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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公主》


第 一 节



  水涨船高,像是起潮了。
  大船摇动得厉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细、高耸当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哑哑地响着,看样
子真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
  月亮够大也够圆,只可惜才出来不久就被乌云给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汹涌,一个接一个
地卷起来拍打在岸上、石头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声,激发出万点银星。
  像是有人吩咐了一声,大船就悄悄地起锚了。
  大江上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时见鱼群的“泼刺”。

  “白头”老金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不时翘起脚来,旱烟袋杆子磕在鞋底上,笃笃有声地
落散着小火星子。把舵的是他儿子“金七”,挺高的个子,头上扎着布,浓眉毛,大嘴,黝
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干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边灶头上,小伙计“毛五”正在升火煎药,一把把的树枝塞进灶头里,发出劈劈拍
拍的响声,火苗子不只一次地穿出来,差一点就燎着了他的眉毛。“嘿!”他嘴里嘟嚷着:
“煎药就煎药吧,干吗还非得要有这么些讲究?非得用桑树枝来烧火,怎么!桑树枝烧的火
是冒蓝烟儿?”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
  老金微微咧着嘴笑,一丝丝的白烟,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缝里钻出来。
  “岐黄谱上说过,桑是属凉的,用桑枝点火,八成儿是去火吧。”翻着两只大肿眼泡,
咂了一下嘴:“噢,准是清火气,清心补肺吧!”
  “清心补肺?”毛五一脸的疑惑:“这么说,他是得了肺病?年轻轻的……可怜。”
  “别瞎说!”白头老金立刻又正经了起来:“这话要让人家听见,可不答应你,年轻人
嘴里要积德!”
  毛五嘻着一张黄脸,道:“我只是瞎猜着玩罢了,要说人家相公,还真是个好人哪!”
  一面说,他直起腰来,用一根白木头药杓子在大罐子里搅着,浓重的药气随风飘散开
来。接着他用一个小小的药滤子,把罐子里的药汁滤出来,不过是小小的半碗药,又浓又绿
的颜色。
  毛五用鼻闻了闻,皱着眉毛道:“这是什么味呀?怪里怪气的!”才说到这里,他立刻
眼睛发直地注视着前方,道:“看!那个难说话的主子来了!”
  白头老金一怔,赶忙站起来,烟也不抽了,把着舵盘子的金七也伸长了脖子。
  在舱檐前面两盏桶状的宫灯照射下,一条瘦长的影子已来到了近前。
  白头老金紧张地趋前,赔着笑脸道:“唷!这不是史老爷吗,您有什么吩咐?”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派头十足地点点头:“这是什么地方了?”
  “噢!”老金向外看了看,这地方他太熟了,当下脱口道:“五里滩,再下去是七星勾
子,呵呵,还早呢!要到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汉江了!”
  “哼!”来人不耐烦地听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时开又合,两只小眼睛频频眨动着:
“到时候记着告诉我一声,我要下去一趟买点东西。”
  “是……”老金十分巴结的样子:“史老爷和贵宝眷……”
  “胡说!”姓史的一下子虎起了脸:“你乱说些什么,小心我掌你的嘴!”
  “啊!”老金吓得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变过脸来,一面赔着笑道:“是……小人糊涂,
小人糊涂!”
  “不要再说了……”
  姓史的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黑缎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看面前的三个人:“前舱里没你们
什么事,以后不招呼不许进来,只管好好招呼着船,到了鄱阳湖我们走人,钱只有多没有
少,知道吧!”
  倒是后面这句话还算中听,白头老金拱着两只手连连称是。乘这机会,他才看清了疑是
“官场”上的对面这个人物。
  五十六七的年岁,头发虽不像自己那样的全白,却也差不多半白了,一对招风耳,小鼻
子小眼睛,老金看在眼睛里,却是纳罕着对方的这副尊容,也不知是哪一点主贵,值得他这
么神气。
  姓史的交待完了这几句话,刚要转身,一眼看见了毛五手里端着的药碗,怔了一下:
“什么东西?”
  “这……”毛五结巴着:“是……一碗药……”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第一眼看见这位史大爷起,毛五就对他不顺眼,可也真怕他。
  “药?”姓史的已走了过来。
  毛五喃喃地道:“是药,这舱里的一位相……相公……”
  “这舱里的相公?”姓史的脸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霜,拧过头来,瞪着白头老金:
“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不安地干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这么回事,船过洞庭时,上了个客
人……”话还未完,只见面前人影闪了一闪,紧接着“啪!啪!”两声脆响,包括金七、毛
五两个人在内,简直都没看见姓史的什么时候出的手,白头老金已挨了两记耳光。
  这两下子打得还真不轻,老金“啊哟”地叫着,顺着嘴角往下面淌着血。
  金七不甘父亲的挨打,一下子由舵台上跳下来,伸手就去操一根长篙。
  姓史的好像是一个练家子,好快的身法!
