴阳调和为之搭配了。
  耳听着两者笛音,忽东忽西,或如九天之鸣凤,或似萧萧斑马之嘶,如铁骑窜出、
银瓶乍破,间或大珠小珠滚落玉盘,终而一天飞雪,而至万花飘零之微……
  至此,双方笛音戛然而止。大地沉眠,忽入“涅槃”之境,再无一丝异音,而风引
树摇,残雪尽落,一切俱都是在“静”态之中。
  却只是极短的一瞬。
  孟天笛心里一动,念头方转,便由前番“静”态,回到了眼前现实,动、静之间,
虽是存乎一念,其间竟然像是隔着一片海也似的辽阔,一场“撅笛”之战,至此乃自告
歇。
  试观对方上来攻势,不谓不高妙绝伦,正是占尽优势,但秦风之老谋深算,绵密粘
严,终能伺机反击,稳住阵脚,不为敌势所乘。
  由于此番笛战,终非短兵相接,对于双方来说,都不过是一番试探,牛刀小试,双
方心里有数,也就暂时论休。
  一声冷笑,随着飘落的寒风,自空而降,传过来暗中那人的冰冷口音:“秦老头,
你先莫得意,死在眼前,还不自知,竟然还敢逞能?咱们是‘骑着驴儿看唱本’,走着
瞧吧!”
  话声一缕,迂回天际,起头闻声,似在眼前,临到未后尾音,却又似无从捉摸,忽
远忽近,简直无能分辨。
  秦老人聆听之下,报以森森一笑。
  尽管病体支离,人前却也不肯示弱。
  “地久老儿,别来无恙?既然老朋友久不相见,藏着不出来,鼠仔伎俩,岂不可笑!”
  声音不缓不疾,也同对方传声相似,绕空一周趋于缥缈无影。
  对方当然是听见了,沉默半晌,才冷冷传音过来。
  “该见面的时候,我当然会出来。秦老头你放着客栈不住,如此受苦,仰仗一个小
辈,焉能逃得活命?我兄弟已在前道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且看你自投罗网,嘿
嘿……这一次谅你是插翅难飞了。”
  一串话声,只是在眼前方圆数丈打转,等到尾音,恰似抛落九天钢丝,拔了个尖儿,
便自沉于寂寞。
  秦老人冷冷一哂,却是不再发话。
  随即转向孟天笛,冷冷说道:“正是地久那个老儿,他已经走了!”
  孟天笛一怔道:“难道他刚才在这里?”
  秦老人哼了一声,暂不答话,脚下轻轻一磕马腹,座下黄马,随即徐徐向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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