  金七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已被那位史大爷的脚踩了个结实,别看他个子不大,劲头
儿可是不小,没有怎么施劲儿,金七已痛得几乎咧嘴,连声“啊唷”了起来。
  白头老金顿时傻了脸。
  毛五更是端着碗,像个木头人似地怔着。
  史大爷冷笑着道:“怎么着,还想动家伙,不要命了!”
  白头老金哭丧着脸,连连打躬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史大爷你老高抬贵手吧!”
  “哼!”姓史的缓缓松下了脚,一脸怒气地看着老金道:“不是跟你说得好好的,这条
船,我们整个包下了?怎么还搭外客,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自知理屈地赔着干笑道:“这……是这么回事,这位相公一个读书人,又有病,那
间边舱房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就要他上来了!”
  姓史的想发作,却又忍着,冷笑了一声:“你好大胆子!叫他下去!”
  “这……”金七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什么好说的,明天船一到汉江,就叫他下去!”
  姓史的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前舱里款款步出一个细腰长身的姑娘,老远向着这位史大爷
点了点头,姓史的快步迎了上去。
  细腰姑娘嘘一声道:“小姐关照,叫大叔你别吵,夫人和小主人才睡着了。”
  接着说话的声音就低了,那位史大爷回过头看了后舱板上的三个人一眼,就随着来的那
个细腰姑娘去了,紧接着前舱的两扇舱门也就关上了。
  摸着麻辣辣犹有余痛的脸,白头老金缓缓地坐下来。
  金七一脸忿忿地走过去,恨声道:“他娘的,船是咱们的,咱们爱搭谁就搭谁,他管得
着吗,这个姓史的,也太欺侮人了!”
  老金漠漠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也难怪,收了人家的定钱,原是不该再搭外
客的……”
  “只是……咱们怎么跟那位相公说呢?人家还在病着!”
  毛五插嘴道:“这我可不去说。”
  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旱烟袋杆子插在腰上:“有什么办法,小五,把碗给我,我瞧
瞧那位相公去。”
  毛五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赶他下去?”
  老金也没说话,接过碗来,独自个地走了。
  背着身子,那位先生正在写字,一头长发披散着,一袭长衫也披散着,宝蓝缎子面闪闪
有光,长长地曳下来,上面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匹缎子那么的平滑光洁。
  船身微微地动荡着,使得悬置在他头上的那盏银红纸灯也在晃动着,是以,他修长的影
子被扭曲了。
  白头老金轻咳了一声道:“这位相公,你的药来了!”
  “噢!”长发人缓缓地搁下了手里的笔。
  老金把药缓缓地端过来,正迎着对方回过来的身子。
  “何劳老丈亲自服侍,不敢当!”说话时,对方已接过了药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老金笑道:“大概有点凉了,再去热一下吧!”
  “不必了!”回答得很干脆。
  一边说时,遂即仰首把小小的半碗药汁喝了个干净。
  卷金这才注意到,对方那只持碗的手,敢情与常人有些不同,包括他另一只手在内,十
根手指的指尖,连同指甲,都作暗红、紫黑的那种颜色,看上去煞是可怖。老金心里希罕,
却也不便出口询问……忽然一怔,才警觉到对方一双眼睛正向自己注视着。
  四只眼睛交接的一霎,老金下意识又不禁打了个寒颤,白天上船时,他竟不曾注意到,
敢情对方这个相公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势不轻。
  苍白颜色的一张脸,显示着病魔的入侵,绝非朝夕之事,一双尚称灵活的眸子,固然是
黑白分明,然而在其下眼泡处,也同他的十根尖指一样,郁积着浅浅的暗红色泽,这番奇异
的色泽点缀,使得对方斯文的外表着了几许阴森、憔悴和病痛。
  白头老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若非是紧接着对方脸上所显现的微笑,他还真有点
心里发毛。
  “金老丈请坐,你有话要说么?”
  抬起拖着肥大衣袖的一只手,指了一下舱里的座位,老金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手指处就坐
了下来。
  “老丈喝茶。”
  “是……不客气,不客气!”
  一面说,老金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半碗清茶,糊里糊涂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凉了。”
  “噢,还好,还好……”
  “今夜的月色不好。”
  口音似岭南,却又带点云中,又稍掺有一点北地京里的那种韵味。
  老金自信这一辈子干船上的活儿,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却是一时听不出对方的真正发音所
属,那种低沉却富有磁性的男音,出自对方斯文冷寂之口,虽是简短的几个字,却是铿锵有
力,有不听不可的强迫感。
  说到月色不好,对方已踱向窗前,推开了两扇临江的轩窗,一阵江风袭来,悬在舱里的
那盏“八角银红双穗”纸灯,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文案上的纸笔书篇,俱都大有动势,一
霎间,颇有飞沙走石之态。
  老金“啊”了一声,慌不迭地离座站起来,想去帮着对方关上窗户。
  不劳费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金身子不过才站起来的当儿,舱房里却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那阵风像是只进来兜了
个圈子,却又出去了。
  并非是风停了,眼看着窗外浪花翻飞,其势不已,这小小边舱,一瞬间,却和煦如春。
文案上的纸牍书篇,当顶上的八角挂灯……俱都在同一个时候,收住了耸动之势。
  白头老金狠狠地眨了几下他的一双大眼,心里透着“玄”,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怎
么回事?
  打量着当空在疾风行云中的那轮皓月,这个人深邃的目光,却转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谲
云诡的,水也是波谲云诡的……连带着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那个样。
  随后,他就不再对窗外感到什么兴趣了。关上了窗户,他发出了几声轻咳。
  白头老金像是忽然警觉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这位相公,你敢
是着了凉吧!”
  摇摇头,对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你还是关心你的船吧!”
  “还没请教相公贵姓?”
  “我?”
  一霎间,他脸上布满了凄凉,在他那双眼睛再次注视向老金时,后者顿时被一种无可名
状的沉寂气势所笼罩住,真后悔自己有此一问。
  “你可以叫我水先生。”
  “水……先生?”
  “对了,江水海水,反正离不开水!”他脸上终于泛出了由衷的笑:“我在岭南吴家庄
设过馆,教过书,你要是高兴,称我一声教书先生,我也不反对。”
  “这就对了!”老金咧着嘴嘿嘿笑道:“我看你相公就是个念书人的样子,水先生,你
的病……”
  水先生道:“夜深了!”
  老金眨了一下眼,喃喃道:“是这样……前舱里住着的客人……”
  水先生轻叹了一声道:“江上起风,只怕是多事之秋,老丈要注意了!”
  白头老金皱了一下眉,心里真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不叫我说话。
  “哼”了一声,老金再次开口道:“是这么回事,我来看水先生,是……”
  “且慢……”水先生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老金不得不把下面的话吞在了肚子里,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可就不用提了。
  隐约间,像似传过来几声琴音,等到老金倾全力再听时,却又没有了。
  经过了这么一搅和,老金要说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也没有兴趣再说了。
  对方水先生这时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白头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天不早了,我走了!”
  水先生连眼睛也没睁,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风浪比先前更大了。
  由于受到了前舱的客人、那位史大爷的嘱咐,老金和他儿子金七,以及伙计毛五都不敢
随便走动,没事的时候,只是在舵旁坐着发愣。
  毛五终于打破了沉寂道:“我就是想不透,住在大舱里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说是官
面上的人吧,可又不像,说是普通的老百姓吧,更不像,只看看那个姓史的人五人六的样子
就不像,真想不透这一家子!”
  金七冷笑道:“你就少管闲事吧,反正人家坐船给钱,我们管他是谁呢!”
  毛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当然,咱们管也管不了啊,我只是心里纳闷儿,还有边舱的
那位教书先生,也透着有点玄,怎么怪事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白头老金默默无声地打着了火,点上了纸煤,吸了几口烟。
  他眯着一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忽然站起来道:“咦!”
  金七、毛五也都发现到了,三人顺眼看过去,只见一艘双桅平顶、模样新颖的中型快船
正由后方快速驰来。
  金七一惊道:“唷!这是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转念的当儿,那艘快船已来到了眼前。
  三人才看清了,敢情来船备有一座看似尖猛结实的菱形船首,那种模样大异常船,倒有
几分与洞庭水师的战船酷似。
  老金第一个发觉不妙,忙叫了一声:“快!”
  三个人同时行动,以最快速度,一个人操起了一根长篙,猛地向着右舷扑了过去。
  是时,那艘看似战舟的来船,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近前,老金等三人三根长篙各自施出
了全身之力,猛地向着来船船头点了过去。
  来船突然的现身,本就有几分奇特,以如此神速硬撞前船,更给人无限扑朔迷离,一时
真摸不清是何居心。
  三根长篙虽说是劲力十足,奈何对方来势至猛,其力万钧,甫一交接之下,只听见“咋
喳”一声脆响,金七手中长篙首先为之折断,老金、毛五二人手中篙虽不曾折断,要想阻住
来船至猛的来势,却是不能,在甫一接触之初,已双双跌倒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条看似战舟的来船,好疾猛的势子,由于整个船身不曾悬有一盏明灯,黑乎乎一片,
更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操纵。总之,以眼前这番猛厉来势,一旦撞着了,大船必将绝无幸免之
理。
  老金哑着啄子叫了一声,一个骨碌由地上翻起来,正待拼死命,再次以手中长篙向来船
迎去。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口音道:“闪开!”同时手里一阵子发热,手中长篙
已被来人抢了过去。
  惊慌中,老金方自看见来到面前的,正是那位史大爷,史大爷手上的长篙,已不顾一切
地点向了来船的菱形船首,尽管如此,看来其势仍然是慢了一点。
  史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看着他手中长篙在对方巨大撞力之下,有如弓也似地弯了过
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紧急俄顷之际,耳听着大船上传出了一声女子的清叱,紧接着
一连几声暴响传自来船,眼看着高悬来船的四面风帆一齐自空中桅杆上高高坠落下来。
  四面帆,每一面都有两丈长宽,加上碗口粗细的横木一齐自空中猝然落下,其势端的惊
人已极。
  一连串的惊人大响声中,总算阻止住了来船的冲势,这艘船在猝然失去了主力下,再加
上沉重的落帆之力,一时摇摆动荡着,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老金等三人目睹这番情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原以为无论如何难以躲过沉船的劫
数,却万万想不到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对方变生时腋,竟会无故自落风帆,定住了来势,
使得己方转危为安。
  三个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来船发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双手持篙的史大爷,想是在先前全力定船的一霎间用力过重,一张尖削的长脸,显示着
沉重颜色,扔下了手上长篙,他一连咳了好几声,紧接着怒叱一声,右手一撩长衣下襟,
“嗖”一声,已自腾身而起,向着对船掠身过去。
  史大爷敢情身手不弱,休看他一大把的年岁,动作里却是透着“练家子”的利落。
  来船上虽说是一片黝黑,却也逃不过史大爷尖锐的目光。他身子甫一落向来船,紧接着
再次煞腰,第二次纵身而起,直扑向来船中舱。
  猛可里两口钢刀夹着疾厉的刀风,分向史大爷左右两侧力劈下来。
  姓史的脚尖才一着地,猛地来了一个疾转快翻,同时借招现式递出了右掌,“噗”一
声,击中了右面持刀汉子的前胸。
  这一掌,史大爷实实贯足了内力劲道,对方既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哪里能承受得住?随
着史大爷的掌势,痛呼了一声,球也似地被掷了起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里,落向江
心。
  另一个持刀的汉子,眼看着同伴遇难,哪里还敢蛮干,猛然间一撤,递出了刀势,一拧
身,“扑通”一声,自跃入水。
  史大爷怔了一下,错齿出声道:“小辈!”
  嘴里叱着,一面压掌前进,猛可里一道亮光直射眼前,史大爷猝然吃这道强光一照,只
觉得双目生花,足下禁不住往后打了个踉跄。久走江湖的人,俱都知道这一手的厉害。
  姓史的虽非江湖中人,可是阅历丰富,不假思索地向一旁猛的一个疾翻盘滚。
  果然他没有猜错。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动的一霎,三点金星串成一线,直向他身上招呼过
来,总算他见机得早,否则强光射目之下,休想逃得开这一手暗算。
  三点金星擦着他衣边直落江心。
  史大爷虽说是技高胆大,却也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中人冷哼一声,手势一转,那道匹练般的灯光,又复直射在史大爷的脸上。
  史大爷有了前番见地,倒也不惧他再施暗算,当下身形半矮,双掌盘错当胸,一双瞳子
微微收拢,成为小小两弯月牙形状。这当口,却已经把对方打量个清楚。
  矮矮的个头儿,沉绦色的两截裤褂,看上去油光水亮,多半是水衣水靠,手里端着喇叭
口样的一盏长桶子灯,却在两手护肘处贴持着白光闪烁的一对锋利匕首,赤红脸,万字眉,
灯光晃动时,隐约间还似可以看见脸上七上八下的几点大麻子。
  就面相论,史大爷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印象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然而,对方身上的
那绛色的水衣靠,以及手里的怪状长灯,却使他有所警觉。
  一念触及,史大爷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心眼深处打了个寒颤。“你,”史大爷紧
紧咬着牙,压制往心里的张惶:“午夜劫舟,所为何来,好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嘿嘿……史银周,光棍眼睛里可是揉不进沙子!”来人咧着大嘴,喝风似地那般笑
着,那双深陷的眸子,原本就聚结着诡异莫测,再给灯光一映,更见狰狞。
  “老兄你扒下了王府的那身号衣,就当我褚某人这双照子认不得你了……嘿嘿……你也
太目中无人了!”
  史大爷猝然被对方呼出了姓名,正如所言,那是“光棍一点就透”,刹那间,呆若木
鸡,随着摇晃的船身,他身子打了个踉跄。
  “褚某人?”史银周总算认清了对方的身分:“足下莫非是大内当差的人称‘短命无
常’的褚氏昆仲之一,史某人眼生了!”
  “好说,好说,阁下好亮的照子!”赤红脸喝风似地笑着:“不错,兄弟正是褚杰,家
兄褚方来是来了,一时还不及拜候!”
  史银周乍听对方亮出了字号,就知今夜绝不能善罢甘休,忖思着此行责无旁贷的重任,
一时忧心如焚。
  他久闻这褚氏兄弟在京哉为恶多端,为大内十三高手中之佼佼者,自己虽不曾与他动过
手,料想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方才他出言相探,就是惟恐对方昆仲二人联手对付自己,现
在既知褚方不在面前,总算少了一个劲敌,眼前说不得先把这个褚杰解决在现场,再图后算
也还不迟。
  心念一转,史银周两臂暗聚真力,丹田运气,外表却愈发显得持重。
  “褚兄夜临江舟,有什么指教?史某洗耳恭听。”
  借着双手抱拳的当儿,史银周已把他仗以成名的“一掌飞星”自袖内取到了手上。
  所谓“一掌飞星”,乃是二十四粒大小如梧桐子的八角钢珠,史银周此技,得自家学渊
源,其祖“巧天星”史功,正是此一暗器的始创鼻祖。二十四粒小小钢珠,妙在串成一串,
平时配戴在两腕之上、用手捻指可得,一经出手,顿时在空中散开,由于数目多,照顾的范
围极广,加以施功人充沛的内功掌力,如果存心伤人,对方即使身中一粒,如属要害地位,
也当有性命之忧。
  “短命无常”褚杰似乎不曾觉察到对方的这一手袖里乾坤,聆听之下,咧着嘴打了个哈
哈:“史老哥这可就明知故问了。”
  褚杰手里的灯光扬起来,照向远在咫尺的大船。
  大船上的金氏父子与伙计毛五各人一把长篙,早已把对方船身钩了个结实。三个人心衔
撞舟之恨,狠狠地瞪着褚杰,样子像是要把对方生吞了下去。
  “史大爷,只要你老招呼一声,咱们就把这个老小子给做了,大可恶了。”说话的是白
头老金的儿子金七。
  史银周冷冷地说道:“用不着你们多事,只管拢稳了船,不要让大船离开了就好。”
  褚杰一声怪笑道:“鄱阳王大势已去,立功论罪可全在你老兄一念之间,今夜褚某人单
身会你,称得上仁至义尽,错过了今宵此刻,只怕又将是一番嘴脸了。”
  史银周嘿嘿一笑:“食王禄,报王恩,姓史的要是怕死贪生,卖主求荣,也就等不到今
夜此刻了。”
  “哼……你的意思,是要与朝廷为敌了。”
  “这,”史银周冷冷道:“桀吠尧,各为其主,史银周何许人,当不上褚兄抬举。”
  “好!”褚杰点了点头道:“慢说你一个小小护卫营统领,贵主子的两卫精兵,我主一
纸令下,兵不血刃,在洞庭也都缴了械了,如今叛王已押赴晋京,枭首在即,史银周……你
有几个脑袋,竟然胆敢抗旨,私下里拐带罪臣孽子遗孀,哼哼……只此一罪,就足灭你九族
有余……姓史的,怎么样,我奉劝你一句话,立功待罪,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这番话,出自褚杰之口,字字清晰,只把大船上的金氏父子等三人吓了个魂飞魄散,同
时也知道了他们彼此的真实身分与来龙去脉。
  史银周待对方话声甫落的一霎,一声狂笑道:“打!”
  就见他身子陡地向下一矮,右掌已当胸平封而出,作为暗器手法来论,史银周这种打法
可就端的称得上“高明”了。
  “嘶!”一股尖锐疾风,发自他五指之间,其力至猛,其势至广,在他掌势当前的两丈
方圆内外,这些暗器全都在内力控制之内。
  当然,史银周绝非是想以单纯的劈空掌力伤他,而是配合在掌力内的二十四粒八角亮银
钢珠,这些暗器,一经出手,迅速地扩散开来,成为扇面式的一片光雨,直向着看来毫无戒
备的褚杰全身笼罩了过去。
  “短命无常”褚杰岂能不知道史银周暗器的厉害,只是却不曾料到对方竟然会在如此正
面相对的近距离之内施展,是以乍见此情,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他当然不是无能之辈。史银周暗器方一出手,褚杰整个身子霍地向后就倒,像是“铁板
桥”,其实却又暗含着“蜉蝣戏水”的招式。
  好漂亮的一式双招,配合着他的一个滚翻势子,手里那盏桶状百叶长灯,哗啦哗啦一声
猝响,竟然迎着当空暗器拨打了过去。
  史银周这时才忽然警觉,敢情对方手上那盏灯,竟然也能权当兵刃,这一点倒是他当初
始料非及。
  果然,随着褚杰抖出的势子,手里那盏桶状长灯,蓦地脱手而出,在哗啦哗啦大片响声
里,化为满天飞叶,就空向着史银周所来暗器迎了过去。虽然如此,因为变生仓促,仍然不
尽理想,褚杰的身式尽管冉漂亮,仍然是慢了一步。
  “嘶!嘶!”两缕尖锐的劲风过处,却在这位当今大内高差“短命无常”褚杰身上留下
了不深不浅的两处记号,一在左胸侧,一在右腿胯边。
  虽然都当不上是什么要害,可是也够他受的,随着褚杰旋风也似的身子“呼”地旋出丈
许以外,落在了战舟左边船道。他鼻子里厉哼一声,怒视着史银周道:“史老儿,好,你等
着瞧吧!”
  史银周满以为在自己暗器之下,对方不死必受重创,却想不到依然是让他从容逃脱,心
里一惊,正待腾身攻进,却有人较他快了一步。
  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女子清叱,紧接着一条俊俏的纤细人影霍地自大船后侧方拔起来,夜
鸟腾空般在当空略舒二臂,遂即以飞鹰搏兔之势,直向着“短命无常”褚杰立身处直扑了过
来。
  “短命无常”褚杰先是一惊,却又一声怪笑道:“好!”
  “叮当!”一声脆响,双方兵刃猝然接触,褚杰是一对精钢匕首,来人姑娘却是一根打
制得十分精巧的“鸠形短杖”。
  由于这个姑娘的凌厉扑身之势,褚杰不得不向后疾退数步,只觉得右腿胯处一阵发酸,
这才想到敢情方才被史银周暗器伤了不轻。
  不容他多作深思,那姑娘,已经再次地欺身过来,手上银色的“鸠形短杖”再一次当头
挥落下来。
  同时,另一侧的史银周也由另一个方向猛然袭了过来,史银周决计不打算让这个褚杰活
着离开,身子一来到,双掌乍然向下一沉,用“双撞掌”直击褚杰后背。
  “短命无常”褚杰惊惶里,双手同时撩出,姿态是一上一下,上面的匕首迎向对方少女
的“鸠形短杖”,下面的一把,却反迎着史银周面门上扎点过去。
  “当”的一声,顺着褚杰的匕首过处,当空爆散出一片火星,褚杰架是架住了,震得他
手腕子发麻。
  那个姑娘,得势不让人,“鸠形短杖”猝然向下一压,翩翩然已转向褚杰侧方,左手猝
然递出,骈二指向着后者肩头就点。
  史银周虽是赤手空拳,但是一经进身逼近了敌人,便能发挥出十分威力,况乎还有那个
姑娘助阵,情势更将不同,再者褚杰显然已为暗器所伤,情势越发地对他不利。
  果然,在史银周与那个姑娘联手攻击之下,褚杰顿时大现不支。
  霍地,褚杰跃出战圈之外。
  就在他奋力急跃的一霎,却着了史银周凌厉的一式“披挂掌”,顺着后者箕开的五指下
拉力道,褚杰左肩头一阵麻辣刺痛,连带着半个身子俱都为之发麻。
  经此一战,这位惯以称狠恃强的大内高手,一时亦不禁为之胆战心寒,鼻里哼了一声,
连话也来不及再作交待,当下双足用力一顿,直向江心跃去。
  “哗啦”一声大响,水花四溅中,已然掩没了他坠落的身躯。
  后来现身的那个姑娘,在褚杰纵水下落的一霎,一连发出了两口飞刀,却都失之过慢,
双双落空人水。望着怒涛波涌的水面,那个姑娘连连跺脚叹息,一副失望的样子。
  史银周以最快的速度,一连击开了两扇舱窗,摸着黑,在这艘看似战舟的船舱里转了一
转。
  那个姑娘跟进戒备道:“还有别人没有?”
  史银周摇摇头没有说话,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
  面前姑娘瘦高的身材,细细的腰肢,两根漆黑的发辫盘结在头上,虽然时当黑夜,亦能
显示出她的机灵透剔,正是日间在舱门处与史银周答话的那个姑娘。
  “我本来早该出来,是小姐要我照顾着夫人和小少爷,”她忿忿地道:“要不然,这个
家伙,无论如何,也别打算能跑掉。”
  史银周一惊道:“你是说翠公主她不在舱里?”
  细腰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一双长长的眼睛向四周瞟了一眼,道:“来,史大叔,咱们回
去说话。”
  二人双双纵过来船。
  史银周走向持篙发呆的金氏父子三人,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以白头老金率先的三个人,
忽地扔下手中篙,一齐向着史氏跪倒在地。
  史银周一怔道:“咦,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金一面叫头道:“老大人,……请多……请多包涵,小人们早先是不知道大人你们的
身……身分……多有冒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多多原谅才好!”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看了一旁那个盘辫子细腰姑娘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向着老金等三
人道:“你们敢情都听见了?”
  老金喃喃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史银周一声叹息道:“这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起来吧。”
  三人一齐应了一声,又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
  史银周目注着老金道:“船老大,既然你们已知道了一个大概,我也就不再瞒你,方才
的情形你们是看见了,保不定他们还会再来。”微微一顿,他低头叹息了一声。
  老金忽然义形于色地道:“老大人请放宽心,鄱阳王……”
  史银周低叱道:“小声。”
  老金立刻把话吞住,一脸惊惶失措的样子。
  “大胆!”史银周轻声叱道:“你好大的胆子!”
  老金后退一步,躬身颤惊道:“小人该死……”
  站在一旁那个盘辫子的细腰姑娘听到这里,移步过来,小声向着老金道:“船掌柜的,
你千万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人前人后,都不能再提起刚才说的那三个字……”
  说“那三个字”时,她的语音带戚,像是强咽着满腹的悲伤,快要哭的那种声音。
  老金等三人对看了一眼,脸上也都染了悲戚神色。
  “小人该死!”老金垂首道:“小人记住了。”
  史银周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难得你们三个草野村夫,居然还能有这番心意,也不
在……”说到这里,禁不住仰天长长发出了一声叹息。
  当空月白风高,不知何时乌云尽去,一轮明月复出云表,洒下了如银月色,将此大江内
外景色映衬得一如图画,大船上的一切,更是清晰在目。
  白头老金抱拳躬身道:“小人父子等三人,愿以性命,为老大人效死……”
  史银周哼了一声,摇摇头道:“那倒不必,只把船早日靠到地头就好了!”
  老金道:“小人遵命。”
  他儿子金七看了一下天,道:“月色这么好,可以加快赶,要是再遇顺风,不出三天,
一定能赶到鄱阳。”
  史银周点了点头,道:“好,不过,行程也许会临时有些改变,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
们!”
  老金等俱都应了一声。
  史银周挥手道:“你们去吧。”
  三个人应了一声,正要下跪,却被史氏止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
  史银周脸上罩着一层阴森,冷笑着加上了一句叮嘱:“以后人前人后,不许带出一些特
别样子,要是为此坏了我的大事,你们……”摇摇头,他情不自禁地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金喃喃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因为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才……才不敢失礼。”
  “没有外人?”史银周锋利的目光,向着船后的边舱瞟了一眼:“你敢说没有外人?”
  老金顿时为之一怔,道:“不是,老大人……”
  史银周哼了一声,老金立刻改口道:“史老爷……史老爷不提起来,小人却是忘了,明
天船就到汉阳,小人一定请他下船就是了!”
  “那倒不必了,”史银周冷笑一声:“错在当初你不该让他上来,既然来了,再赶他下
去,反倒不好,你们只要严防着他,不许他往前面接近就是了。”
  毛五上前一步,接口道:“史老爷放心,那位相公他身上有病,你就是请他出来,他也
不出来哩!嘻嘻!”
  老金叱道:“你是怎么跟老大人说话?”
  毛五一怔,绷住了笑脸。
  史银周脸上这时才带出了一丝笑容,连连点头道:“我就是要他这个样子。”一转脸看
向老金道:“你们也要学他这个样子说话,要是带出了一丝痕迹,落入外人耳目,只怕你三
人性命不保!”
  三个人又是一惊,对看一眼,史银周挥挥手道:“你们下去
  三个人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看看他三人回到了舵房,史银周才转过脸向着那个细腰姑娘轻声道:“翠公主……”
  细腰姑娘轻咳了一声,翻着两只眼道:“怎么,你自己也忘了?”
  史银周戚然一笑:“现在无妨。”
  细腰姑娘努着嘴,向着那边道:“那边船舱房里不是还有人么!”
  史银周皱了皱眉:“这个人暂时看不出什么动静。”
  细腰姑娘道:“哼,那可不一定,不过,小姐已经注意上他了!”
  把“公主”改口“小姐”,显然有深刻的意义。
  “夫人和少爷呢?”
  “都睡了,”细腰姑娘说:“大叔,我们进去说话。”
  二人迈步入舱。
  大舱里布置华丽,两名青衣长身武士分立在通向内舱的门边左右,二人虽然是便装,可
是神色持重,立态庄严,一副谨慎从命,如临大敌模样,各人背后都佩着一口青鲨鱼皮鞘的
青钢长剑,剑穗子一色的杏黄,一望即知就是训练有素的公门剑士。
  望着史银周,两名青衣武士一齐抱拳见礼。
  史银周道:“你二人可曾发现了什么动静没有?”
  左面武士抱拳道:“启禀统领,这里很安静,只是适才小主人啼哭多次,现在安静了,
属下未敢擅人舱内探视!”
  这名武士宽额头,浓眉黝黑,三十上下的年岁,和另一位瘦长身材,授着精明干练,看
来白皙的青年,恰恰相反,正是不同类别的两个典型。
  史银周聆听之下,皱了一下眉,一旁那个细腰姑娘早已闪身而入,须臾,又步出。
  史银周忙问道:“小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细腰姑娘微笑道:“没有”事,宫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宫嬷嬷说小主人是吃坏了肚子,
两个时辰不到,已经如厕了三次,所以才会啼哭。”
  史银周轻叹一声,落寞地坐下来道:“宫嬷嬷也是太大意了,舟送之中,要特别注意小
主人的起居饮食才好!”
  细腰姑娘点点头,道:“我已经吩咐她了。”
  “她怎么说?”
  “她,”细腰姑娘挑了一下眉毛:“哼!她说这是她的事,不要我多管。”
  史银周怔了一怔道:“糊涂,她太任性了,我去说说她去。”
  细腰姑娘一笑道:“算了,大叔。”
  史银周原要站起来的身子,遂即又坐了下来。
  细腰姑娘道:“宫嬷嬷说,小主人是她从小照顾大的,若有什么差错,她用命来赔,你
看,她说了这种话,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史银周无奈地叹口气道:“这个老婆子。”
  细腰姑娘挑了一下眉,又轻叹一声道:“不过,要说对于小主人的关怀,这多少年来,
宫嬷嬷的确是无微不至,再说她那一身功夫,即使翠小姐也对她赞不绝口呢!有她在小主人
身边,倒是可以放心的了!”
  史银周愣愣地道:“但愿如此,只怕……”
  微微一顿,他轻叹一声道:“翠小姐呢?”
  细腰姑娘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银周立时会意,目光一扫那两个身着青衣劲装的武士道:“马裕、杜飞,你们两个到
外面去小心看着,有一点风惊草动,立刻来通知我。”
  黑硕白皙的两名武士听聆之下,各自抱拳应了一声:“遵命!”遂即双双步出舱外。
  史银周还不大放心地特别去到舱门前看了一眼,见马、杜二人俱在左舱两舷,距离颇远
处设岗站定,忖思着舱内谈话绝不至为二人所闻,这才又转回来。
  “好了,”史银周道:“新凤姑娘,现在你可以说了,其实我手下侍卫营的兄弟,全是
忠心耿耿的勇士,足足可以信得过,你也未免太过仔细了。”
  被称为“新凤”的那个细腰姑娘微微一笑道:“史大叔多疑了,婢子岂敢对史大叔手下
弟兄有所猜疑,只是翠公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不愿意的事情,谁也不能勉强。”
  史银周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假,翠公主是不愿意要人家知道她那一身杰出的功夫,
其实对于王府上下来说,早已有此传闻,已经算不上是什么秘密。这倒也罢了,姑娘还是快
说出公主的下落吧。”
  新凤点点头道:“翠公主午时以前已出去了,说是去探察一下可疑的敌踪。”
  史银周一怔:“你是说,船开了以后,公主才出去的?”
  新风点点头。
  史银周脸色一变,喃喃道:“我早知公主一身武技不落凡俗,却万万想不到竟然会达到
如此造诣。这么说,公主竟然能够踏波而行了。”
  “这,婢子可就不清楚了。”
  她说话时,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虽未明言,事实上却也等于承认了。
  史银周正待说什么,忽然一阵风过,半掩着的两扇窗扉忽然徐徐张开了。
  就在新凤与史银周同时引目注视之下,一条疾劲纤细的人影,已然掠窗而入。
  大舱内人影闪了闪,一个粉面长躯的俏丽佳人已站立当前。
  史银周一惊之下,忙自起立躬身抱拳道:“卑职史银周,参见公主。”
  新凤也上前行了个万福道:“小婢参见公主。”
  来人少女敢情正是当今鄱阳王的掌珠,人称“无忧公主”,名叫朱翠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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